《[陆花]公子你掉了只鸡》作者:庚青   文案   陆小凤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在这种地方见到花满楼。   温香阁,这地界最高档、最能让男人放松、美人儿最多的青楼。花满楼一袭白衣,因为酒精的作用脸已经微微有些红了,正坐在台下欣赏着歌妓的表演,被群花红柳绿的女子们围着。   陆小凤尽量地放轻脚步,走向花满楼。但就算他陆小凤的脚步放得再轻,也瞒不过花满楼的耳朵。   花满楼微微侧头,露出一个和煦如春风的微笑:“陆小凤,你来了?”   PS:   1.cp:陆小凤和花满楼。   陆花,花陆无差。我不站攻受,你们随意~   2.背景:古龙《陆小凤传奇》和张智霖版《陆小凤传奇》前三集。   3.基本上就是个小甜饼,祝各位食用愉快。   内容标签: 武侠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小凤,花满楼 ┃ 配角:司空摘星,西门吹雪 ┃ 其它:陆花,花陆 花如令之死 第1章 曲儿   陆小凤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在这种地方见到花满楼。   温香阁,这地界最高档、最能让男人放松、美人儿最多的青楼。花满楼一袭白衣,因为酒精的作用脸已经微微有些红了,正坐在台下欣赏着歌妓的表演,被群花红柳绿的女子们围着。   陆小凤尽量地放轻脚步,走向花满楼。但就算他陆小凤的脚步放得再轻,也瞒不过花满楼的耳朵。   花满楼微微侧头,露出一个和煦如春风的微笑:“陆小凤,你来了?”   陆小凤心中虽然诧异,面上却分毫不显。他挥挥衣袖,示意女子给他腾个位置,大大咧咧翘着腿坐在了花满楼旁边:“花满楼,你倒是好福气,怎么想到来这儿享受来了?”   花满楼打开扇子扇了扇,一派云淡风轻,但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脸又红了几分,笑道:“陆小凤能来,花满楼自然也能来。”   陆小凤抢过花满楼手中的酒杯,一仰头喝了下去。酒是好酒,芳香甘醇,但陆小凤的心情却没有酒那么好。他觉得花满楼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种混杂着金钱与欲望的污浊之地。   花满楼自然是无法看到陆小凤的不快之色,他兀自不疾不徐地说道:“你且听听这歌妓的曲词。”   暂且放下一团乱麻似的心绪,陆小凤认真侧耳倾听。   只听那歌妓用柔媚的声音唱道:   “月晃晃,人惶惶,血月照残阳。咿呀,何处是他乡!”   陆小凤皱了皱眉头,觉得这个曲子听的人浑身都不舒服。尽管唱曲儿的歌妓有着一腔婉转莺啼的好嗓子,但却也被这曲儿连累得听上去十分诡异。   陆小凤道:“什么破曲儿,词句都不通,乱七八糟的。”   花满楼将扇子合起,站起身来对陆小凤道:“我们出去说。”   陆小凤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搁,十分痛快道:“好!”   赶快走赶快走,看见你花满楼在这种地方就糟心。陆小凤暗暗想道。   已是深夜,出了青楼街道上家家户户都闭着门窗。月光清亮,照到花满楼的身上,那袭白袍看上去更加柔软,花满楼的五官也看上去更加清朗。陆小凤觉得这才是花满楼应该有的样子,清风霁月,一尘不染。   花满楼看不到陆小凤看他的眼神,但他却能感受到陆小凤脚步轻快了几分,似乎十分愉快。陆小凤愉快,作为他的朋友,花满楼自然也感到愉快。   花满楼笑问陆小凤道:“陆小凤,你高兴什么呢?”   陆小凤偏头,看见花满楼因酒意未消而微红的脸。清风吹过去,撩起了花满楼的几缕发丝,大概还是因为杯中物,花满楼此刻的声音有些含混,低低的,很温柔。   陆小凤觉得他的心漏跳一拍。   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花满楼。   但是无论陆小凤的心怎么跳,花满楼的问题也是要回答的。可他也不能直言不喜欢花满楼进青楼,那成个什么样子?毕竟他自己就是个常往青楼楚馆跑的主儿。   陆小凤打马虎眼道“无事”,心里却在暗暗地希望花满楼不要追问。   花满楼向来不会让别人为难,更何况那个人是陆小凤。捕捉到陆小凤那若有似无的一丝窘迫,花满楼知趣地放过这个话题。   陆小凤回回神,想起那阴惨惨的曲子,问道:“那乌七八糟的曲子……有什么特别么?”   花满楼没有直接回答陆小凤的问题,只是对陆小凤发出邀请,请他今夜在花家别邸一叙,顺便可以歇在那里。   陆小凤笑着应下来。   此处位于城北,花家别邸却在城南,但二人御起轻功也不过片刻。陆小凤跟着花满楼进到一座白墙青瓦的清幽小院之内。花满楼推开门,陆小凤跟着走进去。只见院内翠竹潇潇,明月朗朗,十分雅致。   甫一进院,老仆就迎上来。脊背已经有些佝偻的老人笑容满面:“花公子,您来啦?”   花满楼的眉头不甚明显地皱了一下,陆小凤自然是看到了。然而老仆老眼昏花,却是没有看到。   花满楼淡淡道:“还宿在平素我住的那间,这位公子与我一起。你先下去吧。”   老仆应了一声就步履蹒跚地退下,陆小凤心中诧异,不知道为何花满楼要自己和他同住一间。   花满楼应该自有其道理,陆小凤想道,于是他一言未发,默认自己与花满楼宿在一间。   引着陆小凤走进一间厢房,花满楼反手关上门,又仔仔细细地听了半响。直到确认四周无人,他这才叹口气,开口道:“想必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不单另给你安排一间厢房。”   陆小凤还没有回答,花满楼就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因为王伯,就是那个老仆,已经不再是王伯。”   这个道理很简单,王伯若不是王伯,那就只能是易容。只是易容骗有眼睛的人简单,骗双目失明的人却难。   陆小凤道:“易容术?”   花满楼略一颔首:“自然。此时四周无人,想必他们还没有开始行动。这个小院已经不再安全,我们最好不要分开。不过我想会会他们,也许他们会露出马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是得连累陆兄陪我一起闯闯这龙潭虎穴。”   陆小凤在房间中踱了几步,道:“花兄,你这就太客气了。我们的关系还用的着说什么连累不连累?不过我此刻还是云里雾里,不晓得你到底在追查什么。”   花满楼道:“你可知我上一次听到那支曲子是什么时候?”   陆小凤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花满楼语气淡淡,但却好像平添几分黯然:“家父……过世之时。”   陆小凤的喉头滚动了几下,最终还是不知道如何说这种事情。只好伸手拍拍花满楼的肩头表示节哀。这种事情,言语太轻。   老父过世,花满楼自然是难过的。父亲去世之中蕴含的疑点更是让他这些日子都难以成眠。   从陆小凤的掌心传过来一些温度,暖暖的,自肩头那一小块皮肤冲进四肢百骸,给予花满楼几分安慰。   花满楼最终也只是语调平静道:“生老病死,本是自然规律。老父已达古稀之年,无甚遗憾,亦无甚可悲。”   陆小凤的心很软,生平最不愿意看到别人难过,最喜欢看见别人快快活活的。他看着花满楼现在的样子,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一抽一抽的。   花满楼继续叙述道;“那日夜已经很深,众人都早已歇下。我自幼双目失明,听觉较常人灵敏些。半梦半醒之间,听到那奇诡的歌声。醒来后却并没有发现附近有何异常,除了一股十分独特的香气。那香气说不好是什么味道,我也未曾闻过。片刻之后,家仆前来告诉我家父西去的消息。我匆忙赶到父亲尸首之前,是一剑贯穿胸口而亡。剑是父亲常用的剑,伤口的形状也是父亲自己的手法,像是自戕。我百思不得其解,莫名香气无处追寻,只好循着歌声这条线索查,近日终于在那家温香阁听到了那怪异的曲子。”   陆小凤问道:“也就是说,你到此处是为了追查花伯父的死因?”   花满楼的手指不安地在桌子上敲动了几下,他很少会做这种小动作。   花满楼答道:“正是。”   陆小凤自然看到了花满楼手指的小动作,也感受到了花满楼反常的情绪,他很想握住那双手,但他没有理由,他甚至连说什么都不知道。   丧父之痛,他不懂,他又能说什么呢?   陆小凤只好朗朗一笑道:“这件闲事,定有我陆小凤一份。”   对于花满楼而言,陆小凤的笑声中有一种笃定而让人安心的力量。   花满楼向陆小凤伸出一只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陆小凤的手掌重重地合了上去,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花满楼也笑起来。   这间厢房的气氛此刻是怡人的,有如鲜花盛放,满楼飘香。   但是这种平静的时光又能持续多久呢?   一支箭矢刺破夜中的空气,直向花满楼的厢房而来,花满楼一个侧身,箭斜斜地擦着他的头发过去。   但是只有一支箭矢么?   当然不是。那只箭矢只是一个不太友好的招呼,是一个领头羊,千万支箭矢都紧随其后,向着花满楼的厢房刺去。只可惜花满楼和陆小凤既不是稻草人也不是需要借箭的诸葛亮,并不需要这么多的箭矢。恰恰相反,一个弄不好这些流矢就会要了他们的命——武功再高,也抵不过万箭齐发。灵犀一指再妙,陆小凤和花满楼一人也只有两只手,十个手指头。   满室流光中,陆小凤一边躲避着箭矢一边征求花满楼的意见:“花兄,杀出去?”   花满楼答道:“陆兄,你先替我挡上一挡,我这房间有密道。”   陆小凤也不多言,立马护在了花满楼身前,为他阻挡着漫天而来的箭矢。也不知道花满楼是怎么一按一扭,地上豁然出现了一条密道。陆小凤毫不迟疑地跟着花满楼跳了进去。   花满楼控制着机关,等到陆小凤也下来的时候就关闭了密道,开口安慰道:“陆兄不必担心,这密道是朱停所造,他们不会发现的。”   一听见老朋友朱停的名字,陆小凤的心就安定下来几分,毕竟在机关方面朱停还是十分靠谱。   这密道也不知道是多久没有人下来过,也少人打扫。他们一下来,带起来的风就让星星点点的灰尘在空气中肆意飘散。花满楼的衣裳与头发都在躲避流矢的时候弄得有些散乱,但这亦丝毫不损他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气质。一双眼睛虽盲,但在这黑暗的密道中却亮如辰星。   陆小凤伸手要掏火折子,花满楼像是想到了他要干什么似的,抬手阻止了陆小凤。   陆小凤疑惑地看向花满楼,只见花满楼俯身不知在密道的哪里摸索了一番,摸出了一个包裹。 第2章 密道   此时正是初秋,花满楼俯身的时候,单薄的衣裳轻贴着他的肌肤,勾勒出他流畅纤细,而又有力的腰线。如瀑的黑发也随着他的动作缓缓从身后滑落。陆小凤只觉得花满楼的发丝中像是长出小钩子一样,一下一下地钩着他的心。他忽然觉得有点渴,脸也像是喝了几大斤烧刀子一样红了起来。   陆小凤从未如此庆幸过花满楼是一个瞎子。同时他又有点茫然地在心中重重谴责自己道:陆小凤,你想什么呢?那个是花满楼,可不是什么霞儿翠儿,红儿绿儿。   又一个想法弱弱地浮进了他的脑海,声如蚊呐:可是……就因为他的花满楼,他才与众不同啊。   还不等这两种想法争辩出一个结果来,花满楼的声音就强行打断了陆小凤此时浮想联翩的思绪。   花满楼的耳朵很灵,听见陆小凤呼吸的变化,他困惑地问道:“陆兄,是不是这密道之中空气有些太过稀薄?”   陆小凤神游云外,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花满楼又叫一声:“陆小凤?”   陆小凤这才回过神来,带着几分掩饰道:“是啊,这密道想必已经很久没有人走过了。”   然后他又自以为机智地试图转移话题:“花兄刚刚为什么阻止我点火折子?”   花满楼的嘴角漾上了一抹极浅极轻的笑容,浅到陆小凤慌乱之下都没有发现。他打开包裹,从中取出一枚鸡蛋般大的夜明珠,道:“火折子也不是不行,只是此处既然有夜明珠,又何必浪费火折子呢?”   陆小凤伸出他的爪子拨弄拨弄花满楼取出来的包裹,嘴里念叨道:“你这包裹里是什么呀?该不会是跑路用的金银珠翠、钗环首饰吧?”   花满楼笑笑:“当然不是,我一个男子要那些妇道人家用的东西干什么?不过如果你想要几件出去之后哄女孩子开心,以后我倒可以送你一些。”   陆小凤忽然觉得以前那个对姑娘抱有无限热衷的自己有点讨厌。   花满楼那双亮如星辰的眼睛,让一切都好像黯然失色。陆小凤记忆中姑娘的脸失去光彩,渐渐隐没在花满楼的身影之后。   陆小凤干咳两声:“算了吧,哪儿来的姑娘。”   花满楼也不计较陆小凤明显的胡说八道,把夜明珠往陆小凤手里面一塞:“陆兄请,我一个瞎子用不着夜明珠。”   陆小凤也不客气,接过夜明珠就跟花满楼一起走向密道深处。顺便嘴上念念叨叨道:“别成天瞎子瞎子的,你可比大部分有眼睛的人看这个世间看得清楚得多。”   花满楼自幼眼盲,早已习以为常,但陆小凤的话还是让他觉得温暖。   陆小凤,就好像花满楼黑暗世界中影影绰绰的光。   陆小凤又把好奇的目光聚集到花满楼手里的包裹上,忍不住再次问道:“花满楼,这包裹里到底都是什么啊?居然连夜明珠都有,干粮有么?”   花满楼把包裹系好拿在手中,笑道:“当然有,还有清水。这条密道很长,自然要备一些以防万一。”   陆小凤追问道:“这条密道很长?通往何处?”   花满楼道:“等到达终点之后,自然得知。”   陆小凤又问道:“那我们要走多久?”   花满楼想了想,答道:“平常人来走的话,昼夜不休也要十天左右。”   陆小凤吓了一跳:“这么久?”   花满楼又道:“但若是习武之人加快脚步,五六日也就够了。”   陆小凤一想到要在这黑漆漆的密道中走上五六日,就忍不住开始在心中哀嚎,这日子可怎么过啊。但是再看看有如闲庭信步赏花的花满楼,他又觉得似乎没那么糟糕。   陆小凤故意叹口气,半真半假地说道:“那我们出去之后你可得请我好好吃一顿啊。这几天干粮要省着吃了。”   花满楼笑得温润,温润之下藏了一点两人都不曾察觉的宠溺:“好啊。”   陆小凤又追加道:“我还要喝你藏的那几坛美酒。”   花满楼亦应下:“那酒是我爹为我大婚时藏的。不过既然陆兄要喝,我回去给你开上一坛就是。但只能一坛。”   陆小凤撇撇嘴:“哎呀,也不知道是哪个姑娘以后有此口福。我要是个姑娘就好了,专门嫁给你,好骗你的酒喝。”   花满楼心中一动。   他忽然想到了陆小凤的手指。能使出“灵犀一指”的双手,自然是极妙的双手。花满楼想到了陆小凤的手放在自己肩膀、合在自己掌上的感受。那双手温暖,手指修长,骨骼清晰而坚硬。仿佛只要这双手的主人在自己身边,一切问题都不再是问题,他永远让自己觉得很舒服,永远让一切都充满希望。   花满楼又想起自己给予陆小凤那枚母亲传下来的戒指,陆小凤早已收下。此时此刻,它就安安分分地在陆小凤的手指上乖乖待着。   花满楼扬起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容,道:“那你就嫁过来啊,嫁过来酒都是你的,我又不好饮酒。”   陆小凤摆摆手:“花满楼,你快别拿我消遣了。和谁学的。”   花满楼笑:“当然是你陆小凤。”   陆小凤只觉得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让他成天没个正经样子,简直就是现世报。   扯出一个有点儿风流的笑容,陆小凤道:“那我就嫁过去——可是我陆小凤穷光蛋一个,一穷二白,出不起嫁妆,这可如何是好?”   花满楼笑得非常好看:“花家还是有些家底的,暂时还无需用我去换嫁妆。”   陆小凤忽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嫁娶之言,自然是玩笑,他们两个男人。但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心底会有隐隐的期望,是因为那些好酒么?不,他虽好酒,但还不至此。   陆小凤只能玩笑道:“花兄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陆小凤甘拜下风。”   陆小凤心里的思绪纠结成一团乱麻,他没发现,自己无意识地转动了一下左手的戒指。   陆小凤自己想西想东没发现,但是花满楼却听得清清楚楚。   花满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再为难陆小凤。   谁也不知道,花满楼此时在想什么。   借着夜明珠的光辉,两人在黑暗的密道中行走整整两天两夜。   出密道时已是傍晚,月亮已经斜斜地挂在柳梢头,两个灰头土脸的人老鼠一样伴着月光从地道钻出来。   陆小凤心中纳闷,之前花满楼明明说要走上个五六日,怎么这才两天就走出来了?他心里纳闷,嘴上也就问了出来。   却不期然,一抬头就撞见在月光下显得更加明亮清澈的那双眼睛。   怎么会有人,盲了也那么好看呢?   花满楼打开扇子,笑道:“大概是我记错了。”   陆小凤不信:“你花满楼也会记错这种事情?”   花满楼朗然一笑:“果然还是瞒不过你。说是五六日,你心中就奔着要坚持五六日的目标,这样子第二日出来的时候于你就是一个惊喜。但若实话实说是两日,你心里懈怠,最后定会有一段路程感到不耐烦,度日如年。”   陆小凤心想,和你在一起哪怕再走个五六日我也怡然自得。但是这句话只是在他心里过了过,并没有说出口。太暧昧了,陆小凤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   陆小凤用一句更加常规的话代替那句心声,他道:“那我们现在总算是可以休息休息?这是何处?”   花满楼还未回答,陆小凤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代替花满楼接上他的话。   是司空摘星。   密道的出口也是在一个厢房。这个厢房布置清雅,陈设简单,窗户附近摆放着几坛花草,散发出一阵阵的清香。整间屋子里除了淡淡的草木清香就是床单被褥等干净的皂角味道。墙壁上挂着一副字,上书渊明先生的“悠然见南山”,是花满楼的笔迹。花满楼虽盲,但一手字却潇洒俊逸,字里带着淡淡的闲适,且在细微处有着不易察觉的锋芒。   不用思量,这自然还是花满楼的房间。   司空摘星此时刚好推门而入:“哎呀陆小凤,我总算是等到你啦。我在这个地方已经待了好几天,附近除了山就是水,也没有什么可以偷的文玩珠宝,快闷死我喽。”   陆小凤蓦然看见司空摘星,虽然十分惊喜,但嘴上也没忘调侃司空摘星几句:“无聊你可以去挖蚯蚓嘛。再说了,你手上那串翡翠是哪儿来的?哇,这个翡翠看上去可不是凡品,你发啦。”   司空摘星看一眼花满楼,嘿嘿笑道:“花公子送给我的。”   花满楼也不戳破,只道:“是我送给司空公子赏玩的,一串翡翠而已。”   陆小凤后知后觉地再次想起来那个问题:这是哪里?司空摘星说此处除了山就是水,难道他们是在山里?怀着满腔的疑惑,陆小凤望向花满楼。   花满楼像是知道陆小凤想问什么似的,开口就解答了陆小凤的疑惑:“此处是我私人的一座别邸,建在山中,除了那条密道,只有翻山才能抵达。”   陆小凤继续道:“所以……?”   花满楼笑着点头:“我的确是一开始就打算带你到这里的。只不过那些冷箭在我的预料之外。”   司空摘星十分羡慕地说道:“哇,陆小凤你居然是走密道来的。我可是翻过好几座山、四处滚一身泥才找到这么个鬼地方的。”   陆小凤十分熟练地冲着司空摘星翻个白眼:“翻山还不好,有各种美景可供赏玩。密道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还不如翻山呢。”   司空摘星想想也是,就无视掉陆小凤的白眼。   花满楼笑道:“委屈你了。”   陆小凤连忙摆手:“不委屈不委屈,和司空摘星闹着玩儿的。”   花满楼打开厢房的门,引着陆小凤和司空摘星走出他的房间。甫一出门,就有一个下人模样的中年男子迎上来:“花公子,你之前吩咐的厢房和热水都已经收拾好,再过上一刻钟就能开饭。”   花满楼点点头,道:“你做得很好,下去吧。”   那人应了一声就独自下去,花满楼则是带着陆小凤进了隔壁的厢房。这件房间与花满楼自己的房间截然不同,华美而舒适,床上铺着全天下最好、最难得的锦缎,处处都摆放着精美而罕见的摆饰。还有一桶热水,氤氤氲氲地冒着白气,对已经在密道中不分日夜行进两天两夜的陆小凤来说,分外具有吸引力。 第3章 受伤   花满楼笑道:“陆兄,请。我和司空公子就先出去了。”   花满楼走的时候还为陆小凤带上房门。司空摘星很有眼色地独自离开,自己玩儿去。   又转身进入自己的厢房,那里也多出一桶热水在等待着花满楼。   热水总是让人很愉快的,陆小凤泡在热水里,这一盆热水泡去他这几日的疲惫,他开始思考这个案子的线索:温香阁里的歌声,花如令死时花满楼也有听到。花满楼说花如令伤口看上去像是自戕,还有花满楼闻到的不知名香气。花家别邸易容成王伯的人和窗外齐发的箭矢……这些线索就像是乱七八糟缠成一团的毛线所露出来的几个线头,扯着迷迷蒙蒙真相的一角,但是杂乱无章,让人摸不着头绪。   陆小凤呆呆坐在澡桶中,水渐渐转凉。正在出神之际,陆小凤听到自己的门被敲响。   是花满楼,他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陆小凤,饭已经备好。”   陆小凤赶忙应了一声,然后匆匆忙忙穿好早已放在他手边的干净衣裳。这布料柔软而贴身,让他觉得舒适。   陆小凤收拾好之后打开门,只见花满楼等在门口。花满楼也是刚刚沐浴完毕,湿润的长发没能完全被擦干,在水分的作用下,显得更加漆黑,仿佛泛着幽幽的青色。湿发不好被束起,花满楼就十分随意地披在肩上。他换上一身鹅黄色的衣裳,衬得面部轮廓更加柔和,整个人愈发如玉温润。   花满楼听见陆小凤出来,也不多言,引着陆小凤到楼下餐厅。一桌家常小菜正在等着他们,司空摘星已经在桌边坐好和饭菜一起等着开饭。   花满楼的声音中包含一点调侃的歉意:“珍馐美味在这里是吃不到,只有家常小菜,等出去再补给你。”   陆小凤径自坐下,举箸夹一筷子菜就进了嘴,他十分不讲究地边吃边说:“好,我等着花兄请我。”   花满楼笑笑,和司空摘星也开始吃饭。   这饭菜是热腾腾的,还有勾得人食指大动的香味,米饭洁白晶莹。虽然只是寻常菜式,但这对于已经在密道里啃了两天干粮的陆小凤和花满楼而言已经算是美味。陆小凤觉得这会儿如果再有一点酒的话,他就能幸福得飘飘欲仙。   花满楼永远那么了解陆小凤,他低声吩咐下人去开一坛酒上上来。   酒不一会儿就端了上来。酒是好酒,甘美,醇香,散发着阵阵的香气。酒被端到陆小凤面前,一阵一阵的酒香刺激着陆小凤的神经。陆小凤快活得几乎还没喝酒就已经醉倒在这香气之中。   酒被花满楼手中的一根筷子打落。   碎瓷片掉落一地,陆小凤刚换的干净衣裳上也沾染不少酒液。他的醺醺然被花满楼这一筷子打碎,他细细嗅嗅这酒的味道,抬头对上花满楼的眼睛,已经懂了一切。   司空摘星却是不懂,他大呼小叫地问道:“花满楼,你干嘛打翻陆小凤的酒?我还想蹭他几口喝。”   陆小凤抬手敲敲司空摘星的脑袋:“喝什么喝?酒里有毒都不知道,笨死你得了。”   陆小凤敲完司空摘星的头,又对着花满楼笑道:“花满楼啊,看来你这藏在山里的小楼也不再是世外桃源。”   花满楼淡淡一笑:“无妨,起码我们已经在这里沐浴更衣、饱食一顿,足够。”   花满楼话音刚落,就见数十个黑衣人一阵旋风似的冲进餐厅,将三人团团围住。   司空摘星并不擅长打斗,他一般以轻灵身法躲避着对方的进攻一边冲着陆小凤和花满楼喊道:“你们快来帮帮我啊——”   陆小凤和花满楼无暇回应司空摘星的求救,来的人都是高手,他们一个人要对上六七个人,自保虽不困难,但却也有些吃力。   司空摘星眼看着陆小凤和花满楼渐渐开始体力不支,他灵光一闪道:“你们跟着我,我们进树林!”   司空摘星身为“贼王”,轻功自然是冠绝天下的,他几个腾挪飞出黑衣人的包围,扭头就往这小楼不远处的茫茫森林之中冲去。陆小凤和花满楼的轻功也不差,杀开几个黑衣人,他们也跟着司空摘星一头冲进森林之中。   但是黑衣人的轻功就没有那么厉害了,他们本身功夫就不及陆小凤他们,不过是仗着人多,现在三人御起轻功进了地形复杂的森林之中,他们更是无从追起。   森林里,古木幽幽。也不知这些树长了多久,一棵棵都有参天之势,枝叶繁茂,几乎将阳光尽数阻挡在了这森林之外。司空摘星脚步轻灵地穿梭在树与树之间,就好像是一只生于斯长于斯的猴精。   陆小凤看后面已不再有人追赶,就冲着司空摘星喊道:“喂,猴精你停停,没人追过来。”   司空摘星闻言长出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尽是泥土的地面上,毫不讲究。   陆小凤和花满楼也停了下来。森林中到处都是植物的气息,而陆小凤却闻到一点不合时宜的血腥味。   陆小凤问道:“花满楼,你受伤了?”   花满楼还是那样平和地笑着,仿佛受伤的不是他自己。   陆小凤有点急了:“花满楼,伤哪儿了?快让我看看。”   花满楼答道:“不妨事,一点皮肉伤。”   陆小凤转头问司空摘星:“你身上有金疮药没有?”   司空摘星从身上摸出一瓶金疮药递给陆小凤。   陆小凤对花满楼道:“花满楼,当兄弟就和别我客气,伤哪儿了?”   花满楼沉默半响,答道:“左边小腿。”   陆小凤找了一截勉强可以坐人的树桩扶着花满楼让他坐在上面,不说二话就挽起了花满楼的裤腿,但是挽起之后那小腿光洁如玉,并没有一丝伤口。   陆小凤抬头:“花满楼,你骗我?”   花满楼推辞道:“伤药我可以自己上。”   陆小凤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你不方便,我帮你。有什么好扭捏的。”   花满楼看实在瞒不过去,这才说实话:“脚踝有一点擦伤。陆小凤你是狗鼻子么?”   陆小凤不言,动作麻利地脱下花满楼左边的靴子,果然在脚踝上看到一大片擦伤,还在微微地往外渗着血丝。   陆小凤反问道:“这叫一点?”   花满楼自知理亏,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地往后缩了缩。   陆小凤握住花满楼的脚,开始仔仔细细给花满楼擦伤的脚踝上药。   司空摘星备的金疮药,自然是一流的。像这种擦伤,其实只要一点点就足够,但是陆小凤却不要钱似的在花满楼脚踝上敷了厚厚的一层。   司空摘星怪叫道:“陆小凤你够了!根本用不了这么多!”   陆小凤把剩下的金创药扔给司空摘星:“小气。”   司空摘星吱哇乱叫:“我小气?我们还要在森林里走好几天呢!万一谁再受点什么伤,药我只有一瓶。”   花满楼安抚司空摘星道:“无妨,我这里还备有一瓶伤药。”   司空摘星闻言安静下来,默默地继续休息。   花满楼的左脚,此时还在陆小凤的手里面待着。陆小凤手指上的薄茧恰好蹭到了花满楼的脚心,花满楼感觉有些痒,有点怪怪的,但是也不好说什么。陆小凤在此之前从未见过花满楼的脚,他没有想到是这样的——有着微微的温度但却不灼人,因为常年不见阳光而格外白皙,甚至能看清楚皮肤之下蛰伏着的细小青蓝色血管。皮肤细滑,骨骼秀气,也没有任何异味。如果非要说有,那也是经常能够在花满楼身上嗅到的那种淡淡香气,不同于任何胭脂水粉,是独属于花满楼的气息。   有细密的汗水小心翼翼地爬上陆小凤的额头,他的脸也有一些微红。陆小凤从怀里取出一张干净帕子,十分仔细地包在花满楼的脚踝上,然后动作轻柔地将那只脚重新送回靴子之中。   还好花满楼是瞎子——陆小凤觉得自己最近这么感慨的频率似乎有上升的趋势。   花满楼重新获得自己左脚的控制权,他站起来走走,并无大碍。   花满楼道:“武林人皮糙肉厚,一点皮肉小伤,不妨事。”   他居然好意思说自己皮糙肉厚?   陆小凤目瞪口呆,他真诚地认为,花满楼全身上下估计也就手上因为习武而稍微粗粝一些。就他刚刚所见的小腿与脚而言,花满楼的皮肤简直比娇娇柔柔的闺秀小姐还要细腻柔滑。   花满楼自然是不知道陆小凤在想什么,他关心的是怎么走出这片森林。他问司空摘星道:“司空兄可是认得森林中的路径?”   司空摘星答道:“我就是爬山从森林里进来的,而且最近无聊,在林子里转了又转,自然识得路。”   花满楼笑道:“那就有劳司空兄。”   司空摘星一摆手:“好说好说,陆小凤的朋友就是我司空摘星的朋友,保准我们顺顺利利走出去。”   陆小凤却是才想起来一个问题:司空摘星怎么在这里?   他目光朝花满楼的方向飘去,嘴里却对着司空摘星问道:“说起来……你怎么在这儿?” 第4章 葬礼   司空摘星还未开口,花满楼就已经代替他回答陆小凤的问题:“是我请司空摘星来的。”   陆小凤斜斜一挑眉,道:“请司空摘星?怎么,请他帮你偷东西啊?”   司空摘星奇道:“你怎么知道?”   陆小凤悠然说道:“除了偷东西,你还会什么?”   司空摘星:“……”   无言以对,你说得好有道理。   司空摘星眼睛一转,道:“那你猜猜花满楼让我偷什么?”   陆小凤道:“我又不是神仙,这天下物件千千万,我怎么知道他让你偷什么?不过想来大概不会是金银珠翠之类的东西吧。”   司空摘星得意洋洋道:“你求我啊,你求我我就告诉你。”   眼瞅着司空摘星和陆小凤斗嘴斗得不可开交,花满楼不禁失笑:“你们先省省力气吧,我们还是先想想怎么尽快走出这座森林的好。”   司空摘星对着陆小凤“哼”一声,扭头继续尽心尽力地带路。   陆小凤哭笑不得,他简直觉得自己在和三岁幼童斗嘴。   到底偷了些什么的问题,就这样被搁置下来。   森林里的路虽然不好走,但是这三人都是当今武林上一流的好手,且司空摘星又认得路,所以这一路上走下来也并没有受多大罪,走得可谓是十分妥当。但常言道“乐极生悲”,可见如果一件事情太过顺利,就会遇到点麻烦,真的是再正常不过。   陆小凤他们现在就遇到个麻烦,而且还不是一个小麻烦。   本来司空摘星说再有几个时辰就能走出森林,正是欢欣鼓舞之时。却不料异变陡生。   那歌声竟又飘飘渺渺地传来,如泣如诉。   “月晃晃,人惶惶,血月照残阳。咿呀,何处是他乡!”   陆小凤的脸色当时就变了。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挡在花满楼前面,嘴里十分不客气大声冲着声源处道:“不知是哪位英雄好汉?躲躲闪闪有什么意思,不如出来大家见个面,交个朋友如何?”   那个声音依旧是那样地尖细而凄厉,且又夹杂了细细碎碎的笑声在里面,说不出的诡异:“不怎么样。我不过是受人之托,来给各位一个忠告的。你们不用如此剑拔弩张。”   一直没出声的花满楼接过这位不知是人是鬼的“姑娘”的话,他看上去依旧那么闲适,那么自在,好像这里不是森林而是他家的后花园、那声音不仅不凄厉可怖而且还婉转如莺啼似的。他道:“姑娘请讲,吾辈洗耳恭听。”   那声音蓦地冷厉下来,道:“花如令死有余辜!别再追查这件事,否则你的小命也成问题,别邸的箭雨与小楼之变就是一个警告。”   花满楼的语气听上去还是那么的处变不惊,但是陆小凤知道他已经有一些不愉快。花满楼反问道:“我父素来正直,怎会死有余辜?”   却已经没有人再回答他。   陆小凤如梦初醒般掠身飞起,想去追寻那个声音的主人,但是已经太晚。林子里除去几只被惊起的雀儿鸟儿之外,再无任何活物。   花满楼冷静开口道:“陆兄不必再追,那人已走。她躲得远,且出其不意,我们错失先机,想再追已经是不可能。”   陆小凤陷入沉默,他不知道如何去劝慰花满楼,他只能说:“花兄放心,这件事我陆小凤必追查到底。”   花满楼露出了一点浅浅的笑容:“好,我们一起。”   司空摘星补充道:“还有我司空摘星。”   陆小凤大笑道:“有我们这三个人,还有什么事情做不成的呢?花兄尽管放心,必定会还令尊一个清白。”   花满楼笑道:“好。”   陆小凤这个时候还不知道,原来有时候苦苦追查到的真相也会让人不忍直视。他现在只是怀着一腔自信与热情,相信自己能够找出花如令遇害的真相,查出那诡异曲子之下所隐含的意义。他的确有这样的本事与能耐,但是他没有料到是那样的真相。他早该想到的,丧心病狂的人并不多,起码没有可怜人多。只不过可怜人有时候也很可恨罢了。   经过一个不太愉快的小插曲之后,一行三人很是顺利的走出森林。司空摘星和陆小凤都很是雀跃——在林子里已经吃了好几天的野果子野兔子,没有一点点佐料,嘴里真是快淡出鸟儿来,而且也没有酒喝。陆小凤和司空摘星虽然不是大大的酒鬼,但却也还是会时不时地想念美酒的。   但是在美酒之前,陆小凤那个从来没装多少“规矩”的脑子里却蹦出来一个规规矩矩的儒家式问题:“花满楼,你不用回去为令父守灵、操办丧事么?”   花满楼答道:“追查死因要紧,我父必不会怪我的。丧事那边有我大哥他们,会办得很妥当。”   陆小凤的心中飞快转过一个念头,但是他却没有宣之于口。他笑着说道:“可是我和司空摘星身为你的朋友、令父的后辈,也是理当去奔丧的。”   花满楼笑道:“如此,倒是我欠考虑。”   花满楼并不懂得陆小凤为什么忽然要去为父亲奔丧而不是继续顺着线索追查父亲的死。沿着别邸中易容的仆役或者小楼里的杀手,还有青楼中的歌声这些线索追查,难道岂不是更加的直接且快捷么?他唯一能够想到的解释就是陆小凤想根据葬礼上各色人等的表现来追查这件事情。可是如果凶手没有出现在葬礼上呢?   花满楼没有问,因为他相信陆小凤。   相信,难道不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之一么?   当然。而且陆小凤也深知花满楼相信他,因为他也是一样地相信着花满楼。他对于花满楼的信任,是无可比拟的。虽然他也信任司空摘星,信任西门吹雪,信任老实和尚,且信任到可以交托性命,但这种信任还是与对花满楼的信任不同。   对陆小凤而言,花满楼,是独一无二的花满楼。   对花满楼而言,陆小凤,也是独一无二的陆小凤。   都是痛快的人,既然已经决定了前去江南花家吊唁花如令,自然也就没有什么理由再磨磨蹭蹭。略作休整之后,三人在附近城镇买下三匹这镇子里最好、最贵的马,快马加鞭向着江南花家赶去。   换了几次马,江南花家,就已经在不远处。   而此时,头七未过。   昔日繁花盛开的江南花家,如今到处都是萧瑟的气息。不仅仅是因为已入深秋,花草枯黄凋谢,更是因为四处都挂着白色的布条,彰示着这位传奇一般江南首富的西去。只有花圈上一圈圈五颜六色的纸花开得花团锦簇,像是在庆祝死亡。   死亡的气息,弥漫在这所大宅之中。   花满楼一进入花宅中,就有下人过来奉上白色的麻布衣裳,就连陆小凤和司空摘星也都领到了白色的布条。花满楼跟着仆从去换衣服,陆小凤和司空摘星就先一步进去。   不料,陆小凤却在这地方看见一个熟人。   那个熟人顶着一个锃亮的光头正在低首念念有词,身上还披着一件是个人都能穿出一点慈悲为怀气质的□□,混在一群和尚里面为花如令诵药师咒。   这个人,除了老实和尚还作何人想?   陆小凤已经很久没见老实和尚了,此时此刻他很想去逗逗那个只说老实话的老实和尚。   可惜的是,老实和尚一回身也看见他了。老实和尚不动声色地偷偷挪动挪动位置,随即混入人群之中,试图逃之夭夭。   陆小凤本来还在思考怎么能在不惊动别人的情况下把老实和尚从和尚堆儿里揪出来,这下可好,他自己出来了。陆小凤非常不客气地挡住了老实和尚的去路。   “老实和尚,你怎么这么老实地在这里当一个和尚?”陆小凤问道。   老实和尚一脸凄苦:“怎么到哪儿都能看见你陆小凤?老实和尚本来就老实,也本来就是和尚。和尚念经,岂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陆小凤笑了:“那老实和尚最近有没有做什么不老实的事啊?”   老实和尚道:“老实和尚一向都非常老实,什么时候做过不老实的事情?”   陆小凤笑:“那有没有看大姑娘睡觉啊?”   老实和尚连连告饶:“老实和尚就那一遭,你怎么次次见了和尚都要取笑。”   陆小凤还想再调侃几句,却被一个人声打断。他听见了花满楼的声音,花满楼在唤他:“陆小凤。”   一个回头,陆小凤对上花满楼的眼睛。再回头,老实和尚已经趁着他这一晃神的功夫成功逃之夭夭。   陆小凤也不在意,自顾自凑到花满楼身边去。   花满楼换上一身白色麻布衣裳,不再是平时穿的绫罗绸缎。丧失至亲之痛,想来就算是一向很平静、很快活的花满楼也难以承受。虽然他依然平静着,可是这平静之下却隐藏着一点悲伤。   陆小凤知道,这点悲伤需要时间来冲淡,虽然他并不曾有过这样的经验,可是这些年来行走江湖,他已经见得很多。但陆小凤还是感同身受地有一点难过。他有一种冲动,想轻轻抱住花满楼,告诉他不必悲伤。   陆小凤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做,只是笑着对花满楼道:“花满楼,你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陆小凤问老实和尚和姑娘睡觉这个问题……我记着原著里他就喜欢逮着老实和尚这么问,哈哈哈哈哈哈可爱 第5章 月下   花满楼点头,他依旧是那么沉静:“嗯,来找你。”   陆小凤笑起来。   莫名的,他觉得“来找你”这三个字很动听。   陆小凤道:“我觉得这里闷得很,不如我们去花园走走?”   花满楼笑道:“也好。”   司空摘星看两人几眼,决定自己去找点乐子,就偷偷溜走,陆小凤自然也没有加以阻拦。   花满楼带着陆小凤向花园走去。这时正是桂花的季节,有着浅淡悠长的香味,花满楼一靠近那几颗桂花树就闻见这香气,他笑道:“这个时候,想必桂花开得很好。”   陆小凤也笑:“是啊,‘明月中间种桂花’,要是能在夜里嗅着这香气赏花,再来上几坛微甜的桂花酒……啧啧,那真的是做神仙也不换。”   花满楼道:“那又有何难?叫人备上几坛桂花酒,夜里再来就是。”   陆小凤扬眉:“花兄不着急查令父之死么?居然还有闲情逸致陪我陆小凤喝酒?”   花满楼合起扇子,道:“无论在多么可怕的境遇中,都不应该放弃那些美好的事物。桂花此时一定开得很好,若是没人来赏岂不是辜负?再说,我们此时的境遇也还不算太糟糕。”   陆小凤大笑:“好!不愧是花满楼!那我们夜里再来赏花。”   花满楼答道:“好!”   厅堂之中皆是前来吊唁的人们,花满楼接连着奔波数日,觉得有些疲惫,并不想再费心思周旋其中。但是此时他大哥正在操持父亲的丧事,他不去和大哥打一声招呼,总是说不过去的。于是花满楼携着陆小凤,问过下人他大哥在何处之后就去前往拜见大哥。   花满楼的大哥名为花雕玉,很早就在花父花如令的生意中帮忙,为人八面玲珑,是块做生意的好料子。他比花满楼大了将近廿载,已过而立,近于不惑。不同于花满楼的清雅出尘之貌,花雕玉虽然也相貌堂堂,但身上却淡淡的阴郁气息,也就从五官上能依稀找到一些他们是兄弟的证据。花雕玉的娘据说很早就已经过世,反正花满楼是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位大哥的娘亲。在花满楼的印象中,他与这位大哥并不亲近。但迫于礼节,该打的招呼还是要去打的。   陆小凤和花满楼在厅堂中寻到花雕玉,花雕玉正在和别人说话。见到花满楼他们到来,就随意应付几句之后摆脱掉那人,朝着花满楼和陆小凤走来。   花雕玉先开的口,他的脸上带着格式化的笑容:“楼儿,好久没看见你了。这位想必就是四条眉毛的陆小凤吧?”   陆小凤摸摸他那眉毛似的两撇小胡子,没说话。   花满楼替他回答花雕玉的话:“大哥,好久不见。这位的确是陆小凤,我的朋友。”   花雕玉笑着,但这笑容让人不由自主地骨子里发寒。   花雕玉道:“久闻陆大侠美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陆小凤还没来得及顺着花雕玉的话客套几句,花满楼就替他接过他大哥的话:“大哥,我们就是来和你打个招呼。赶了好几天的路,很累,想先下去休息休息。”   花雕玉也不多留,道:“既如此,你们就下去吧。”   花满楼对着花雕玉微微一拱手,就带着陆小凤离开这里。   走出好远,陆小凤才略带疑惑地问花满楼道:“看起来,你和你大哥关系一般?”   花满楼莫测地笑笑:“也就那个样子吧。”   陆小凤听出来花满楼不想多谈,也就很识趣地没再说这个话题。   花满楼征询陆小凤意见道:“天快黑了。这里近几日人太多,估计我的房间那里会清净一些,不如去我房中用餐?”   陆小凤道:“你若不介意,自然无妨。”   花满楼嘱咐下人在他的房间中摆上一桌好菜,又让人去拿几坛桂花酒。   花满楼侧身对陆小凤笑道:“这酒,是晚上赏花用的。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就专心吃饭,不要打这酒的主意。”   陆小凤笑:“自然,客随主便。”   花满楼的房间并不很远,花家下人做事手脚也很利索,很快,陆小凤就得以在花满楼的房间中与他共享一桌好菜。   花满楼对着一桌的珍馐道:“陆兄,之前许你的一桌好菜,请。”   陆小凤提著,刚刚要夹一筷子菜却倏忽停了下来,仿佛想起来什么极要紧的事情。   陆小凤忽然问道:“那花兄之前许我的美酒呢?”   花满楼不解道:“这旁边就搁着好几坛上好的桂花酒,也都是千金难买的,难道不算美酒?”   陆小凤笑道:“我说的呀,可是你珍藏的那几坛,用来娶媳妇儿的。之前在密道你不是许我一坛么?”   花满楼虽然看不见陆小凤略带不羁的笑容和他笑起来的两个梨涡,但是他也能感觉陆小凤此时很快活。陆小凤的声音轻快,洋溢着活泼泼的生命气息,让人待在他旁边就觉得很舒服。   花满楼忽然想摸摸陆小凤的脸,摸摸陆小凤的笑容。   花满楼笑着对陆小凤道:“这个好说,不过今日既然已经定下桂花酒,那改日再请你那坛。”   陆小凤笑道:“一言为定。”   这一餐饭,既没有刺客蛰伏在旁伺机要他俩的命,也没有诸多闲杂人等在旁搅扰,吃的也不是干粮清水,也不用吃完了继续匆匆赶路。所以陆小凤和花满楼都感觉吃得很满足、很愉快。   吃到最后,陆小凤甚至还没有喝酒就已经微醺。   花满楼静静地坐着,陆小凤也没有说话,屋里就他们两个人。谁也不知道花满楼这会儿在听着什么——是鲜花盛开的声音么?还是秋日里蝉的最后一波鸣叫?抑或是……陆小凤的呼吸声?   无从得知。   花满楼忽然开口道:“天,大概已经黑了。”   陆小凤讶异:“你是怎么知道的?”   花满楼笑道:“瞎子,自然有瞎子的法子。”   陆小凤也笑,他提起那几坛酒,随着花满楼前去赏这深秋的桂花。   晚风习习,凉爽,又有几分凛冽。风中掺杂着浅淡桂花香气,让风一下子显得轻柔起来。月亮已经斜斜地挂在空中,柔和清亮的光辉,映得月下人又都温柔几分。   陆小凤只是略略转头看向花满楼一眼,就觉得再也移不开眼睛。   常言道“灯下看人,更添几分颜色”。而在月下看人,更比在灯下又添几分颜色。   花满楼本就清逸出尘,走在这月光之下,更是显得翩然如仙。   陆小凤想,就算是月宫里被誉为天宫第一美人的嫦娥,只怕也没有此时的花满楼好看。   陆小凤很想轻轻吻上花满楼的眼睛,吻上那虽不能视物却似有月光清辉蕴含其中的双目。   花满楼自然不知道陆小凤在想什么,他也看不到陆小凤的表情与动作,他只能听到陆小凤的脚步顿了一顿。   花满楼轻唤:“陆兄?”   陆小凤这才回过神,他暗暗地在心里谴责自己:陆小凤啊陆小凤,你真是越来越过分,想什么呢?人家花满楼诚心诚意以朋友待你,你居然胡思乱想如斯,真不是东西!   陆小凤慌乱道:“没事,没事。只是一时惑于眼前美景,情不自禁。”   花满楼轻轻叹气:“有的时候,我也会希望自己能看见东西。比如现在,真想与陆兄共同欣赏这月下桂花。”   陆小凤劝慰道:“你不过是用了另外一种方法在‘看’罢了。”   花满楼笑道:“那就麻烦陆兄,向我这瞎子描述描述眼下的景色。”   陆小凤拍开一坛桂花酒的泥封,自己喝了一口,叹一声“好酒”,然后将酒坛递到花满楼手中:“这月色与桂花之美,尽数藏于桂花酒之中。我又何必画蛇添足地再说些什么呢?”   花满楼不嗜饮酒,平时也不过喜欢喝几口茶。他嗅嗅桂花酒的香气,然后慢慢就着坛子抿上一口。   他笑:“果然好酒。”   陆小凤在心中暗暗懊悔自己居然忘记拿杯子,他自己喝酒虽是一坛一坛的喝着痛快,但花满楼这样的翩翩贵公子就着酒坛子喝酒总是不像话,应该拿个杯子来的。   但是此处无人,花却开得极妙,无论是赏月还是赏花都是极佳。陆小凤舍不得此时回去取杯子或者叫个人送杯子来破坏气氛。   花满楼却似浑然无觉,依旧拿着坛子一口一口地慢慢喝着。   陆小凤不再纠结,自己又拍开一坛酒,也大口大口对着月亮与桂树喝起来。   这样的夜晚,本来应该是很愉快的,很悠闲的。陆小凤这么觉得,花满楼也这么觉得。可惜有人不想让他们这么觉得。而且那个人好像还有能力可以改变这样美好的夜晚。   花满楼和陆小凤本来闻毒都是很有一些本事的,但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他们居然失手。也许是酒中的毒太过隐蔽?也许是这毒太过稀罕?也许是他们的鼻子忽然失灵?   总而言之,当他们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桂花的香味没有了,甘醇的美酒没有了,徐徐的清风也没有了。   当他们再次醒来的时候,身上多出副镣铐。对于陆小凤而言,还多出一片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   “明月中间种桂花”,引用自戴复古的诗。 第6章 无妨   对于眼下这种状况,陆小凤的第一个直接感受就是黑暗。他和花满楼不知被关到哪里,四周几乎都是黑暗,只有极其细微的一点点光线,也就够他模模糊糊地看见花满楼的脸,连看清都做不到。   花满楼一直生活在黑暗之中,所以他第一个感受到的,是手上镣铐的冰冷温度。而在这冰冷之外,他还能感受到不远处陆小凤身上的体温。   花满楼扶着他有着晕晕乎乎的脑袋,试探地唤道:“陆小凤?”   陆小凤立马往花满楼身边蹭了蹭。深秋,毕竟这里很冷,靠近一点,也许也能暖和几分。   陆小凤的声音很低,大概是还有一些药力没有过去,听上去格外的轻柔:“我在。”   花满楼笑了。   在这种境遇之下,仿佛是不应该笑的。但是花满楼笑了,而且是发自真心的笑容,因为他的朋友陆小凤还在他身边。陆小凤似乎总是拥有无尽的信心与勇气,而这信心与勇气总是可以轻易地感染到他。   这地方光线虽暗,但还是够陆小凤看清花满楼的笑容的。   花满楼的笑容永远温暖,平和,饱含着对于生命的热爱,双眼微弯,让人也忍不住跟着他笑起来。   陆小凤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也许是因为他中的并不全是迷药,也许是他此时此刻被鬼迷去心窍。他也没有想到自己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鬼使神差地,陆小凤轻轻碰上花满楼那正在笑着的双唇。   这甚至不能算是一个吻,只是轻轻的一下碰触而已,比蜻蜓点水还轻。   花满楼陷入了愣怔。   他从来没有想过陆小凤会亲吻他。尽管非常轻,但这的的确确就是一个吻。他也从来没有想过,陆小凤的嘴唇会是这样的。温暖,炙热,并不很柔软,还有未曾散去的浅淡酒香。他也从来没有想过陆小凤的那眉毛一样的胡子碰在皮肤上的感觉是这样子的,有一点扎,又有一点儿痒,像是成天到处跑来跑去的猫咪有点粗粝的肉垫。   花满楼从未爱过一个人,他不清楚爱应该是什么模样,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应对眼下的局面。他只知道眼前人是陆小凤,这嘴唇是陆小凤的。   花满楼想,这会不会是爱呢。   他只知道自己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也许这就是爱?   花满楼也像受到了什么蛊惑一般,一句“我很喜欢”居然将将停留在他的唇齿之间。但是这几个字啊,还没有来得及到人世间来走一遭,就被陆小凤有些慌乱的抱歉冲得七零八落,烟消云散。   陆小凤的七魂六魄被自己的所作所为吓飞起码一半,除了“抱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这几句之外,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也是,他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   花满楼用风轻云淡的两个字轻巧地揭过这一笔,帮陆小凤找回了他的舌头。   他说:“无妨。”   陆小凤飞走的魂魄统统被花满楼的“无妨”两个字重新钉回了他的身体,可他却还是觉得自己好像弄丢点什么东西。陆小凤有点不忿地想,怎么能无妨呢?但是他也不知道,除了“无妨”还应该是什么,还能是什么。   花满楼十分善解人意地在帮陆小凤解围:“想必我们是被关到了什么密室之中,不可能有人会用普通的牢房来关你我。我虽然看不见,但也能想到密室之中一般都没有什么光线。大概是陆兄一时适应不了,不小心碰到。陆兄不必介怀。”   陆小凤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只能模糊地嗯几声。   花满楼又笑了。   这次是带着一些自嘲的笑。   他在心里问自己,花满楼,你在期待着什么呢?   他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他与陆小凤引为至交好友,彼此肝胆相照,惺惺相惜。现在他又在想什么?   自嘲的笑容里又添上一丝落寞。   只可惜陆小凤此时做贼心虚似的低着头,什么也没看见。   花满楼忽然想起来,那年孟河灯会上,金捕头趁着陆小凤专心数河灯的时候偷偷溜掉,陆小凤就顺着他的话头给自己数了一晚上的河灯。他虽然已经在黑暗中生活许久,早忘记河灯的形状模样,但是他记得那天晚上风拂过脸庞的轻柔力度,空气中弥漫的花的香气,前来看灯放灯的人的欢声笑语……和陆小凤一盏一盏数河灯的声音。   河灯一共是,一千五百一十九盏。   从来没有人给他数过河灯,除了陆小凤。   就像从来没有人亲吻过他,除了陆小凤一样。   陆小凤,大概就是花满楼生命里的一个美好的意外。花满楼很明白“知足常乐”的道理,所以他也知道自己不应该再奢想什么。有陆小凤这样的好朋友,就已经足够。   足够。   花满楼心中的念头百转千回,而陆小凤此时脑内还是一片混沌。   他怎么会亲上花满楼呢?   他怎么能对花满楼有欲望呢?   花满楼那么纯净,那么美好,那么相信他拿他当朋友,他居然想要亵.渎花满楼?   陆小凤觉得自己太不够朋友,而更糟糕的是,他居然还想再抱住花满楼,缠绵悱恻地含,咬他颈侧。   陆小凤觉得自己一定是中了什么奇怪的毒,吃下什么奇怪的药。   花满楼的声音又一次恰合时宜地传来,打断陆小凤的胡思乱想。他说:“我们不妨找找这间密室有何破绽,还有这镣铐,要不要试试解开,毕竟被拷着总不是很舒服。”   陆小凤如梦初醒,低下头去研究那副由精钢精铁打造而成的镣铐。手边没有任何趁手的工具,就连一根绣花针都没有。他只好捏起自己一小撮头发,以内力使其刚硬,凑到花满楼的镣铐前面,试着把头发伸进锁中,捣鼓几下锁就被打开。   也不是这个锁太弱,而是因为他是陆小凤。怎么会有锁能锁住陆小凤呢?   先把花满楼身上的锁捣鼓开,又几下把自己身上的锁捣鼓开,陆小凤迫不及待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舒展舒展筋骨,仿佛要把脑子里那点儿莫名其妙的念头都疏散开来。   花满楼静静地坐在那里,他一向很相信陆小凤,而且陆小凤和妙手朱停关系匪浅,于机关密室之术也略有研究,这一点自己是远不及陆小凤的。毕竟也没几个人胆敢把江南首富的幼子关进密室里。   陆小凤四处敲敲摸摸,不一会儿他就发现一处破绽。   但是他今天第二次鬼使神差,他居然欺骗花满楼。他说:“没什么破绽,也不好逃出去。不如我们等等,我想幕后之人总会来看望我们的。先睡一觉?”   这个密室里只有一张冷冰冰的铁铸床,面积狭小。   花满楼坐在背光处,陆小凤完全看不见他的表情,他只听见花满楼说:“好”。   床那么小,陆小凤和花满楼少不得得挤一挤。   花满楼先睡进了床的里侧,尽量贴着墙,好方便陆小凤睡在外侧。床很小,就算两个人都尽力睡在两个边也免不了碰触。   层层叠叠的衣物下,是另一个人的体温与皮肤,是花满楼的体温与皮肤,是陆小凤的体温与皮肤。他们的呼出的气息因为空间狭小而交缠在一起,难以辨认出距离,温暖、潮湿的呼吸。   陆小凤能听到花满楼均匀的呼吸声就在咫尺之间,还能嗅到花满楼整日与花为伴身上沾染的浅淡花香。   如果旁边是一个女孩子的话,陆小凤说什么也是要调笑几句的,如果郎有情妾有意,说不得还会做些什么别的事情。   但是旁边是花满楼。   陆小凤只能闭上眼睛,略略地休憩一番,保存体力,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为各种突发意外情况作准备。   夜渐渐深了,虽然在这个密室之中不辨日夜。   也终于有人,来到这密室之中。   虽然是个反派小喽啰,但这个人也算是倒了大霉。他刚刚一进门,作威作福、欺落平阳之虎的话还一句都没有说出口就被陆小凤制住。陆小凤手下一使劲儿,小喽啰就立马皱着那张愁眉苦脸的面容嗷嗷求饶。   陆小凤笑意盎然地问道:“谁派你来的?”   小喽啰吱哇乱叫:“我也不知道啊!”   陆小凤挑眉:“噢?”   小喽啰叫得更惨了,堪比杀猪:“我真的不知道啊!”   陆小凤想也是,毕竟这个人这么弱,要是真知道点什么,估计也是幕后那人脑子里有水。   陆小凤十分不客气地直接打晕这个人。   又有娇媚女声从门外传来。   那声音道:“没错,他的确什么都不知道,只不过是我送给你们的一份礼物。”   陆小凤的眉毛忍不住又挑得更高了一些:“礼物?”   一位紫衣女人走进密室,或者说,一个漂亮的女人走进密室来。她的人如同她的声音一样,甜腻似蜜糖,又有一丝阴冷,两种气质却并不矛盾。   紫衣人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带着一点诡异的天真回答道:“自然,送给陆公子松泛松泛筋骨,怎么不算礼物?”   陆小凤也笑了,笑意却丝毫没有抵达眼底:“那如果我刚刚拧断他的脖子呢?”   紫衣人依旧过分甜腻地笑着:“那就只能怪他命不好,反正人总会死的。我也会死,陆公子和花公子也不例外。”   作者有话要说:   经典的数河灯梗,一千五百一十九盏河灯是我杜撰的,少一盏就是1520盏嘛。 第7章 紫衣   陆小凤的笑容里多出点讽刺:“是么?看来这位姑娘年纪不大,懂得倒不少。”   那个紫衣人还在笑,也难为她居然脸还没有笑僵:“我还知道,我一定死在你们后面。”   话音刚落,紫衣人出手快如闪电,倏忽之间,她的左手直攻陆小凤面门,右手将一把谁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洒向花满楼。陆小凤一个闪躲,与紫衣人交上了手,交手的同时还不忘调笑:“小姑娘家,不要这么凶嘛。”   紫衣人脸上的笑容不褪:“我看不出我哪里凶。”   洒向花满楼的是一把虫子,兴许还有毒,一个个长得都很丑。花满楼长袖飞卷如流云,那些虫子都被拍落于地,大半已经死得很彻底,一小部分幸运的也晕得很彻底。   陆小凤不再废话,直接制出紫衣人,花满楼飞速往她嘴里塞入一枚丹药,转向陆小凤,短促而有力地说了一个字:“走!”   药一塞下去紫衣人就直接晕倒过去,陆小凤毫不含糊地把她像个麻袋似的往身上一扛,与花满楼一起大步流星地走出这个阴暗寒冷的地方。   外面的风很轻柔,有些冷意但也不凛冽,随风传来的有轻微桂花香味。   花满楼一出来就意识到他们仍在花宅之中,他当机立断对陆小凤道:“走,先离开花宅。”   一个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天色很暗,陆小凤也没看清楚这人是谁的时候,花满楼已经出手攻向那人。那人飞快地闪躲开,扯着嗓门对陆小凤喊道:“陆小凤!你们在干什么呢!”   是司空摘星的声音。   花满楼停手,暂时也没对司空摘星解释,只是又简短地重复道:“快走。”   陆小凤跟着花满楼掠身飞了出去,还不清楚状况的司空摘星也只好赶紧跟上。   飞掠过这茫茫夜色,司空摘星在风中嚎道:“陆小凤,你背个大姑娘干嘛?难道你打算改行当采花贼?”   他也不怕灌一肚子冷风。   陆小凤一边飞快地移动一边答道:“放心!我不和你抢贼王的头衔!”   司空摘星自信道:“那你也抢不过我!”   陆小凤懒得再理司空摘星,只是一门心思地跟着花满楼飞快离开花宅。   司空摘星依旧没有明白陆小凤和花满楼到底在他离开的这一夜之间到底经历了什么,只好凝神跟上,准备待会儿再问。   良久,花满楼的足尖终于踏上了陆地。   陆小凤和司空摘星紧随其后,陆小凤把紫衣人随随便便往地上一摔,小声嘀咕一句:“没想到这么重啊。”   他说话声音很小,司空摘星没听清,扯着嗓子问陆小凤刚刚说了什么。   陆小凤说:“没什么。”   也不知道花满楼听见没有,但是有浅浅的笑容从花满楼的唇角牵开,所以应该是听见了吧。   司空摘星问道:“到底这一夜之间发生些什么事?   陆小凤捡重点给司空摘星复述一遍,当他说完的时候,地上的紫衣人居然开始悠悠转醒。   陆小凤问花满楼道:“花兄之前给这位姑娘吃的是什么药?”   花满楼道:“不过是一些疏散气力的药罢了,想来也快该苏醒。”   陆小凤有点好奇:“花兄怎么还随身携带这种丹药?”   花满楼笑:“要查是何人害我父亲想来也是不容易的,所以各种可能用得到的东西我都随身备下一些,幸好没被他们搜去。”   陆小凤问:“还有什么啊?除去这种丹药。”   花满楼笑道:“还备下不少银票,需要什么可以再行采买。”   说话之间,紫衣人已经完全醒来,正在用一双斜挑的凤目恨恨瞪着陆小凤。陆小凤笑眯眯看向紫衣人。   陆小凤道:“要你开口想必也不容易,但我还是要问上一问,是谁派你来的?”   紫衣人一声不吭。   陆小凤叹气:“意料之中,就知道你不会这么轻易地开口。那不如这样啊,我问一句你说一句,要是我没有得到想听的回答的话……一个问题我就脱你一件衣服怎么样?”   紫衣人还是没有说话,但她看向陆小凤的眼神却变得媚眼如丝。   她有信心,不管是什么样的男人都不可能在她的胴体之前还能保持住理智。陆小凤此时却是对脱大姑娘衣服兴趣缺缺,他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紫衣人,笑道:“看来你是很不满意这个办法,那就换一个。一个问题卸你一个关节怎么样?忘记告诉你,我卸关节的手艺很厉害,就算你能被同党找到,那也免不了得在床上躺上个三五月。”   紫衣人的眼神变得冰冷,但依旧一言不发。   陆小凤看向花满楼:“既如此,那就劳烦花兄再给我枚□□。”   花满楼笑笑,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话头就被司空摘星抢过去。   司空摘星掏出一枚丹药递给陆小凤道:“我刚刚在花宅的客人之中倒是得了几样有趣的玩意儿,比如这个药,若没有解药,十五日之内,全身溃烂而死。我一看,哇,这种东西这么恶毒啊,就给偷过来了,还没来得及扔。”   陆小凤笑道:“你倒是会偷。”   司空摘星笑道:“那是自然。”   陆小凤卡住那紫衣人的下巴,强迫她张开嘴巴,一抬手,药丸就进到紫衣人的嘴里。   陆小凤继续问道:“那你现在愿意说些什么吗?”   紫衣人先是被喂下发散气力的药物,浑身瘫软,连动动手指都困难。现在又被喂下一枚如此霸道的□□,浑身有如火烤,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头上密密麻麻地冒出,但她却依旧不得动弹。   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从紫衣人的口中逸出:“你杀了……我吧……休想……”   陆小凤摇头道:“像姑娘这么美丽的女子,我怎么舍得杀你呢?”   紫衣人再一次紧闭嘴巴,这一次她连眼睛都紧紧闭上。   陆小凤语气轻松地同花满楼说道:“她不张口,我也没办法。花兄可曾听过一个人?想必她是有办法的。”   花满楼十分配合地问道:“哦?想来或是读心者柳杨,柳姑娘?”   陆小凤道:“花兄果然甚懂我心,正是柳姑娘。这位姑娘,你不开口,那我们就只好把你搬到柳姑娘那里去,强迫你开口。”   紫衣人听着他俩说相声一样有问有答,台词精密得和排练过数次似的。她冷冷笑道,依旧一言不发。   陆小凤笑道:“对了,为了防止你咬舌自尽或者自残什么的,我还得先把你的几块关节卸了,想来可能会不太好看,姑娘且忍一忍。”   紫衣人毫无反应。   陆小凤干脆利落地卸掉她的那几块关节,这姑娘竟是哼也没哼一声。   陆小凤对花满楼笑道:“正巧,我与柳姑娘是旧识,想来这一点小小的忙她是不会吝啬的。”   花满楼淡淡道好,脸上看不出来是何表情,也不好揣测他到底如何是想。   司空摘星嚷嚷道:“陆小凤,怎么你好像认识全天下的美女?”   陆小凤挑眉:“我有么?”   司空摘星道:“当然有!感觉是个女的,有点名气,稍有姿色你就认识。”   陆小凤道:“想来大概是你的错觉?”   司空摘星一扯花满楼的袖子:“花满楼,你说是不是?”   花满楼不动声色地把袖子从司空摘星手里扯出来,道:“自然,我也觉得很有道理。”   陆小凤:……   怎么感觉花满楼怪怪的。是了,想必还在生他在密室里那个亲吻的闷气。可是花满楼也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啊,况且谁知道他当时吃错了什么药。   陆小凤连他自己思考的方向错了都不知道。   有点尴尬地摸摸鼻子,陆小凤道:“柳姑娘常年居住在长安,距离江南甚远。我们还是快些出发吧。”   花满楼道:“花宅已经不再安全,我这里还有些银子,我们另购良驹,早日上路吧。”   陆小凤看一眼还瘫在地上的紫衣人问道:“那这个人怎么办?”   花满楼道:“那就麻烦陆兄。”   陆小凤大叫:“我不干,司空摘星,就麻烦你了。”   司空摘星反问道:“为什么是我?”   陆小凤道:“我和这姑娘一匹马挤得慌,你占地小,宽敞一点。”   话音刚落,陆小凤一溜烟儿跑了,花满楼笑道:“劳烦司空兄。”   司空摘星只好认命地扛起紫衣人,和花满楼一齐往陆小凤的方向追去。紫衣人这一路,果然大概就都是麻袋待遇了。   陆小凤一行人待选得良驹之后,便直往长安进发。一段时日之后,三人抵达长安。   长安深秋之时经常下雨,一拨凉似一拨的秋意与寒意随着雨水渗入过往行人的身体之中。   在这萧瑟的秋意中,陆小凤久违地住进了干净整洁,还有着淡雅熏香的旅馆,也久违地做了噩梦。   梦里是花满楼。   梦的前半部分香艳而旖旎,他梦到自己与花满楼鸳鸯交颈。他低声唤道七童,七童,我的七童,有那人含笑而慵懒的声音应答。水光潋滟,一夜无休。那人清润的眉眼染上淡淡的红色,而他则得意得四条眉毛都要飞上天。   梦的后半部分,却不似这么美好。 第8章 梦境   在梦的后半部分里,天光大亮,阳光照到两人的皮肤上,暖暖的。那人却不复温柔。他质问他做了什么,语气淡淡却有着掩不住的哀痛。   他说,陆小凤,你怎么能这样做,我对你很失望。   我对你很失望。   很失望。   语毕,花满楼的身影随风消散,再也不见。   最后留给陆小凤的只有一个沉痛的表情。   阴风四起,众多魑魅魍魉纷纷现身,他们有着肮脏漆黑的面容,干枯的身躯与尖利如指甲划过玻璃的声音,他们诡笑着,说:陆小凤,你真不是人。陆小凤,花满楼再也不会理你了。陆小凤,你禽兽不如。陆小凤,你真龌蹉……   梦里陆小凤冲着他们喊滚开,但是众多妖魔鬼怪没有一个滚开的。梦里陆小凤冲着花满楼消失的方向喊对不起,喊留下来,但是再也没有人应答,只有带着腥咸味道的风呼啸而过。   梦里的陆小凤,抱头痛哭。   陆小凤自以为很少流泪,他身边的人也是这么认为的。行走江湖太久,血流得太多,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都会叫人很难再流出泪水来。   醒来的时候是半夜,陆小凤在自己脸上发现两行清泪。   不过是一个梦而已。   陆小凤如是告诉自己。   今夜陆小凤却是再也睡不着了。   陆小凤睡不着,不敢去打扰花满楼,于是他决定去骚扰司空摘星。   陆小凤从窗户蹿进去。他看司空摘星倒是睡得安稳,而且嘴角微翘,看上去像是在做一个好梦。陆小凤大概长这么大也不晓得公德心是什么东西,十分不厚道的上手捏住司空摘星的鼻子。   司空摘星霍然起身,对着陆小凤怒发冲冠:“陆小凤!我就知道是你!刚刚不想理你你怎么还上手了!”   陆小凤懒懒一笑:“你是梦见什么好事?笑得和偷油成功的耗子一样。”   司空摘星道:“我梦见我从西门吹雪身上偷下许多东西,他却还不知道自己丢东西。”   陆小凤笑道:“那你下次可以试试,是你的手快,还是西门吹雪的剑快。”   司空摘星悻悻然:“还是算了吧,西门吹雪身上一般也不带什么好东西,而且我也不想去试他的剑。”   司空摘星又斜一眼陆小凤:“你抽的什么风?大半夜不睡觉光搅人家好梦。”   陆小凤想起那个前半部分旖旎,后半部分可怖的梦,脸色显而易见地黑了一下。   司空摘星看见扰他好梦的陆小凤脸色不好看,高兴地手舞足蹈:“陆小凤,看你这表情,肯定是做了一个很糟糕的梦。”   陆小凤黑着脸:“自然。”   司空摘星道:“那你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呗。”   陆小凤道:“你有没有点同情心啊?”   司空摘星理直气壮:“你大半夜把我吵醒,你就很有同情心?”   陆小凤的表情凝固了一下,随即十分机智地把话题扯到正事上面。陆小凤对司空摘星道:“我记着花满楼以前和我说过,花家就算忙到人仰马翻也轮不到他来操持。”   司空摘星莫名其妙:“这有什么问题么?”   陆小凤道:“我们出来的时候发现我们还处于花宅之中,也就是说,花宅中的人肯定有问题,你说是不是啊?”   司空摘星道:“这倒是。”   陆小凤又道:“我只怕最后查出来的幕后之人……”   司空摘星问道:“怕什么?”   陆小凤叹口气:“怕花满楼接受不了。”   这家客栈的隔音做得仿佛并不怎么好。或者说,就算它的隔音做得很好,但是花满楼的听力更好,所以就显得客栈的隔音很差。陆小凤没注意到,他被梦惊醒的时候低低地喊了一小声。从那个时候,花满楼就醒了。后来司空摘星又吼得中气十足,就算前面花满楼没醒,这里也肯定是醒了。他们的房间都是挨着的,总之,后面的对话,花满楼听了个一清二楚。   花满楼想,又有什么接受不了的呢?反正不管查出来是谁,他都还有充足的睡眠、很好的胃口、舒服的屋子和他的古琴,还有陆小凤。   这些已经足够。   思及此处,花满楼笑笑,起身前去敲司空摘星的门。   司空摘星还兀自愣在陆小凤的“接受不了”里面,呆呆地应了一声,花满楼闻声推门而入。   陆小凤尴尬地挠了挠桌子。   花满楼径直道:“陆兄,你只管查明白事实真相,不用有别的顾虑。”   陆小凤道:“那花宅之中,毕竟也都是你熟悉的人。”   花满楼笑道:“无妨。”   接着花满楼又轻描淡写地补充道:“反正在这江湖之中啊,子杀父、仆杀主什么的都有那么多例子,我只想知道是谁杀了我的父亲。我对于凶杀报仇那套不感兴趣,只是想要一个真相。”   陆小凤深深地看花满楼一眼,道;“定不负所托。”   司空摘星:我怎么感觉气氛有点怪怪的,好像自己头顶还有点亮。我的头发明明乌黑亮丽一点儿也没有秃顶的迹象,真的一点儿都没有。   司空摘星莫名其妙地打个哆嗦然后开始赶人。杀猪杀熟,自然从陆小凤赶起。   司空摘星嚷嚷道:“陆小凤,你待我屋待够了没有?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走走走,我要继续睡觉!”   先搭理他的却是不熟的“猪”花满楼。   花满楼笑道:“既如此,打扰司空兄。我先回房去,明日找到柳姑娘再说下一步。”   陆小凤怎么来的怎么回去,从窗子一跃而出准备回房,花满楼笑着摇摇头也踱步离开司空摘星的房间。   这夜中剩下的时辰啊,陆小凤无眠。   花满楼倒是睡得很踏实,嘴角微翘,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一个好梦。   次日,一夜安眠的花满楼与司空摘星都看上去神清气爽,只有陆小凤一个人眼圈黑得很有国宝风范,司空摘星看着就开始乐。   司空摘星摆出张一本正经的面孔:“陆小凤啊,我看你今日甚为可爱。”   陆小凤脑袋昏昏沉沉,眼皮都没抬一下。   司空摘星自顾自地接着说:“我在游历蜀中之时,曾经在山中见过一种动物,滚圆滚圆,憨态可掬。这种动物奇就奇在它浑身上下只有两种颜色,四肢与眼圈都是黑的,其余地方是白的。你此刻的眼圈就和他很为相似。”   陆小凤:……   这人怎么这么无聊。好烦哦,在花花面前诋毁我形象。   陆小凤顶着没睡醒的硕大眼圈回击道:“那你是不是每次看到猴群还会很有回家的感觉?母猴子的红屁股好看不?”   司空摘星:……   都是文明人,何苦呢。   花满楼笑着打圆场,安抚了炸毛的司空摘星,然后又打击了成功回击得意洋洋的陆小凤的气焰,提醒他们是时候带着紫衣人去拜访柳姑娘。   柳姑娘住在长安城里面,大隐隐于市。想要找她的人无数,但是除却她愿意见的人,很少有人能够成功找到她。   很幸运的是,陆小凤就属于那些“她愿意见的人”。   陆小凤深知,要找柳杨,先找顾家班。柳杨酷爱听戏,尤爱顾家班的戏。顾家班有两奇,一奇是它作为一个唱南方绵软曲调的班子居然能在长安扎下根来,二奇在它家班子里的名旦是个女人,而不像一般戏班那样是男人。   名旦是班主的女儿,名为顾映清。柳杨最爱她的戏,场场不落,长居长安也只是因为顾家班长驻长安。   顾家班的踪迹还算好寻,毕竟是有着数十口人的班子。陆小凤在城内一个院子里找到正在清晨活动手脚的顾家班众人。甫一进院子,顾映清就停下正在练的功,斜斜地望向他们一行人,道:“陆小凤,你来干什么?”   陆小凤笑道:“我们来拜访拜访顾姑娘。”   顾映清冷哼一声:“是么?你觉得我会信你这骗鬼的说辞?”   陆小凤道:“果然骗不过顾姑娘,我们是来寻柳姑娘的,还望顾姑娘行个方便。”   顾映清面色淡然,全无在舞台上唱戏之时眼波横流的媚态,反而散发出点生人勿进的意思。她语气不善道:“你找柳杨,来我这儿干什么?干我们戏班子什么事儿?”   陆小凤还未来得及回话,就听到身后有一个娇柔的带笑声音传来:“清儿别生气,且待我问问这陆小凤的来意,要是不正经的话,我把他迷了然后问隐私给你看笑话。”   陆小凤觉得自己十分无辜:“我哪儿有什么秘密呀……真的是正事。”   顾映清瞥陆小凤一眼,不再发一言,转身离开,进屋去了。   柳杨笑道:“陆小凤,你可把我害惨了,好端端的惹那祖宗干什么?又得我一番好哄。找我什么事儿?”   陆小凤叫屈,声称自己根本不敢惹顾祖宗,然后又简单明了的阐明了来意。   柳杨听罢一点头,道:“这个好说,随我来吧。”   柳杨引着众人去了对面客栈的一间客房,示意他们将紫衣人摆好姿势放在椅子上。柳杨的笑声有若风吹过时银铃的清脆声响,又有若沁人心脾的汩汩清泉。花满楼忍不住流露出些许赞许之意。   花满楼细微的表情动作,陆小凤一个不差地捕捉到眼睛里。柳杨是个很出色的好姑娘,陆小凤也欣赏她。看到花满楼欣赏自己欣赏的人,陆小凤心中有点儿得意,有点儿高兴,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这滋味,不好说,不可说。   作者有话要说:   “他都还有充足的睡眠、很好的胃口、舒服的屋子和他的古琴,还有陆小凤。”化用自原著,不过原著只有前面,没有那只鸡。 第9章 柳杨   柳杨问陆小凤道:“你们想让我问她身份和幕后指使?”   陆小凤笑:“麻烦柳姑娘。”   柳杨挥挥手:“不必如此客套,读心需要安静,你们去外间候着吧。好了我出去叫你们。”   三人闻得此言立即起身出门,司空摘星走在最后,还十分贴心地把门关好。   门内。   紫衣人的脸上一派强作镇定,明眼人都能一眼看出其中的惊恐情绪,还夹杂着一些倔强和侥幸,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秘密真的能被他人窥见。   从离开花宅来算,已经过去好几日,陆小凤一行人自然也不可能给紫衣人沐浴更衣什么的。时至今日,紫衣人的头发与衣裳已经隐隐散出异味,每天司空摘星扛她的时候都非常嫌弃。   柳杨自然是爱干净的,她大概是昨天刚刚沐浴完,头发和衣裳都很洁净,还散发出若有似无的香气。就连这间客房之中,都不知道熏着什么香。暖暖的,柔软的味道,令人忍不住沉溺其中。   这样的对比,显得紫衣人狼狈。   但是这种狼狈,又怎比得过心中的隐秘被人一点一点原原本本的撬出来之后所察觉到的那种狼狈,无所遁形的狼狈,时间不会倒流的狼狈。   柳杨冲着紫衣人很温柔地笑,她说,你放松一点。   紫衣人死死地调动着仅余的气力瞪大双眼,仿佛这样就能逃过一劫。   柳杨依旧笑着,语调缓慢地说道:“你不放松,也是没有用处的,我自然能问出我想知道的信息。放松,不过是让你好受一点罢了。”   紫衣人的神经依旧紧绷着。   柳杨叹口气。   “既然如此,开始吧。”   谁也不知道柳杨问心是用什么样的手段,但却不妨谁都知道天下没有柳杨问不出的事,只要那个人还活着。   司空摘星探头探脑地想往进看,且不说陆小凤会拦他,就算陆小凤不拦他他也是徒然无功。柳杨的屋子整个都被很厚的布料遮挡、包围起来,挡住阳光,也挡住外界窥探的眼光。   半响,柳杨才走出来。   她的脸色惨白,嘴角微微翘着,但是眉头却皱得紧紧的。   柳杨有点抱歉道:“问是问出来了,但是却不很全面,也不知道于你们有没有用。”   陆小凤赶忙接话道:“本来就是我们麻烦你,你怎么还说这种话。问出来的部分告诉我们就可以,大恩不言谢,这事儿完了我请你吃酒。”   柳杨一笑:“谁稀罕你的酒。”   陆小凤笑道:“我是没什么好酒值得你稀罕,但花公子可就不一样。他那里的酒,必然是极好的。”   柳杨道:“吃酒的事儿以后再说吧,我先同你们说说这位孙姑娘的事儿。”   三人都静静等待着柳杨的下文。   柳杨接着说道:“这位姑娘,姓孙,叫巧巧,母亲是江湖上出名的侠女孙定灵。说起来也是可惜,一代侠女早逝,留下来的孩子少人教养,居然变得如此阴毒狠辣,恐怕也是命运多舛。唉,不说这个。她的父亲我没有问出来,应该是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至于指使她的人……只问出来了‘哥哥’两个字,但是她这位哥哥姓甚名谁,何方人士,竟是只字也未问出。一提哥哥那姑娘就痴痴地笑,别的根本问不出来。”   陆小凤听得头疼,本来以为到了柳姑娘处一切都可真相大白,但这个美好的愿望却被问出来支离破碎的信息所打破。   这些信息,唯一明确的只有两个名字,孙定灵和孙巧巧。   柳杨道:“你们不妨去查查吧,孙定灵和孙巧巧。”   花满楼朝陆小凤笑道:“虽然花家的势力暂时都动不得,但是我还记得你有位很有趣的朋友。”   陆小凤一愣,随即也笑起来:“龟孙大老爷!”   陆小凤玩笑道:“那赎他出来的钱,还需仰仗花兄。”   花满楼道:“这个好说,我带出来不少。”   柳杨也跟着笑。   柳杨道:“你们有办法就好。这孙巧巧你们若是带上不方便,可以先放在我这里。我这儿还缺个粗使丫鬟,先迷了她的神志倒也用得。”   司空摘星摸摸掏出之前下给孙巧巧□□的解药递给柳杨,陆小凤对着柳杨道了谢又道几声麻烦,柳杨也不在意,笑着说等事情解决要花满楼给她带好酒,二人正玩笑间,陆小凤感觉到有人靠近了。陆小凤扭头,看见是顾映清。   顾映清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她只是问柳杨道:“你要把那人留下来?”   柳杨一看见顾映清就笑得眉眼弯弯:“留下来给你洗衣服扫地什么的。”   顾映清一脸嫌弃:“我的衣服不要她洗,怪脏的。”   柳杨依旧笑得灿烂:“那就光扫地拖地,你的衣服我来洗。”   顾映清斜了柳杨一眼,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不愧是学戏多年,她的脚步就和飘走的一样。   柳杨的眉眼依旧维持着刚刚的弧度,不知为何,感觉她只要看见顾映清就会喜笑颜开。   陆小凤又和柳杨说了几句就准备告辞,然后前往烟花之地找寻龟孙大老爷。   陆小凤在和柳杨说话的时候,司空摘星无聊得是左顾右盼,就差上蹿下跳嘴里再叼根香蕉了。花满楼则一直安安静静地微笑着,倾听陆小凤与柳杨说的每一个字。   花满楼和陆小凤站得很近,花满楼能够闻到陆小凤身上崭新干净衣裳的气息,和他们在柳杨房中无意沾染上的淡淡熏香。能感受道陆小凤身旁风流动的方向,能听得很清楚陆小凤说出的每句话。   花满楼悄悄在心中勾勒着,属于陆小凤的模样。   陆小凤会长成什么样呢。   虽然从前假银票案的时候摸过他的脸,但是太过仓促,时间又长了,记忆单薄,不足以支撑起一张立体的脸庞。   那又如何呢,花满楼想。   他是陆小凤,四条眉毛的陆小凤。他还站在自己身边。   这就已经足够。   有机会再摸摸他的脸好了,尤其是他的四条眉毛。   两个名字,一对母女,花如令的死。   这其中渊源,只怕也只有大智和大通能够知晓。   三人拜别柳杨,回到客栈之后,略作收拾便准备前去寻找龟孙大老爷。陆小凤怎么想怎么觉得花宅里问题一定很大,他自己和花满楼不方便回去,但是司空摘星总该无妨吧?   陆小凤避开花满楼,将司空摘星拉到一旁嘀嘀咕咕好一阵子,交代司空摘星回花宅继续去盯着看看有没有什么破绽。毕竟以司空摘星的轻功,自保足以,况且那些人大概也不会用心去对付他。   司空摘星点头应下陆小凤的嘱托,然后神神秘秘地问陆小凤道:“陆小凤,之前花满楼劳烦我去偷一样东西,你猜猜看是什么?”   陆小凤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司空摘星忽然提这个,但他还是很捧场道:“猜不出来,我想不到还有什么东西是花满楼需要去偷的。”   司空摘星嘿然一笑,道:“也不算偷,他让我放了银子在原处,你肯定猜不到是什么。”   陆小凤道:“这种问题,你要我怎么猜?”   司空摘星拿好自己的小包裹,边往出蹿边道:“你慢慢猜吧。”   留给陆小凤的只有司空摘星猴儿一样的背影。   陆小凤也懒得去追,他虽然很好奇花满楼让司空摘星去偷的到底是什么,但花如令之死扑朔迷离,他暂时没有心思去揪着那个小问题不放。   陆小凤想事情想得入神,连花满楼走到他身后都未曾察觉到。习武之人,本不应该,但也许是他早已习惯花满楼的存在,所以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花满楼轻轻拍拍陆小凤的肩头:“想什么呢?”   陆小凤猛地一回头,看到来人是花满楼,顿时松口气,道:“没什么,我们走吧。”   花满楼颔首,示意已经可以出发。陆小凤和花满楼一齐走出客栈,翻身上马,前去寻找龟孙大老爷。   风吹过马的鬃毛,也吹过陆小凤和花满楼的长发,飘飘扬扬的,像是最精致上好的绸缎一般泛着柔亮的光泽。秋分早过,已近霜降,天气更加地寒冷起来,灌进两人衣襟的风也有些凛冽。但这北方的风,就算凛冽,也并不湿冷,是干燥的,反而能激出人几分豪情与快意,觉得这就是所谓的潇洒纵情的马上江湖。   江湖啊,总是那么莫测,许许多多人的性命都埋葬在这两个字之下。上一刻还把酒言欢,下一刻就可能刀兵相向,这就是江湖,残忍而真实。   不过江湖中也有好事情,比如可以以性命互相交托的友情,比如可以遇到一些有趣的人或者事。   比如陆小凤,遇见花满楼。   快要立冬了,陆小凤有些怅然地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查寻到花如令遇害的真相,这个真相好像已近很近。然而陆小凤心里没底,他是有一些猜测的,但是他不愿意那些猜测是真实的,更不愿意花满楼去面对那些人性中的阴暗与恶。   花满楼就是花满楼,鲜花满楼,不应该与那些肮脏的事情打交道。   希望今年冬天能下一场大雪,很厚很厚的大雪,那种仿佛可以掩埋一切罪恶的大雪。   快要立冬了。 第10章 后退   要寻龟孙大老爷,只有去那烟花之地。   陆小凤其实心里很不愿意花满楼去那种地方,他觉得那种地方各种庸俗的香气混合在一起的味道简直脏了花满楼的鼻子。   但是也不能不去。   很巧,龟孙大老爷最近就在温香阁,陆小凤撞见花满楼听那支诡异曲子的妓馆。此时此刻,陆小凤和花满楼又站在这家妓馆门前。但是等待他们的龟孙大老爷并不是活蹦乱跳的龟孙大老爷,而是只剩下一口气的龟孙大老爷。陆小凤和花满楼此去是乔装,除去他们在妓馆门口捡到的龟孙大老爷之外并没有被人认出,省去很多麻烦。   龟孙大老爷看见陆小凤的瞬间眼睛就亮了,陆小凤见情况不妙,预计着周围或许还有埋伏,和花满楼对上一眼就齐齐扶起龟孙大老爷向远方奔去。龟孙大老爷的情况很不好,他们也不敢走太远,待到确定无人追来时就下马找个安静地方安置好龟孙大老爷。   陆小凤满是惊讶,他没有想到龟孙大老爷把自己弄成这个狼狈的样子,疑惑道:“龟孙子,你不是龟孙大老爷么,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龟孙大老爷气息微弱地冲着陆小凤翻白眼,这白眼十分珍贵,是凝聚龟孙大老爷全身最后力气的白眼。   龟孙大老爷道:“栽了,被老鸨派打手打的。来找大智大通?”   被猜中来意,陆小凤摸摸耳朵,道:“的确,但是现在给你找个郎中好像更重要一点。”   龟孙大老爷嘴里流着血也不妨碍他笑,他一边笑得猥琐中带点超脱一边说道:“不用,反正我这具身子早就被掏空了,也早该死了,找郎中都是无用功。何必受那个罪,我活得够够的,活着也是折磨。有这点时间,看在你多次把我从老鸨那儿赎回来的情面,我回答你几个问题算了。”   从来都没有大智大通,龟孙子大老爷就是大智大通。陆小凤几乎是在瞬间就想通其中关节,他也不多追究这个问题,龟孙大老爷实在是快要撑不住,随时都有可能西去,也没时间留给他们矫情。   陆小凤单刀直入:“孙定灵和孙巧巧是怎么回事?孙巧巧的哥哥呢?她们和花如令的死又有什么关系?”   龟孙大老爷道:“孙巧巧是孙定灵被□□生下来的种儿,她爸早被孙定灵一刀戳了个透心凉。她妈没舍得杀她,托付给一家没孩子的普通农夫,然后就自杀了。孙巧巧武学天赋出众,后来被苗疆一个下三滥的门派看上给偷走了,再然后她长大,门主看她长得漂亮想用强,结果上下满门都被孙巧巧给弄死了。”   花满楼听得很认真,好看的唇抿在一起,好像在思考些什么事情。   陆小凤追问龟孙大老爷道:“还有呢?她哥哥和花如令又是怎么回事?”   可惜龟孙大老爷再也说不出话。   龟孙大老爷在这个节骨眼上,死了。   他们没有问出来孙巧巧的哥哥是谁,也没有问出来这一家子和花如令有什么关系,他们只得到对于一对母女可悲一生的简短叙述。   龟孙大老爷走得还算安详,也许他早已看透这冷漠而虚假的人间幻象。死亡,对于一些人而言从来不是值得恐惧的事情,就像生命也不是值得他们留恋的事情一样。   烦恼,永远都是留给活人的东西。   比如此刻一头雾水的陆小凤。   既然孙巧巧他血缘关系上的父亲早被孙定灵一刀戳个透心凉,那花如令就不可能是孙巧巧的父亲。既如此,这些陈年旧事又关花如令什么事情呢?   真相呼之欲出,却又扑朔迷离。   花满楼沉默着,半响,他有些不确定地开口:“我们兄弟七个,其中六个或是我娘所出,或是爹的妾所出,总之都有个娘可以依托。但是我大哥……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他的母亲,我父亲对此,讳莫如深。”   陆小凤言道:“你的意思是,你大哥的母亲,可能与孙定灵有关?或者说,她就是孙定灵?”   花满楼几不可查地微微点了点头。   陆小凤接着说道:“所以,你大哥也可能就是那个孙巧巧语焉不详的哥哥?”   花满楼依旧微微颔首,然而他的眉头已经不似平日舒展。   陆小凤继续推论道:“也就是说,你父亲的死,可能与你大哥有关?”   花满楼的头稍稍偏了一下,仿佛不忍心面对这可能的、重重叠叠的、难以评论的结果。他很轻地叹息一声,道:“从小,父亲最疼大哥。他对大哥的疼爱,不是对我这个瞎子这般事事顺着,当成一个小少爷养,而是那种事事关心,却又不露痕迹,当成继承人的那种疼爱。我们底下六个兄弟都没想过要和大哥争什么,爹的态度一直摆在那里,再说花家的钱财,就算是七个人一起挥霍一辈子也花不完。大哥也不像是那种将钱财看得很重的人,如果是他……我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如此疼爱他。”   花满楼心如乱麻,他想起父亲对他们兄弟的种种疼爱与关怀,一时之间关心则乱,他竟然忘记这件事情里面还有个极重要的人物。   孙定灵。   如果孙定灵真的是花雕玉的母亲,那为什么一向正派的花如令没有迎娶孙定灵?又为什么孙定灵后来会为人所奸污生下孙巧巧?孙巧巧后来又是怎么和花雕玉联系上的?   还有凶手是怎么害死花如令的?那香味代表着什么?那曲子又代表着什么?   这些,都还没有答案。   花满楼的脸上却已现疲色。   花满楼道:“我不想查了。”   陆小凤不知道说什么,可是他又必须说点什么。而且真相还远没有水落石出,依照陆小凤的个性,他不愿意就这么放弃。   可是花满楼的样子又是那么让人心疼。   陆小凤艰难地开口:“也许……不是你大哥呢?现在这些都只是猜测。我们唯一确切知道的不过是你闻到的香气,听见的曲子,和囚禁我们有关系的孙巧巧,还有孙巧巧与孙定灵的简略生平而已。孙定灵是不是你大哥的母亲还有待商榷,也许他不是呢?那我们放弃不是就等于放过了凶手么?”   陆小凤这番话说上去理直气壮,他心里却是说不出的心虚。直觉告诉他,他们的猜测是对的,最大的可能就是花雕玉。不过既然还有那么多的细节没有落实,可能就只是可能,而不是板上钉钉的真相。   陆小凤小心翼翼地提议道:“不如,我们再去诈孙巧巧一诈?”   花满楼的脸上满是疲惫,一面是可能的、难以面对的事实,一面是多年的亲情。   他还记得,他小的时候,大哥虽然不爱说话,但还是很疼爱他的。   他刚刚失去视力那阵儿,大哥每天都会在百忙之中抽空来看他,给自己带来一盆鲜花,告诉他就算没有视力世界上还是有很多美好的事物值得去热爱。鲜花从来没有重样的,一开始是寻常的玫瑰、牡丹,到后来是珍稀罕见的种种花卉,有一次居然还弄来冰山上才有的鲜活雪莲,还有几年才开一次的昙花。   在花满楼的记忆中,他小时候的大哥,永远是沉默而温柔的。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哥离他越来越遥远。仿佛随着花满楼的长大成人,大哥也成为一个可有可无的陌路之人。大哥不再沉默,越来越会说场面话,但是大哥也不再温柔,再也不会每天给他送来一盆新鲜的花卉,告诉他生命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   那个沉默而温柔的大哥,仿佛只存在于花满楼久远而模糊的记忆之中,像是他做的一场梦。   最终,兄弟之间,只余客套。   甚至在陆小凤见到他大哥的时候,他会条件反射一般将陆小凤护在身后,不愿意让他和大哥有什么接触。现在想来,大概他早已察觉到大哥身上危险的气息,只是不想去面对罢了。   花满楼努力牵动嘴角,最后终于挤出一个浅浅的、仿佛一碰就会碎的笑容。他对陆小凤说:“好。”   但是他心中却无任何侥幸,他知道,十之八九,就是他大哥。   陆小凤看着花满楼这个笑容,心里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真相,不代表善良和美好,真善美之间从来没什么必然联系,有时候甚至还是对立的。他自小摸爬滚打着长大,人世间种种喜怒哀乐尝了个遍,自然明白人情冷暖与人心险恶。但是花满楼的世界是那么平静而美好,微风习习,鸟语花香。他不应该面对这些事情。   但是又有什么用呢,该谁面对的,谁也逃不掉。   如果可以,陆小凤真想代替花满楼去面对与承受这一切。   可惜谁也不可能能够代替别人去承受什么。   陆小凤轻轻拍拍花满楼的肩膀,希望能给予花满楼安慰。   花满楼却是就着陆小凤的力道,轻手轻脚地抱住他。   倏忽之间,陆小凤想起那个分外旖旎又鬼气森森的梦,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花满楼的身体是温暖的,美好得让陆小凤禁不住怀疑这又是一个梦境,会有魑魅魍魉在梦的后半部分等着他。陆小凤呆住了。   花满楼捕捉到陆小凤那一瞬间的瑟缩。   作者有话要说:   小鸡经验丰富是事实啊。但是面对特别在意的人,大概每个人都会手足无措地像是第一次谈恋爱吧。   花满楼倒是真没什么经验……飞燕的存在感太低,完全不敌小鸡。 第11章 时间   他在逃避自己。   花满楼什么也没说,只是又轻手轻脚地放开陆小凤,用他那清清朗朗的声音低低解释道:“一时失态,见谅。”   低沉平静之下有一丝黯然。   陆小凤正值心潮澎湃之际,他匆忙掩饰着自己的不自然与慌乱,没有注意到花满楼平静语调下的黯然。   沉默,在这方不大的空间迅速漫延。   陆小凤顾左右而言他,率先打破这方尴尬的沉默。他道:“无妨,我们去柳杨处再诈诈孙巧巧吧。”   花七童不语,只是用手势示意陆小凤。他的手势很简单,只有两个字的含义。   “走吧。”   从此处赶往柳杨处的路途遥远,两个人快马加鞭,一路上竟是连话都来不及说几句。   或许也不是来不及说,而是不知道说什么。   花满楼明白陆小凤的逃避与藏躲,陆小凤不明白他自己的闪烁与心动。   花满楼想,也许需要时间。时间可能会让陆小凤想明白一些什么,如果他自己愿意明白的话。时间也可能会将这一页彻彻底底地揭过去,他们永远都是朋友,最好的朋友,生死相依的朋友,莫逆之交的朋友。只是朋友。   箭雨之中的并肩作战,暗道之中的玩笑与呼吸,明月之下的酒香与清风,密室之中的体温与轻触,都可能化为乌有。仿佛只是花满楼枕着游仙枕做的黄粱一梦,梦醒之时,没有陆小凤,等待他的只有一碗还没有熟的黄米饭。   河灯,只有一千五百一十九盏。   花满楼手里的缰绳,被他不由自主地往紧收去一些。   骏马发出嘶鸣,哀哀的。   陆小凤回头,只见花满楼在心力交瘁之下,竟是直直昏了过去。   陆小凤从马上飞身腾起,接住正在往下落去的花满楼抱在怀里。花满楼脸色煞白,眉头紧紧地皱着,全然不复平日的清润风雅。   陆小凤心中叹道,那猜测的真相,看来对花满楼而言还是太过沉重。他却丝毫没有想到其中也有自己的原因。也不怪他,寻常人谁能想到,两刃插刀之情有一天竟会化为绕指柔。   陆小凤将花满楼抱到自己马上,急忙去寻郎中,并没有心思去管身后的另一匹马。   却有血溅出来,马的血。腥咸的味道霎时之间笼罩住陆小凤,他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后背处的衣裳已经变得湿润而黏腻。   没有时间留给陆小凤思考,陆小凤下意识地将花满楼又抱紧一些,警惕地环视四周,试图找到那个潜伏在暗处的人。   然而留给他的只有一个已经远去的身影与飘飘渺渺的歌声,还有女人细碎的笑。   “月晃晃,人惶惶,血月照残阳。咿呀,何处是他乡!”   “陆小凤,滋味如何啊?”   声音遥远,是用内力传过来的。   如若是平时,陆小凤必然少不得要追上前去探寻一番,看看究竟是何人作弄自己。但此时此刻他怀里还有一个昏过去的花满楼,他实在是没有心情理会这些牛鬼蛇神。   那人装神弄鬼,也不知道安的是什么心思。虽说这曲子难听,但是也没对他们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陆小凤抱着花满楼心乱如麻,拽着缰绳的手上有隐隐青筋显出,手指都不由自主僵硬几分。   马跑得飞快。   陆小凤终于寻到医馆,虽说不是顶尖的神医,但是这种时候也挑剔不得。陆小凤动作轻柔将花满楼放到医馆的床榻之上,默默注视着花满楼有些苍白的脸,等待着在一旁诊脉查看病情的老郎中开口。   老郎中查看完毕之后很随意地对陆小凤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估计是受了什么刺激。”   陆小凤看着老郎中那张随意的脸,很想把他那一大把的白胡子扯下来再做成毛笔送给他。   也许是感觉到这不太友好的氛围,老郎中干咳一两声,又补充道:“应该过一时片刻就能醒,我开个安神的方子,最近好好休养别胡思乱想就差不多。嗯,静养。”   可是花如令尸骨未寒,真相还没有水落石出,花满楼又怎少得了奔波?老父初亡,大哥又是疑凶,他又怎少得了伤神?   花满楼,就算他平素再温暖,再乐观,他都只是个人,不是神。   是人,就会有喜怒哀乐。大变陡生,他又怎能平心静气?   陆小凤只觉得老郎中说得都是废话。   然而有时候废话往往就是最真实的话。花满楼这个情况,的确是需要静养的,陆小凤就算再觉得那老郎中胡说八道,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对的。但哪里有条件能够静养呢?   陆小凤正在“晚上去割了他的胡子出出气”和“做个好人别欺负老人”的选项里纠结的时候,老郎中已经写好药方嘱咐童子去抓药,花满楼也悠悠醒转。   花满楼一醒来就感觉到有一只手在抓着他的,掌心温热,骨节清晰,手上有薄薄的茧,是陆小凤的手。   花满楼在心中默默念道,陆小凤。   陆小凤察觉到花满楼的醒转,带着点小心翼翼和藏不住的惊喜道:“花满楼,你醒啦?”   花满楼想,他在我身边。   我还要奢求什么。   花满楼又成了那个几近于无欲无求的、温暖淡然的花满楼,他微微地笑着:“是啊。”   陆小凤感觉到花满楼那一丝儿人气随着这个微笑烟消云散,尽管他的脸还是苍白的,但那些脆弱与难过,那些只有人才会有的情绪,都迅速从花满楼身上抽离开来。花满楼还是那个永远微笑的花满楼,充满爱心与同情心的花满楼,不知忧愁为何物的花满楼。   陆小凤的手松开了。   花满楼已经醒来,他没有理由再握着花满楼的手。   花满楼感受到陆小凤手掌的抽离,他只是又笑笑,任由陆小凤抽回他的手,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言语与动作。   陆小凤觉得他好像错过一些什么。   陆小凤也笑笑,道:“没事就好。”   他却对于自己所有的担心与在意,都绝口不提。只说了这样一句平平淡淡的话,将所有的不应该的暧昧都压下去。   花满楼笑道:“我没事,让你担心了。”   陆小凤也笑起来,道:“老朋友,就不要这么客气。”   两个人脸上都笑着,而且都笑得很好看,心里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总归没有看上去那么开心吧。   花满楼略作休息之后就起身准备继续上路,毕竟是习武之人,身体底子不差,那时候不过是一时痴妄罢了。   花满楼想,浮生本就如梦似幻,又何惧黄粱一梦。就算是梦,梦里的体温与呼吸也是如此真实,何必太过计较,又何必太过执着。   陆小凤见花满楼起身,讶异道:“你不再休息休息?”   花满楼微微摇头道:“不必再歇,那时候不过着相而已。”   陆小凤见花满楼的确已经缓过来,也不再坚持,跟在花满楼身后一起走出医馆,手里还提着给花满楼的药。   花满楼感受到陆小凤手里的药,失笑道:“陆兄,我用不着这些东西。”   陆小凤嘴里敷衍着“聊胜于无,聊胜于无”,手却将药拽得紧紧的。   花满楼也不再说什么,随着陆小凤去了。   陆小凤忽然想起花满楼已经就义的马,十分头疼道:“花兄,你的马被人暗算了。”   花满楼道:“怪不得闻到你身上有动物血液的味道。无妨,再买一匹就是。”   医馆门口无所事事的小童立即插话道:“我们这镇子呀,没有马卖。”   花满楼微微皱下了眉,问道:“哦?却是为何?”   小童道:“我们镇子里大部分人都姓马,最是见不得马被当作畜生对待。我劝你呀,赶紧和那位公子同骑一匹离开这里,不然一会儿小心被堵得走不了,他们肯定是定要你放生了马匹才肯放你走人的。”   陆小凤一听小童这么说,只觉得头皮发麻,这都什么事儿啊,连马都没得买。   花满楼的听力较陆小凤更加敏锐些,他仿佛已经听到浩浩荡荡人群前来讨马的声响。   花满楼道:“陆兄,我听他们已经快来到此处,我们还是先挤一挤,离开这里。”   陆小凤先是扶着花满楼上马,随后自己也翻身一跃至马匹背上,重重一抖缰绳,马儿箭似的冲出去。很快,留给这个小镇的就只剩下两个人的背影与马蹄扬起的尘土。   漫天尘土中,两个人的身影渐渐模糊,与天边的落日一起沉了下去,远远望去,竟像是一个人似的。   镇民们眼看追及无门,不得不遗憾地放下手里的棍棒锄头什么的,放弃了这次动物解救行动。   只有感受过陆四条眉毛杀气的老郎中在心中感慨,这可是幸好没追上去哟,要真是寻了那二位的麻烦,还指不定谁吃亏呢。   老郎中幸福地摸着自己的白胡子,全然不知他的白胡子刚刚在鬼门关内走了一圈儿,可是说是死里逃生。   哎,四条眉毛的小黑胡子也是胡子,老郎中的一大把白胡子也是胡子,都是一家人,胡子何苦为难胡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   花满楼就是七童,应该都知道的。   感觉晕倒有点儿娇弱,但是人家爹都死了大哥还最可能是凶手…也算不得反应过激吧…   最后一段其实有些无厘头,图个好玩儿,调节气氛嘛。 第12章 酒香   花满楼几乎是被陆小凤架上马的,陆小凤就坐在他背后。陆小凤的双手操纵着缰绳,花满楼将将被陆小凤环在怀里。   那人温热的身体就在咫尺之处,他呼出的气息仿佛就在耳侧。   花满楼闻到陆小凤身上淡淡的酒香,陆小凤这个人呀,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都在喝酒,简直就是只酒渍凤凰。所以就算他没有喝酒的时候,身上也会有甘醇清冽的酒香。花满楼酒量不差,虽然他不常饮酒。可是这个时候,就这一点点酒香,他已经觉得自己有些微醺。   陆小凤对自己身上的味道浑然不觉,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身上居然还有酒香味,如果他知道的话,在没酒可喝的时候他一定会使劲地嗅自己。   陆小凤圈着花满楼,他的手心已经出了层薄薄的汗。陆小凤不得不死死拽着缰绳,掩饰着自己的不自然。   这些微妙而细小的变化,常人自然是难以发现,可如果你要瞒一个瞎子,却不是那么容易。更何况花满楼还是一个武功高强的瞎子。   花满楼什么也没说,他不想让陆小凤为难或者尴尬。   陆小凤一路上都十分忐忑,他不确定自己的异样会不会被花满楼发现,他也不敢问,只能快马加鞭赶往下一个城镇,希望能够在下一个城镇买到一匹马。   花满楼的眼睛闭着,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陆小凤催着马儿跑得飞快,他们终于在下个城镇买到马匹。二人找个客栈歇下,准备明天再继续赶路。长安已经不远,很快就能再见到柳杨和孙巧巧。   虽然两人心中都清楚,就算再诈孙巧巧可能也诈不出什么。那个在落实之前只能算作猜测的真相,应该就是事实所在。   但是他们都很有默契地闭口不谈。   他们能做的,只有落实细节,敲定这个残忍的真相。或者从中找出蛛丝马迹推翻这个猜测。   对于不想面对事实的人来说,天总是亮的很快。   天已经大亮,长安已经不远。   陆小凤和花满楼再次踏入长安。   柳杨一见二人就讶异道:“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陆小凤摸摸鼻子,有点尴尬地说道:“还得麻烦你再盘问盘问孙巧巧。”   柳杨答应得很痛快,但同时她也有点疑问:“你们不是去找大智大通了么?怎么还需要找我再问?”   陆小凤将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简略同柳杨讲了讲,也讲到他与花满楼的猜测,并叮嘱柳杨不要将这些信息外泄。   柳杨听完之后沉默半响,道:“这太巧了吧?”   花满楼缓缓开口,接上柳杨的疑问道:“这些都是矛盾爆发之前可能的引线,所以应该并不存在巧合。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结果大概是必然的。”   柳杨想想,道:“也是。”   不再多说什么,柳杨去往内室准备再审孙巧巧。   孙巧巧正在院中扫地,不知道柳杨用什么法子迷了她的神志,此刻瞅上去呆呆傻傻的,再想起她的身世经历,倒是让人无端添几分怜爱。   柳杨叹口气,将孙巧巧唤来带走,再一次开始审问孙巧巧。   可谁知,孙巧巧竟对花雕玉的名字毫无反应,孙巧巧略一凝神,提笔画出一副花雕玉的小像再问,可孙巧巧却仍旧没有什么反应。   仿佛孙巧巧压根儿就不认识花雕玉似的。   如果这样,那那个猜测,就值得质疑。   柳杨的眉头越皱越紧,手指开始有些焦虑地在桌子上有节奏地敲击着。但她发现自己还是看不清事情的真相应该是怎样的。   孙巧巧的反应,让原本几乎是板上钉钉的猜测再次蒙上一层迷雾。他们摸索着跌跌撞撞前行,只为求得一个真相。   一个人,总不能悄无声息地就没了。更何况这个人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花如令,花满楼的父亲。   他们一定会找出真相的。有陆小凤在,仿佛再艰难的情况都可以被扭转,而且现在也还远不是在最艰难的情景之下。只不过这件事情对于花满楼来说是切肤之痛,所以有一些特殊罢了。   柳杨最终决定将这件烦恼的事情丢给四条眉毛去思考。她走出房间,将孙巧巧的反应原原本本地告诉陆小凤和花满楼。   花满楼听完之后只是淡淡点头示意他知道了,并没有什么情绪的波动。他生性恬淡温和,心志本来就不容易为外物所动。就算是丧父之悲,疑兄之痛,也不过是让他晕过去一遭。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那种天性的温柔与慈悲又使他变得安然宁静,哀恸之类强烈的情绪再次从他身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现在,找出杀父凶手,于花满楼而言,只不过是一个交代。   人总归都是要死的,花如令已经岁数很大,就算没有人算计他的性命,他的时间也不多。花满楼虽然不至于鼓盆而歌,但也不似常人般在意。   佛说, 人生八苦,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花满楼虽不信佛,但他着实是一个很超脱的人。就像他已经释然自己对陆小凤的情愫一般,莫强求。   他若能开窍,我便欢欢喜喜与他一起看人世沉浮,云卷云舒。他若不能够面对这件事情,我就作为朋友,陪他喝上一杯酒,听他告诉我今晚的月亮多圆多亮。   陆小凤自然是不知道花满楼的这些想法的,他的脑子已经完全被孙巧巧的行为打乱。   如果花雕玉不是凶手?那谁是?还是说,他们漏掉了什么环节?   陆小凤只觉得脑子里的逻辑思维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炸得支离破碎,一时之间,竟是有些无措。   花满楼淡淡言道:“既如此,直接带着孙巧巧去见大哥好了。”   这的确是个办法。   或者说,这是现在唯一的办法。   陆小凤有些担心地望向花满楼,他不知道同自己的骨肉至亲对质会是怎样的滋味,但是想来应该是很不好受的。   花满楼像是感受到陆小凤的眼神似的,他微微笑着对陆小凤道:“我无妨。”   陆小凤什么也没有说。   花满楼继续补充道:“世事本无常,习惯就好。我七岁失明,很多事情都较常人想的开些。”   陆小凤的沉默,在这个时候成为默认。   他们即将去往江南花宅,去与花雕玉对质,将花如令之死中的疑点都弄得清清楚楚。   自从讲完孙巧巧的反应之后就一直沉默着听陆小凤和花满楼对话的柳杨开口说道:“既如此,我和你们一起去吧。”   陆小凤有点惊诧,又有点犹豫地问道:“你和我们去江南,那位姑奶奶会不会不高兴?”   柳杨还未曾开口,就有一个慵懒而冰冷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来:“哟,孙子真乖,不过奶奶可没糖给你吃。”   是顾映清。   陆小凤简直是看见这位祖宗就头大。   柳杨看着顾映清,小心翼翼开口道:“映清,我去江南一趟,很快就回来。给你带江南的桂花糕好不好?”   顾映清笑得清冷:“你自去你的,关我何事?再说,我又不嗜甜食。”   柳杨明显犹豫起来。   陆小凤打圆场道:“柳姑娘你能够帮我们两次询问孙巧巧就已经很够义气了,要不你还是留在长安陪顾姑娘吧。“   顾映清淡淡道:“不过我最近想要出去走走。”   柳杨的眼睛亮了起来。   顾映清接着说道:“而且江南最近的大闸蟹应该不错……柳杨,我准备去江南。”   柳杨愉快地拍着手,开心得像个得了吃食的小狗。   陆小凤也忍不住笑了,道:“既然这样,那就一起去吧。不知二位姑娘打算何时出发?还有孙巧巧,该如何处理?”   柳杨还没说话,顾映清就冷冷道:“明日。孙巧巧直接药晕两个月。”   柳杨在一旁麻溜儿地点头。   陆小凤笑道:“那就明日,孙巧巧也就这么处理吧。花满楼,你说呢?”   花满楼轻轻摇摇扇子,略过孙巧巧的问题,道:“明日即可。”   既然已经敲定好时间,众人就自散去准备。陆小凤和花满楼也在向二位姑娘辞别之后回到客栈。   陆小凤高兴得看上去四条眉毛都在跳舞,只可惜花满楼看不见。但是花满楼能够感受到陆小凤的兴奋,因为他连脚步都轻快几分,很有向小鸟儿一般蹦蹦跳跳发展的趋势。   花满楼嘴角含笑,问陆小凤道:“陆兄为何如此欢喜?”   陆小凤快活得他的四条眉毛都在抖动,他向花满楼解释道:“有了柳杨和顾映清,我们此趟定能查他个水落石出。”   花满楼一合扇子,笑道:“是么?”   陆小凤道:“柳杨的本事你已经知道,她的读心之术可以说是天下独一份。还有顾映清,她虽然平时和戏班子混在一起唱戏,但她的暗器也是天下一绝。而且顾映清还精于医毒,她要人三更死没人能活到五更,江湖人送‘玉面阎王’。”   花满楼道:“原来她就是玉面阎王。”   陆小凤笑道:“她的确就是。”   花满楼笑着拍拍陆小凤的肩膀,道:“我真的是很好奇,你到底都是从哪里认识这样的好姑娘?”   陆小凤也伸手拍拍花满楼的肩:“认识她们十个,也顶不上认识你一个。”   花满楼笑道:“陆兄说笑了。”   两个人一起大笑起来。   他们是彼此最亲密的人,最要好的……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花花:陆小凤你怎么认识那么多女的。   小鸡:花花你听我说啊,她们和我不可能的。   花花冷漠脸。   “佛说, 人生八苦,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出自哪儿不记得啦。 第13章 书信   次日。   简单收拾好行囊,一行人奔赴江南。   霜降刚过,天气更凉了些,草木纷纷枯黄落地。早起时,已经能够看到植物上薄薄的一层霜。长安近日来都淅淅沥沥下着雨,地面有些泥泞,马蹄踏上去的时候会溅起细小的泥点。   南方较北方萧瑟来得晚些,一路赴往江南,就好像是一路倒着季节走。抵达江南的时候,甚至那里的树木都还没有全然褪去绿意,有零星的几抹绿色依然□□地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但毕竟,霜降已经过去,立冬也快要到了。   携着冷冽的风和微小的雪。   一路上,柳杨十分愉快地一直对着顾映清叽叽喳喳,像是刚刚放出笼的鸟儿。她大概已经在长安陪着顾映清很久,对于别地的风光有些陌生。陌生带来美感,她看什么都是新鲜、有趣的。   顾映清万年不化的冰霜脸上,竟也偶的也会流露浅浅笑意。她的笑容就像寒冬时的暖手炉子似的,一点点的暖存在于幕天席地的寒冷之中,显得别样的珍贵而稀少。   陆小凤和花满楼连日奔波,就算他们身为习武之人,身体素质较常人优异,也不免有些劳累。所以大部分的时候,都是三个人在听柳杨说,陆小凤有时候会插上一两句,花满楼和顾映清则是接近于沉默的。   几日之后,江南花宅,就在不远处。   为花如令吊唁的人已经都散去,花家又恢复往日的宁静。陆小凤没有找到司空摘星,不知道他又跑到哪儿去。   偌大的花宅,在人都散去之后,不免有些凄凉。白色的布条还没有尽数撤去,满园的花草却已经快要凋谢,竟是生生叫人瞧出一点日薄西山的味道。   一代江南首富花如令,就这样死去,甚至直到今日连凶手是谁都不甚明晰。着实令人叹惋。   四人本打算径直进入花宅,却不料在花宅外遇见一个意想不到的老朋友。   是老实和尚。   老实和尚正舒舒坦坦地躺在花宅外的一颗大树上晒太阳。秋季是多雨的季节,有一点太阳很不容易,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非常舒服。老实和尚藏身于大树茂密的枝叶之中,本来是很不容易被人发现的,但是陆小凤眼尖,一眼就看见一个光头在一片树叶之中闪闪发光。   距离花宅还有一段距离,陆小凤也不担心被人发现什么的,冲着树上的老实和尚大声地喊:“和尚,你在这里做什么?”   老实和尚听见是陆小凤的声音,大惊之下险些直接从树上栽下来。   “陆小凤,你怎么来了?”老实和尚有些狼狈地跃下树,拍着自己身上的土道。   陆小凤眯起眼睛笑,答道:“这天下土地都是天下人的,你能来此处,我为何不能来?”   老实和尚只觉得陆小凤就是个移动的高照灾星,生怕他再问出些“老实不老实”的浑话。老实和尚用宽大的袍袖遮住自己的脸,急急忙忙朝着与陆小凤相反的方向跑走,一边跑一边道:“来得,来得,我去别处。”   陆小凤一个翻身就站到了老实和尚面前,拦住他的去路。   陆小凤笑问:“你跑什么呀?”   老实和尚苦着一张脸看陆小凤:“和尚看见你就要倒霉,不跑还等什么?”   陆小凤继续问道:“哦?难道你最近又做了什么不老实的事?”   老实和尚的心里“咯噔”一下,他还是没在陆小凤问出这个问题之前跑掉。听到这个熟悉的问题,老实和尚的脸绿得就像初夏的苦瓜,仿佛把他整个人提起来拧一拧就能拧出来碧绿的苦瓜汁一样。   老实和尚凄苦地揣着手,泫然欲泣道:“和尚最近,是做了一件不太老实的事情。”   陆小凤闻言来了兴趣:“和尚做什么不老实的事情了?”   老实和尚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和尚夜里悄悄摸进别人的房间,还偷了东西。”   陆小凤笑了,道:“和尚居然也会偷东西?和尚偷了什么?该不会偷个大姑娘出来吧。”   老实和尚从怀里掏出来一封书信,书信已经变得皱皱巴巴,可以看出来被人反复阅读过,而且在读的时候恐怕心情不太美妙。   陆小凤接过书信,抬头看老实和尚一眼,见老实和尚示意自己拆开看之后就毫不客气地抽出信纸,一目十行地读起来。   读着读着,陆小凤的眉头越来越紧。   花满楼当时的猜测,在这封书信中得到证实。   这是一封写给花雕玉的信,信中清清楚楚地写着,他的母亲是孙定灵。还有一些孙定灵和孙巧巧的事情。   笔迹纤秀,看上去像是出自女子之手。   为什么花雕玉的厢房之中会有这样一封信?这封信是谁写的?写这封信的人目的何在?这封书信的内容是真是假?还有,老实和尚怎么会得到这封书信?   一连串的疑问在陆小凤脑子里炸成烟花。   陆小凤抓住老实和尚的手,有点急切地问道:“你是怎么得到这个的?”   老实和尚愁眉苦脸地把自己的手从陆小凤手里抽出来,道:“我从花雕玉厢房里偷的啊?”   陆小凤追问:“那你去花雕玉厢房干什么?”   老实和尚老老实实道:“我觉得他有点奇怪。”   陆小凤问道:“哪里奇怪?”   老实和尚摇摇头,道:“不好说。”   陆小凤陷入短暂的沉默之中。   花满楼一直在一边静静地听,他想,陆小凤大概是看见什么重要东西了。   花满楼开口问道:“陆小凤,你看见什么?”   陆小凤勉强扯出来个笑容,假得惨不忍睹。他说:“也没什么,这信的真假也还说不准……”   其实陆小凤的心中已经相信。   随信附着的还有一张孙定灵的画像。   花雕玉和孙巧巧,都与孙定灵长得有五分相像。不同的是,花雕玉是上半张脸像,而孙巧巧则是下半张脸像,所以这兄妹二人看上去就不怎么像,但却都和孙定灵长得很像。   孙定灵的画像,若是有心要寻,也是能够寻得几幅的。所以寄信的人没必要在画像上造假。   血缘实在是个很神奇的东西,有的事情,一眼就能看出来。   花满楼似是感受到陆小凤的为难,也没再追问。   他不追问,陆小凤却是不能不说。   陆小凤有些艰难地开口道:“信里说,花雕玉的确就是孙定灵的儿子,孙巧巧的哥哥。”   花满楼不语。   陆小凤又补充道:“还有一张孙定灵的画像,这事儿恐怕是真的。”   柳杨插口道:“那孙巧巧对花雕玉的名字毫无反应这件事呢?”   陆小凤答道:“这个要解释起来也不难,或许孙巧巧并不知道他的哥哥叫花雕玉。”   柳杨问道:“你的意思是,花雕玉用了别的身份和孙巧巧相认?孙巧巧显然是知道自己有个哥哥的。”   陆小凤道:“也许是,花雕玉完全可以捏造出来一个身份,这对他并不难。就连容貌,也是可以通过易容来改变的,声音也是。”   柳杨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趁着陆小凤陷入思考,老实和尚踮起脚尖,准备偷偷溜走。   可这点动静怎么能逃过花满楼的耳朵?   花满楼笑着说道:“老实大师,您这就准备走了么?”   陆小凤蓦然惊醒,拽住老实和尚的袖子阻止他逃跑。   老实和尚真的感觉快要哭出来:“陆小凤,你干什么还拉着我不让我走?和尚拒绝为了你扯破袖子。”   陆小凤道:“和尚还没说清楚花雕玉到底那里奇怪呢?”   老实和尚道:“和尚不是说了么,不好说。陆小凤你怎么不讲道理啊?”   陆小凤笑道:“我怎么不讲道理?”   老实和尚把袖子从陆小凤手里一点点扯出来:“为什么不让和尚走?”   花满楼笑着打圆场:“陆兄,你就放他走吧,看把大师急的。”   陆小凤看看花满楼,不情不愿地松开已经快被老实和尚扯出来的袖子,把书信往自己怀里一揣,道:“赃物我没收了。”   老实和尚此时此刻只想重新找棵大树晒他的太阳,急忙摆摆手说给你了,然后御起轻功飞快地溜走。   陆小凤收好书信,问花满楼道:“花兄,你怎么看?”   花满楼语气淡然道:“那可能就是他了吧。”   陆小凤有些头疼地说:“那我们拿他怎么办?花兄,这毕竟算是你的家事。”   已经快立冬,花满楼的扇子早已不在身边,所以此时想拿出来扇一扇平复思绪都做不到。   花满楼低低地笑,道:“我也不知道。”   柳杨和顾映清静静站在一旁,她们都清楚这个时候自己不应该多说什么。   陆小凤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如果凶手真的是花雕玉,难道他们要杀掉花雕玉为花如令偿命么?花如令若地下有灵,又希望他们这么做么?   在这件事情上,他们都是外人,没有资格指手画脚。   而花满楼只是低低地笑着,样子让人心疼到不忍心再问他应该怎么办。   无论怎么办,对花满楼来说都有点残忍。   陆小凤很想抱抱花满楼。   作者有话要说:   记着原著里陆小鸡总喜欢问老实和尚这种问题,太坏了这只鸡。 第14章 立冬   但是对陆小凤而言,这样的愿望只能停留在脑海之中,并不能够付诸实践。   因为这样的行为,对于两个男人来说,着实是有点过于亲密。陆小凤想,他从来就不会有拥抱老实和尚这种想法,也从来不会有想拥抱西门吹雪或者司空摘星的想法。   陆小凤正出着神,不料司空摘星这位正主儿就忽然出现在他面前。司空摘星是从花宅之中跃出来的,看到众人的时候他还有点惊讶。   司空摘星大大方方地把这点惊讶公之于众,不像陆小凤的那点愿望,偷偷摸摸的见不得人。司空摘星问他们道,他们怎么这么快就又来到花宅。   陆小凤在司空摘星的疑问之中匆匆忙忙将自己那有些大逆不道的想法撇开,专心应对起眼前的场景。   陆小凤扬起手里的书信,冲着司空摘星露出一个有点仓促的笑容,道:“你看这是什么?”   司空摘星略略扫过去一眼,兴趣缺缺道:“这不是我看着老实和尚从花雕玉房子里偷出来的信么?”   陆小凤挑眉道:“那你是知道这信中的内容?”   司空摘星道:“大概看过一些,无非是花雕玉爹娘的那些破事儿。”   陆小凤问道:“那你是知道,花雕玉就是疑犯的事情了?”   司空摘星这才回过神,抢过陆小凤手里的书信认真地翻来倒去读了好几遍,这才开口道:“这信里的确只写道花雕玉他娘叫孙定灵啊,就凭这个怎么能证明他就是凶手?”   陆小凤将与司空摘星分道扬镳之后的事情拣重点和他说了说。   司空摘星一脸恍然大悟。   司空摘星又问出那个悬而未解的问题:“那你准备拿花雕玉怎么办?”   陆小凤还是那句话:“看花满楼吧。”   花满楼这次却给了个准话:“擒住他,问出过程,报官吧。”   似乎不应该是这个结果,可是除了这个结果,又能是什么?花满楼去手刃花雕玉么?还是睁一只眼闭眼让花如令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   报官,起码不用自己决定如何处理这个问题。   虽然报官也就和要花雕玉的命差不多了。且不说这是弑父恶行,就算是简单的一命还一命,花雕玉也逃不过一死。   花满楼再次开口,直接替众人做了决定:“直接去花宅,问完捆起送官。”   没有任何人有任何疑议。一行五人,都是好手,浩浩荡荡向着花宅走去。   花宅。   夕阳如血,有不知名鸟儿的鸣叫划过天空。   不知道是不是如血的夕阳让他们出现幻觉,陆小凤和花满楼两个鼻子比较灵的居然仿佛闻到真正的、血腥独有的气息从花宅里飘出来。那味道很淡很淡,若有似无,但的确是血的味道,而且是人的血的味道。   花满楼像是感应到什么了似的,大喝一声“不好”,御起轻功就往血腥味的源头奔去,脸上有慌乱之色显现。   这种神色,很少在花满楼的脸上见到。   陆小凤紧随其后,司空摘星他们也都纷纷跟上。   晚了。   花雕玉倒在一片血泊之中,鲜红的血液汩汩地从他胸口的伤口向外奔淌,眼看着他只剩下一口气。花满楼顾不上一地的血污,他摸索到花雕玉还散发着轻微热气的身体,抓住花雕玉的手,急急问道:“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花满楼的声音有些颤抖,里面包含着掩饰不住的悲痛。   花雕玉的手轻轻向上抬了抬,可能是想摸摸花满楼的脸,但是他的气力流失的很快,已经是做不到这个简单的动作。   花雕玉断断续续地说:“爹……是我杀的……我很对不起你……”   花满楼回头朝着陆小凤大声道:“叫大夫!”   陆小凤认识花满楼已经很久,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失态的花满楼。   顾映清向前走几步,蹲下身来查看花雕玉一番,平静地宣布:“没救了,你还可以和他说几句话。”   有泪水自花满楼的眼角滴落而下,落在一地的血液之中,很快就找不到踪影。   花雕玉努力用满是鲜血的唇角扯出一个笑容,对花满楼道:“我应得的……不哭……”   花满楼已经是泣不成声。   陆小凤他们都很自觉地安静下来,见证着这个悲剧。   花雕玉的气息渐渐消失。   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不哭”。   楼儿,不哭。   短短月余,花宅之中接连发生两段惨案。为花如令做丧事时用的白布条与灵幡之类的器物还没有来得及都收起来或者丢掉,就又都被用在花雕玉的葬礼上。   花雕玉的葬礼举办得很匆忙,完全不像花如令死的时候一般风光大葬。只有少数的一些亲友得到消息赶来吊唁。   花满楼的剩下五个哥哥刚刚参加完花如令的葬礼,从江南花宅回到各自的宅邸之中,席子还没坐热就又赶回花宅来参加花雕玉的葬礼。   顾映清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向长安发一封信,嘱托在长安的老友去将孙巧巧弄醒,让她也来参加葬礼。   毕竟孙巧巧严格说来也没有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她也有资格参加自己亲生哥哥的葬礼,更别提她的身世还那么凄惨。   据说孙巧巧醒来听见消息就又晕过去一回——当然,这是后话。   花雕玉的葬礼在花满楼二哥的主持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一群和尚在灵堂中为他齐齐低声诵着经文,庄严慈悲的诵经声音在空中飘着,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只愿花雕玉的来世,能够不要似今生一般的纠结与苦痛。   天气又凉了几分,秋天已经快要完全地过去,冬日即将降临。   今天是花雕玉的头七,也是立冬。   江南很少下雪,更别提立冬的时候下雪。可是今年却不知道为什么,竟有细密的雪花从天上飘落至人间。雪越下越大,厚厚地在地上铺了一层,仿佛能遮盖住这人世间一切的罪恶与不洁。   陆小凤陪着花满楼在屋子里面翻看花雕玉的遗物。   这位江南首富的长子,生活竟是意外的简单。花雕玉留下的遗物不多,陆小凤很轻易地从中找到一本手记。   手记上,有工整小楷记录下来的孙定灵的一生与花如令的死亡。   手记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花如令在十八岁的时候与十六的孙定灵相识,意气相投,彼此私定终生。这一对年轻而单纯的恋人以为很快就能够踏上属于彼此的婚礼殿堂,却不料天有不测风云,花如令的母亲去世,死前遗言要求花如令迎娶她的侄女,也就是花满楼的母亲。花如令是孝子,于是他遂母意与那位小姐结为夫妻,负了孙定灵。孙定灵这个时候已经发现自己怀孕,但是天生的骄傲又不允许她委身做妾,她只是将花雕玉生下交给花如令,然后离开了江南。   孙定灵离开江南之后,在一次大醉中不慎被歹人奸污,醒来的孙定灵一剑刺死歹人。孙定灵魂不守舍地在各地游荡几个月之后,想到了去死,但是这个时候她发现她已经再次妊娠。   终究是舍不得,不过在生下第二个孩子的时候,孙定灵已经濒于疯癫。她用仅存的理智将孩子托付给一对无子且老实巴交的农人,自己从此不知所踪。   直到花雕玉在多年之后,才找到一块属于孙定灵的残破墓碑。   悲痛欲绝的花雕玉查出孙巧巧的下落,准备和孙巧巧一起杀掉花如令为孙定灵报仇,让花如令去到九泉之下陪伴孙定灵。不过花雕玉并没有对孙巧巧透漏自己的身份,因为他并不想把这个悲惨的故事讲给孙巧巧听。   花雕玉先是在花如令的房中燃上一种香,并给里面掺入致幻的药物。这种香气是旧时孙定灵最喜欢的,好让花如令在恍惚与愧疚之中能够常常想起孙定灵。   待时机成熟,花雕玉再为孙巧巧化妆,让她扮成孙定灵队花如令说地下太冷,要他陪她。   如此,花如令自戕。用自己的生命向孙定灵说了一句欠了几十年的抱歉,虽然这个抱歉有点晚。   看到这本手帐,陆小凤内心复杂。他不知道他该说花雕玉做的是对还是错,如果易地而处,恐怕自己也做不出比花雕玉高明到哪里去的举动。面对着这积着厚厚灰尘的前人往事,他也只好叹一句世事无常。   陆小凤将故事讲给花满楼,花满楼沉默半响,最终也什么也没说。   这种事情,谁又能够说什么呢。同情或者怜悯,都太轻飘飘,太肤浅了,担不起这么沉重的真相。   但还是有一些事情,在手帐中是语焉不详的。   比如说是谁寄给花雕玉书信告诉他他的身世的?手帐中只字未提。   还有那诡异的歌声,手帐中也不涉一字。   陆小凤也曾经让柳杨试着去问孙巧巧那歌声是怎么回事,结果是虽然孙巧巧知道这么一首歌,而且也会唱,但就是不知道这歌声有什么含义,或者说,有什么作用。   直觉告诉陆小凤,这件事情还没完。   而且他们还不知道是谁杀了花雕玉。   作者有话要说:   知道立冬时候不下雪,但这里就是任性一把想飘点雪花,点缀点缀气氛。 第15章 玉佩   雪越下越厚,简直不像是江南的雪。天地万物的颜色都变得浅浅的,因为上面蒙着一层雪。那些浓烈的情感,对或者错,爱或者恨,都在这场雪之中冷却下来,变得淡淡的。   花满楼近几日来显然情绪恢复得很好。而且在经历过这件事情之后,他身上大彻大悟的气质又浓烈几分,整个人看上去随时都有可能足踩祥云,飘然登仙。   唤人取出陆小凤一直惦记着的那几坛子他爹准备用来给他娶妻的陈酒,花满楼拍开泥封,为陆小凤斟上满满一杯,笑道:“陆兄请。”   陆小凤一看,花满楼竟是似乎唤人将那为数不多的几坛子酒全部拿出来招待他。一时之间有点受宠若惊,又有点忐忑。   陆小凤问道:“花满楼,你把酒都拿出给我喝了,那等到你结婚的时候用什么?”   花满楼浅浅抿一口杯中的茶水,笑道:“无妨,我又不好此道。”   陆小凤这个人,从来都不太晓得“不好意思”这几个字怎么写,刚刚问出那么一句话实在是已经将他那点可怜的良心都用得干干净净,再也一滴都不剩。听到花满楼这么说,陆小凤十分不客气地先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干脆直接捧着坛子喝起来。   陆小凤一抹嘴,赞叹道:“好酒!”   花满楼就在一旁笑,仿佛全然不在意这珍贵的美酒被陆小凤拿来牛饮。   陆小凤喝着他惦记很久的佳酿,这个人都快活得有些飘飘然。常言道“一醉解千愁”,陆小凤虽然还没醉,然而他也没有“千愁”需要解,这点微醺的酒意已经足够让他暂时忘却那些微不足道的烦恼。   他们已经奔波数日,很需要好好地休息休息,喝喝酒,赏赏月,看看花什么的。   但可惜陆小凤好像生来是个劳碌命,他这边刚刚喝上美酒,那诡异的歌声就再次前来拜访他们。   “月晃晃,人惶惶,血月照残阳。咿呀,何处是他乡!”   虽然那把嗓子依旧凄厉得叫人一听就要皱起眉头,可是现在既不是黄昏,太阳还明晃晃地挂在天上,并不能算作残阳。现在也不是夜晚,月亮也还没出来,就更提不上血月。更何况陆小凤此时喝了一点酒,正处于心满意足之际,就算是再凄厉的歌声此时也影响不了他的心情。而花满楼则是因为父兄的死亡而进一步看破人世,修炼出一派通透空彻,少林的方丈见了他都想收他当和尚,更不会为这歌声扰乱心神。   当然,花满楼拒绝了方丈的请求。他只是笑着对方丈说他六根未净,尘缘未了,不适合出家。   陆小凤当时也在场,方丈的举动搞得他很是紧张。毕竟,他觉得朋友里有老实和尚一个秃驴就够他受的,成天念念叨叨一些经文什么的,听见就觉得脑仁儿疼。而且他也无法想象花满楼剃度的样子,他觉得花满楼现在的样子就很好看,要是剃个光头……实在是对不住花满楼风清月朗的好容貌。   来人也不仅仅是来免费给他俩唱小曲儿的,这句曲儿唱完之后,来人再次开口,用她那凄凄厉厉、就和指甲挠在玻璃上似的声音说道:   “陆小凤,你好啊,这只是个开始。”   “陆小凤,看着那个瞎子一步一步失去自己的亲人,你舒服么?你快活么?我很快活。”   “花满楼,我要你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都因为自己的欲望死去,最终只剩你孑然一人去面对这个世界巨大的恶意,我倒要看看你还能不能保持着你这幅云淡风轻的鬼样子。”   今天的这个人好像格外的……激动?   不不,应该是啰嗦。   花满楼品着茶,陆小凤饮着酒,两个人的内心都毫无波动,显然他们已经习惯这个诡异歌声无孔不在的骚扰。   偏偏这个人还忒小心,每次都隔着八丈远唱曲儿或者说话,就算去追估计也早跑了,所以他俩干脆连追踪也放弃了。   陆小凤淡定自若地和花满楼谈笑风生,两个人全然忽略掉那歌声与话语,自顾自地享受这雪景。   雪还在下,空气中有细小的雪花一直在下落。从这个亭子看出去,园内翠竹上积着一小簇一小簇的落雪,煞是可爱,就像是一副上好的墨色竹叶积雪图。   陆小凤施施然问花满楼道:“花满楼,你觉得那个曲子是怎么回事儿?还有书信和花雕玉的死。”   花满楼静静听着雪花落在地上的声音,闻言,笑着反问道:“你陆小凤才是名誉天下的破案能手,怎么反而来问我花满楼这案子要怎么办?”   陆小凤也笑,道:“我什么时候誉满天下啦?我怎么不知道。”   花满楼听见陆小凤的声音混杂在一片雪花落地的轻微声响之中,心情变得更加柔软。父兄的死对他而言固然是一个打击,但也是一个契机。   世事无常,何需着相?   经此一役,花满楼仿佛真真切切悟透生死。   他只愿在自己离开这个人世之前,身边一直有陆小凤在。   至于陆小凤开不开窍,他与陆小凤的关系是什么,真的都不重要。   不重要。   花满楼感觉自己的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一般,他听见自己说:“陆小凤,你很好。”   陆小凤愣怔片刻,随机哈哈大笑起来。   他自负道:“我自然很好。”   花满楼也和陆小凤一起笑起来。   陆小凤最终还是没有明白花满楼的这句话里到底包含着什么意思。   陆小凤一坛一坛地喝着酒。   这酒拢共也没有几坛,很快就尽数都祭了陆小凤的五脏庙。所以当司空摘星闻着酒味儿寻来的时候,他所见到的就只剩下一堆歪七扭八的酒坛子。   酒,已经是一滴不剩。   司空摘星气得跳脚,大叫道:“陆小凤,你有好酒喝怎么不叫我?”   陆小凤用他的四条眉毛瞅着司空摘星:“我为什么要叫你?”   司空摘星气哼哼地坐下来。   花满楼开口,安抚司空摘星道:“家中还备有一些别的酒,虽不及这个好,但也不错。”   司空摘星却是摆摆手,道:“不用啦,我就是看不惯四条眉毛这个嚣张的样子,我对酒倒是也没什么执著的。”   陆小凤摸着他嘴唇上的两撇“眉毛”,笑得志得意满,真的是很嚣张啊。   经过一番摸索,司空摘星从怀里掏出枚玉佩放在桌上。   玉色莹润,散发着淡淡的光泽,一看就知道是块上等的和田羊脂玉。雕工也好,是寥寥几刀雕出的一个圆润的小鸡形状。玉雕小鸡仰着头,看上去还颇有点骄傲的样子,和陆小凤很是神似。   花满楼将玉佩往陆小凤的方向推推,笑道:“这是送给陆兄的。”   陆小凤抬起眉毛,有点疑惑地看向花满楼,像是不明白为什么花满楼要赠予他如此厚礼。   花满楼道:“这块玉我早有耳闻,据说是陆子冈所琢,也恰巧是块司晨的形状。我有意购入赠与陆兄以酬谢你助我查案,但持有者不愿意出售。无奈之下,只好出此下策。不过银钱是一分不少地留在原处,所以那家也并未声张。”   惊讶之色飞快从陆小凤的脸上划过,他笑道:“没想到花兄也会用这种手段,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花满楼笑道:“我本来也不想夺人所爱,可那人摆明只是为了提价,时间急迫,只好如此。”   陆小凤将这块玉佩捏在手中把玩,一向对身外之物无所谓的他心里也对这块玉佩很是很喜欢。暂且不说这块玉佩的价值几何,这是花满楼送给他的礼物。   虽然名义是谢礼。   陆小凤其实很少收到单纯的礼物,一般人给他送礼,大多是有求于他,或者是将烫手山芋扔给他。   陆小凤小心翼翼地把玉佩好好收在怀里,笑着说道:“我很喜欢。”   花满楼也笑,他说:“喜欢就好。”   围观的司空摘星:……   我是谁?我在哪儿?这个场面为什么看上去有点儿奇怪?恍恍惚惚。   司空摘星清清嗓子,道:“陆小凤,剩下的疑点你打算怎么办?花雕玉已死,柳杨也早将孙巧巧翻来覆去问过好多遍,也没再问出什么。线索算是断了,怎么办?”   陆小凤笑得有点高深莫测,道:“等。”   司空摘星一头雾水:“等?等什么?”   陆小凤道:“剩下的部分,像是冲着花满楼或者我来的。所以他一定会再次出手,只要出手就一定会留下马脚,我们只需要等,等他出现破绽,然后一举擒之。”   司空摘星点点头,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看四周的景色。竹叶青青,白雪皑皑,就连一向闹腾的司空摘星也不禁安静了几分。   陆小凤和花满楼赏着雪景,一个喝茶一个饮酒,场面安谧而美好。   雪还在下。   那块玉在陆小凤的怀中,也沾染上他的体温,暖暖的。   刚刚喝下去的酒也还在胃里,也是暖暖的。   陆小凤想,人生得一知己花满楼,足矣。   他觉得很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   注:司晨:鸡的别称。   陆子冈:明代著名雕刻家、琢玉工艺家,这里借他的名字用一下。   围观视角:小鸡你喝了花花爹给儿媳妇喝的酒,收下了花花的聘礼/嫁妆,你为什么还不嫁给花花? 第16章 雪景   这时分,岁月静好。   却总有人要来搅扰陆小凤难得的雅兴,阻止他和花满楼享受世间的宁静与美好,享受这雪景与清酒淡茶。   顾映清也来到小亭之中。   她当然不是来和陆小凤喝酒的或者是赏景的,她是来告诉陆小凤一个消息的。   顾映清脸上依然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她说,孙巧巧跑了。   本来已经昏昏欲睡的司空摘星一下子机灵过来,诧异道:“跑了?”   顾映清点头,用笃定语调重复说一遍那两个字:“跑了。”   陆小凤却也不着急,他依旧悠悠闲闲、百无聊赖地喝着花满楼为他斟的醒酒热茶,插着空儿问顾映清道:“难道你就没在她身上下什么毒之类的?”   顾映清的脸上浮起一点浅浅的、让人看不了很清楚的笑意,她答道:“我的确下了。”   陆小凤斜眼望向司空摘星一眼,道:“那又有什么好着急的?”   司空摘星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侮辱,只好回陆小凤以白眼。   顾映清接着说道:“我是下过毒,但那毒也没什么厉害之处,不过是普通的让人散失内力的毒,叫她不能害人罢了。”   陆小凤笑道:“那也无所谓。反正早已问出她是在为她哥哥做事,花雕玉已死,也不是我们杀的,她再做什么应该也不会干我们什么事。”   司空摘星在一旁附和道:“就是,还少张吃饭的嘴。”   顾映清闻言,也不再废话,毕竟她就是发现孙巧巧不见了来通知一下陆小凤。顾映清向来是个十分干脆的人,听陆小凤这么说,她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小亭,留下陆小凤三人继续赏景。   司空摘星在这儿也待了会儿,他觉得这个地方委实是有些冷,便和陆小凤与花满楼打个招呼就离开小亭,自去寻找暖和好耍的地方。   小亭里又只剩下陆小凤和花满楼两个人。   这一方天地,又安静下来。   雪还在飘着。   花满楼今日穿了身藕荷色的衣服,天气有些冷,故而所穿衣服的料子也比较厚实,温暖厚重地将花满楼包裹其中。虽然料子厚实,但花满楼穿起来却丝毫不显臃肿,反而有俊逸潇洒的意味蕴含其中。藕荷色的衣服穿不好便会显得面色黎黑,衬得人五大三粗,而花满楼则恰恰相反,被衬托得面如冠玉。   在花满楼无法发现的情况下,陆小凤悄悄地在看花满楼。   花满楼的双眼虽盲,却亮如晨星;花满楼的鼻梁高挺,像是亭亭的竹子;花满楼的唇如仰月,总像是带着淡淡笑意;花满楼的手指修长,虚虚握着冒着热气的茶杯……   花满楼的性情温柔,很少与人争执;花满楼的心境平和,很少大喜大怒;花满楼的武功高强,却从不用此为自己谋什么……   花满楼怎么会这么好。   他陆小凤怎么会遇见一个这么好的花满楼。   玉佩还在陆小凤的怀里,有些硬硬的,隔着衣服离心脏所在的地方贴得很近。   陆小凤动作虽小,但他看花满楼的时间久了,花满楼也还是会有所察觉。   花满楼带着笑意开口,明知故问道:“陆兄,看什么呢?”   陆小凤恍然回神,语调中有些被抓包的小小忙乱。   “花兄,这雪景可真美啊。”他道。   花满楼也不戳穿陆小凤,反而顺着陆小凤的话往下说道:“是么?想来也觉得应该很美。”   陆小凤开始向花满楼描述这四周的种种景色,花满楼默不作声地听着,唇角的笑意一直没有退下去。   陆小凤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此时的语调是温柔到近乎缱绻的。   然而花满楼注意到了。   花满楼的笑意更浓。   陆小凤对这些都浑然无知,他专注地在为花满楼描绘着这天地万物,仿佛希望能通过这种形式将自己所见分享给花满楼似的。   陆小凤说了很久,花满楼也听了很久。   良久,花满楼问陆小凤道:“陆兄,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陆小凤不解地望着花满楼。   花满楼进一步解释道:“我知道你准备等那人来寻我们麻烦。我是说,你接下来的行程打算如何安排?是留在江南,还是去哪里?”   陆小凤实话实说道:“我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花满楼将手指搭在桌子上,轻轻敲击着,道:“家兄丧期将满,陆兄是时候想想这个问题。”   陆小凤摸摸他的那两撇“眉毛”,笑问道:“那花满楼你呢?”   花满楼又抿一口茶,道:“看陆兄吧,毕竟大哥的死还没什么眉目,我还是和陆兄不要分开的好。”   陆小凤其实也没有什么规划,他现在是在等对方找上门来,比较被动。   花满楼像是感受到陆小凤一时间的茫然,开口建议道:“不若我们去问问柳杨姑娘的意见?她初到江南,我还没有为她尽一份地主之谊。”   陆小凤立马击节赞叹道:“如此甚好。”   可谓是说什么来什么,陆小凤这边刚刚提到柳杨,柳杨就脚步轻快地向着亭子方向来了。   花满楼听见柳杨的脚步声,忍不住对陆小凤笑道:“陆小凤,你看谁来啦?”   陆小凤亦已看到柳杨,他也笑起来:“是啊,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柳杨凑到二人跟前,笑嘻嘻地问:“你们在笑什么啊?”   陆小凤答道:“我们在笑,柳姑娘怎么有空来找我们两个臭男人?”   柳杨笑着啐了一口,道:“谁来找你们,你们看见映清没有?”   陆小凤笑道:“你不来找我们,我们却是要找你的。顾姑娘刚刚来过一趟,又走了。”   柳杨给自己也斟杯茶,自顾自饮着,问道:“你们找我什么事啊?”   陆小凤笑看一眼花满楼,道:“我们想问问柳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你与顾姑娘二人初到江南,花兄还未尽地主之谊。“   柳杨想了想,答道:“其实也没什么打算,不过既然花公子这么说,那少不了要你们作陪,陪我们一起坐坐游船、听听小曲儿什么的。”   花满楼笑着答应下来:“好。”   柳杨欢呼一声,又脚步轻盈地跑走继续去找顾映清。   花满楼向来是一个很守信用的人。   他既然答应柳杨要作陪游玩,那他一定会做到。   于是第二天,他们五人就坐在了一艘画舫之上。画舫上还有唱戏的伶人,是柳杨要求的。   柳杨笑着对顾映清道:“映清,平素都是你唱给别人听,今儿你也听听别人给你唱。”   顾映清心里其实对这个戏班子十分嫌弃,觉得她们唱的水平很一般,但是柳杨都这么说了,顾映清也少不得勉强扯出笑容,敷衍着听两耳朵。   我可以不爱你为我准备的东西,但是我不能不爱你的这份心。   伶人们在用在江南水乡浸润出来的绵软音调咿咿呀呀地唱着:“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陆小凤饮着酒,自得其乐,他已经很久没有听人唱过戏。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   “看得这韶光贱!”   “贱”字刚刚落地,就溅起一片惊叫声。   因为一把剑,就在这刹那之间从扮闺门旦的那位优人袖子中刺出,直指花满楼。   剑是好剑,锋芒毕露,流光四溢,剑光简直要闪花旁人的眼睛。   使剑的人也是好手,出手干脆利索,丝毫不拖泥带水。   但是这还不足以伤到花满楼。   花满楼用两根手指,轻轻巧巧地夹住那人的剑。   剑光,就此戛然而止,连花满楼的头发丝都没有伤到。   是陆小凤教给花满楼的灵犀一指,江湖上人人称赞的灵犀一指。   陆小凤笑了。   那人的剑也断了。   剑断了,顶多是使对方不能够再继续伤人而已,却绝不至于要对方的命。   却有汩汩的黑色血液从那人口中流出。   她已经失去生命。   陆小凤向在一旁已经抖成鹌鹑的其他伶人要来卸掉脸上浓妆的物品,两下擦掉那人脸上的粉彩,露出来的是一张年轻女人的面孔。   而且是一张陌生女人的面孔,陆小凤和花满楼都并不识得这位杀手。   熟悉的歌声再次传来:   “月晃晃,人惶惶,血月照残阳。咿呀,何处是他乡!”   这回他们是在湖心画舫之上,四周视野很开阔,所以那人想要隐藏得滴水不漏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陆小凤在歌声初响的一瞬间就追将出去,花满楼紧跟其后。柳杨、顾映清和司空摘星的反应慢了半拍,但也很快追出去。   这一次,他们总算不再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陆小凤在西北方向找到一个已经远远飞掠而去的身影,看背影像是个女孩子,身形娇小玲珑,长长的头发飘散在空中。   而且应该是个很好看的女孩子。   陆小凤莫名觉得这个背影仿佛有点熟悉,但是那一点点的熟悉之感好像漂浮在空中似的,陆小凤就算是努力跳起来够也够不到。   陆小凤向来不喜欢为难自己,于是他决定放弃和自己的记忆搏斗。   他在树梢上找到一段绸子。 第17章 绸子   这很明显是一块被树枝从衣服上挂下来的绸子,红色的,呈不规则的撕裂状,大小约摸也就与陆小凤的一个巴掌相似,上面还有淡淡的胭脂香味。   花满楼随即也到了,问陆小凤道:“陆兄可有何发现?”   司空摘星他们也到了。   陆小凤说:“找到一块儿绸子,应该原本是衣服上的。”   陆小凤微微簇起眉头。   天地茫茫、众生攘攘,要在这广阔天地、芸芸众生中寻找一块绸子的主人,谈何容易?   但总也是一条线索,有块绸子总比没有的强。   花满楼伸手从陆小凤的手里拿过这块绸子,仔细地摸索一番,又放在鼻下认真嗅了嗅,开口道:“这个香味我不是很熟悉,但是这块料子很高档,拢共也就江南的几家布庄在卖,而且价格昂贵,买的人并不多。”   陆小凤听完花满楼的话,摸摸他那两撇小胡子,问道:“那我们直接过去问?”   花满楼颔首道:“也好。”   然后他又转身歉意地冲着柳杨和顾映清一笑,道:“本来说好要陪两位姑娘游玩一番的,缺不料发生这种事情,搅扰姑娘的好心情。不若我让底下人换艘画舫,二位姑娘接着游玩?”   柳杨自己觉得怎么样都行,就抬眼去看顾映清的反应。   顾映清淡淡开口道:“无妨,我们自去游玩,不用管我们。”   柳杨就在一旁点头啊点头。   司空摘星挠挠脑袋,道:“那我和陆小凤他俩一起去查案吧,江南的景色我也蛮熟的。”   陆小凤笑道:“既如此,那请花兄带路吧。就此拜别两位姑娘。”   柳杨和顾映清点头示意一下,径自离开继续去游山玩水。   花满楼和陆小凤、司空摘星三人则准备去拜访那为数不多的几家布庄。   想着那块绸子上面的胭脂香气,陆小凤忽然有些走神。   花满楼身上的味道是怎样的?   陆小凤想起自己曾经在花满楼身上嗅到过的淡淡草木清香与皂角的干净气息。草木味道带一点点清冷,但皂角气息又有着几分人间烟火的温暖。   和花满楼给人的感觉一模一样。   超脱淡然让他看上去有一点点不似人间客的清爽与微寒,温柔与爱心又让他有着人世的暖意。   这样的花满楼,陆小凤想。   花满楼他们已经走开几步,一回头,却发现陆小凤还呆呆站在原地,没有跟上。   司空摘星心想,坏了坏了,这凤凰是不是成了只傻凤凰?大白天的发什么痴?   心里这么想,司空摘星嘴上也就这么说出来,他十分直白地冲着陆小凤叫道:“陆小凤,你傻了?”   司空摘星吼的一嗓子猛然将陆小凤从思绪中惊醒。   陆小凤觉得他现在这个样子也的确和傻了差不多,但是他能承认么?必然不能。   陆小凤气势十足地吼回去:“来了来了,不就走了下神么?你才傻!”   司空摘星只能白眼以对之。   听着二人小孩子似的斗嘴,花满楼的嘴角有笑意漾起,不急不缓地开口道:“陆小凤,走吧。”   一句话终结陆小凤和司空摘星之间可能会发生的幼稚嘴仗。   陆小凤赶忙快走几步跟上,还不忘回敬司空摘星一个鬼脸。   司空摘星一扭头:“哼,幼稚!”   ……他俩也就幼稚个半斤八两吧。   陆小凤没有理会司空摘星那句话,他觉得自己着实是很大度。   陆小凤三人走了好几家布庄,都一无所获。   最后一家布庄,是如意布庄。   所谓“如意”者,大概就是意为各种货色应有尽有,必使顾客心满意足、称心如意。如意布庄的货色也的确是全江南最全的,走进如意布庄,无论是价值千金的奢侈布料,还是几文钱就能买一匹的廉价布料都能够买到。而且如意布庄的伙计态度热情,并不会因为你买的料子贵就一脸谄媚,也不会因为你买的料子便宜而看轻你。如意布庄确确实实是一家能使客人称心如意的好布庄。   而且如意布庄管事的记性极好,能够记住每一位客人的面貌、喜好与所购布料。   很巧,这家布庄正是花家的产业。   花家的小少爷亲临,管事的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花满楼拿出那块绸子,直截了当地说道:“麻烦你给我看看这块料子都有谁买过?”   管事的一张苍老的脸上笑出一层层褶皱,连忙道:“不麻烦,不麻烦的。”   接过花满楼手里的绸子,管事的仔细端详一番之后笃定开口道:“这种料子费工,价钱也贵,所以买的人并不多。而且这是今年才有的新花样,买的人也就那么几个,大多是富家的小姐夫人。我记着做水上生意的罗家小姐买过,巡抚的夫人也买过,还有潘家的小少爷也卖过,再有就是一个江湖女子,蒙着面的,脸看不大清楚。”   花满楼道:“是么?那劳烦您再为我们描述那个江湖女子的形貌。”   陆小凤和司空摘星在一旁安静地听。   管事的仰起头,开始回忆道:“那个江湖女子的身材比较娇小,很是玲珑的样子。身上的香气很明显,就是这块缎子上的这种香气。虽然看不到脸,但给人的感觉应该是一位绝妙佳人。出手也很阔绰,买很昂贵的料子却无丝毫的踟蹰或者犹豫,像是个贵人。”   陆小凤在一旁摸着下巴沉思。   花满楼则是接着问道:“没有了?”   管事的老老实实回答:“没有了。”   花满楼微微颔首,口中对管事的道:“多谢。”   管事的急急摆手,道:“为小少爷服务是应该的,哪儿有什么谢不谢的。下次要是还有用得到小人的地方,小少爷只管支会。”   花满楼点点头,拿过那块红绸子,在与管事的道别之后,和陆小凤还有司空摘星一齐走出布庄。   布庄之外,恰是一片江南好风景。就算是冬日也是如此。陆小凤和花满楼行走在街上,一双俊逸身影仿佛可以入画一般。后面蹦蹦跳跳的司空摘星就像是两人饲养的宠物一般,自有一派活泼天真之态。   花满楼动作很自然地将红绸子塞到陆小凤手里,陆小凤接过红绸子,惯性使他差点将红绸子放到怀里,好险才在这个过程之中停下往怀里放绸子的手。左看右看都觉得有点嫌弃这块来路不明的红绸子,干脆直接把红绸子盖到司空摘星的脑袋上。   无辜的司空摘星被一块从天而降的红绸子糊了一脑门儿,那股胭脂的香气冲得他头晕。   司空摘星一把将红绸子从头上扯下来,质问陆小凤道:“陆小凤!你又干什么?!”   陆小凤笑眯眯地答道:“这块绸子先放你那儿呗。”   司空摘星手里捏着那块绸子,问道:“凭什么?你怎么不自己拿着?”   陆小凤语气里掺杂了一些佯装的不耐烦,道:“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呗,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司空摘星“哼”一声,十分大度道:“懒得和你争。”   那块被人嫌弃的红绸子最终被司空摘星纳入怀中,红绸子的归宿终于尘埃落定。   听到他们的争辩告一段落,花满楼这才开口询问陆小凤道:“陆兄如何想?关于那几个买这种绸子的人。”   陆小凤道:“这个简单,那些个小姐夫人还有公子,我们去探探武功深浅做一下排除就好。我觉得那个蒙面的江湖女子可能性更大一些。”   花满楼接着道:“那陆兄的意思是?”   陆小凤笑道:“我们现在就去探探那三个人。”   花满楼颔首道:“也好,传闻罗家小姐性情爽朗,求见应该不难。这位巡抚与我爹是旧识,我前去拜访,见一面他的夫人也很容易。至于潘家的小少爷,都听人说他生性顽劣,只管到那赌场妓院之类的销金窟去寻,大概也是可以寻到的。”   司空摘星插话道:“也就是说,我们先去见见这三个人然后再去找最后那个蒙面的江湖女子?”   陆小凤一抚掌,道:“是啊。”   花满楼道:“我们走吧,先去罗家。”   花满楼的声音有着平和而笃定的力量。   罗家。   仆役很快通报上去花满楼来访,陆小凤一行人十分顺利地见到罗家现任家主,罗小姐的父亲罗易。   说明来意之后,罗易非常大方地叫出女儿罗榕。   罗榕也是个爽快人,一叫就来。随着她的人进入客厅,陆小凤他们听见一阵清脆的银铃响声伴着她的脚步一起到来。   人未到,声先至。   远远她还在门外,陆小凤他们就听见罗榕爽朗地笑着问道:“听说是花公子要见我?”   本以为只有花满楼一个人,走进客厅,罗榕却看到三位来客。   罗榕盯着陆小凤的四条眉毛看了片刻,笑道:“想必花公子身旁这位,就是江湖中人传四条眉毛的陆小凤。那剩下这位又是谁?”   司空摘星报上自己的名字。   罗榕笑道:“也不知我今日是什么好福气,居然一下子见到三位名动天下的大人物。”   陆小凤摆摆手,道:“什么大人物,不敢当不敢当。”   罗榕笑道:“自然当得起。听说你们是想试试我的功夫?” 第18章 暂未   陆小凤略一点头,道:“不错,麻烦罗小姐。”   罗榕也不废话,直接抽出腰间软鞭,对着陆小凤一抬手,道:“请。”   罗榕的鞭子已经甩出。   罗家是做水上生意的,早年的发家史并不大光彩,故而罗家的子女都有功夫,而且功夫也不差,江湖上都能排上名次的那种。罗榕善使软鞭,一手鞭法出神入化,如灵蛇,似藤蔓,寻常人只要轻轻挨上一鞭子就得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   但是这远远不能和灵犀一指相媲美。   陆小凤的两根手指轻轻一夹,罗榕的鞭子就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同时,陆小凤的心里也有些许的失望。   不会是她。   罗榕虽然武功不弱,但她主要是以力道和灵活度见长,可以想来她的轻身功夫并不是十分高明。最起码不会高明到能三番两次从陆小凤和花满楼的手底下溜掉。   陆小凤叹口气,微笑着松开两根手指,鞭子从他的手里坠入空中,罗榕重新恢复对于自己武器的控制权。   罗榕将鞭子抽回,重新盘到自己腰上。   陆小凤笑道:“看来我们要找的人并不是罗小姐,真是叨扰。”   罗榕笑道:“无妨,今日能够领教灵犀一指,罗榕也算是涨了见识,果然绝妙。”   陆小凤微笑着,不再接过罗榕的话。   花满楼又与罗易寒暄几句,一行人便告辞离开罗宅。   罗榕看着陆小凤远远离去的身影,嘴角扯出一个莫名的微笑,看得人有点不知所谓,又有点胆战心惊。   罗易问女儿问何发笑。   罗榕摇摇头,道没什么。   罗易感叹道:“灵犀一指,果然名不虚传。”   罗榕笑道:“是啊,这个陆小凤,确非俗物。”   陆小凤,我们还会再见的。   陆小凤没有看到罗榕最后那个莫名的笑容,但是直觉告诉他那位女孩子有一些奇怪。   走出罗宅,陆小凤将自己心中的那一点奇怪原原本本地讲出来:“我觉得这位罗小姐有点奇怪。”   司空摘星摸摸下巴,道:“她的鞭子使的确实不错,但还是离一流的高手还是差点火候。武功也就是那个样子了,哪里奇怪?”   陆小凤摇摇头,道:“说不好,就是感觉。兴许是我想多了。”   陆小凤的眼睛没看出来罗榕有哪里奇怪,花满楼的鼻子却闻了出来。   花满楼笑道:“你们有闻见她身上的香味么?”   陆小凤努力回想一番,想起他在与罗榕交手的时候的确有闻见一缕若有似无的幽香。   陆小凤问道:“怎么?她身上的香味有什么问题么?和那块缎子上的也不一样啊。”   花满楼笑着摇头。   司空摘星的鼻子还没有陆小凤的灵,他已经彻底陷入懵逼。   花满楼笑道:“她身上主要的香味的确与缎子上的香味不同,但是她的身上却有不止一种香气。”   陆小凤的脑子转得飞快,道:“花兄的意思是,她身上还有一股香气是与缎子的香气相同的?莫不是她曾与缎子的主人接触过,从她的身上沾染了些微的那种香气?”   花满楼笑道:“陆兄与我的想法是一样的。而且据我所知,如果两个女孩子要好的话,她们有可能会去扯一样的布料做衣裳。”   司空摘星只觉得脑子里有一堆问号在盘旋,发问道:“可她们也不是一道去的啊?关系要好难道不应该一同去扯布做衣裳么?”   陆小凤笑道:“这你就不懂了,若是其中一位姑娘先去扯块料子做出身好看的衣裳,另一位姑娘是很有可能再去扯一块相同的料子的。”   司空摘星爪子对着自己的脑袋一通乱挠,不解道:“穿一样的衣裳?我真是不能明白姑娘都是怎么想的。”   陆小凤大笑,也上手去揉了一把司空摘星已经快成鸡窝的脑袋,贫嘴道:“乖,你还小,不懂姑娘的心也是正常的。”   司空摘星被陆小凤的行为气得跳脚:“陆小凤!说多少遍了不要动我头发!我的头发只能我自己揉!”   司空摘星跳起来,也想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去揉陆小凤的头发。   怎奈陆小凤早有准备,左挪右躲,以轻功卓绝闻名天下的司空摘星硬是连陆小凤的一根毛都摸不到。   花满楼轻咳一声,将话题拉回案子:“我们该如何应对这位罗小姐?还是等造访完巡抚夫人与潘家少爷再做决定?”   听到花满楼的话,陆小凤立即从天真无邪打打闹闹的私塾小朋友状态一秒切换成陆·严肃正经·小·破案能手·鸡的状态。   陆小凤正经道:“天色还早,我们再去那两家走走吧。”   除了默默地郁闷,此时此刻,司空摘星又能怎么办呢?   然而司空摘星并不是甘于独自郁闷的人。   趁着陆小凤切换成正经鸡防备有疏之时,司空摘星一跃而起,小爪子稳准狠地直直冲向陆小凤脑袋上的凤凰毛。   司空摘星得手了。   陆小凤凤凰脑袋上的毛被他的爪子挠得乱七八糟。   这种时候只能拆开头发重新再束一遍。   陆小凤刚刚准备动手束发,却不料已经有一双手动作轻柔和缓地开始帮他束凤凰毛毛。   是花满楼的手。   陆小凤顿时浑身僵硬,动也不敢动一下。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反应这么大。   花满楼很快替陆小凤将头发束好,笑道:“陆兄发质不错。”   陆小凤尴尬地呵呵两声,敷衍道:“是么。”   花满楼也不再说什么。   作为一个旁观者,司空摘星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就好像陆小凤被花满楼调戏了一般。   司空摘星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得一阵恶寒,抖了两抖,赶忙将这个危险的想法抛之脑后。   不过不得不说,从某种程度而言,司空摘星真相了。   只可惜他自己并不知道。   三人速度都不慢,很快,他们就站在巡抚的门前。   照例是花满楼让仆役通报上自己名号,不一会儿,就有仆役来带他们进去。   巡抚大人已经年过五旬,他的夫人也相差无几。夫人的年龄都可以做花满楼的娘……而且花满楼的娘亲的确也与巡抚夫人识得,所以他们再次很轻易地见到第二个买过红绸子的人,巡抚夫人。   巡抚夫人出自书香世家,是位典型的大家闺秀。本来她也觉得自己一把年纪穿红的不合适,但无奈实在喜爱那料子,故而还是买了回来。   这块布料此时还在仓库放着,巡抚夫人还没决定要做成什么样子的衣裳。   故而花满楼也没说别的,只是与巡抚与巡抚夫人聊了聊最近的时令食物与诗词歌赋之类的话题,坐了不多时就道告辞。   巡抚与巡抚夫人很热情地留花满楼吃饭,说是自己家中的小女已经年方二八,出落得亭亭玉立、知书达理,想要花满楼见一见他们的女儿,结亲之意溢于言表。   花满楼婉言谢绝。   巡抚与巡抚夫人不甘心地继续数说自己女儿的诸多优点。   陆小凤听着巡抚与巡抚夫人给花满楼推销自己女儿,心里有些怪怪的。他忽然想起来那时候在密室之中自己鬼迷心窍、蜻蜓点水一般的吻,还有那不可与旁人言说的梦境。   对花满楼的吻,有花满楼的梦境。   那个吻后来再没有被人提及,成为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小小秘密。   而那场梦的前半段,变成陆小凤一个人的,如梦似幻的回忆。   后半段,则是他没有勇气去碰触的界限。   到此为止,只能到此为止。陆小凤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思绪。   思绪飘忽之间,陆小凤听到花满楼说:“我只不过是个瞎子,着实与令小姐不甚相配。令小姐如花似玉之貌,堪比易安之才,定能早日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我还是不要掺合的好。”   如果说花满楼刚刚只是在打太极一般地婉拒的话,那么这句话就很明白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我不娶,你爱嫁谁嫁谁。   话都说得这么明白,巡抚还是不死心,又问道:“花公子年龄也不小,难道不考虑这嫁娶之事么?”   花满楼笑得温润,温润里掺着一点无奈:“暂未考虑。”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巡抚就算脸皮再厚也不好继续说什么,只能允了花满楼的告别。   走出巡抚家的大门,陆小凤只觉得心里那块大石头轰然落地,整个人都轻松几分。   没忍住,陆小凤长出了一口气。   花满楼听见陆小凤吁气,笑着问道:“陆兄,这是怎么?巡抚一介文官,家里也无甚危险,有什么好吁气的。”   陆小凤恍然有一股自己被抓现行的感觉,他竟然有点不好意思。   多年来陆小凤万花丛中过,那一点可怜的羞耻心早被他自己切切摆盘用来下酒,可以说是连一点沫沫都没剩下,和他堪比城墙的厚重脸皮形成鲜明对比。   陆小凤居然还会觉得不好意思?那真是天下顶稀罕的事情。   可惜陆小凤掩饰得很好,他把这点不好意思捂得很严实,藏得很好,花满楼和司空摘星都没有发现。   陆小凤甚至还能挤出个有点云淡风轻的微笑:“无事,只是想吁口气罢了。”   花满楼没接话,只是笑了笑。   这个笑容,如果看得仔细些,就能够看出里面有着不易察觉的宠溺味道。   一阵冷风吹过,司空摘星忽然觉得自己的存在有点多余。   真是莫名其妙。   司空摘星小声嘟囔一句,拍拍自己的衣服,觉得自己的想法真的是无稽之谈。   作者有话要说:   注:易安,李清照。 第19章 潘家   知道名姓的、买过红绸子的只剩下潘家小少爷一人。   潘小少爷自然不会老老实实地在家里等着他们去找,所以陆小凤一行人决定先寻个地方用餐,歇上一歇,等到傍晚再去找。   天色将暗,那才是是赌馆妓坊生意兴盛的时候。那个时候再去这种地方寻潘小少爷,自然能一逮一个准儿。   陆小凤对此,很有经验。   傍晚,赌坊。   赌坊永远是欲望的温床,无论是高档的赌坊,还是不入流的赌坊,皆如此。沉溺赌博的人,都在他们那个一本万利发财、成为人上人的美梦之中沉溺着,至死方休。   然而潘家小少爷并不缺钱,他缺的是刺激。   寻求刺激最便捷、最简单的法子,无外乎是嫖妓和赌博。   所以他两者都沾一点。   所以他很轻易地就被陆小凤在江南最高级、最舒适的赌馆里找到。   只不过,陆小凤找到的,并不是一个活蹦乱跳,优哉游哉地下着赌注的潘小少爷。   而是一个刚刚死去、尸身还没有完全冷却下去的潘小少爷。   他死了。   死在赌坊之中,被店家像对待死狗似的用一席草席随便卷卷扔在路边。身上的银钱也被店家尽数搜走,就连衣服都被扒下来,因为他穿的是锦缎华服。   死得彻彻底底,陆小凤去探他鼻息,已经是毫无生的可能。   从年纪形容来看,潘小少爷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骨骼都还未发育完全,细嫩光滑的少年人皮肤显现出他的稚气。   这分明还是一个孩子。   陆小凤抬头,问花满楼道:“先不说别的,案子什么,这潘小少爷的尸身怎么办?”   花满楼叹口气,道:“挺可怜的,送回潘家吧。”   陆小凤点点头,掏了些银子雇个人去买棺材扛尸体和潘小少爷买件衣服,准备带着潘小少爷的尸体上潘家的门。潘小少爷既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死了,那就应该和那块绸子后面的人脱不了干系,所以潘家的门,可以说是他们必须要走一趟。既然都要走一趟,那将潘小少爷的尸体带过去也是理所应当。   陆小凤常年面对各种尸体,比潘小少爷年纪小的有之,比潘小少爷死相惨的有之,他自认为面对死人,自己已经锻炼出一颗和石头一样坚硬的心,无论是什么样的尸体再也不能引起他丝毫的情绪波动。江湖中人,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生生死死,再也正常不过。   但是此时此刻,陆小凤还是感受到一点生命的无常。   那几个人抬着一口薄棺,走在陆小凤的身后。陆小凤能够无比清晰地听到他们因为负重而颇有些沉重的脚步声和他们大口喘气的呼吸声。   几个小时之前,潘小少爷还活着,也许他正在很尽兴的赌博,也许他正在盘算着今晚去找哪个姑娘,总之他还沉溺在生之疯狂与欢乐中,全然没有预料到死亡会在今晚降临。   但是你不知道,不代表它不会来。   几个小时之后,他被扔在街上,甚至连可以蔽体的布都没有一块,就这么死去,再也不能够享受生之欢愉。   生命,本来就是脆弱得很的东西。   同时,生命也是非常美好的事情。比如花满楼的那满楼鲜花的百花楼,无论是什么时候都洋溢着鲜活生动的气息。只要人往里面一走,无论是多烦躁的心境仿佛都能瞬间安宁下来。   陆小凤忽然想起,花满楼已经很久没有回过他的百花楼。   用一种轻得就像是怕搅扰到什么的语调,陆小凤问花满楼道:“花满楼,你这么久不回百花楼,你的那些花儿都没事么?”   花满楼有些意外,陆小凤一向对他的花儿不感兴趣,也不知今天是吃错什么药,竟然主动问起那盆盆鲜花。   花满楼笑道:“它们有的是很娇弱,不过也有的很顽强。而且我不回去的时候会有仆役帮我照看那些花的,应该无妨。”   随即花满楼又轻轻叹口气,道:“你别说,我还真想回去看看它们。”   陆小凤笑道:“这个简单,等到案子破了你就可以回去长长地住上一段时间。楼是你的,你自然想住多久住多久,我还准备去你那儿蹭间厢房睡睡呢。”   然而这个案子究竟何时才是一个尽头?本以为找到害死花如令的凶手就能破案,找到之后花雕玉却死了,这好像牵扯出一个更大的谜团。层层叠叠的雾气笼罩着真相,他们只能够抽丝剥茧,一层一层地慢慢剥开这个洋葱一样的案子。   但陆小凤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   他的身边有花满楼,有司空摘星,有老实和尚,有柳杨,有顾映清。必要的时候,他还可以去请西门吹雪出手。   友谊好像总是能够给人以无尽的信心与力量,看着花满楼轮廓清秀的侧脸,陆小凤心中刚刚涌现出来的那点生命无常之感消弭得无影无踪,又只剩下平静与快活。   他能够遇到一个这样好的花满楼,并与花满楼成为朋友,真的是他陆小凤的福气和运气。   陆小凤又一次这样想道。   花满楼的声音打断了陆小凤的思考。   陆小凤听见花满楼说,好呀。   花满楼的声音里有些微的愉悦味道,像是加了一小勺蜂蜜的茶水,淡淡的甜度,既不过分明显,又能让人感受到蜜的滋味。   只可惜陆小凤并没有注意到花满楼语气微妙的变化,兀自哈哈大笑道:“那花兄可一定不要嫌我烦啊。”   花满楼也笑,道:“自然不会。”   司空摘星看着二人,想了想,然后很明智地决定闭口不言。   他总是觉得陆小凤和花满楼哪里有点儿怪怪的,可是具体哪里怪他又说不上来,于是他只能归结为自己想得有点多。反正陆小凤和花满楼都多大的人了,也轮不到他司空摘星来操心。   司空摘星欢欢喜喜继续走他的路,将所有的疑惑都抛之脑后,可以说的确是很开心的一只司空摘星了。   就好像无忧无虑的小宠物一样。   潘家。   潘家也算是江南数得上名号的大户,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出了一个潘小少爷这样不仅不思上进,而且自甘堕落的子孙。   潘小少爷大名潘久,是潘家家主潘吴的第三子。因为是年纪最小的,自小被祖母娘亲溺爱,故而养成个混世魔王的脾气,吃喝嫖赌五毒俱全。潘吴几次想把潘小少爷打死过去,但是自家的娘和老婆都死命拦着,一次也没成功。时间一久,潘吴只说自己不认这个儿子,却也拦不住娘和老婆将大把的银子塞到潘小少爷的腰包里面去败家。   没想到这次,不用潘老爷自己动手这个孽障就送了命。   看着潘小少爷的尸体,潘老爷面色复杂,半晌才用颤抖的嘴唇说出来一句话:“孽障,死得好。”   说完之后潘老爷的就闭上了眼睛,仿佛再也不忍心直视小儿子的尸体。   刹那之间,潘老爷像是又老去几分。那一点精气神好像是再也无力掩藏他鬓间已经花白的头发和他日益佝偻下去的身躯。   潘夫人和太夫人已经扑到潘小少爷的尸身上哭到将近昏厥。   这种时候,陆小凤他们也只能说一句“节哀”。   过了会儿,潘老爷稍稍稳定了下情绪,用还带着鼻音的苍老嗓音对陆小凤他们说道:“多谢。”   陆小凤赶忙摆手,说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陆小凤他们还没有询问有关潘小少爷的事情,所以他们还不能告辞。   迟来的待客之道终于一点一点加载进潘老爷已经卡顿到快要死机的脑袋里,潘老爷嗓音沙哑地吩咐旁人给陆小凤他们上座看茶。   潘老爷能够忍住让泪水不下落,却不能忍住让眼角不泛红。   潘老爷心里明白,花满楼他们不会是害潘小少爷的人,而且如果他们知道真凶一定不会隐瞒自己。但同时他也希望花满楼他们起码有掌握一点线索,可以追究下去,不让自己的儿子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掉。   眼底里有小心翼翼的期望,潘老爷开口问道:“花公子,请问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么?”   三个人,他只认识花满楼。   或者说,江南的豪门大户,几乎没有人不认识花家的几个公子,就算是年纪最小且双目失明的花满楼。   花满楼语速很慢,答道:“我也不甚清楚。不过令郎的死恐怕与我们正在追查的一宗案子有关,还请您能告知我们一些关于令郎事情的线索,我们好继续追查,也能早日给您一个真相。”   他又补充道:“这位是我的朋友陆小凤,这位是司空摘星,他们都有着常人不能比拟的本事与天赋,您可以像相信我一样相信他们。”   潘老爷看向陆小凤与司空摘星的眼神之中立马充盈着千钧之重的嘱托与希望。   陆小凤轻咳一声,道:“我们定然会尽力,还请您能够告诉我们潘小少爷平时的一些事情,我们好从中找寻线索,查访真相。”   作者有话要说:   傻小鸡,那是爱情啊!   再次很想冲进去敲陆小凤的头告诉他那不是友情,是爱情啊!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花满楼和司空摘星西门吹雪老实和尚他们能一样么!能一样么! 第20章 笙歌   潘老爷摸摸自己的白胡子,想了想道:“我平时看见这个孽畜就堵心,并不太清楚这些,还是叫服侍他的小厮来问问吧。”   潘老爷招手,吩咐下人去找来那位服侍潘小少爷的小厮。   不一会儿,小厮就被带上来。这个小厮与潘小少爷的年纪相仿,看上去也还是未曾完全长开的娃娃样,此时他已经被眼前潘小少爷忽然其来的死亡吓得快抖成了一只鹌鹑,连头都不敢抬。   潘老爷向三人介绍道:“这是平时跟着久儿的小厮,名唤莲生的,你有什么问题就问他吧。”   说完这句话,潘老爷又将声音抬高几度,十分严肃地同莲生说道:“老实回答贵客的问题,胆敢隐瞒什么就仔细你的皮。”   莲生缩成一团,战战兢兢地点头,整个人已经快瘫成一堆泥。   死尸的刺激,对这个少年来说太大了。他之所以被挑去伺候少爷,就是因为他谨小慎微。平时少爷去个赌坊妓馆什么的他都要吓个半死,更别提要他对着尸体。人若是真的有三魂七魄,只怕这个少年此时已经被吓得仅剩一魂一魄吊着他一条命。莲生只希望眼前的这一切都不过是他做的一场不太美妙的噩梦,等到五更时分,鸡鸣天亮,他就可以从梦中醒来,继续过他那平淡的小日子。   可惜这不是梦。   潘小少爷的确已经死去,留给人世间的只有一具这会儿已经彻底冷却下去尸体。   潘老爷看向三人,示意可以开始询问。   陆小凤清清嗓子,摸了把自己的小胡子,前去很和气地想要将莲生搀扶起来,像他抖成这个样子,是没有办法说话的。   却不料陆小凤刚刚上前一步,就把莲生吓得直接跪在地上,不断地冲着陆小凤和潘老爷的方向磕头。人的头颅一次一次地重重砸在石头地板上,不一会儿莲生的额头就血流如注。   陆小凤被少年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你这是干什么?”   莲生哭得一张脸上血、鼻涕、眼泪混合着往下流,抽抽噎噎道:“不关我的事,我,我劝不住少爷啊!”   陆小凤笑起来,他希望自己的笑容能够安抚到这个少年:“你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只要和你没关系,没有人会怪罪你。”   潘老爷用手撑着额头,将所有的疲色都隐藏起来,道:“你只管说,我潘家几代人,什么时候拿不相干的人撒过气。”   莲生用微若蚊呐的声音道:“前段时间……”   潘老爷有些无奈,又不敢提高声音,生怕吓着莲生。他只好拖长声音道:“你大点声儿。”   莲生将声音放大几度,虽然还是比不上寻常人说话的音量,但也勉强能听清了:“本来少爷是只赌的,而且赌没了也就顶多回来要钱接着赌。但是前段时间,少爷在赌场认识一个女子,这个女子……是青楼的。”   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潘老爷脸上的疲色更深,甚至还轻轻阖上眼睛,仿佛不想再面对这一切。   莲生接着用他那把可怜兮兮的小嗓门继续往下说:“少爷就像是被女子迷了魂魄一样,从此之后就流连青楼,行为也越来越放肆,赌的也越发厉害……我,我是真的拦不住啊!”   潘老爷也不知道自己前世是作了什么孽,居然生下如此逆子。   潘老太太已经哭晕厥过去,客厅中又是一番手忙脚乱,有忙里忙慌跑出去找郎中的,有小心谨慎将潘老太太扶好放平的,有哭天抹泪地哀嚎老太太的。潘老爷本来也没有心思管这些事情,但是看她们实在是不成体统,正好强作镇定,低声吼道:“安静!把老太太扶下去,去叫医生看。无关人等离开客厅。”   潘老爷平时在家里还是很有威望的,他一发声,客厅中立马安静下来,只余下低低的、强自压抑的啜泣声。   潘老爷摆摆手,冲着莲生道:“你继续说。”   莲生嗫嚅道:“说完了……”   然后他又开始疯狂地磕头,脑门儿的血流得陆小凤光看着都觉得疼。   不过这傻孩子,忘记说是哪家青楼的哪位姑娘。   陆小凤只好自己开口提醒道:“你还没说,这位姑娘是谁。”   血流进莲生嘴里,让他的话听上去有点含混不清。莲生顶着一脸血回答道:“翠袖坊,笙歌姑娘。”   看来他们又得走一趟青楼。   当初花满楼沿着曲子的线索,就是追查到温香阁那所青楼。现在他们兜兜转转,居然又查到青楼。   不过也不奇怪,青楼里向来龙蛇混杂,隐匿着形形□□的人等,是发酵欲望与秘密的绝佳地点。   不过陆小凤此时还真不太乐意去青楼。   私心里,他并不是很想看到花满楼出现在那种连空气中的分子都蒸腾着欲望气息的地方。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该去的还的去,陆小凤现在只希望这桩案子能够快快了结。   虽然这个案子并不是陆小凤遇见过最困难的、过程最艰苦的、案情最复杂的一桩,但却也的确是陆小凤遇见最糟心的一桩了。无他,只因花满楼与这件案子息息相关。   不管怎么说,案子也都还得查。   问出线索,陆小凤他们此行的主要目的就已经达到。   又问了莲生几句其余的细节,陆小凤一行人就与潘老爷告辞,准备离开。   趁着还没有到街上鬼影子都没有一个的时间点,他们还来得及再去翠袖坊一趟,会会那位笙歌姑娘。   出了潘家的门,夜色已经很深。   夜晚总是比白日要冷一些的,一阵冷风吹过,让潘家的种种啼哭与伤感都尽数留在陆小凤他们身后,陡然令陆小凤神清气爽起来。   虽然这种冷度,正常人都只会咒骂一句这该死的天气,并不会觉得神清气爽。   可陆小凤明显不是正常人。   像比较正常的司空摘星,此时他就被这风吹得一哆嗦,嘴里不知道小声念念叨叨了些什么。   陆小凤吹风吹得这会儿心情不错,于是他十分热络地攀上司空摘星的肩膀,笑意盎然地逗司空摘星道:“猴精,你冷了?”   陆小凤火力旺,司空摘星只觉得像是一个火炉子靠近自己。   司空摘星嘴硬道:“谁冷了?别是陆小凤你自己觉得冷,贼喊捉贼。”   陆小凤也不理会司空摘星的“污蔑”,继续笑眯眯地逗司空摘星:“你要是实在觉得冷,不如喊我声爹?喊声爹,爹就脱件外套给你。”   司空摘星有点不耐烦地一抖肩膀,把正在欢乐嘴贱的陆小凤从他身上抖下去,道:“去去去,爹又不是你养的宠物,别有事儿没事儿拿你爹我寻开心。”   陆小凤也不在意被司空摘星嘴里占便宜,反而笑起来:“我叫你爹,你敢答应么?”   司空摘星一挺他的小胸脯:“我有什么不敢答应的?只要你敢叫。”   司空摘星虽然知道陆小凤这个人一向没有什么节操可言,但是他也没想到陆小凤会这么没节操。   陆小凤笑眯眯地冲着司空摘星张嘴示意自己准备发音,一个“爹”的音已经出现在他的在喉咙里。   司空摘星赶忙一把捂住陆小凤的嘴,讨饶道:“祖宗,你敢叫我可不敢答应,我哪儿来的这么大儿子啊,以后我还怎么找老婆?”   陆小凤一个巧劲儿挣开司空摘星的小爪子,放声大笑。   陆小凤的笑声感染力很强,花满楼也跟着笑起来。   司空摘星愣了一下,也一起开始笑。   已经有些寂静的街道上飘扬着三个人的笑声,若是你此时仔细看去,天上的月亮似乎都有些笑意。   英雄年少,合该饮烈酒,驾骏马,管尽天下不平事,意气风发。   陆小凤他们,就是这样的英雄。   翠袖坊。   妓院总是营业到很晚的,他们做的就是夜晚与欲望的生意。   比如此时,街上的大部分馆子都已经闭门谢客,而翠袖坊内却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空气中充盈着脂粉的香气与男人们身上欲望的气息。   花满楼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而且又是一副很好讲话的样子,几乎是刚刚进去就被一群姑娘缠住。陆小凤好容易替花满楼打发走那群姑娘,又扔给龟奴一锭银子,要龟奴去将老鸨子找来。   龟奴很少遇见出手这么大方的客人,对着陆小凤脸都快要笑僵。   金钱的力量使得老鸨子很快被龟奴带到陆小凤他们面前。   老鸨子笑容可掬地问陆小凤道:“请问各位贵客……”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陆小凤打断。   陆小凤流露出一个他很熟练的、风流蕴藉的笑容,道:“我们来找笙歌姑娘。”   老鸨子的脸出现一瞬间的僵硬,不过很快就被她用一个虚假而热情笑容掩盖过去:“我们这里没有姑娘叫笙歌,大爷您看您是不是记错了?”   陆小凤笑道:“是么?”   老鸨子连忙点头,道:“是啊,要不您试试我们这儿别的姑娘?”   陆小凤挑挑眉,意味不明地“噢”了一声。   老鸨子赶忙陪笑。   陆小凤也不为难老鸨子,他一指一个年纪尚幼、尚自有点怯生生地缩在墙角的小姑娘,对老鸨子道:“给我们准备一间上好的厢房,我们要那个姑娘陪酒。” 第21章 小兔   听到陆小凤放弃找寻笙歌,老鸨子面上不显,但整个人却偷偷松了一口气。她急忙冲着那缩在墙角的女孩子喊道:“莺儿,接客!”   老鸨子紧张得甚至都没想到要再给陆小凤他们多推荐两个姑娘。   那个女孩子很明显地抖了一抖,但随即还是将那点恐惧藏得严严实实地朝着陆小凤他们走来。   看见小姑娘已经走过来,陆小凤笑眯眯冲老鸨子道:“老鸨子,带路。”   老鸨子一叠声儿地带着他们往楼上最好的厢房走去。   在这几步路的距离之中,陆小凤佯作眼神不老实到处乱飘的样子,将这所妓院上下都观察一遍,想看看这所妓院到底有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然而这就是一所普通的妓院,陆小凤怎么看都看不出来它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这所妓院和普天下所有的妓院一样,充斥着年轻的女孩子和各个年龄段的嫖客。男人们脸上的欲望都很明显,女孩子们的脸上则堆砌着过分甜腻献媚的笑容,这就是妓院。如果非要说这所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那也顶多只能说这所妓院里穿绿衣服的女孩子格外多,大概还只是因为它的名字唤作“翠袖坊”。   路很短,老鸨子把他们迎进厢房之后就自己转身闭门离去。   桌上已经摆好一桌鲜美的菜肴,还有陈年的美酒。   陆小凤他们各自寻个位置坐下,开始夹筷享用这些酒菜,毕竟他们还没有吃晚饭,而且又已经经历一天的奔波。   莺儿还是有点小心翼翼的样子,她不甚熟练地摆出还不到火候的妩媚,准备为陆小凤他们陪酒助兴。   陆小凤嘴里吃着饭菜,冲着莺儿一摆手,道:“不用了,你也坐下来吃点东西吧。”   莺儿的喉咙不受自己控制地分泌出一点儿唾液,但她还是不太敢真的坐下来大嚼。   陆小凤把嘴里那口饭咽下去,看向莺儿道:“坐下来吃啊。”   陆小凤的不按常理出牌,将莺儿脸上那点就像是一张不合脸的面具那样的媚态与大胆都卸下来,她又恢复成有点战战兢兢的样子。   司空摘星自己吃得那叫一个欢,他觉得这家青楼的菜色还不错。   花满楼的脸上挂上一个温和的笑容,冲着莺儿的方向道:“姑娘坐下来吃吧。”   莺儿说到底年纪还小,还没有在青楼里待够足够的年头来培养出风尘味与泼辣味道,也还没有历练出一个窑姐儿应有的八面玲珑。如果给她换上一身朴素衣服,再一把清水洗去她脸上的浓厚妆容的话,她看上去就像是街边最常见的那种会挎着篮子买菜的朴素少女。   莺儿终于坐下来,开始很节制地一小口一小口吃着饭菜。   陆小凤这会儿胃口不怎么样,他已经放下筷子。   看着莺儿吃得差不多,陆小凤这才慢悠悠地开口道:“我们把你单独叫上来,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好不容易因为食物而有点安静下来迹象的莺儿闻言又恢复成一惊一乍的样子,哆哆嗦嗦道:“可是我……我也不知道什么啊……”   陆小凤真的是挺无奈,也不知道这个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和受惊过度的兔子似的,稍微说句什么就能把她吓走半条命。   陆小凤只好尽量将声音放柔和,并挤出一个自认为温柔的笑容。   可惜“温柔”只是他自以为,风流气质让他的这个笑容怎么看怎么勾人。   然而“勾人”在很多时候都和某种暗示等义,所以陆小凤的笑容不仅没有安慰到这个可怜的女孩子,反而让她抖得更厉害。   抖也得问,陆小凤叹口气,问莺儿道:“我们是想打听一位名唤‘笙歌’的姑娘。”   小兔子莺儿抖抖索索地点头:“我们这儿本来是有位笙歌姑娘的。”   陆小凤一听有戏,接着问道:“那为什么老鸨子和我们说没有?”   一听到自己的回答和老鸨子的意见截然不同,小兔子莺儿的脸立马吓白几分。   陆小凤实在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和这个抖成一团的小女孩子说话。   像是感受到陆小凤的无奈,花满楼笑着对小兔子莺儿开口道:“姑娘不必这么害怕,一会儿我们可以帮你赎身离开这里,你有去处么?”   莺儿听到“赎身”两个字眼睛亮了亮,但是听到“去处”两个字又暗淡下去:“我……我没有去处,父母去年里去世,哥嫂就十两银子把我卖到这个地方,我是回不了家的……”   花满楼依然温温润润地浅浅笑着,用几乎是哄孩子的语气对小兔子莺儿道:“那你去我花家做个洒扫的小丫鬟怎么样?到了年纪有看上的小厮就能配一个成婚,继续过正常的日子。”   莺儿明显动心了,但是她又有点顾虑:“可……可是我是这种地方出来的……怎么配得上……”   花满楼笑着说:“没有关系的。”   莺儿终于怯生生地点点头,看上去总算没有再那么像一只草木皆兵的小兔子。   陆小凤撑着头看着花满楼的样子笑,花满楼总是这么有爱心,就算是对着一个小小的卖笑姑娘他都那么温柔。   青楼的光线,就算是样貌普通的姑娘都能看出几分姿色来。   陆小凤还喝了点儿酒,虽然这点儿酒距离让他醉倒还有着从江南到天山那么远,但这点儿酒却足以给予陆小凤肆无忌惮地盯着花满楼看的勇气。   在青楼这样的光线下,本就样貌不凡的花满楼看上去更加清润如玉。   陆小凤只觉得自己简直要醉倒在花满楼笑起来的时候会出现的那个浅浅酒窝里。尽管他自己就有一双十分明显、就算是不笑有时候也会出现的深酒窝。   有一个荒谬的想法出现在陆小凤的脑子里,他忽然很想把酒倒进花满楼的那个小小的酒窝里,然后就着他的酒窝品尝酒的味道。   这个想法将本来已经有点醺然的陆小凤吓得猛的一回神,他觉得自己大概是醉了。   这是不是就叫作,酒不醉人人自醉。   花满楼察觉到陆小凤在看他,也不说什么,只是又勾起唇角浅浅地笑。   接过陆小凤的差使,花满楼接着问莺儿道:“那位笙歌姑娘,你知道多少?”   莺儿声音很小,说道:“笙歌姑娘今天就离开这里了……我本来是伺候笙歌姑娘的,今天她走了,没有人要我服侍了,妈妈为了顶笙歌姑娘的空缺这才让我开始接客。”   怪不得这个姑娘看上去那么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原来今天是她第一次接客。   不得不说小兔子莺儿的运气很好,许多窑姐儿要赎身都得自己攒上十几年的银子或者是被达官贵人买回去做妾,莺儿这才第一天接客就遇见愿意帮她赎身的花满楼。   莺儿许是看花满楼和陆小凤他们委实不像坏人,渐渐地胆子放开一点,声音也大了些。她接着道:“我来这里也不过一年,笙歌姑娘比我来得还晚……而且她不是被人卖进来的,她是自己要求要留在这里,赚的银子和妈妈分成的。我从她进来一直跟着她,她对我们都很冷淡,有时候还会打人……但是她长得漂亮,有的是大把大把的有钱公子哥儿和达官贵人往上贴……比如潘家公子,为了她成天贴在我们这里,就连赌馆都去的少了……那真的是笙歌姑娘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陆小凤忽然想到一点什么,他从司空摘星怀里将那块红缎子摸出来,拿到莺儿面前给她看,问道:“你见过这块缎子么?”   莺儿看到缎子,想了会儿,拍着脑袋道:“我想起来了,笙歌姑娘有天和潘少爷说这缎子好看,可是她自己又懒怠得很不愿意去买,潘少爷第二天就将这缎子带过来了。听说这缎子好贵的呢。”   陆小凤笑笑,接着问道:“那她有没有用这块缎子做衣服?”   莺儿抱着脑袋努力地想,笙歌姑娘的衣服实在是太多,她一时之间有点想不起来。   过了会儿,莺儿拍着手,道:“我想起来了!这块缎子笙歌姑娘才刚刚拿到裁缝那里去选了样子,裁缝还没有做好送过来呢。”   这么说来,这块红绸子的主人也不是笙歌。   陆小凤又问莺儿道:“她平时打你们痛么?”   他想问出一点细节,看看这个笙歌会不会武功。   莺儿无意识地颤抖了一下。恐惧,逐渐爬上她的脸。   她的声音都带出一点颤抖的感觉:“笙歌姑娘打人很痛……我们要是哪里做得不好,都看不清她是怎么出手的……就挨了打……”   看来这个笙歌是会功夫的。寻常人,就算力气大些,动作快些,也不至于叫普通人看不清是怎么出手的就挨了打。   潘小少爷的死,恐怕和笙歌脱不了干系,甚至很有可能是她亲自动的手。   可是为什么?潘小少爷仅仅是一个年未及冠的少年,还满腔痴恋着笙歌,笙歌有什么理由杀掉潘小少爷?难道仅仅是因为潘小少爷为她买过那匹红绸子?这太牵强了,如果是因为那匹绸子,那为什么这个莺儿,还有那些以前服侍笙歌的小丫鬟都还能活得好好的?   潘小少爷一定还知道些什么,或者是他曾经在无意中看到过些什么。   只可惜他再也无法开口,陆小凤也再也无法从他嘴里问出来些什么。 第22章 辗转   因为死人是不可能说话的。   陆小凤觉得他们应该再去潘家看看,潘小少爷身上应该还有更多的线索,再往深里挖挖,如果他们运气好的话,应该可以发现些什么有用的东西。   然而今天已经很晚,就算要再去潘家也是明天的事情。   他们该回花家休息了。   但在此之前,他们需要先安置莺儿。   陆小凤推开厢房的门,在门口高声唤老鸨子。   老鸨子听见有钱大爷那一个厢房有人喊她,立马迈着她那肥肥的一双小短腿飞速奔跑前进,看得陆小凤光想笑。   老鸨子终于吭哧吭哧地爬上来,陆小凤也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他笑着问老鸨子道:“里面那个小姑娘,赎她的身得多少钱?”   老鸨子眼珠子一转,报一个数出来。   陆小凤笑意更深,道:“你坑我呢?这样的小姑娘,顶多一半。”   老鸨子还想挣扎挣扎,她堆上一脸殷勤的笑容:“你看这小姑娘多嫩多水灵啊,一半有点少了吧?”   陆小凤表示拒绝老鸨子的殷勤,并且在笑容里掺进几分讽刺:“这小姑娘你买进来也就十两,我给你一半也有五十两。这小姑娘,无才无德的,长相也平平。你留着她也没什么用。五十两,日后好相见。”   这老鸨子,买小姑娘进来也就算了,毕竟天下妓院都靠这个营生。但是好好的姑娘在她这儿待一段时间居然变得胆子比兔子还小,可想而知过的是什么日子。要不是懒得横生枝节,陆小凤还真一分钱都不想给这老鸨子。   陆小凤搁在栏杆上的手指微微发力,栏杆的形状立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了几分。   老鸨子只好委委屈屈点头,挥手绢让人拿来莺儿的卖身契。   陆小凤从怀里掏出五十两银子递给老鸨子,接过莺儿的卖身契,随手一撕,将纸片洒得飘飘扬扬。   老鸨子还想说点什么,但是眼前的栏杆让她选择保持沉默。   可是很快,她连沉默都无权保持。   陆小凤又笑起来,用他那盛着满满笑意的双眼斜斜去看老鸨子,眼中似有繁花盛开一般灼灼。这实在是很风流、很惹女孩子心动的一瞥。   然而老鸨子早已不是女孩子,而且变形的栏杆还在她的眼前,她真的是没有勇气心动。   不过老鸨子的心倒也的确在疯狂地跳动——被陆小凤吓的。   她听见陆小凤不疾不徐地慢悠悠问她道:“你不是告诉我,你们这儿没有一位姑娘叫笙歌么?怎么里面的小姑娘说有呢?”   老鸨子抬起袖子,抹一抹已经浸了满脸的冷汗,还在兀自嘴硬:“这……这的确没有啊,不过我们这儿还有位姑娘叫珅哥,许是莺儿年纪小,听错记混也是有的。”   陆小凤继续似笑非笑地看着老鸨子,本来已经松开栏杆的手指又重新搭了上去。   老鸨子在风月场所摸爬滚打多年,陆小凤言行中的威胁意味已经很明显,她不可能看不出来。老鸨子开始思索为了笙歌得罪眼前这位大爷是不是划算。   陆小凤搭在栏杆上的手指又施了几分力。   老鸨子觉得她要是再不说话的话,陆小凤的手指就会毫不犹豫地在她身上戳个窟窿。   老鸨子决定招了,就算是笙歌之后再来找她算账那也是之后的事情,眼下她要是不招那她可是不一定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老鸨子的神态多了几分萎靡与破罐子破摔,她叹口气,卸下一脸的谄媚与讨好,用有些沙哑的声音道:“你想问什么?”   陆小凤反问道:“你知道什么?”   老鸨子回答道:“我知道的也不多,这姑娘大概是十来个月前过来找我,模样也好本事也好,说要在我这儿接客。还说给我分红,我出个房子就行,别的不许多管。我瞅着这姑娘模样儿好,就算是这样子我肯定也能分到不少银子,就答应下来。后来,这姑娘的确很有一手儿,找她的人也多,我也分了不少。”   陆小凤接着问道:“还有呢?”   老鸨子清清嗓子,继续往下说:“这姑娘平时是有点神神秘秘的,不过她具体干什么我也不知道啊,我就一个老鸨,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她走的时候反复和我叮嘱不许和别人多说什么,所以我一开始也不敢多嘴多舌啊。”   老鸨子哭丧着脸,看来她是真的不知道什么。   意料之中,陆小凤想,本来他也没指望老鸨子能知道多少东西,吓她一下不过是为了保险。   陆小凤挥挥手,告诉老鸨子她可以走了。   老鸨子如获大赦,立马转身一路小跑溜走。   陆小凤回到厢房,对花满楼和司空摘星道:“关于笙歌,老鸨子也不知道什么。至于这小姑娘的卖身契,我已经撕掉。我们走吧,回花家,明早再去潘宅一趟。”   一行人走出翠袖坊,莺儿怯生生地跟在最后面。为了照顾小姑娘,陆小凤他们不得不放慢速度。   小姑娘走得的确是慢,司空摘星只觉得这种速度像是乌龟在爬。   司空摘星试探着对陆小凤开口:“我们能不能走快一点?”   小姑娘立即惊恐地快走几步,然而在司空摘星眼中大概也就是乌龟爬得稍微快一些罢了。   陆小凤看司空摘星一眼,道:“这还有个小姑娘呢,怎么走快?”   司空摘星小心翼翼地尝试着提议道:“不如你抱着这个小姑娘走?这样子速度不就快了嘛。”   陆小凤笑道:“你想走快,为什么不是你抱?”   司空摘星挺挺他的小胸脯,理直气壮道:“我身材娇小,不适合。”   司空摘星又用有点讨好的语气向花满楼道:“花公子,要不你屈尊抱一下这个小姑娘,大家早点回去睡觉嘛。”   顿时,司空摘星觉得陆小凤看向他的目光变得不太友好。   司空摘星中气十足冲着陆小凤吼道:“我跟花公子说话呢,你瞪着我干什么?显摆自己眼睛大啊?”   陆小凤觉得自己简直要被司空摘星气乐。   花满楼淡淡一笑,用儒家大道理婉拒道:“男女授受不亲,还是不了吧。”   小姑娘还没成熟到能听懂言外之音的地步,听到花满楼这么说,她立即表示自己不介意。   然而陆小凤和花满楼都拒绝司空摘星的提议。   司空摘星真的是已经非常想睡觉了,于是他一脸悲壮,大义凛然地蹲下,示意小姑娘他背她。   小姑娘莺儿看看司空摘星的小身板非常迟疑地问他道:“真的可以么?”   小姑娘大概是害怕自己一上去能直接把司空摘星给压趴下,虽然她也没几两肉,但无奈司空小星星实在是看上去太瘦小了。   陆小凤给小姑娘加油打气道:“没事儿,你别看这猴精瘦,结实着呢。别说你这样的小姑娘,就算是我趴上去,他也没事儿。”   莺儿半信半疑地轻轻趴上司空摘星的背。   在她趴上去的一瞬间,她就感觉她身下的这个大哥哥一下子腾空而起,用一种极快的速度冲了出去。但是他的背却依然平稳,莺儿完全没有感受到想象中双脚离地的慌乱。   有风,很轻柔地从她的身边吹过,凉凉的,却又不过分刺骨。   小姑娘终于露出一个真心的,就像是路边小野花一样的笑容。   她已经逃离魔窟。   从今往后,她将过上和乐安宁的、属于普通人的平淡生活。那些饥饿与打骂,青楼中男人不怀好意的眼神,薄得让人瑟瑟发抖的衣裳,都已经离她远去。   她将获新生。   花家。   陆小凤和花满楼与司空摘星前后脚回到花家,将莺儿交给管家之后又嘱咐几句就各自回房准备睡觉。   花满楼笑笑,对陆小凤道:“晚安。”   陆小凤愣了一下,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温柔声音对花满楼道:“晚安。”   司空摘星早就自己溜回房间,慢他一步的陆小凤和花满楼各自回房不提。   陆小凤本来也有些累,可是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他又开始难以入睡。   他在想花满楼的笑容。   花满楼是经常笑的,他笑起来很好看,起码陆小凤是这么觉得的。   不过陆小凤不是很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大半夜的躺在床上想花满楼的笑容。他隐隐觉得这似乎不太对劲儿。   他对花满楼,好像已经超出一般朋友的界限。可不是朋友,又能是什么呢?   陆小凤没有去想那个答案,他不敢想。   不久之前那个梦旖旎的前半部分,在陆小凤的刻意淡忘之下印象已经很浅。他印象更深刻的是那个梦的后半部分,那些魑魅魍魉的狞笑和花满楼失望的脸。   他不能够。   他陆小凤不害怕那些魑魅魍魉,也不在意那些尖利刺耳的狞笑。他在意的,是梦里花满楼失望的脸。   梦里花满楼说,我对你很失望。   他不能让那个梦成真,他无力承受花满楼对他说“失望”两个字的重量。   陆小凤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一会儿翻个身一会儿又翻个身,动静颇大,隔壁听力超群的花满楼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花满楼笑笑,也不知道这傻凤凰又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的名字叫“辗转”,取自诗经“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胡思乱想的小鸡。   小鸡委屈脸:我害怕你嫌弃我不敢表白。   花花冷漠脸:是么?   小鸡对手指:我怎么知道说了以后你会不会不理我?   花花恨铁不成钢:你四不四傻! 第23章 相视   傻凤凰自己在那边翻来翻去,胡思乱想,却没有想到隔壁的花满楼将他的动静听的是一清二楚。听着陆小凤在床上翻滚的声音,花满楼的唇角挂上淡淡笑意,翻个身睡过去了。   花满楼这边厢是一夜安眠,陆小凤那边厢却是一夜失眠。好容易等到约莫凌晨三四点的时候,陆小凤才有朦朦困意,不甚安稳地睡着。可是老天爷好像就是要他陆小凤今晚不得安眠,就算是在这样的浅眠之中,他居然还是又入了梦。   不出意外,梦里果然还是花满楼。   不过这次陆小凤既没有梦见他和花满楼耳鬓厮磨,也没有梦见那些魑魅魍魉。   他梦见花满楼,站在远远的地方冲着他浅浅地笑。   笑得如春天温柔的暖风,夏日斑驳的树影,秋夕暗黄的明月,冬季皑皑的落雪,笑得如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   在梦中,陆小凤看着花满楼对他笑,他也远远地挑着眉毛对花满楼笑。   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进一步,试图拉近他们的距离,只是就这么隔着长长的距离相视而笑。   陆小凤整个人终于被这个梦安抚下来,本来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本来凝重的脸色也渐渐轻松下来。   这才是七童,应该是的样子,温柔的,飘渺若谪仙。   可惜陆小凤的好梦也做不了太久,天色开始渐渐发白,太阳也缓缓从东方升起。   天要亮了。   起来最早的是司空摘星,因为他睡得最早,而且不像陆小凤一样半天睡不着。司空摘星是一沾枕头就沉沉睡去,睡眠质量特别棒。   很棒的司空摘星在第一缕阳光照到他脸上的时候他就已经醒过来。   醒过来的司空摘星决定去骚扰陆小凤。   猴精司空摘星走的是窗户,他蹑手蹑脚溜进陆小凤的房间,准备趁着陆小凤还处于沉睡之中时用他的脸当一次画布,进行创意画作。   司空摘星对自己的轻功向来很有信心。   却不料陆小凤根本没有睡熟。   司空摘星一进去就被陆小凤的两根手指提溜着衣领提了起来,活像是被大猫咬着脖颈提起来的小猫咪。   司空摘星张牙舞爪,中气十足地吼道:“陆小凤!你放开我!”   陆小凤打着哈欠问司空摘星到他房里来干什么。   司空猴精的眼睛滴溜溜一转,瞎话张口就来:“我来喊你起床!”   陆小凤似笑非笑地连续发问道:“哦?叫我起床需要从窗户进来么?门是干什么用的?你不会敲门啊?”   司空摘星当然不会告诉陆小凤他是打算来以特殊画纸进行艺术创作的,如果他真的这么说恐怕自己的脸今天会被陆小凤画得看不见一块干净地方。   司空摘星只好从别的地方寻找突破点,他梗着脖子吼道:“我是一个贼!走窗户是我的个人爱好与习惯!请你尊重我的习性!”   陆小凤啧了一声,估计着这猴精也没说实话,但他还是撒手放开司空摘星。毕竟他刚刚做完一个好梦,心情不错。   虽然那个梦被这只猴精打断。   陆小凤又打一个哈欠,道:“懒得和你计较。”   司空摘星的双脚终于又一次接触到地面,他整整自己的衣襟,问陆小凤道:“你怎么知道我进来?”   陆小凤故意逗他:“你脚步那么重,就算是个死人也给你吵醒。”   司空摘星一脸惊诧:“怎么可能!”   陆小凤笑道:“不信你再去找花满楼试试。”   司空摘星刚刚那鬼哭狼嚎的几嗓子早已经将花满楼吵醒,这时候他再去试简直就是自投罗网。   听到这里,花满楼笑着摇摇头起身准备洗漱,并招呼下人去给陆小凤和司空摘星送水洗漱。   花满楼故意将声音略微放高一些,以方便陆小凤和司空摘星听到。   果然不负花满楼的一片苦心,司空摘星在听到声响之后就又从窗子蹿回自己房间,准备等人送水过来好洗漱一番。   看着司空摘星的背影,陆小凤笑笑,躺回床上躺着等仆役敲门。   洗漱与早饭之后,陆小凤等三个人动身前往潘家。   潘家人做事的速度很快,仅仅一个晚上过去,他们就已经设好灵堂,四处也都挂好白色布条。   陆小凤他们进去找到潘老爷潘吴,在道完“节哀”并简略表示自己对潘小少爷潘久年纪轻轻就死于贼人之手的惋惜与哀悼之情后,就直入主题。   陆小凤问道:“我们想再了解一些令郎的事情,能否请那位莲生带着我们参观一下令郎平时活动的地方?比如令郎的卧房之类的。”   潘老爷叹口气,挥手让底下人找来莲生,对陆小凤道:“几位请便吧。”   陆小凤道:“多谢。”   不过一晚上的光景,潘老爷本来只是花白的头发居然已经变白大半,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垂暮之年的味道,看得人心里很不好受。   可是陆小凤他们又能说什么呢?   他们只能暂时拜别潘老爷,跟着莲生前往潘小少爷的房间,去尽他们所能寻找那一点可能存在的微末线索。   莲生低着头在他们前面带路,他的眼圈儿红红的,看上去像是哭过。   陆小凤不太擅长面对这种悲伤氛围,他低着头摩挲前不久花满楼送他的小鸡玉佩,随口问莲生道:“你家少爷平时对你怎么样?”   陆小凤话音刚落,莲生的眼圈儿居然又有变红的趋势。   莲生抽噎一下,道:“少爷他,他对我很好。”   陆小凤有点困惑的样子,接着问道:“不是传说潘家的小少爷不学无术,吃喝嫖赌无一不精么?”   潘小少爷其实真的对莲生不错,他不过是爱玩,心地其实没多坏。   莲生听到陆小凤的疑问,又抽噎几下,像是有些气急败坏,又有点儿自己不占理的惭愧,他道:“少爷不过是玩心重些……他脾气不坏的,对我们都很好。”   眼见着莲生的脚步快停下来,估摸着他们可能是已经快到潘小少爷的房间,陆小凤又重新将玉佩揣回怀中,开始仔仔细细打量四周。   莲生领着陆小凤她们进入潘小少爷的房间,陆小凤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   居然布置得干净清爽,一丝不染。   陆小凤倒抽一口凉气:“你们家少爷的房间怎么会这么整齐?”   这和传闻中潘小少爷的形象不符。   莲生还是抽抽噎噎的,解释道:“小少爷虽然在外面名声不好,也的确好赌爱玩,但是他从来不把乱七八糟的事情带回家里的。也就是老爷不满小少爷辱没门风,我们都很喜欢小少爷的。”   陆小凤不语,这种时候他不知道说什么。   花满楼轻轻拍拍莲生的肩,道:“节哀。”   莲生虽然努力管住自己没有哭出来,但是却管不住自己不抽噎。听到花满楼简单的两个字,莲生居然又有嚎啕大哭的倾向。   陆小凤将这间屋子细致地看过之后,并没有发现什么地方可疑。   他最后将眼光锁定在书柜里一册册厚重的书本里。   陆小凤随意翻开一本书,问莲生道:“你家少爷,平时看书么?”   莲生略略想了想,回答道:“四书五经,是不看的,老爷打了几次也都没用。但是外面的各种话本传奇,少爷有时候会偷偷买一些回来看。”   “这就巧了”,陆小凤笑道,从手里的书本里捏出来一张纸:“瞧瞧,这是什么?”   司空摘星站的远,瞧见是张画儿,画得很拙劣,是一位红衣女子的背影。   陆小凤将画递给花满楼摸摸,花满楼沉吟片刻,道:“这背影……难道与你那天看到的是同一人?”   陆小凤笑道:“正是。”   司空摘星插嘴道:“那你可是认出来她是谁?”   陆小凤摇摇头,道:“很可惜,我没认出来。”   司空摘星嘟囔道:“你不是认识女孩子多么……”   陆小凤简直服了司空摘星的想当然,他偷偷看一眼花满楼,一本正经道:“我又不可能认识所有人,再说我认识的女孩子也并不多。”   司空摘星朝天翻个白眼,心说谁信啊。   花满楼静静地听着陆小凤和司空摘星的对话笑,觉得陆小凤这样子正经地争辩实在是很可爱。   陆小凤为了转移话题,冲着司空摘星一招手,道:“过来帮忙,把这些书都翻一遍,万一他家少爷画了不止一张呢?”   司空摘星慢腾腾挪过来开始翻书,莲生也上手帮忙。   花满楼本来也想帮忙翻书,但是被陆小凤一伸手阻止了。   陆小凤道:“花兄,这点小事情用不着你也动手,我们三个就够。”   花满楼也不坚持,心安理得地接受陆小凤的一番好意,虽然他翻书完全不成问题。   潘小少爷书柜里的书并不多,且大部分都是潘老爷给他添置的各种校注版本的四书五经,基本都是新的,翻起来很快。不一会儿,三个人就翻完所有的书。   但是画只有一张。   不过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陆小凤也没有很失望。   陆小凤将画往司空摘星怀里一塞,冲着莲生笑道:“这张画,我们就拿走了。”   莲生点头。   司空摘星则在一旁跳着脚叫怎么又是他,绸子也是他,画儿也是他,他又不是移动仓库。   作者有话要说:   小星星: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怎么都塞给我?   小凤凰:这是线索,拿好了。   花花笑而不语。 第24章 方昉   陆小凤对司空摘星的抗议充耳不闻,向莲生表示完代他向潘老爷告辞之后就转身大步向外走去。花满楼笑笑,也身上陆小凤的脚步。   司空摘星委委屈屈嘟囔着问陆小凤又要去哪儿。   陆小凤并不回答司空摘星的问题,扯出来一个有点作弄人意味的微笑道:“你猜啊?”   司空摘星:……   我猜你xx。   但司空摘星还是跟了出去。   等到走出潘家的大门,陆小凤才懒洋洋地对司空摘星道:“你忘了?当时买这绸子的可不止这三户人家。”   司空摘星挠挠脑袋,道:“还有那个江湖女子?可是江湖女子多了去了,茫茫人海,我们上哪儿去找那个人?”   陆小凤有些无奈,恨铁不成钢抬手敲了下司空摘星的脑袋:“你这是什么记性啊?这才不到两天功夫就将那位罗小姐忘得一干二净?”   司空摘星捂着脑袋开始思考罗小姐是何方人氏。   花满楼笑着提醒道:“罗榕,罗易的女儿,罗小姐,我在她身上闻到和绸子上香味相似的味道那位。”   司空摘星抱着脑袋恍然大悟,长长地“哦”一声,感叹道:“原来是她啊!”   陆小凤笑道:“还能有谁?你这猴精出门不带脑子的么?”   司空摘星觉得自己大概是被陆小凤气得脑子有点短路,他平时记性明明很好的!   但此时明显不是他和陆小凤争论自己记性问题的有利时机,于是司空摘星机智地选择闭嘴。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机会让陆小凤承认自己的记忆力之优秀。司空摘星向来对自己很有信心。   花满楼笑着替司空摘星解围:“陆小凤,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过去罗家?”   陆小凤笑道:“罗榕肯定没有那么容易和我们说实话,所以……”   花满楼接话道:“所以呢?”   陆小凤哈哈大笑,道:“所以我们不如先休息休息,吃点好吃的,四处玩一玩,等对方过来找我们。”   司空摘星目瞪口呆:“你就这么轻易地放过那个罗榕?”   陆小凤耸耸肩,道:“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样,把她抓回来严刑逼供?她也没做什么害人的事儿,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一个女孩子。”   司空摘星脸上挂上一点不怀好意的微笑,道:“你可以用美人计啊!”   听到司空摘星的话,陆小凤想想自己以前的行事作风,再看看在一旁笑得云淡风轻的花满楼,他脸上的表情不由得凝固了一秒。   一秒之后陆小凤立马反应过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冲着司空摘星摆手:“去去去,你怎么不自己去使?”   司空摘星瞪大他原本就浑圆的眼睛,道:“我使什么?”   陆小凤摆出张一本正经脸:“美猴计啊!去给我们从母猴子那儿骗几个桃子吃吃呗。”   司空摘星觉得自己大概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几分钟之内他好像已经被陆小凤作弄好几回。   花满楼笑道:“陆小凤你再别胡闹,这个季节哪儿来的桃子。”   司空摘星立即躲到花满楼身后连声附和道:“就是就是,这大冬天的,哪儿来的桃子。”   陆小凤摊手,笑道:“那要不去弄几个苹果来吃也是可以的。”   司空摘星从花满楼身后冒一个头出来,道:“你要吃苹果,花满楼家里多的是,干什么来为难我这个一文不名的小毛贼。”   陆小凤笑笑,对花满楼道:“听听,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神偷司空摘星为了赖几个苹果,居然说自己是个小毛贼。”   花满楼也笑,道:“陆兄若是想吃水果,我花家应有尽有。就算是要在冬日寻找夏天的果子,也是有的。陆兄就不要为难司空公子了。”   陆小凤还没回话,司空摘星就先叫嚷道:“听听,听听人家花满楼怎么说,再看看你自己。”   陆小凤无视掉司空摘星的挑衅,兀自对着花满楼笑道:“我哪里是那么馋嘴的人,不过是逗逗那猴精罢了。”   花满楼直接将话题引下别处,笑道:“那陆兄想去何处游玩?或者是品尝什么美味?”   陆小凤笑着回答:“花满楼,这里是江南,你是东道主,怎么反而问起我的意见?”   花满楼道:“客随主便,自然是你这个做客人的想去什么地方我们就去什么地方。”   陆小凤笑道:“听说这个季节江南的螃蟹不错,花兄不若找家酒楼带我们去饮酒品蟹,何如?”   “那就听陆兄的”,花满楼笑道,又扭头去征询司空摘星的意见:“司空兄是否同意陆兄的想法?”   司空摘星大大咧咧道:“都行,我相信花七公子的品味。”   花满楼笑着道:“不敢当,不敢当。”   这会儿并不赶时间,也不着急,于是三个人慢悠悠地走在大街上,享受着冬日的阳光。   人啊,是个怪东西,夏天的时候抱怨阳光的过度灼热,想念冬日清凉的风。冬天却又抱怨大风的寒冷刺骨,想念夏日和煦的阳光。   不过陆小凤他们却没有这种烦恼,因为武功高强到一定境界是可以不畏寒暑的。   很幸运,陆小凤、花满楼与司空摘星三个人都早已经到达这种境界。   不过冬日的阳光还是很让人愉快的,暖暖的,照得人骨头缝儿里都暖洋洋的。像他们现在这样无所事事地走在大街上,会让人恍然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肥胖慵懒的黄褐色大猫咪。   陆小凤只觉得自己越走越慢,像是有毛茸茸的耳朵从自己的头发里长出来,有毛茸茸的尾巴从自己的衣服里钻出来。   花满楼听见陆小凤的脚步声减缓,停下脚步,关心道:“陆兄怕是累了?”   陆小凤走路的频率丝毫不变,双手放在脑后当枕头,懒洋洋地回答道:“并未,不过是这阳光晒得人太过舒服,让人不由自主想要放慢脚步,好好享受一番。”   花满楼闻言笑道:“这个简单,事情了结之后我会再回到百花楼里住,陆兄可以随时来我这边小住。当然,想要长居也是没问题的。”   此时此刻,这话对于花满楼来说不过是一句真心的邀请。他却没有想过,日后陆小凤即将在百花楼里安营扎寨,死皮赖脸,赶也赶不走。   自然,花满楼是不会去赶陆小凤的。   听到花满楼的话,陆小凤脚步略微顿了一顿,随即大笑道:“好!那时候花兄可不要嫌我烦啊!”   花满楼笑应道:“陆兄若是愿意,只管住就是,我怎么会嫌你烦呢?”   司空摘星再一次行使他的沉默权。   司空摘星: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总觉得这种时候我好像还是不要说话的好。   陆小凤继续问道:“花兄准备带我们去何处一享口福?”   花满楼笑道:“云归阁。不知陆兄可曾听过?”   陆小凤撇撇嘴,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想必是你们江南的有名酒楼,我这个四海为家的浪子肯定没有花公子清楚。”   花满楼笑着说:“也有你陆小凤不清楚的事情。”   陆小凤也笑:“我不知道的事情多了,花兄快别卖关子,这个云归阁究竟有何奥妙之处?”   花满楼道:“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这家菜的味道不错,自酿的酒也不错。”   陆小凤笑道:“能让花兄说不错的,自然应该很好。”   花满楼笑笑,没有接话。   因为云归阁就在不远处。   云归阁属于江南最高档的那一拨馆子,常人是不接待的。就算是皇亲国戚,只要主人不乐意,也不会接待。不过知道云归阁的人也很少,这家餐馆的存在只有那么几个人知晓。   很巧,花满楼就是那几个人之一。   而且云归阁的主人是花满楼的另一位好朋友,所以不管接不接待别人,云归阁的主人都是一定会接待花满楼的。   云归阁的主人姓方,名昉,着实可以说是一位很风雅的人物。   经史子集,琴棋书画,这位方公子都无一不晓,无一不精。然而他却既无心考科举,也无心做才子,只是一心扑在那庖厨之事上面。   他知道哪里的糯米最适合用来酿酒,哪片山上的桂花最适宜采摘下来做成糕点,哪片水域捕上来的蟹最肥美香甜,煮汤圆要用什么样的温度……   他仿佛知晓世间一切可以让食物变得美味的方法,就连简单的馒头咸菜他都有办法做的可口。   立冬不久,正是吃蟹的好时候。像这种日子,方昉每天都会保证云归阁中有蟹可吃,而且是黄最多、油最满的那批蟹。   花满楼他们来的很是时候,云归阁今日一个客人都没有,而且方昉也还没有开始下厨。   从外面看上去,云归阁完全不像是一所饭馆,而像是一个独门独户的江南园林小景。   花满楼轻叩柴扉,然而无人应答。不在意地笑笑,也不解释,花满楼又拉了拉门口挂着的小铃铛。铃铛的声音清脆悦耳,随着风飘进小院之中。   一阵杂乱脚步声渐进,有人来给他们打开门。   是方昉。   他披散着头发,身上着一件宽袍大袖的罩衫,也穿得并不太齐整,甚至隐隐可以看见他胸膛的一小部分,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   花满楼自然是看不见方昉这幅尊容的,他笑着对方昉道:“方兄,好久不见。” 第25章 螃蟹   见来人是花满楼,方昉大笑道:“原来是花兄,我还在想是谁大早上的来扰我清梦。”   花满楼也笑:“都快到中午,方兄怎么还说早上。”   两人言语之间,已经流露出十足的熟稔之意,仿佛是相识很久的老朋友。   方昉举止自然地将衣襟拢好,问花满楼道:“这二位是?”   “这个四条眉毛的是陆小凤,另外一位是司空摘星”,花满楼笑着为方昉介绍二人,又向陆小凤和司空摘星道:“这位是方昉,云归阁的主人。”   陆小凤挑着他的上两条眉毛对方昉客气道:“幸会,我是陆小凤。”   司空摘星紧随其后,自我介绍道:“那我就是司空摘星咯。”   方昉盯着陆小凤愣了一秒,又凝神看了看,这才笑道:“果然是四条眉毛,幸会。司空小兄弟,幸会。”   陆小凤摸着他的下两条眉毛低着头笑,仿佛很为自己那眉毛一样的胡子得意似的。   方昉热情地将他们迎进门,说道:“最近我这儿刚好有极好的大闸蟹,你们来的正好。”   花满楼笑道:“知道你这儿有,所以我才带他们来。”   陆小凤注意到,方昉的视线好像总是有意无意地往花满楼身上飘。花满楼看不见,但方昉的眼睛却仿佛总是盈着一汪深情。   陆小凤不得不承认,方昉的确可以算是个风流人物。   方昉虽然是个典型的南方公子,但他的身材却如北方人一般高大,面部轮廓深邃且端正,眉目犀利而又透着闲适之情。整个人举手投足都是一派诗情画意,却又不显得柔弱。就像是水墨画中皑皑的青松,以遗世独立之态坦荡存在于天地之间。   这样一个浊世佳公子,此时正在一边说笑一边目光灼灼地看向花满楼。   陆小凤忽然觉得心里有点不是滋味,酸酸涩涩的。但是他又能说什么呢?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   他也不过和方昉一样,是花满楼的朋友罢了。   陆小凤只好低着头跟在花满楼和方昉后面听他们说笑,继续摸他的胡子以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司空摘星满心都是即将吃到大闸蟹的欢喜,亦步亦趋跟在花满楼身后,就像是花满楼豢养的小宠物一般,自然是没有注意到陆小凤的不自然。   方昉则满心满眼里都是花满楼,所以他也没有注意到陆小凤那一点掩饰得很好的不自然。   但是花满楼注意到了。   花满楼听见陆小凤的脚步有点沉,不似平日那般轻快。   花满楼扭过头去问陆小凤,道:“陆小凤,你怎么了?”   陆小凤猛然间被点名,只得匆匆忙忙挂上一脸僵硬的假笑,敷衍道:“没事儿,兴许是饿了。”   花满楼知道陆小凤没说实话,但此时也不好追问,于是他又偏过头对方昉笑道:“方兄,听到了么?今日你可得大显身手啊。”   方昉爽朗地笑,答道:“没问题,肯定让你的两位朋友尽兴而返。”   陆小凤继续假笑着附和。   司空摘星则是对螃蟹大餐更加期待。   这一路,陆小凤走得倍感艰难。   所以当方昉将他们招呼到餐厅之中,自己去准备菜肴的时候,陆小凤忍不住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花满楼听见陆小凤吁气,好笑道:“陆兄这是怎么?”   陆小凤赶忙摆着手说无妨。   花满楼也不知道陆小凤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总觉得从他们见到方昉起陆小凤就一直怪怪的。   花满楼只能劝慰陆小凤道:“方兄人很好,做菜的手艺也很好,你可以放松一些。”   望向花满楼,陆小凤笑道:“你都觉得好,那自然是很好的。”   陆小凤自己看不到,此时此刻,他望向花满楼的眼神几乎和方昉一模一样。   不,是有过之而不及。   如果说方昉望向花满楼的眼神像是春日里桃林中灼灼的桃花一般的话,那么陆小凤的眼神就像是夏日夜晚漫天的闪闪繁星,璀璨而动人,每一颗星星都是花满楼的模样。   许是陆小凤看得太过专注,连花满楼一个目盲之人都感觉不太对劲。花满楼抬头问陆小凤道:“陆兄,你在看什么?”   陆小凤支吾一声,心说我总不能说我在看你吧?环顾四周一圈,陆小凤撒谎道:“我在看窗外的那株山茶,开得真好啊,好像是蜀茶名种‘醉杨妃’,花大盈寸,十分可爱。可惜我们来的不是时候,若是于雪景之中赏此花,更能得其中滋味。”   陆小凤哪里懂那些花花草草的知识,这一点“醉杨妃”的事情还是以前他在百花楼中无所事事的时候花满楼灌他耳朵里的,整句话也就“醉杨妃”三个字是有据可依的,其他都是胡扯。   不过陆小凤的运气很好,这茶花的确名为“醉杨妃”,而且也的确是在雪中欣赏更得滋味。   方昉端着一盘子大闸蟹进来,恰巧听见陆小凤这番“高见”,放下手中的蟹,方昉笑道:“没想到陆兄也是爱花之人。”   陆小凤心想我爱什么花,我爱花后面加两个字还差不多。   但嘴里肯定是不能这么说的,陆小凤笑笑,说道:“花兄才是爱花之人,我不过是与花兄久处,耳濡目染,知道一些罢了。”   方昉也笑笑,避开这个话题道:“这大闸蟹你们尝尝,我再去热点酒,拿来一起吃。”   陆小凤笑道:“麻烦方兄。”   方昉道一声不麻烦,再次离开餐厅。   花满楼率先取出一只螃蟹递到陆小凤到盘中,又取一只递给司空摘星,笑着对他们说道:“尝尝,方兄这里的蟹,一向是最好的。”   陆小凤也夹一只送到花满楼盘中,司空摘星则是已经眼睛里除了螃蟹什么都看不见。   这螃蟹的确好,肥美,丰腴,陆小凤从未吃过这么好的螃蟹。   怪不得前人有言“不食螃蟹辜负腹”。   在他们快吃完第一只螃蟹的时候,方昉的酒也已经热好。   方昉端着一小坛酒进来,介绍道:“这是陈了十余年的三白酒,我这儿也不多,这一小坛给你们尝尝。”   花满楼听到方昉的话,笑道:“今日真是好口福,这陈三白可是方兄的宝贝,不料竟能蹭上一小坛。方兄今天可真是下了血本。”   方昉笑道:“是啊,我这可是千金不换的美酒,所以你可得回去挑一件好一点的古玩玉器来抵我的饭资啊。”   花满楼笑着回答:“这是自然,不过陆兄好酒,且好牛饮,你可得给他倒慢一点。”   这就偏心得很明显了。   方昉虽然嘴里笑着说那不是浪费他的好酒,却还是返身寻来一个大杯,为陆小凤满满地斟了一杯这陈三白。   陆小凤接过陈三白,先是浅浅地抿上一口,道一声“好酒”,然后就大口大口地喝起来,连螃蟹也顾不上吃。   可惜一杯就是一杯,照陆小凤这个喝法,几口就没了,杯子再大也有限。   而方昉拿来的那一小坛酒,除去给陆小凤斟的满满一杯之外,也只够再给他们其余人一人一小杯了。   方昉没料到陆小凤喝得这么快,惊讶了一瞬,笑着开口道:“要不我再去给陆兄热一些别的酒?这陈三白今年也就这一小坛了,别的都还不到火候。”   陆小凤笑着回答:“不必麻烦。今日得饮此等美酒,一杯就已足够,再饮就是狗尾续貂了。”   花满楼动作自然地将自己的那份酒倒进陆小凤的杯子里,笑道:“我不好饮酒,我这杯就由陆兄代劳吧。今日的蟹不错,我品蟹即可。”   方昉眼底有讶色闪过,但只是一瞬。   方昉半真半假地玩笑道:“陆兄和花兄感情可真是好,我都快忍不住要嫉妒了。”   陆小凤还没有说话,花满楼就抢答道:“那是当然,有陆兄这样的好朋友,你自然应该嫉妒我。”   方昉没再说什么,只是举起自己的杯子开始饮酒。   酒很好,清冽可口,又带着时间赋予它的馥郁香气。   陆小凤心里的那些因为方昉而产生的不安与涩意,终于随着花满楼的话一起,融化在酒中。   他还是花满楼,他也还是陆小凤,他们依旧还是最好的……   朋友。   而陆小凤心中已经有不甘在发芽。   也许等它开花结果,也用不了多久了。   众人正是酒酣饭饱之际,却不料又有不速之客来访。   又是那首熟悉的、听得陆小凤耳朵都要长茧的曲子。   “月晃晃,人惶惶,血月照残阳。咿呀,何处是他乡!”   方昉昨夜饮了许多的酒,因此今日才饮一小杯便有醉意上头。他摇摇晃晃地冲出门外,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大声邀请道:“不知是哪位姑娘大驾光临,何不进来尝尝我这的螃蟹?我为姑娘再去做个小菜如何?”   那唱曲儿的人今日许是心情不错,闻言居然咯咯地笑起来,她的声音远远地随着风飘过来,道:“不用啦,谢谢你的邀请。”   陆小凤、花满楼和司空摘星在声音响起的那一瞬间就已经飞出去寻找唱曲儿之人的踪迹,却还是被她给跑了。   不过陆小凤他们早已习惯。   作者有话要说:   醉杨妃出自《长物志》,陈三白出自《随园食单》。   “不食螃蟹辜负腹”是苏轼大吃货说的   写方昉眼神的时候满脑子“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可惜花花不可能是他的。   司空摘星:螃蟹真好吃,什么?你说陆小凤和花满楼的基情?没看见没看见。 第26章 绯红   反正她还会再来的,三个人都表示很淡定。   陆小凤他们继续回到桌旁吃蟹,方昉则醉醺醺地开始对着树木花草讲话。   继续不亦乐乎地沉溺在螃蟹的世界之中,任何事情都不能将司空摘星的注意力从螃蟹之上移开。   陆小凤则是有些惊讶地看向方昉的方向,显然是未曾料到看上去那么风流的一个人酒量竟如此之差。   像是料到了陆小凤的讶异,花满楼带着笑解释道:“方昉就是这样,喝一点酒就会疯疯癫癫的,偏又嗜饮,陆兄不必见怪。”   陆小凤行走江湖多年,也不是没见过比方昉醉态更夸张的,很快就淡然下来。   这顿饭他们已经吃了许久,一盘子的大螃蟹被吃得只剩下一堆壳子,可以说是酒足饭饱。当然,大部分的壳子都出自司空摘星之爪。   陆小凤向外望一眼,只见方昉还在对着树表白。陆小凤刚刚想再次感叹一下这人一杯倒的酒量,却不料嘴角笑意还没来得及凝结起来就听见方昉的一句货真价实的表白。   “花满楼,中心藏之,何日忘之。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方昉的声音不小,连三个人中耳力最差的司空摘星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陆小凤向来对文人雅士唧唧歪歪的那一套不感兴趣,他的兴趣是管闲事与查找真相,所以他的诗词鉴赏水平也并不太高。   但就算这样,陆小凤也能听懂方昉这四句话里的爱慕之意。   陆小凤都能听懂,花满楼自然也可以。   花满楼从来没有料到过方昉对自己是这种心思,脸上有讶异神色一闪而过。   往日都是花满楼替别人圆场,今日却是陆小凤来替花满楼圆场。   陆小凤干笑两声,道:“方兄醉得可真厉害啊,都开始说胡话了。”   司空摘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附和陆小凤道:“是啊,真是醉得不轻。”   陆小凤又道:“看来一时半会儿他是没可能醒过来,花兄,不如我们继续查案吧。”   司空摘星小鸡啄米式点头:“是啊是啊,我们吃也吃了,喝也喝了,是不是也该走了。”   花满楼明显也想走,但他又有点迟疑,道:“如此不告而别是不是不太好?”   陆小凤看看四周,发现就算是餐厅也有一个小角落摆着笔墨纸砚,他笑道:“这个容易,花兄写个字条摆在桌上,等他醒来的时候自然就可以看见。”   花满楼沉吟一下,最终还是按照陆小凤的建议去写下字条,然后随着陆小凤与司空摘星一起离开云归阁。   花满楼前脚刚离开云归阁,后脚方昉的酒就醒了,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真醉假醉。   展开花满楼留下的字条,上面很客气地写道:   “承蒙方兄招待,不日将遣人将《美人图》一卷送来,聊表谢意。”   方昉将纸条拿起,深深按在胸口的位置,仿佛上面还有花满楼的余温。他苦笑着兀自喃喃自语,谁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高山上的青松,或许注定寂寞。   其实在看到陆小凤的瞬间方昉就已经明白,他多年来的暗自欢喜都只能是无疾而终。他们的种种举动都彰显着旁人难及的默契,方昉自认比不过陆小凤。   自始至终,花满楼不过是将他当作一个朋友。   而陆小凤不一样。   花满楼三人走出云归阁,院外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正是个好天气。   陆小凤笑着提议道:“不如我们去拜访拜访罗榕小姐?”   司空摘星还回味着刚刚鲜美的大螃蟹,有些心不在焉地问道:“明着去还是暗着去?”   陆小凤笑道:“自然是暗着去。”   花满楼笑着提出异议:“暗着去,三个人是不是有点太多?”   陆小凤一拍脑袋,感觉人的确是有点多。   一只手搭上司空摘星的肩膀,陆小凤佯作严肃道:“所以这个任务还是交给猴精你吧。”   刚刚回过神儿来就发现自己被单独指派了任务的司空摘星一脸悲愤,声嘶力竭地问道:“为什么是我一个人?”   陆小凤就着什么天下第一神偷,轻功高明之类,口若悬河地将司空摘星一顿好夸。   司空摘星面露疑惑,充满不信任地看向陆小凤,问这是真的么我怎么觉得你一定是在忽悠我。   陆小凤用他真诚地双眼看向司空摘星,脸不红气不喘地说这就是真的,你是最棒的,快去吧好孩子。   将信将疑的司空摘星最终还是看在花满楼请他一顿螃蟹的份上起身飞向罗家。   眼见着司空摘星飞走,陆小凤长出一口气。他自己不愿意去偷瞧罗榕一个女孩子家家,心里也不乐意花满楼去,所以只能变着法儿的忽悠司空摘星。   幸好司空摘星是个不难糊弄的,不然的话陆小凤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花满楼在一旁全程微笑着听陆小凤忽悠司空摘星。   所以陆小凤目送司空摘星飞走之后一转身就看见一双带着笑意的唇。   陆小凤也笑了,他微微侧下头,闭上眼晴,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唇凑到花满楼那双形若仰月的嘴唇旁边。   花满楼略微一偏头,两个人、四瓣唇就贴在了一起。   陆小凤的嘴唇还染着刚刚那杯陈三白的香气,芬芳而醉人。   两个人的唇只是轻轻一碰就分开,而这滋味却让人无限留恋。   花满楼满面惊讶之色,向来白皙的脸颊被绯红染了大片。   他没有想到陆小凤会这么做。   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陆小凤就已经率先开口,语气温柔而缱绻:“花满楼,这不是不小心,从来都不是。”   陆小凤说的是不久之前密室里的那个吻,一样仅仅是简单的碰触,但当时的陆小凤满心只有懊丧与诧异。   今日的陆小凤,一颗活蹦乱跳心中却盈着五分期待,三分甜蜜和一分忐忑。他不知道花满楼会做出什么样的回答,但隐隐有预感结果并不会太坏。   “我知道。”花满楼笑了起来,形状好看的嘴唇让陆小凤简直要忍不住再亲吻一次。   花满楼顿了顿,像是有一些迟疑,但还是一字一句很清楚地说出来:“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   绯红的颜色还在花满楼的脸颊与脖子上漫延。   就连陆小凤那城墙拐角般厚重的脸皮也被这绯红抓住机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他的面颊。   幸福来得太突然,把陆小凤砸了个头晕脑胀。   他终于说了出来,强迫自己去面对自己那些说不清道不明蠢蠢欲动的小心思。这一切都太过美好,就像是陆小凤在沉沉睡去之时所做的美好梦境。   不同的是,这梦的尽头,只有一个花满楼。   而那天作为梦的收尾的无数魑魅魍魉,则是一个都不曾存在。   他们都不过是陆小凤自己的心魔。心魔已破,从此前途光明而坦荡。   花满楼从未让陆小凤失望过。他怎么可能让陆小凤失望,怎么舍得让陆小凤失望。   陆小凤是花满楼有生以来遇到过的最明快的色彩,跃跃跳动在他一片漆黑的世界之中,就算是看不见陆小凤的脸,他也能根据陆小凤的声音、陆小凤的气味、陆小凤的温度来构建出一个陆小凤的模样来。   独一无二的陆小凤,属于花满楼的陆小凤。   料想花满楼兴许还没走远,方昉打算出去送他一送,再寒暄几句。   他却不曾想到,出门之后会有这样的场景撞进他眼里。   午后的阳光打在花满楼的脸上,使得那张本就温润的面庞看上去更加柔和。而陆小凤则是斜斜地低着头,守株待兔似的等待着花满楼的唇贴上他的,一双眼睛里全是期待与欢喜。   方昉并没有去打扰花满楼和陆小凤,而是转身掩上柴扉,准备再去寻几坛酒来饮。他的脸上有苦涩笑意,所寻的酒也多是辛辣刺激之属,仿佛只是为买一场大醉,而非为细细品尝酒的滋味。   手里提着几坛子烈酒,方昉径直坐到院中一株柳树之下。冬日的柳树已经是全无绿意,只有一些光裸的粗粝枝干还咬牙在寒风中坚持着,看上去莫名地有些凄凉,有些悲壮。   醉过一场也许就好,人生本就不过大梦三千,何必执着。   一坛一坛的烈酒被方昉灌进喉咙,他却还是没有醉意。   花满楼错了,原来方昉的酒量不仅不差,而且简直说得上是很好。   当方昉正在往喉咙里灌第十坛烈酒的时候,一位不速之客倏忽来到云归阁中。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身材娇小玲珑,看上去很有些古灵精怪的样子。显然,她是会武功的,而且武功应该不低,轻功则是尤其的好。   她轻飘飘落在方昉的身边,笑着问道:“你怎么啦?”   忽然被人闯进自己的家里,方昉竟也不着急,居然连惊讶都不惊讶一下。又往嘴里灌了一口酒,方昉有些懒洋洋地问道:“阁下哪位?”   这个很可爱的女孩子狡黠一笑,道:“我叫牛肉汤。”   作者有话要说:   “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出自《诗经·隰桑》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出自《诗经·风雨》   司空摘星:mmp我招谁惹谁了,平时被秀一脸也就算了,还所有的活儿都是我干,哭唧唧。   平安节快乐呀。 第27章 凤凰   方昉笑起来,道:“真是个有趣的名字。”   牛肉汤也笑,接着道:“而且我的牛肉汤也做得很好。”   “是么?”方昉来了兴趣,道:“我做的牛肉汤也不赖。”   牛肉汤也往地上一坐,笑着开口道:“你刚刚不是说要请我吃螃蟹么?我来了,螃蟹呢?”   方昉有些意外,道:“你是那个唱曲儿的人?”   牛肉汤依旧笑意盈盈:“是啊,我唱得好听么?”   方昉又喝了一口酒,笑道:“好听。不过姑娘刚刚不是拒绝了我的邀请么?怎么现在又来?”   牛肉汤撇撇嘴,道:“我刚刚拒绝你是因为陆小凤他们在,现在他们走了,我自然就来了。”   方昉笑着逗牛肉汤,觉得这小姑娘怪好玩儿的:“可是螃蟹也已经被他们吃光了啊。”   牛肉汤抢过方昉的酒,自己喝了一口,然后吐舌头道:“这酒怎么这么辣。”   方昉接过酒坛,笑道:“这酒哪里是小姑娘家喝的,我哪儿还有些米酒,甜甜的。一会儿我去热给你尝尝,女孩子喝那个还能美容养颜,”   牛肉汤又笑起来,道:“好,不过我的螃蟹呢?”   方昉装傻继续逗牛肉汤,道:“我不是都告诉你螃蟹已经被陆小凤他们吃完了么?”   牛肉汤轻轻敲敲方昉的脑袋,笑道:“那你厨房的那只大缸里那些吐着泡泡的都是什么?不是螃蟹,难道是小鸡?”   方昉笑了,道:“那自然是螃蟹,你是怎么知道的?”   牛肉汤笑道:“我自然有我的方法。我说是螃蟹告诉我的,你信么?”   方昉大笑道:“信,当然信!”   牛肉汤也很愉快地笑起来。   笑着起身再次来到厨房,方昉准备为她刚刚认识的小姑娘烹饪螃蟹。   方昉向来是一个很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他执着痴迷。就算是对食物的热爱,也不过是闲暇时打发时间的方法。他喜欢花满楼,也不过是他一个人的事情,而且他也并不执着于此,只觉得顺其自然就好,所以他以前从来都没有对花满楼提起过片言只语。   今日的告白,不过是在见到陆小凤之后的垂死挣扎,不过是给自己一个交代。既然只是给自己一个交代,那么就没有必要太过郑重其事,方昉也不擅于此。所以他选择了装醉,以醉中语,说心中意。这样以后再相见也不会尴尬,毕竟那些,只是醉语,而已。   说出来,再喝几口酒,那件事情就已经结束。   所以他现在又能心情愉快地给牛肉汤烹饪螃蟹,他觉得这个小姑娘看上去实在是很有意思。   牛肉汤也觉得很有意思。   向来都是她熬好牛肉汤捧着给别人喝,这还是除了厨子之外第一次别人为她下厨。   牛肉汤继续在树下坐着没挪窝儿,欣赏着小院之中的景色,等待着她的大螃蟹。   新鲜的肥美螃蟹最宜清蒸,如此方能尽得其味。   所以牛肉汤并没有等太久。   对待姑娘家,自然更要精细些。方昉托着托盘又回到树下,托盘里摆着刚刚蒸好的大红色八只脚、暖得恰到好处的醇美米酒和精巧玲珑的一套蟹八件。   托盘里的食物布局得疏落有致,简单的一餐饭竟被方昉摆出了书画的韵味。   方昉取了一只蟹,先是用腰圆锤在蟹背壳的边缘轻轻来回敲打一番,再以长柄斧掀开大盖,然后才递给牛肉汤。   牛肉汤自己慢条斯理地拆蟹肉,一边拆一边笑眯眯地问方昉道:“你对每个人都这么好么?”   方昉这回换了小杯喝酒,他轻轻晃动着杯中的酒液,道:“自然不是。”   牛肉汤依旧灿烂地笑着,接着问道:“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方昉笑了,答道:“我不过是请你吃一餐饭,这就是对你好?”   牛肉汤笑道:“是啊,你我无亲无故,你为什么要请我吃饭?”   方昉也笑:“不是你要我请你的么?那你和陆小凤、花满楼与司空摘星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唱那么阴森森的曲子给他们听?”   提到陆小凤,牛肉汤有一丝不自然从脸上划过,笑容看上去也不似刚刚真心。她道:“你怎么知道我和他们无冤无仇?说不定我和他们之间有血海深仇呢。”   方昉还是笑着的,他道:“我是不信,花满楼他们会和你这么可爱的女孩子结仇。”   牛肉汤送一勺子蟹膏入口,又开始很甜蜜地笑,她说道:“我的确和他们无冤无仇。”   方昉轻抿杯中酒,道:“那你?”   牛肉汤还在笑:“不过陆小凤欠我一笔债,我是来讨债的。”   方昉眉毛一扬,恍然大悟道:“感情债?”   牛肉汤答道:“自然。”   方昉又笑起来,很漫不经心的样子,他道:“那你就这么告诉我,不怕我转头就去告诉花满楼?”   牛肉汤笑得更甜,道:“我知道你不会的。”   方昉又为自己斟一杯酒,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牛肉汤停下手里拆螃蟹的动作,抬头认真地看着方昉的眼睛,道:“如果你会,你此时已经是一个死人。”   方昉愣了片刻,随即大笑起来,用哄孩子的语气和牛肉汤说:“我自然不会,不过你这么漂亮一个小姑娘,成天喊打喊杀的多不好。”   方昉站起来伸个懒腰,不等牛肉汤再开口,自顾自地继续对牛肉汤道:“我累了,失陪。等你吃完走的时候,替我把门关上就好。”   酒喝得有些多,方昉离开时的脚步不由得有些踉跄。   牛肉汤没有动,也没有再笑,只是静静地看着方昉离开,不发一言。   等到方昉一觉睡醒的时候,他闻见房间里飘着很香的牛肉汤的味道。睁开眼睛,他看见一碗又香又浓的牛肉汤就摆在不远处的桌子上。   恰巧是晚饭时分,方昉起身端起牛肉汤尝了一口。   真的很好喝。   而那位牛肉汤已经离开。   司空摘星苦兮兮地蹲在罗榕房间的屋梁之上,看着这位大小姐无所事事地练了一下午的功夫,只觉得时间慢的像是蜗牛在爬,还是壳子上糊了块石头的那种蜗牛,一般蜗牛都爬不了这么慢。   相比之下,陆小凤这边就显得很愉快。   陆小凤和花满楼慢悠悠地在初冬的江南街道上遛了一个下午的弯儿,两个人都没有说什么,因为他们之间的默契已经超越言语。   阳光很暖,岁月很长,他们仿佛可以就这样一直走到世界尽头。   陆小凤有时候的确是很没良心的一个人,比如说刚刚他把司空摘星一个人支去罗府,任由司空摘星无聊得在房梁上骂娘,陆小凤对此表示他的良心真的一点也不痛。   花满楼还是比较有良心的。   所以到了该吃完饭的时候,花满楼善意地提醒陆小凤道:“陆兄,我们是不是要去罗府将司空兄叫回来一起用晚饭?”   陆小凤本来想说叫什么叫给他买俩包子带过就行了,但是考虑到花满楼可能不会同意他这么对待司空摘星,陆小凤还是笑道:“花兄说得有理……不过你确定还要叫我陆兄?”   花满楼笑着回答道:“那你想让我叫你什么?”   陆小凤很认真地看着花满楼的眼睛,尽管他知道花满楼看不见,但他还是看得专注而深情。他道:“叫我凤凰,七童。”   一声“七童”被陆小凤唤得又酥又软,像是刚刚出炉的糯米甜糕。花满楼听到陆小凤如此唤他,只觉得心中一跳,本来已经恢复常态的耳根竟是又有些微微泛红。   花满楼的语调也又软了几分,他轻轻地笑着,说:“好啊,凤凰。”   陆小凤厚如城墙的脸皮今日成功第二次泛红,浅浅淡淡的红色,从脖子往上一直烧到发际线,怕是下一秒就要浴火重生。   陆小凤掩饰好心中的悸动与不自然,说道:“走吧,我们去罗府找司空摘星。”   这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是一起去别人家找自个儿家里跑丢的汪。   花满楼自然是早已习惯陆小凤与司空摘星之间的相处方式,见怪不怪地浅笑着应道:“好。”   于是无家可归的汪星人司空小星星终于得到被牵回家然后再被喂上满嘴的狗粮的机会。   陆小凤和花满楼抵达罗府的时候,天刚刚黑透。   轻功到了他们的这个地步,基本上去百分之九十九的地方都可以说是如履平地。   两个人很轻易地找到司空摘星,只见司空摘星已经无聊到快要抱着房梁睡着。陆小凤变戏法儿似的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根羽毛,偷笑着去扫司空摘星的鼻孔。   羽毛刚刚碰到司空摘星的皮肤,他就霍然被惊起,警惕性可以说是九十九分,少给的一分那是怕他骄傲。   陆小凤压低声音对司空摘星道:“猴精,走,去吃饭。”   司空摘星撑着一张朦胧的睡脸,道:“你不盯罗榕了?”   陆小凤笑道:“那哪儿有吃饭重要。”   司空摘星低声欢呼,心说他觉得他在这儿待得都快要长绿毛,终于可以离开这个无聊到炸的地方。   然而司空摘星也就欢呼了这么一瞬——有人来找罗榕。   作者有话要说:   司空摘星:对方拒绝了你的狗粮,并踢翻了你的狗碗,同时打了你的狗头。   陆小凤:你要打谁?   司空摘星:我谁也不打……痛痛痛痛痛!陆小凤你下手轻一点!   圣诞节快乐~ 第28章 翻窗   来人也是个会功夫的,这一点从她是翻墙进来的就可以推测一二。从窗户望出去,此人身法干净利落,翻墙翻得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看身量约莫是个女孩子。   借着此时还不太明亮的月光,陆小凤和司空摘星都看清了来人的脸。那是一张清冷美丽,又带有几丝媚意的面庞。如果说顾映清的冷意是西北常年封雪的皑皑高山,那么这个人的冷意就像是高山里被极寒天气冻到僵硬的艳丽毒蛇。一样的清冷美丽,不一样的感觉。   是笙歌,和花满楼之后要底下人去搜寻到的笙歌的画像几乎是一模一样。   陆小凤有些意外地扬起眉毛,低声对花满楼道:“来的人是笙歌。”   花满楼仿佛并不是很意外的样子,笑道:“看来她们应该都是认识的。”   司空摘星蹲守一下午都没挪过窝儿的罗榕此时笑嘻嘻地将罗榕迎进房间,亲热地挽着笙歌的胳膊,撒娇般的说:“你和牛姐姐都好久没来看我了。”   牛姐姐?陆小凤只觉得眉头一跳。   笙歌那张冰冷妩媚的脸此时竟也有温暖笑意:“我不来找你,你不会去找我?”   罗榕笑得灿烂,一直在叽叽喳喳说一些生活琐事,什么哪儿的饭菜味道鲜美,哪儿的首饰式样新奇,哪儿的衣物柔软合身……   昏昏欲睡的从司空摘星一个人变成陆小凤、花满楼和司空摘星三个人。   如果是以前,也许陆小凤会听得津津有味,然后心里暗地盘算着该买什么什么样的东西哄什么样的女孩子开心。   可那只是以前,现在的陆小凤,有了花满楼。   花满楼自然不可能对钗环首饰和漂亮衣裳这些女孩子喜欢的玩意儿感兴趣,若是论吃的话那两个女孩子加起来也不一定有花满楼懂得多,所以陆小凤完全没有认真听她们谈话的必要。   于是就成了现在这个三个人一起饿着肚子在横梁上打瞌睡还有留着一耳朵听罗榕和笙歌在说什么的状况。   司空摘星默默地在心里祈祷笙歌千万别一高兴就住下来,他以前好像听人说过如果两个女孩子关系好的话晚上睡一张床也是很正常的。司空摘星又饿、又无聊、还困,实在是不希望这个笙歌住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神明听见了司空摘星的祈祷,大发慈悲了一把让司空摘星如愿以偿,笙歌居然只和罗榕聊了一个半时辰左右就告辞离开。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幸运的是笙歌和罗榕并没有说太久,他们可以早早地回花宅吃晚饭睡觉。不幸的是两个人的谈话没有丝毫那个幕后真凶的线索。   除了“牛小姐”。   但是天底下姓牛的人何其多,仅仅单凭一个姓氏,有能确定什么呢?   牛肉汤的面容在陆小凤的脑子里一闪而过,不过陆小凤并没有深究。   花宅,餐厅。   司空小星星大口大口往自己嘴里塞饭,对于他终于能吃上饭这件事情表示十分感动,决心以自己良好的胃口与食欲表达这份感动之情。   陆小凤不太饿,他用老父亲一般慈爱的眼神看着司空摘星吃得两个腮帮子都鼓起来,看上去活像一只在自己嘴里屯了无数坚果的小仓鼠。   等到司空摘星吃饭的频率渐渐慢下来,陆小凤这才清清嗓子,对司空摘星道:“我有一件事情要宣布。”   司空摘星低头吃个不停,嘴里塞着饭菜含含糊糊地说道:“你说呗。”   陆小凤抢过司空摘星的筷子,道:“别吃了,我说完你再吃。”   司空摘星眼巴巴地盯着陆小凤手里自己的筷子,把嘴里的那口饭嚼嚼咽下去,催促陆小凤道:“那你快说。”   陆小凤手里转着司空摘星的筷子,还要小心不沾到司空摘星的口水,可以说是装数字装得十分辛苦。   陆小凤用一种看似淡然自若,实则郑重其事的微妙语气宣布道:“我和花满楼,在一起了。”   司空摘星的注意力此时全部都在饭菜上,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呆愣愣地问:“什么在一起?你俩不是一天到晚都在一起么?”   陆小凤笑得既得意,又甜蜜,他解释道:“不是那种在一起,是那种在一起。”   司空摘星还是没反应过来:“哪种在一起?”   陆小凤隐晦而暧昧地笑笑。   看到这样地笑容,司空摘星瞬间明白陆小凤的意思。   干咳两声,司空摘星道:“祝福你们啊。”   敷衍地祝福完陆小凤,司空摘星开始抢自己的筷子。   陆小凤还是举着司空摘星的筷子不给他,惊奇道:“你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司空摘星心想,我总不能说我之前就觉得你俩怪怪的,老觉得你看花满楼的眼神儿不对劲儿,而且花满楼的很多行为都像是在调戏你吧?   花满楼坐在饭桌的另一端淡淡地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但是这种淡然落在单身狗司空摘星眼睛里就很像是“哎呀没管好我的另一半不小心又放他出来秀恩爱”。   花满楼出声调解道:“陆兄,你就把筷子给他吧。”   陆小凤笑笑,凑到花满楼很近的地方,语气中带着一点点调戏,道:“叫我什么?”   花满楼笑着改口:“凤凰。”   陆小凤心满意足地将筷子还给司空摘星。   司空摘星则是觉得自己狗粮塞得都快要饱。不过美食在前怎能辜负,他又开始埋头苦吃。   陆小凤也又有一筷子没一筷子地夹着菜,间或抬起来来看看花满楼。他看得肆无忌惮,毫不掩饰眼中的爱慕之情。   毕竟他们的关系已经今非昔比。   快要入寝的时候,花满楼和陆小凤与往常一样互道晚安之后各回各的房间。   陆小凤道完晚安之后回到自己房间,刚刚关上门就背靠门长出一口气,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   他的心,已经很多年没有跳得这么快,猛烈地像是要从胸腔蹦出来一样。   笑容又一次爬上陆小凤的嘴角,他是多么庆幸他今天能够遵循自己的心意,说出来那句话。   笑着回到自己床上,陆小凤却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   往日睡来又软又大的床铺,今日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让他觉得又冷又寂寞。陆小凤在床上翻了几翻,感觉还是毫无睡意。   翻来翻去翻了好几个时辰,最终陆小凤下定决心,从自己房间的窗户翻出去,又准备翻进花满楼的房间。   花满楼今夜也是久久不能入眠,听着窗外响动,他就知道是陆小凤来了。   翻身而起,花满楼去给陆小凤打开窗户。   陆小凤一跃而入,笑着打招呼道:“七童,晚上好。”   又关上窗户,花满楼柔声问道:“又不是做贼,怎么不从门进来?”   陆小凤风流蕴藉地一笑,道:“偷香窃玉,怎么不算做贼?”   花满楼笑着摇摇头。   陆小凤又道:“再者说,戏文话本里的公子去寻访小姐的时候不都是爬墙翻窗的么?这里没有墙好爬,我也只好翻翻窗。”   花满楼笑着反问道:“哦?那为什么不是我去翻你的窗户?”   陆小凤笑得邪气,捏起嗓子,故作娇滴滴的小姐样子道:“奴家等了好几个时辰,也没有等到公子来翻奴家的窗,所以只好自己去翻。你看,奴的脚还崴了呢。”   花满楼被陆小凤逗得忍俊不禁,十分配合地弯腰去拿陆小凤的脚踝,笑道:“那让公子来看看,这妙人儿的脚崴到哪里了。”   陆小凤从未见过这样不正经的花满楼,此时此刻又些惊奇,但又觉得花满楼这样真的是别有一番风情。   躲闪开花满楼去拿他脚腕的手,陆小凤笑着说道:“七童,别闹。”   花满楼坐到桌旁,为自己和陆小凤各倒一杯茶水,笑道:“大半夜的,怎么过来了?”   陆小凤从背后抱住花满楼,双手环住花满楼的腰,下巴搁在花满楼的肩膀上,用有些撒娇的语气笑着道:“想你了。”   花满楼的身体和陆小凤想象中的一样温暖,柔韧的肌肉掩在衣衫之下。此时是半夜,花满楼刚刚从床上爬起来,仅着一身单薄睡衣,陆小凤甚至感觉花满楼的肌肉就在自己手掌之下跳动,彰显着美好的生命力。   花满楼也是没想到陆小凤竟然上手就抱,不过他很好地掩藏住那一点不知所措,高深莫测地笑着用手轻轻去拍陆小凤的脸,道:“白天不是才见过面,怎么还说这种话?”   陆小凤松开环抱着花满楼腰的手,保持着那个姿势不变,用手覆住花满楼的右手去摸自己的面部轮廓,笑道:“七童,好好摸摸我的脸,我想让你知道我的样子。”   之前花满楼就想过再摸摸陆小凤的脸,记住他的样子,今日也算是终于如愿以偿。   花满楼的手随着陆小凤的手一起在陆小凤的脸上流连,花满楼的嘴里却笑道:“你不是早就告诉我你是什么样子了么?”   陆小凤趁这个机会偷偷去吻花满楼的掌心,忙里偷闲地问道:“什么样子?”   花满楼的手心感受陆小凤那柔软又有点粗粝的嘴唇,笑道:“西门吹雪让你剃胡子的时候,你不是告诉我你是种又年轻,又漂亮的样子么?”   作者有话要说:   被塞了plus版狗粮的司空摘星表示巨心塞。   Ps:今非昔比我去查了,“是指现在不是过去能比得上的;多指形势、自然面貌等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用在这里应该是可以的。 第29章 安稳   陆小凤愣了一愣,手也停下来。他在花满楼面前不要脸习惯了,早忘记自己还说过这么一句话。   趁着陆小凤发愣的当儿,花满楼轻轻拍拍陆小凤的脸,又道:“不过你说错了。”   陆小凤一向脸皮比城墙厚,愣过一瞬之后他又成了那个无事含着三分笑的不正经样子,手重新环上花满楼的腰,恬不知耻地问道:“哪里错了,我难道不是又年轻、又漂亮的样子么?”   花满楼听到陆小凤的花又笑了,语气带着宠溺味道:“我说你错了,是因为就算不剃掉你这眉毛似的小胡子,你也是一种又年轻、又漂亮的样子。”   花满楼的情话说得陆小凤心花怒放,又将花满楼抱紧几分,陆小凤笑道:“我以前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这么会说话?从哪儿学的。”   其实花满楼完全可以说是和他陆小凤学的,但是花满楼没有这么说。   花满楼又抿一口水,笑道:“遇见你,无师自通。”   陆小凤多年来万花丛中过,听过各种各样的情话,自以为早已刀枪不入。   但花满楼是陆小凤生命中的意外。   身经百战的陆小凤,居然被一句话说得红了脸。   阅尽世事浪子的心动,往往比情窦初开的愣头青更为难得。十几岁的愣头青,思想比茅厕都脏,但凡看见个长相还算标致的姑娘就要开始想入非非,要他们心动,太简单。而浪子不同,浪子爱过各种各样的人,也被各种各样的人爱过。要这样的人羞涩心动,太难。   陆小凤就是一个标准的浪子,这个浪子,此时脸红得竟像个十几岁的大姑娘。这真是奇闻一桩,如若此时司空摘星在场,他定然会好好地把陆小凤嘲笑一通。   然而花满楼不是司空摘星,他也看不见陆小凤脸颊颜色的变化,他只能感受到陆小凤炙热而真诚的体温和他的拥抱。   陆小凤闭上眼睛,动作轻柔地去吻花满楼的头发。这么好的花满楼,我陆小凤何德何能,能与你相识、相知、相爱、相守。   感受到陆小凤的小动作,花满楼笑笑,语气温柔道:“很晚了,去睡吧。”   陆小凤哼哼唧唧地撒娇:“我的床冷得很,睡不着。”   花满楼失笑,道:“睡过那么多日了,怎么今日才觉得冷?明天让人再给你添床被子。”   陆小凤抱着花满楼不撒手,轻轻咬着花满楼的耳垂,用一种认真语气在花满楼耳朵旁边吹气似的说话:“我的床少一个七童,真的特别冷。”   花满楼被陆小凤的动作弄得耳朵和脖子都痒痒的,心也有点痒痒的。   花满楼将手伸到身后,拍拍陆小凤的脑袋,低声哄道:“那你今夜就睡我这里吧。”   低低欢呼一声,陆小凤本来就是穿着睡衣翻进花满楼的房间的,所以也无需再脱衣,只要除去靴子即可。   陆小凤终于如愿以偿睡上花满楼的床铺。   花满楼不好奢侈,他的床铺和陆小凤住的房间的床铺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明明是一样的床铺,陆小凤就是觉得花满楼这张更软和、更舒适。被褥上还有属于花满楼的味道,淡淡的草木清香。   花满楼的房间,花满楼的被褥,花满楼的味道,花满楼的……陆小凤。   还有陆小凤的花满楼。   听见陆小凤滚到床上的声音,花满楼笑笑,也上床挨着陆小凤睡去。   只是单纯的睡觉而已,两个人都心有灵犀。越是珍重的人或者感情,越是不愿意过早、过快地染上□□色彩。   感受着身边花满楼的温度,陆小凤不再辗转反侧,很快也沉沉睡去。   这一夜,陆小凤和花满楼都睡得十分安稳。   次日。   习武之人一般都拥有很准确的生物钟,对外界的变化也非常敏感。当清晨的阳光照进花满楼的房间的时候,花满楼就醒来了。   花满楼一醒,那个没什么生物钟好言的异类凤凰也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陆小凤语气之中存在着一点没太睡醒的感觉,眼睛还半睁半闭着。他迷迷糊糊地问花满楼道:“七童,你醒啦?”   花满楼“嗯”一声,道:“天已经快要亮了,我习惯在这个时辰起来。”   陆小凤懒洋洋地坐起来揉揉眼睛,打着哈欠道:“那我先回去了,晚上再过来。”   陆小凤觉得像这样子每晚翻窗而至,很有情趣。   花满楼也觉得有趣,他笑笑,道:“小心些。”   陆小凤凑到花满楼面前去轻轻亲吻花满楼的面颊,道:“我自然知道。”   敲门声响起,陆小凤已自窗中离开。   是前来送热水供花满楼洗漱的下人。很快,陆小凤房间的门扉也响起同样的敲门声。   陆小凤将门打开,露出一张喜孜孜的笑脸,大声冲着来人问好:“早上好!”   这是陆小凤第一次这么热情地对待早晨来送热水的人,往常这个时候他还在床上大爷似的躺着,只会懒洋洋说一声“进来”。来人有些惊惧地望向陆小凤,结结巴巴挤出一句“早上好”,像是不能明白这位贵客大早上的是吃错了些什么药,匆匆放下热水就落荒而逃。   陆小凤摸着他的两撇小胡子,开始认真思考自己有那么吓人么。   陆小凤想了半晌,只觉得来人可能是面对自己的帅气面容自惭形秽所以才会这样。陆小凤叹口气,心想人就是长这么帅他也没办法,然后捧起一把清水开始洗脸。   被吓走的小可爱表示陆小凤真的是想得太多了,他们花家的仆役成日价的对着花家俊朗无双七公子看,谁会觉得你陆小凤帅?   花满楼对此表示笑而不语。   餐桌。   司空摘星嚼着早餐问陆小凤道:“今天还盯罗榕么?”   陆小凤咬了一口蟹粉小笼,口齿含糊地说道:“不盯了,我们再挖挖那个第四个买缎子的女人。”   司空摘星感到茫然:“这怎么找啊?”   陆小凤吞下那个蟹粉小笼,清清嗓子道:“其实我有一个猜想。”   花满楼笑着加入讨论:“哦?什么猜想?”   陆小凤道:“你还记得昨天罗榕提到的那个牛小姐么?”   司空摘星的脑袋莫名灵光了一回,居然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陆小凤将要说出口的那个人名:“你是说那个先是心狠手辣要杀你然后又处心积虑要救你的牛肉汤?那丫头疯疯癫癫的,感觉和脑子不太好使似的。”   陆小凤对着司空摘星翻个白眼,道:“人家脑子可比你好使多了,起码人家练成了如意兰花手,你会么?”   司空摘星无言以对,他还真不会。   花满楼笑着接过陆小凤的话,他问陆小凤道:“你为什么怀疑这位牛姑娘?”   陆小凤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解释道:“姓牛的女孩子虽然也不少,但是据我所知江湖里面能从我们手上跑脱的却也没几个,可以说是除了她根本不存在了。”   花满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道:“如果说牛姑娘就是幕后之人,那她的动机又是什么呢?江南花家素来与这位牛姑娘无冤无仇。”   司空摘星和抢答似的大声回答花满楼的问题道:“我知道!因为那个牛肉汤喜欢陆小凤!”   花满楼笑得意味深长,问陆小凤道:“是么,陆兄?”   连陆小凤好容易让他改过来的“凤凰”都不叫了。   陆小凤只觉得乌云罩顶,有点磕磕绊绊地想为自己辩解:“不是……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没有,我们大家都知道你有,好了不用解释了。   花满楼只是逗逗陆小凤而已,却感觉到霎时之间周围气压都低了几度,也没有料到陆小凤居然会磕磕绊绊地想为自己辩解。   花满楼笑笑,给陆小凤台阶下,道:“既然都已经过去,你不如谈一谈这位牛姑娘,我们好对症下药。”   但是陆小凤在忐忑之下好像会错花满楼的意思,听花满楼这么一说他更加紧张。   倒是司空摘星插话道:“陆小凤,你看看人家花满楼,就是大方。”   陆小凤心想你长眼睛没有,我这不正看着花满楼呢么,我简直恨不得把两只眼珠子粘到花满楼身上去看。   然而陆小凤觉得现在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和司空摘星呛声的时机,他咽下心中的吐槽,换上一句十分真心实意的称赞说出口,道:“花满楼自然是大方的,用得着你提醒我?”   花满楼笑笑,觉得陆小凤大概想的有些多,而且现在仿佛也不是谈这个话题的良好时机。   花满楼道:“先吃吧,吃完了我们再讨论这个问题。”   陆小凤如蒙大赦,低头继续吃他的早饭。   其实依照陆小凤的性格与为人,是不应该出现这样的情况的。但是爱会让一个人手足无措、心慌意乱,做出来很多不像是自己所为的举动,比如陆小凤此时此刻有些可爱的慌张。   这种事情很难讲,就算陆小凤从理智层面上来说是明知道花满楼并不会因为这种烟消云散的事情和他闹别扭什么的,但他还是忍不住会有些手忙脚乱。   经验丰富的陆小凤居然青涩得像个毛头小伙子,好笑之余又不由得让人感叹一句世事无常。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就当是影版有牛肉汤的戏里没有花满楼的戏份为背景来看好啦 第30章 清晨   云归阁。   正是清晨露珠儿还挂在树叶上的时候,小鸟儿也正叫的欢快,方昉这小小的一隅院子中既宁静,又洋溢着勃勃的生机。   昨天方昉未曾沾过滴酒,因此他今天起的很早。此时他正坐在桌旁,手捧一杯清茶笑意盎然地看着他小小的客人——麻雀,和其他一些小鸟儿。   地上洒着稻谷,是方昉拿来招待这些鸟儿的。冬天鸟儿想要找寻食物不容易,方昉便日日撒一些稻谷招待他们,能起来的时候早上撒,起不来的时候几点起来几点撒。   今日他起得早,鸟儿们难得有早饭吃。   有一个轻盈得如同鸟儿一样的姑娘,和它们一起飞进方昉的院子,是牛肉汤。   方昉抿一口茶水,笑着问牛肉汤道:“你怎么又来啦?”   牛肉汤脚尖轻点立在一根翠竹之上,笑意盈盈地反问道:“怎么,不欢迎我啊?”   方昉虽然不会武功,但是面对牛肉汤这绝佳的轻功他也不惊异,他依旧喝着他的热茶,笑道:“自然欢迎,但是飞檐走壁岂不怪累的?你为什么不试试走正门呢,拽拽那个小铃铛我就会去为你开门的。”   牛肉汤稳稳当当跃到地面上,笑道:“这有什么累的,老老实实走门才累。”   方昉笑着摇头,道:“那就随你。”   牛肉汤笑着坐下,歪着头看方昉笑,有几分抱怨地说道:“我们都说了好几句话了,你这个主人竟然连杯水还没给我倒,是不是有点失职?”   方昉笑着起身去给牛肉汤拿杯子,然后倒下小小一杯清茶推向牛肉汤的方向。牛肉汤接过,浅浅啜饮一口,笑着赞赏道:“这茶不错。”   方昉笑道:“就是一般的茶叶,你若是喜欢,就包好一些给你带走。”   这回换成牛肉汤笑着摇头,她道:“拿走就算了,我哪里有你这个闲情逸致仔细泡茶?”   方昉放下茶杯,笑着问牛肉汤道:“找我什么事?”   牛肉汤笑道:“没事不能找你?”   方昉笑着回答:“也可以。你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小姑娘,云归阁永远都欢迎像你这么有趣的人。”   牛肉汤又抿一口柴水,忽然前言不搭后语地来了一句:“他们已经猜到是我。”   方昉唇边的笑意消失,他有些认真地看向牛肉汤,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说完那句话之后,牛肉汤笑脸笑意不在,那种活泼泼的神情也消失。她趴在桌子上没精打采地答道:“我早上才听见的。”   “是么,”方昉道,他用一种鼓励而温暖的眼神望向牛肉汤,道:“那又如何?你做了很多坏事么?”   “嗯,”牛肉汤还是趴在桌子上,“我一天到晚跟着他们唱那支曲子吓唬人,还无意中查出来一些事情,直接导致花如令死亡,后来花雕玉也死了。哦,我还用箭雨和刺客逗过他们。”   方昉真的是无话可说,用箭雨和刺客逗人?这小姑娘的想法真的是……举世无双。   牛肉汤趴在桌子上,一颗脑袋左摇摇、右晃晃,有点底气不足地问道:“你不怕我么?”   方昉失笑,道:“我为什么要怕你?”   牛肉汤又问:“你不怨我么?”   方昉莫名其妙,道:“我为什么要怨你?”   牛肉汤闷闷地说:“花雕玉算是我亲手杀的,花如令的死和我也脱不了干系……你喜欢花满楼,你不应该恨我么?”   提到花满楼,方昉唇角的笑容一滞,不过他很快就释然,道:“你是我的朋友,花满楼也是我的朋友,我怎么会因为一位朋友而去埋怨另一位朋友呢?”   牛肉汤头埋在桌子上,半晌,才声音很低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方昉拍拍牛肉汤的肩膀,问道:“那你又为什么是这个样子?”   牛肉汤抬头,一向欢喜娇俏的脸此时此刻笑得惨然,道:“大概因为,我喜欢陆小凤。”   方昉觉得不适合再问下去,再问下去,他们就都不好玩儿了。他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道:“这么早,你吃过饭了么?没吃过我去给你煮碗粥,再做几个小菜。”   牛肉汤又把脸埋到桌子上,道:“没吃过。”   将牛肉汤自己留在这里,方昉起身去给她做早饭。走的时候,方昉还不忘朝向牛肉汤笑着说道:“看看那些鸟儿,再看看院子里的花儿,我很快就好。”   一向古灵精怪的牛肉汤此时居然乖乖地听话,去看那几只还在进食的小鸟儿,和院子里开得正好的山茶。   方昉将这小院打理得很好,清幽,宁静,有生气。   牛肉汤觉得自己的心情仿佛也被这个小院的气氛感染,变得平静下来。   方昉做菜向来利索,牛肉汤觉得自己才刚刚赏了一会儿花,看了一会儿鸟儿,热腾腾的粥和小菜就已经被端上来。   递筷勺给牛肉汤,方昉脸上有微微笑意,道:“吃吧。”   方昉的手艺,自然没得说。简单的粥和小菜也被他料理得可口香甜,使人食之忘忧。   比如说牛肉汤,此时此刻她就被这饭菜所吸引,暂时性地遗忘掉自己那不知如何诉说的爱恋与绝望。   粥很暖,黏稠的一口被缓慢吞咽进食道之中,仿佛五脏六腑也都跟着暖起来,在这初冬的微寒之中。   牛肉汤消停而安静地吃粥,方昉给茶壶之中添上一些热水,笑着开口道:“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做饭么?”   牛肉汤抬头,然而一口粥还在她嘴里,她暂时也没有办法回答方昉的话。   方昉也不在意,仿佛本来就只是打算自言自语而已,他接着道:“因为食物,会让人平静下来。这效果可比那些虚伪的四经五书好多了,也比那些个书法绘画什么的来得立竿见影。好的食物,不仅仅是满足人的口腹之欲,更重要的是让人感到幸福。而我能力有限,所做的也不过是能够让身边的几位朋友尝尝我的手艺而已。”   牛肉汤一边吃着粥和小菜一边听方昉说。   方昉为自己又倒一杯茶,笑着说道:“吃完这顿饭,就去面对事情吧。你不能在我这里躲一辈子,再说我这里也不是什么世外桃源,我能做的,不过是请你吃顿饭罢了。”   牛肉汤默默点头。   这个向来无法无天、任性妄为的女孩子,此时居然乖巧的像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   方昉又开始喝茶,赏他所植的竹,所种的花,和那些蹦蹦跳跳啄谷子的小生灵。   牛肉汤也没有再说话,一言不发地吃完所有地食物,她又转身飞走。   依旧是像鸟儿一样轻盈的姑娘。   花宅。   食毕早餐,司空摘星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又开始问陆小凤那个“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干什么”的问题。   陆小凤笑笑,道:“如果那个人真的是牛肉汤,那我们应该再去云归阁一趟。”   司空摘星一脸茫然地问道:“为什么?”   陆小凤深深望一眼花满楼,笑着解释道:“牛肉汤自己不快活的时候,也是见不得人家开心的。我和花满楼……既然已经在一起,她定然不会自己一个人生闷气,肯定会去找一个和她一样的人,看对方的笑话。”   不过方昉并没有让牛肉汤看去笑话,而且还用厨艺征服了牛肉汤。   花满楼有些犹豫,道:“这样去会不会不太好?”   陆小凤也觉得好像是有点不太好,感觉和他耀武扬威地高调秀恩爱似的。陆小凤有点迟疑地提议道:“那不然,我和司空摘星去?”   花满楼点头允诺下来,道:“好,那我就不去了,徒增尴尬。”   于是苦兮兮的免费劳动力司空摘星又跟着陆小凤被遛到云归阁。   陆小凤学着上一次花满楼的样子去轻轻地拽云归阁的小铃铛,铃声响起,方昉来为他们开门。   看见是陆小凤,方昉就笑了,问道:“陆兄怎么来了?”   抛开花满楼不说,方昉还是很欣赏陆小凤的,觉得这个人风趣幽默,脑子不错,功夫好像也挺好。   方昉不是小气的人,如果可以,他也很愿意和陆小凤交个朋友,毕竟像陆小凤这样的人,太少。   陆小凤笑着和方昉说道:“前来拜访。”   方昉看到来人并没有花满楼,虽然有点失望,但也不至于太在意。他伸个懒腰,玩笑道:“这个点应该是刚刚吃过早饭的时间,陆兄总不至于是来我这里蹭饭的吧?”   陆小凤笑道:“自然不是。虽然方兄的手艺让人难忘,但是我们的脸皮也没有厚到那种地步。今日前来,是有事情想问方兄的。”   方昉侧身,道:“进来说吧。”   牛肉汤刚刚用餐的碗筷方昉已经唤底下人拿到厨房去洗,此时的桌子是干干净净的。   不过陆小凤在空气中闻到一种味道。   那块绸子上的味道,不出意外的话,牛肉汤的味道。   为陆小凤、司空摘星和自己各斟上一杯茶,方昉笑着看向二人,问道:“不知二位是因何事前来寻我?” 第31章 对质   陆小凤向来没有隐约其辞的习惯,他开门见山道:“我们来是想问,你见没见过一位牛姑娘。”   方昉兀自饮着茶水,慢悠悠地问道:“哪位牛姑娘?”   陆小凤直直看向方昉的眼睛,吐字清晰地说出牛肉汤的名字。   方昉淡然地笑笑,答道:“见过,很有趣的一个小姑娘。”   陆小凤笑道,又问:“那你知道他做过什么么?”   方昉笑容不退,又答道:“知道。”   陆小凤的上两条眉毛中的一条高高挑起,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   方昉抬眼看向陆小凤,直视陆小凤的目光,笑着问道:“那你知道她为什么做这些事情么?”   陆小凤一滞,眼神也收回来,不似刚刚那般理直气壮。   他知道么?他当然知道,可是这样的理由,要他怎么说出口?   和花满楼在一起之后,陆小凤的羞耻心终于在他三十来岁的时候姗姗来迟,降临到这只从来都不知羞耻的凤凰脑袋上。比如此时此刻,这种情绪就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的那句“因为她喜欢我”不上不下地卡在嗓子里面,欲一吐为快不能,欲彻底咽下也不能。   陆小凤终于有一天也为他的风流成性付出了一点小小的代价。   方昉不再看陆小凤,慢慢地品着他的茶。   平时总是叽叽喳喳的多嘴凤凰,这个时候被堵成了一只没嘴葫芦似的哑凤凰。   始作俑者还在喝他的茶。   风吹过这小小院落,竹枝一阵左摇右摆,衣袍也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快要变天了,可以预见或许即将有豆大的雨点瓢泼而至。   在雨水开始降临到地面之前,一个娇巧身影已然落地,俏生生地站在陆小凤他们面前。   正是他们此时话题的主人公,牛肉汤。   方昉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仿佛早已预料到牛肉汤的来临,他继续捧着他的茶杯,淡淡开口道:“既然她来了,那让她自己和你说吧。”   说完这句话之后,方昉又开始有一口没一口地品茶,一副不打算再开口的样子。   古灵精怪的表情从牛肉汤的脸上消失了,此时的她苍白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嘴角抿得紧紧的,定定地看着陆小凤。   面对牛肉汤这个样子,陆小凤的语气也不禁放轻柔几分,他低声问道:“花满楼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做那些事?”   牛肉汤仿佛很努力地想挤出一个和往日一样的笑容,但是她失败了,她的脸上此时正挂着她的不尽如人意的努力所带来的效果,一副半哭半笑的古怪表情。   牛肉汤的声音有些涩,她僵硬着嘴角反问道:“你怎么知道就是我做的?”   陆小凤看着牛肉汤这个样子,也觉得有些疲惫,他叹口气,道:“自然是你,除了你还能有谁?为什么?”   “为什么?”牛肉汤喃喃着重复这三个字,“你问我为什么?”   陆小凤揉揉额角,道:“先不说花如令和你几次三番针对我和花满楼的事情,花雕玉是你杀的么?”   牛肉汤回答得干脆利落:“是我。”   陆小凤的头扭向别处,像是不忍心再看这个姑娘,他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他?”   牛肉汤终于成功挤出一个笑容,看上去却有些惨淡,她道:“他求我杀的。”   陆小凤回忆一下花雕玉的模样和给人的感觉、他身上的那股忧郁气质,觉得牛肉汤大概没说假话。   牛肉汤闭上眼睛,那天的场景又浮现在她眼前。虽然说出来就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但是其中滋味,未曾身处其中过又如何能够懂得。   那些场景还历历在目,却又感觉花雕玉这个人已经离自己那么遥远。恍若昨日,又恍若隔世。可悲的是她的记性向来很好,那天的一字一句她都能记得很清楚。那些这些天都被她锁在脑子里的记忆,在这一瞬间破锁而出,汹涌而磅礴地淹没她的整个脑海。   那天是立冬的前一天,秋季的最后一天,风刮得很大,比今天还要大。她没有想到花雕玉会作出那样的选择,去找他的时候还曾怀抱着看热闹的心态。   她还记得她笑意盎然地问花雕玉道:“陆小凤他们已经查到是你害死花如令的,你打算怎么办?”   花雕玉的脸庞是沉静的,沉静到有些无情,他道:“不是我,是他自己害死他的。”   她记得自己还咯咯笑着对花雕玉说道:“随便你怎么说,我要走啦。”   花雕玉看上去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开口道:“你……”   牛肉汤听见自己问道:“怎么?”   花雕玉垂着眼帘,像是有些绝望,又有些不甘心。他道:“我已是了无生趣,只想问问,一直以来,你可知我待你的心?”   牛肉汤看见自己愣了一下,随即又满不在乎地边玩儿自己的衣带边回答花雕玉的话:“不知道。知道又如何?我一颗心里满满当当都是陆小凤,你心里是什么,和我有关系么?”   花雕玉看着她,仿佛每一眼都是告别,他道:“我知道。你的刀快么?”   牛肉汤看见她自己无所谓地笑着:“挺快的,怎么?”   花雕玉指着自己的胸口,道:“来一刀吧。”   牛肉汤有些惊奇地看向花雕玉,问道:“为什么是这里?喉咙不是更快么?”   花雕玉的表情依旧是沉静的,他答道:“他当时的伤口就是在这里。”   牛肉汤知道他说的是花如令,又笑着问道:“你为什么不学学他,自己来捅自己一刀?”   花雕玉闭上眼睛,神情有些落寞,又有些温柔,他郑重地、一字一句地认真说道:“算我求你,就这一次。”   牛肉汤还是笑着,说道:“你知道的,我从一开始接近你就是有目的的。找你,不过是为了搭上你的亲弟弟折磨陆小凤。”   花雕玉道:“我知道,是我对不起楼儿。至于你的目的,那又如何呢?”   一句“我爱你”梗在花雕玉的喉咙里,最终他还是没能说出来。这种时候,就算说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徒增伤心。   牛肉汤不忍心再去探究这个可怜人的心事,应花雕玉的要求,她的刀捅入他的胸口。   花雕玉居然又笑起来,他居然说,谢谢你。   牛肉汤看见自己流下一滴眼泪。   最后,她听见自己说。   也谢谢你。   她和花雕玉之间的往来,从一开始就掺杂着人性的种种阴暗。她会去认识花雕玉不过就是她无意得知孙定灵的故事,觉得可以用来让花满楼、让陆小凤难受而已。   她从一开始,就在利用花雕玉。利用他的愤怒、他的悲伤、他的孤独、他的对从未谋面的母亲的爱去杀害花如令,进而去伤害花满楼和陆小凤。   花如令死了,花满楼果然难过,陆小凤也果然看着花满楼难过自己也无法尽兴地开心起来。   一切都如她所料,在她的刻意安排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她应该高兴才对。   但是她并不高兴,相反,花雕玉仿佛从此成为她心中不能被碰触的伤口。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会爱她。在花雕玉要她杀死他的时候她甚至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在心慌意乱之下,她的刀并没有很精准地刺进能够一击毙命的地方,所以后来花满楼才能够有机会和花雕玉再说几句话,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怎么会有人喜欢那样的她呢?阴毒,心机,因为爱一个人弄得一点自我都没有,满脑子的阴毒妒忌,满脑子的我不好过也要让陆小凤不好过。   但花雕玉却不知为何爱上了她,事情的走向开始脱离牛肉汤的控制。   就像她不曾预料到自己会爱上陆小凤,而且是全心全意,近于疯狂地爱上陆小凤。   牛肉汤忽然觉得很疲惫。   牛肉汤依旧没有睁开眼睛,她不想再去看陆小凤,这个让自己迷失太久的男人。说到底,他也只不过是一个男人罢了,自己何至于那么做。   陆小凤已经很久没有说话,面对牛肉汤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指责么?他又有什么资格。别的话,他没有什么好和牛肉汤说的。   陆小凤听见牛肉汤又开口了,她的语调缓慢,每一句话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似的,她说:“事情都是我做的,现在我人就站在这里,你想拿我怎么样?”   叹一口气,陆小凤看向牛肉汤的目光之中有怜悯,他道:“何必呢,我不值得。”   “是啊,”牛肉汤道,“你不值得。”   眼泪顺着牛肉汤的面颊滴落下来,不是为了陆小凤,而是为了她自己。她是多么可怜、多么心疼那个因为一个男人而误入歧途的自己。   陆小凤还要一些事情要问牛肉汤,虽然他不是很想问,但还是不得不厚起脸皮来问个清楚。   陆小凤将所有的疑问都摊开来问牛肉汤,到了这个时候,她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与心思:“那个阴森森的小曲儿是怎么回事?袭击我和花满楼的杀手呢?罗榕和笙歌呢?还有潘小少爷,你们为什么要杀他?”   牛肉汤语调清晰而缓慢地一个一个回答陆小凤的疑问,她道:“那曲儿没什么意思,不过是随便编的几句让人心里听着不舒服罢了。花满楼会顺着曲儿追查到妓院也是我安排的,因为我知道你在那里。那些杀手都是买的而已。罗榕和笙歌都是我的朋友,罗榕心思简单,笙歌的话其实我也不太熟悉,她为什么要杀潘小少爷,我不知道,可能是他惹她不高兴了吧,或许是她担心你们顺着潘小少爷找到我。你们找到的画像是我放进去的,我铤而走险,不过是想试试你能不能凭着一个背影想起来我罢了。”   至此,陆小凤的所有疑惑都得到解答。 第32章 无价   牛肉汤又听见陆小凤对她道:“这些事情归根结底也不能都怪你,你想要我拿你怎么样?”   牛肉汤的声音很低,她说道:“我累了,以后我都不想再见到你。”   牛肉汤转身离开这个小院,没有再回头看陆小凤一眼。   陆小凤也没有去拦牛肉汤。   说到底,不过也是个可怜人。   牛肉汤刚刚走出云归阁,就被一个很久没有露过面的人拦住去路。   是孙巧巧,她狠狠地盯着牛肉汤,如果眼神能杀人,只怕牛肉汤已经命丧黄泉。只可惜眼神并不能杀人,而且顾映清的毒还在她身上,她现在只怕是连把稍微重一点的刀都拿不起来。   牛肉汤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停下脚步等孙巧巧说话。   孙巧巧死死盯着牛肉汤,一字一顿地问她道:“是你,杀了我哥哥?”   牛肉汤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她道:“是我,如何?”   孙巧巧已经尽了全力,以她目前所能做到的最快的速度朝着牛肉汤撒了一把奇形怪状的虫子。   她的虫子之前早就都被陆小凤收拾干净,这才几日,也不知她是又从哪里搞来这些虫子。   然而孙巧巧的“尽了全力”在牛肉汤的眼里简直是不堪一击,牛肉汤轻轻挥挥袖子,虫子就被她的力道所尽数击杀。   仿佛早已料到这样的结果,孙巧巧看上去一点儿也不意外,一双美丽的眼睛只有恶毒的怨恨与……深深的绝望。   她的哥哥,她唯一的哥哥。   她颠沛流离十几年,没有尝过亲情是什么样子的,没有人爱她,没有人关心她,只有一堆丑陋而垂垂老矣的男人们觊觎着她的美貌与年轻的身体。直到花雕玉出现。   只有他,他说,我是你的哥哥,同母异父的哥哥。   虽然他是忧郁的,很多时候还是沉默的,可是他会问她喜欢吃什么,会问她喜欢什么料子的衣服,会告诉他天气变化要注意增减衣物。   他是她十几年的短暂生命中,唯一曾经散发过暖意的、明亮的光。   然而他死了,被人杀死了。   从那一刻开始,她也早已死去,现在活着的不过是被复仇欲望支撑着的一具傀儡。可是她连复仇都做不到,她没有那个能力。   孙巧巧眨眨干涩的眼睛,她居然连一滴眼泪都不能够再挤出来。   牛肉汤也已经很疲惫,她语气中包含着厌倦,对孙巧巧道:“你走吧,你杀不了我的,等你能做到了再来。”   孙巧巧深深地看向牛肉汤,仿佛要把她的样子牢牢刻在脑海里,记住是这个人杀掉了自己哥哥,她要复仇。   这大概是唯一,能够支撑她以后几十年活下去的理由。   孙巧巧走了,牛肉汤也离开了。   陆小凤、司空摘星两人也在和方昉告辞之后离去。   云归阁之中又只剩下方昉一个人和几个老仆,再次恢复平静。   风刮了许久,雨终于是落下来,水顺着竹枝的叶子低落到泥土之中,小鸟儿们都蹦蹦跳跳着到屋檐下暂时的避雨。山茶的花瓣因为雨水的滴落而显得更加色彩娇艳而鲜明,很有几分惹人怜爱的韵致。   都安静下来。   终于是都安静下来。   方昉依旧捧着他的茶杯,水已经冷去很久,而他恍然未觉。他的目光变得有些迷蒙,仿佛有薄薄的一层水泽覆盖在眼膜之上,不知道望向何方。   而我们,亦不得而知。   陆小凤和司空摘星回到花宅,将在云归阁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复述给花满楼听。   花满楼听完之后,情绪也没有什么大的波动,只是淡淡说了句:“既是他的意思,那我尊重他。”   陆小凤表示赞同。   花满楼说什么就是什么,花满楼说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陆小凤可以说是既没有原则又原则清晰。   眼看着这件事情已经结束,司空摘星有点儿坐不住。他已经在江南逗留很久,事情一结局他就迫不及待地想离开江南,去别的地方,走走逛逛,顺便看看有什么宝贝再偷来赏玩几天。   司空摘星和陆小凤、花满楼说了他的打算。   陆小凤向来深知司空摘星习性,十分潇洒地挥手就和司空摘星说再见。   花满楼也是个干脆的人,只是说日后欢迎司空摘星再来花家。   司空摘星几个跳跃就轻盈地飞离花家,消失在茫茫天地之中,前去探索着人世间的种种姿态与冷暖。   司空摘星离开之后,陆小凤带着满满的笑意看向花满楼,问他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花满楼的双眼虽然看不见东西,但是却很很迷人。他笑着回答陆小凤道:“我准备去百花楼住几天。”   陆小凤闻言眼前一亮,笑道:“是啊,你这些天来四处奔波,已经很久没回百花楼,也该回去看看。”   花满楼的嘴角浅浅酒窝里盛着满满的笑意,道:“和我一起?”   陆小凤大笑,嘴边的两个深深酒窝像湖面上的水花儿一样绽放,他回答道:“自然。”   嘱咐下人去收拾一些器物送到百花楼之后,陆小凤和花满楼离开花宅,并肩前往百花楼。   花满楼道:“请,凤凰。”   雨还在下,花满楼向仆役要了把巨大的伞打开来,将陆小凤和自己都笼罩在伞下。两个人站得很近,近到能够感受到彼此身上的温度,近到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淡淡清香。雨水敲击在伞面上,此时此刻,这清澈简朴的淅沥声比任何精妙乐器以高超技巧所演奏出的乐曲都要动听得多。   他们走的很慢,仿佛毫不在意雨水沾湿下摆似的。   因为身边有那样一个人,所以不忍心走得太快,走慢一点,也许时间就能流动得慢一点,这样的时光就能久一点。   百花楼。   即使是冬季,花满楼的百花楼中也有各式各样的花儿们盛开着,洋溢着勃勃生机。陆小凤一进门就闻见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只觉得身心都得到极大的放松。   花满楼问陆小凤道:“你要睡哪间房?自己去挑吧。”   陆小凤懒懒地趴在桌子上,回答道:“你隔壁那间就行。”   花满楼嘱咐下人去将他隔壁的房间收拾出来给陆小凤住,下人应诺,不一会儿,那间房子就变得干干净净,舒舒服服。   折腾了大半天,陆小凤也觉得有些饿。他走到正在抚摸那些花儿的花满楼身后,虚虚抱住花满楼,把下巴放在花满楼的肩膀上问花满楼中午吃什么。   花满楼侧过脸颊,笑着问他想吃什么。   陆小凤说都好,有你都好。   窗外下着雨,窗内陆小凤和花满楼在百花楼内度过了无所事事的一天。花满楼浇浇花,抚抚琴,陆小凤就亦步亦趋地跟在花满楼后面,听花满楼给他讲解花朵的习性,听花满楼抚琴,听花满楼唤他凤凰。   这大概就是,岁月静好的滋味。   很甜,很暖,他们都很喜欢。   是夜。   陆小凤刚刚关上自己房间的门,转身就又从花满楼的窗户翻进花满楼的房间。   花满楼毫不意外的样子,笑着说道:“你来啦?”   陆小凤来得太早,也太急,两个人还都穿着外衣。   陆小凤笑道:“我来了,怎么还没睡?”   花满楼笑得有些无奈,又有些宠溺,道:“我刚关门你就来了,还问我怎么没睡?”   陆小凤笑起来,凑到花满楼面前轻轻亲吻他的脸颊,道:“想你。”   花满楼真的是无话可说,明明今天从他回花宅之后就一直在一起,怎么还说这种话。   花满楼笑着说道:“怎么以前也不知道你这么粘人。”   陆小凤抱着花满楼不撒手,道:“你以前不知道的事情多了。”   “是么?”花满楼的一侧眉毛微微上挑,他问道:“比如?”   陆小凤的嘴角扯出一个有些轻佻的笑,在花满楼的耳边轻轻吹着气说道:“比如,我脱人衣服的技巧也很好。”   陆小凤手指一挑,花满楼的外衣已经落到地上。   花满楼若有所思道:“这倒也不难。”   学着陆小凤的手法,花满楼也轻轻巧巧挑掉陆小凤的外衣。   陆小凤有些愣住了,他没想到花满楼会这么应对自己那样的暧昧。   自从他和花满楼在一起之后,花满楼好像已经让他意外了不止一回。原来花满楼还可以是这样的,原来花满楼不仅仅是那个总是浅笑着摇着扇子帮他破案,听他说话的那个模样。   陆小凤觉得很惊喜,这样鲜活的、有点不正经的花满楼,他更加喜欢了。   花满楼灭掉所有的灯,语气淡淡道:“不早了,睡吧,明天再闹。”   陆小凤又一次抢先溜到花满楼的床上,用内力先替花满楼暖好被窝,然后等待着花满楼躺上来。   花满楼躺到床上,真的很暖,被褥的温度,和身边人炙热的体温。是这样的幸福,花满楼唇边挂着笑意逐渐沉沉睡去。   陆小凤不像花满楼那么快入睡,他借着屋子里那一点微暗的光线静静看着花满楼带笑的脸庞,仿佛在看属于他的,无价之宝。   遇见你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花满楼。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一章是个au小番外,介意的小可爱可以直接跳过,没影响的。 第33章 日常+番外玉簪记au   案子已经破掉,最近也没有新的麻烦找上门来。陆小凤心安理得地赖在花满楼的百花楼里,整日无所事事。不过五六日,脸就变得圆润了些,对此陆小凤恬不知耻地表示,作为一只禽类动物,他很需要囤一些脂肪来度过漫长又寒冷的冬日。   不过是仗着有人宠他而肆无忌惮罢了——凤凰又不需要冬眠,要那么多脂肪干什么?   也只有花满楼会笑着说胖些好。   陆小凤信心满满地打包票道反正肯定不会像猪那么肥。   花满楼笑着表示反正陆小凤再能吃他也养得起,所以随便吃。   北斗七星的斗柄开始指向北偏西的方向,寒衣刚过,小雪已至。天气迅速地寒冷下来,陆小凤和花满楼也都换上厚一些的衣裳。   人一闲下来好像就特别容易萌发对于食物无尽的渴求,陆小凤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的狗鼻子已经闻见别人家里腌制酱鸭和腊肉的气息,摸摸自己的肚子觉得好像有点饿。   花满楼虽然目不能视物,但他却自然地能够知晓陆小凤在干什么。花满楼笑着对陆小凤道:“去年的腊肉和酱鸭应该还有剩的,你要是想吃得紧,让厨房去准备就好。”   挥手叫来仆役,花满楼吩咐今天中午的菜要添上这两样东西。   陆小凤看着花满楼,再一次感慨他的七童怎么这么好这么善解人意。   少年,你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养肥猪宰了过年?   或许你的主人已经开始盘算要怎么吃掉你,摊手,好自为之吧。   陆小凤表示谁吃谁这个问题还有待商榷。   【番外】陆花版《玉簪记》   陆小凤,对应潘必正。   花满楼,对应陈妙常。   西门吹雪,对应张于湖。   老实和尚,对应法成观主。   花满楼是道观中的一个小道士。   花家本是官宦人家,断无将孩子送进道观里当道士的道理,可是花满楼自小就体弱多病,眼看着养大都困难,不得已,父母才将他舍入道观之中。   花满楼初初长成个少年模样的时候便出落得长身玉立,风度翩翩,就算穿着素朴的道袍也能看出来是个俊俏少年,见到过他的女施主们没有一个不心动的。   更别说花满楼还诗文皆能,且抚得一手好琴。   这天,途径此处、借住于此道观之中的西门吹雪便听到了花满楼的琴声。   初秋时分,月白风清,西门吹雪兴致很好,半夜了都还在道观里面散步。倏忽之间,他听见隐隐绰绰的琴声,似高山,如流水,清澈婉转,悦耳动听。   循着琴声,西门吹雪看见一个气质超凡脱俗、眉眼温润如玉的少年。   只这一眼,西门吹雪就记住这个少年,因为他很欣赏他的琴声。   能将琴抚得这么好,所需不仅仅是天赋,还有绝对的专注与投入。西门吹雪向来欣赏能够这样认真地将一件事情做到极致的人。   几日之后,早已离开道观的西门吹雪将这个少年的存在告诉前来拜访他的好友陆小凤。西门吹雪无比郑重地建议陆小凤一定要去道观里听一趟琴,这样才不负他来此地一游。   听着西门吹雪将那个少年吹得天上有地下无,陆小凤真的是很好奇。   那个少年的琴声到底得有多美妙,要知道西门吹雪可是从来不会那样去夸赞谁的。   怀揣着一颗好奇之心,陆小凤来到西门吹雪口中所言的那间道观。   陆小凤以为,出家为道,长伴青灯黄卷的少年人,总是应该有一些难言的苦衷或者是痛苦的过往的。不然又为什么要放着美味的鸡鸭鱼肉不吃,到庙里来啃破咸菜馒头,放着美丽的妙龄女子不去相爱,来到庙里整日价的对着一群老道士,实在是不能懂。   陆小凤决心要好好问上花满楼一问。   陆小凤去寻花满楼的时候,花满楼正在泡茶。   空气中氤氤氲氲地飘散着茶的香味与气息,花满楼的脸就藏在那一片水汽之后,有点暧昧不清的样子,又有点飘飘然地往外透着一股宁静的禅意,让人心神安定。   陆小凤在一瞬之间不由得看得痴了。   花满楼偏头,放佛是听见有客来访,唇边透出浅浅的笑意,问道:“不知是哪位贵客?”   陆小凤定定神,笑道:“在下陆小凤。”   花满楼为陆小凤也斟一杯茶,推向陆小凤的方向。他问道:“不知陆公子来此所为何事?”   陆小凤端起茶水啜饮一口,果然是好茶,清润可口,沁人心脾,就和眼前的这位公子一般。   陆小凤的眉毛斜斜地挑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开门见山地说出他的疑惑:“像公子这样的妙人,本应前途无量,却为何屈居于这小小道观之中作一个道士?”   花满楼笑笑,道:“观里不好么?我觉得不错。”   陆小凤直勾勾地盯着花满楼,想从花满楼的眼睛里看到些什么,或是不甘,或是欲望,都好。   但他在这亮若辰星的双眼之中,看到的只有死水一般的宁静。   花满楼看不见东西。   心下愕然,陆小凤不动声色地举起杯子,将自己的情绪——惊讶,惋惜,等等,都藏得严严实实的,决计不叫对面人察觉到一点不自在。   然而花满楼还是从陆小凤那一瞬间的停顿之中猜到陆小凤的想法。   花满楼笑了,他平静道:“我的确目不能视。”   陆小凤被吓了一跳,不明白对面人是怎么知道自己想法的。   花满楼继续说道:“这其实也没有什么,你不用如此避讳。”   陆小凤静静地听花满楼说。   花满楼又道:“在这道观之中,我可以听老道士讲解一些经文,还可以抚一抚琴,也可以写两句诗文,这些都很好,我住在道观里很快活。”   陆小凤似懂非懂,但他开始有些理解花满楼。   两个人不再说什么,只是相对而坐,安静地品着茶。   陆小凤觉得这种感受很新奇,是他之前从未有过的。这个少年也很特别,是他之前从未遇见过的。   陆小凤很喜欢这种感受。   夜半,月光溶溶,闲庭悄悄,陆小凤又开始想白天的那个少年,一边想一边在道观之中随便逛着。   然而有的时候缘分就是那么奇妙。   只是信步一走,陆小凤便听见一阵悠扬婉转的琴声,似展翅高飞的白鹤,又似苍苍郁郁的劲松,其中滋味,妙不可言。   想起西门吹雪的话,陆小凤循着琴声望去,果然是花满楼。   月明风静,夜色新凉,花朵儿累累地在墙边兀自盛开着,有暗暗幽香漂浮在空中。陆小凤放慢脚步,尽量动作轻缓地走到花满楼身后。   但他的脚步还没没有瞒过花满楼的耳朵,花满楼停下琴声,笑问道:“是谁?”   陆小凤有些尴尬地摸摸他的两撇眉毛一样的小胡子,道:“是我。”   认出来陆小凤的声音,花满楼了然道:“原来是陆公子。”   陆小凤试图为自己辩解辩解,让自己的行为看上去不那么猥琐。他说:“忽听花下琴声嘹亮,清响绝伦,不由自主便被这仙乐吸引至此,还望公子见谅。”   花满楼又拨一下琴弦,语气清淡道:“我不过是一介道士罢了,怕是担当不起这‘公子’之称。”   若是花满楼担当不起,那还有谁人担当的起?   轻咳一声,陆小凤转移话题道:“听你的琴声,似乎有些孤冷哀婉,你不高兴么?”   花满楼淡淡道:“此曲名为《广寒游》,正是出家人弹的曲子,曲调便是如此,说不上什么高兴不高兴的。”   陆小凤敏锐地察觉到,花满楼仿佛是有些恼。   也是,月下弹琴,本为雅事,被自己一个俗人所扰,恼也是应该的。   但是花满楼脸上的表情一直很淡,陆小凤把握不好对方的情绪。   陆小凤试探着辞别道:“若是打扰到你,我现在就走。”   花满楼轻轻笑了,像是被陆小凤带点儿小心翼翼的讨好逗笑。   这种感觉很奇妙,花满楼此前从未感受过。   像是小猫用软软的肉垫拍在你的脸上,有一点点痒,又有一点点温暖,毫无危害性,裹挟着人不知不觉地沉沦其中。   花满楼开始觉得陆小凤很有趣。   而他已经太久没有对什么事物发生过兴趣。   花满楼听见自己语气柔和地对陆小凤道:“不必,你很有趣,我喜欢像你这样有趣的人。”   一点点飞红,伴随着一点点欣喜、一点点激动爬上陆小凤的脸颊,可惜花满楼并看不见。   陆小凤觉得自己已经爱上花满楼,饮茶之时一见钟情,此时此刻再见倾心。   已是不可自拔。   陆小凤开始忍不住浮想联翩,他在想,要是余生中的每一天都有花满楼的话,那该多好。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老实和尚,这道观里的主持,兼陆小凤多年的好友,语气严肃地问陆小凤道。   “我知道”,陆小凤漫不经心道:“我爱他。”   老实和尚只觉得头顶的青筋都在跃跃地跳动着,他强忍住自己的怒气,语调提高几度,几乎是在陆小凤的耳边吼道:“你知道?你知道什么?!且不说你们同为男子,断袖之癖也不过如此,但是他是个道士!道士你懂么?他怎么可能和你结为夫夫呢?”   陆小凤的脸上还是挂着戏谑的表情,但是他的眼神却超乎寻常的认真,陆小凤轻飘飘地冲着老实和尚扔出四个字:“事在人为。”   老实和尚简直觉得自己的肺都要被陆小凤气炸,男子与男子相爱,其中一个还是道士——这要是穿出去得笑掉多少人的大牙?陆小凤和花满楼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么?   狠狠心,老实和尚出其不意地一个手刀把陆小凤劈晕过去。   陆小凤没有料到老实和尚会来这一手,想要闪躲已经是来不及。   他晕了过去。   老实和尚扛上陆小凤直奔码头叫船就走,准备把陆小凤送回他家让他爹娘好好管管。   天空云阔,两岸的芦苇很轻地在摇曳,船在江上平稳地行驶着。有鸟儿低低飞过,不知是否是走失了同伴,叫得哀哀的。   随着船的行驶,老实和尚的心情又开始变得美妙,但他却没能心情美妙太久。   后面有一艘船追上来,除却艄公,船头还立着一个人。   那人已经脱下道袍,换上一袭白衣。   是花满楼。   眼看两艘船的距离越来越近,老实和尚开始沉不住气。绷着一张脸,老实和尚问花满楼道:“你来干什么?”   花满楼语气沉静,声音虽然不大,但却恍若携着千钧的气势而来,他道:“要人。”   昏迷之中的陆小凤,在听到花满楼声音的瞬间竟有悠悠醒转的趋势。   老实和尚这会儿也顾不上给他再补一下,他有点气急败坏地质问花满楼道:“要什么人?他是你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   花满楼的语气还是淡淡的,但其中却蕴含着坚不可摧的力量,他道:“要你船上昏迷的那个人,他是我的爱人,在下花满楼。”   “胡闹!”老实和尚训斥道:“你一个出家人,怎么能以俗名称呼自己?还爱人?”   花满楼没有丝毫的动摇,他简单地说了三个字,依旧是淡淡的:“我还俗。”   “还俗?!”老实和尚觉得一阵晕眩:“为了虚无缥缈的这种禁忌感情,你就要还俗?”   “是的。”花满楼的语气淡而坚定,他说:“我出家,一来是我父母觉得我身体不好,怕养不大,但这并不是最主要的。我愿意出家,不过是我觉得出家挺好,与青灯古佛相对而坐很自在罢了。我现在愿意还俗,也不过是我遇见了陆小凤,觉得他很好,而已。”   老实和尚的那一手刀终究还是太轻,陆小凤终于挣扎着恢复了清明,虽然他错过了前面花满楼的“爱人”,但是他赶上了后面的“我觉得他很好”。   陆小凤笑得甜蜜,脖子也不疼了头也不晕了,生龙活虎地一跃而起扯着嗓子给花满楼告白,嗷嗷地叫着我爱你。   听见陆小凤的表白,花满楼笑了。   看见花满楼的笑容,陆小凤叫得更加起劲。   老实和尚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陆小凤嚎完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和花满楼中间还隔着一个臭着一张脸的和尚和一小段水域。   陆小凤既然已经起来了,老实和尚就拿他没办法了。   跃到花满楼所在的船上,陆小凤轻轻抱住花满楼,凑到花满楼耳边低声说道:“我刚刚告了那么久的白,你也不给回个话。”   花满楼轻轻回抱陆小凤,脸上笑意更浓,道:“我既然已经脱下道袍,你就应该知道我的心意。”   陆小凤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意外,高兴地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花满楼吩咐船家道:“开船,回航。”   陆小凤转头冲着老实和尚大声喊再见。   老实和尚叹气,和尚已经尽力了,奈何这两个人不听,和尚也没有办法。   待陆小凤安静下来,花满楼轻轻吻向陆小凤的侧脸,在陆小凤的耳边声音很低、很轻柔地说道:   “我也爱你。”   陆小凤余生的每一天,的确会都有花满楼。   陆小凤觉得这真好。   结束。   作者有话要说:   结束的是这个番外,也是这个单元,但不是这本书。   本来设定的花花是小和尚的,但是我实在没有办法想象花花没有头发的样子,就改成道士了,所以可能会有一点点小小的bug   下个单元司空小星星又要倒霉了。   司空小星星:你俩谈恋爱就谈恋爱吧,秀恩爱就不说了,还老扯上我虐狗干什么?我还要被人追杀?我怎么这么命苦。 翡翠观音 第34章 灭门   江湖上最近出了一件大事。   山东宁家全家上下百余口人一夜之间被屠戮殆尽。老少妇孺一个不放过,杀的是干干净净。只要是喘气儿的丢了命,就连厨房里留着准备做菜的兔子都给宰了。   杀人不够,居然还放了把火。   冬季,本身就是天干物燥的时候,北方更是不似南方一样潮湿多雨。这一把火下去,短短几个时辰就将偌大的宁家烧的是干干净净,空气中弥漫着烟尘与焦糊的气息。   兔子被火一烧,可能会变成烤兔肉,这还是比较美妙的。但是人被这么一烧啊,就不是那么令人赏心悦目,甚至还让人非常反胃。   所有去过宁家残骸之地的人,基本上都是刚看见那些焦尸就捂着嘴没忍住呕吐,江湖人士也不例外。   太惨了,真的是太惨了。   唯一逃过一劫的是宁家出门在外的次子宁长,当他听闻消息匆匆赶回山东宁家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幅人间地狱般的惨景在等待着他。   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他的妻子,他的刚刚牙牙学语、能够迈着小短腿儿吃力地摇摆着走路,会咯咯笑着伸手要他抱的儿子,都已不在人间。留给他的只有一堆已经成为辨认不出形状的黑色焦炭状尸体。   据说宁长当场就吐血三升,好险没自己也拿剑抹脖子过去。   好在宁家平时交游甚广,亲朋好友多得和老黄牛身上的细密汗毛似的。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拉住宁长,又七嘴八舌地一碗一碗给宁长灌鸡汤,什么你是宁家唯一的后人要好好活下去啦,宁家的香火不能断啦,你要活着替宁家报仇啦,他们如果在天有灵也不会希望你这样啦,之类之类。   肝胆欲裂的宁长别的没听见,就听见两个字——报仇。   而且是拿刀狠狠地刻进脑子里的那种听见。   这两个字恍若是一碗千年老参汤,将濒于崩溃境地的宁长从幽深的阴冷地狱拉回到冒着热乎气儿的人世间来。带着三分茫然、七分坚定,宁长想,他要报仇。他定要将凶手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为宁家上下百十口人,报这血海深仇。   司空摘星最近本来过得很快活。   花如令与花雕玉死亡背后的真相已经水落石出,陆小凤悠悠闲闲地整日躺在百花楼之中,并不会来烦他。而除了陆小凤之外,也基本上没有谁能找到他。   于是司空摘星就成日价的东摇西晃,看见谁家有什么珍奇宝物就拿来赏玩两天再还回去,小日子过得很是惬意,一不留神就从南方溜达到了北方。   这两天司空摘星“借”来的宝物是一尊上好的翡翠观音。   玉质莹润,是罕见的老坑冰种,价值连城。像这么好的玉,寻常都是只用一点点,做成手镯或者轻巧的挂饰佩戴在身上,而宁家这尊翡翠雕成的玉观音却足足有巴掌那么大。这翡翠观音雕工也好,雕出来的观音眉目之间盈着满满的慈悲气息,仿佛正在俯察人世的种种苦难,随时准备着普渡苍生越过茫茫苦海,去往西方极乐之地。   把玩着罕见的翡翠观音,司空摘星心里乐开了花,心想这次真是偷到好东西。可把司空摘星高兴的呀,是吃饭也握着那尊翡翠观音,睡觉也抱着那尊翡翠观音,都有点舍不得还回去。   纠结几日,司空摘星终于有些腻味,准备将翡翠观音物归原主。   然而司空摘星的好心情在他听闻到山东宁家被灭门的消息之时戛然而止。   因为这尊翡翠观音,正是他从山东宁家偷出来的。   陆小凤最近也很快活,比司空摘星更快活。   司空摘星只是一个人,而他,却还有一个花满楼。   刚刚确认关系的小情侣,大多都是甜蜜的有点发腻的,恨不得能将两个人揉成一体,好整日间都能相伴左右。   陆小凤和花满楼,目前就正处于这个阶段。   行走坐卧,他们都在一起。反正最近也没有什么事情好做,就这样在一起消磨时光,无疑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   陆小凤从小到大没有和谁这么腻歪过,他是一个天生的浪子,本来并不屑于俗世之中两人相守相伴的平庸温暖。而花满楼则是陆小凤生命中的变数,从陆小凤意识到自己爱上花满楼的那一瞬间,他的心就变得安定下来。像是有了一根绳子,绳子的一端绑着花满楼,一端系着陆小凤。从此之后,无论陆小凤走到哪里,他都会记得,还有一个花满楼在绳子的另一端等待着他。   像是有了来处,也有归路。   浪子这种人的结局一般来说无非两种,一种在挥霍掉自己美好的青春年华之后早早的死于非命,还有一种则是成家立业,屈从于尘世温暖。   陆小凤本来以为自己会是第一种,但是现在,他觉得第二种也很好。   花满楼太过温暖,待在花满楼的身边,陆小凤只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暖洋洋的阳光晒在肚皮上的慵懒橘猫,浑身的毛儿都被晒得蓬蓬松松的,凑近一闻都是阳光的味道,花满楼的味道。   而且他也用不着成家立业,就算他再败家,花满楼养他也是绰绰有余,他只要安心的待在花满楼身边就好。   懒懒地伸一下腰,陆小凤眯起眼睛和花满楼说,七童你真好。   花满楼虽然看不见东西,但是他就是莫名地觉得,此时正在伸懒腰的陆小凤一定很像自己年幼时养的那只皮毛橘黄的大猫,那只大猫也会在吃饱喝足之后心满意足地伸懒腰,然后自己就会伸手去摸摸它软乎乎的肚皮。   想着想着,笑容就又挂到花满楼脸上,他也伸手去摸了摸陆小凤的肚皮。   陆小凤有些意外,笑着问道:“七童,这是干什么?”   花满楼笑着回答:“没什么,觉得你此时约莫很像我小时候养的那只猫。”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两秒。   然后花满楼听见陆小凤将嗓子捏起来,惟妙惟肖地叫了一声“喵”。   花满楼轻拍陆小凤的脸颊,笑着道:“乖。”   陆小凤看着花满楼的笑脸,觉得这样真好。   就算是热爱冒险、热爱多管闲事如陆小凤,也愿意沉溺在这样温暖平静的日子里醺醺然地度过一生,无酒也醉。   但是陆小凤就是陆小凤,他的生活怎么可能安稳平静,没有一点点波澜风浪呢?   陆小凤的麻烦又来了,跟着司空摘星一起闯进百花楼。   司空摘星一窜进百花楼就直奔陆小凤,急吼吼地从怀里掏出那尊翡翠观音就往陆小凤手里塞。   看着司空摘星如此狼狈,陆小凤调侃地笑着问道:“哟,这是怎么?你这偷儿祖宗居然也有把东西往外塞的一天?我瞧瞧。”   拿起那尊翡翠观音仔细端详之后,陆小凤赞道:“好雕工,好料子,你这次又是从哪儿弄来的?”   面对陆小凤真心实意的夸赞,司空摘星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他有些闷闷地回答道:“山东宁家。”   花满楼转向司空摘星,张口问道:“可是那个最近被灭了满门的山东宁家?”   司空摘星苦着一张脸,道:“就是那个山东宁家。”   最近生活的过于安逸的陆小凤一头雾水,问道:“怎么回事?”   花满楼开口,代司空摘星答道:“我倒是最近听说过这件事情。山东宁家一夜之间被人灭门,只有出门在外的次子宁长逃过一劫,凶手未知。宁长在整理遗迹残骸的时候发现少了一尊对他家来说很重要的翡翠观音,于是宁长推断是凶手拿走了翡翠观音,目前正在全力寻找这尊翡翠观音的下落,好为他家的百余口人报仇雪恨。司空兄,是这样么?”   百余口人。   陆小凤听完有点为那些无辜者惋惜,但也不过如此。毕竟江湖上天天都在死人,灭门什么也是屡见不鲜,时间久了就会慢慢习惯。   陆小凤将翡翠观音塞回司空摘星怀里,问道:“你从哪儿弄来的这玩意儿?”   司空摘星一摊手,道:“山东宁家出事之前偷出来的。”   陆小凤往后一靠,语气慵懒地又问道:“那你来找我干什么?人又不是你杀的。”   司空摘星也往椅子上一坐,哀嚎道:“我要是能说得清楚还用得着来找你么!”   陆小凤半眯着眼睛问司空摘星道:“你怎么就说不清楚了?”   司空摘星无奈地解释道:“时间问题。我偷这翡翠观音,是在宁长离开宁家之后,宁家被灭门之前。宁长并不知道在此之前他家的翡翠观音已经被我偷出去,一心一意要找拿着翡翠观音的人,我这会儿就是长一身嘴也说不清楚。”   陆小凤笑着说反话道:“你的运气怎么这么好。”   “好个头啊”,司空摘星有气无力地瘫在凳子上:“江湖上宁家向来人缘极佳,现在在找翡翠观音的可不止宁长一个人,而是一群人,还是一群武功高强的人。”   陆小凤笑道:“那有什么,以你的轻功,还怕他们找到你不成?至于这翡翠观音嘛,你随便往哪儿一扔不就完了。”   然而陆小凤有一张乌鸦嘴。 第35章 草率   陆小凤话音刚落,就有人找到百花楼下,大声喊着司空摘星的名字。   司空摘星一脸懵逼,有些呆傻傻的问道:“陆小凤,你说他们怎么会找到我?”   陆小凤没说话,因为花满楼已经代替他开口。   花满楼道:“想来也不难,江湖人皆知陆小凤和司空摘星是一对好朋友,如果司空摘星遇到了麻烦,就一定会去找陆小凤。而且江湖人现在大部分也都已经知道我和陆小凤的关系极好,要找陆小凤,就要来找花满楼。而花满楼无疑是这三个人之中最容易寻得踪迹的人,我的百花楼总不可能凭空消失了去。他们找过来,也是自然的,甚至很有可能这是一场守株待兔。我和陆小凤最近都没有出百花楼,可能疏忽也是有的。”   司空摘星听完花满楼的分析之后,扯着陆小凤的袖子就要拽着他飞出这百花楼。   陆小凤拽回自己的袖子,一脸嫌弃地看着司空摘星,道:“干什么干什么,花满楼还在这儿呢,你要把我拽到哪儿去?”   司空摘星闷闷地说道:“外面那些人肯定都是麻烦,遇见这种麻烦,还是要先跑了再说。”   看着司空摘星愁眉苦脸的样子,陆小凤挑着眉毛调笑道:“麻烦从来找的都是我陆小凤,没想到你这猴精居然也有麻烦缠身的一天。”   司空摘星被陆小凤事不关己的风凉话噎住,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没等司空摘星想出来他要说点什么话出来回敬陆小凤的时候,花满楼已经开口,将司空摘星的注意力引开。   花满楼沉吟道:“你们怕是走不了了。”   司空摘星从百花楼的窗户向外一望,倒抽一口凉气,他发现自己的确是走不了了。   密密麻麻的人,将百花楼团团围住。   但这并不是司空摘星无法脱身的原因。   真正困住司空摘星的,是在不远处凝望着百花楼方向的三位老人,三位武功已臻化境的老人。   山西铁家铁不容,河北阎家阎也愁,河南万家万箭发。   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三人都是已经被灭门的山东宁家家主、宁长的父亲宁莫让的多年老友。   司空摘星往椅子上一瘫,只觉得自己今天真的是霉运当头。   可谁让他是个贼呢?只要是贼,无论是大贼,还是小贼,总归都是要偷东西的。既然要偷东西,那自然也肯定会有流年不利被人逮到的一天。   不过栽在贼王司空摘星头上的,是百余口人命,他未免也有些太冤。   司空摘星抬眼去看陆小凤,一双可怜巴巴的圆溜溜狗狗眼里面的求救含义不言而喻。   陆小凤笑着点头,算是应下司空摘星的求救。司空摘星的麻烦,也就成了陆小凤的麻烦。   陆小凤,果然还是麻烦缠身的陆小凤。   陆小凤走出百花楼,花满楼和司空摘星跟在陆小凤身后。   最先开口的却不是陆小凤,而是花满楼。   这里是百花楼,花满楼的地方,由花满楼来先开口,合情合理。那只鸡不过是跑得快点,跑在花满楼前头而已。   花满楼的声音沉稳而柔和,他的脸上挂着礼节性的浅浅笑意,开口问道:“不知三位老前辈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这还用问么?”最先开口的是河南万家的万箭发,他的声音有些阴阳怪气的味道,他说道:“我们自然是来擒拿杀人凶手司空摘星的。”   花满楼微微上前一步,看似不经意的举动,但他却不再身处陆小凤身后,而是和陆小凤并肩站在了一起。   听见万箭发这么不客气的话,花满楼也没有什么表情波动,他只是淡淡地问道:“你怎么那么笃定司空摘星就是凶手?百余口人的性命不是儿戏,怎么能这么轻易草率地断定就是司空摘星?”   万箭发用鼻子发出“哼”的一声,粗声粗气地反问道:“你敢说山东宁家的翡翠观音不在司空摘星手里么?”   花满楼还真不敢说,因为翡翠观音的确就在司空摘星手里。   “那又如何?”花满楼依旧是那副四平八稳的样子:“一尊翡翠观音,不过是珍奇些的宝物,司空摘星拿来玩儿两天又能说明什么?”   “对啊对啊,”陆小凤在一边帮腔道:“只凭着一尊翡翠观音你们就要冤枉司空摘星是灭人满门的凶手,未免也太过分。”   本来一直在旁观的河北阎家的阎也愁说话了。   阎也愁的声音中有一种笃定的傲慢,他的声音缓慢而清晰,一字一句地清楚说道:“我们并不是凭空污蔑。翡翠观音,对山东宁家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若是被旁人取走的话,山东宁家定然是会倾尽全力去追杀盗宝者的。他既然盗走这翡翠观音,先下手为强灭宁家满门也是说得通的。”   陆小凤有些诧异,道:“这样就定罪也未免太过草率。司空摘星窃宝,从来都是赏玩几天再原路归还。而且司空摘星自诩为一个大贼,从来只是偷一些珍奇宝物罢了,手上极少沾人命的,更别说杀尽百十口人。”   司空摘星什么也没有说,这种时候他不适合说话,他说的任何话都会被对方当作狡辩。   万箭发看上去很不服气,还想再说几句的样子,但是他被山西铁家铁不容伸手拦住了。   铁不容气质内敛而沉稳,措辞也比万箭发和阎也愁要客气得多,他道:“久闻陆大侠与花公子盛名,今日一见,少年英才,果然名不虚传。”   司空摘星被铁不容刻意地忽略了,但他也没在意,这种时候他的存在感越低越好。   陆小凤笑道:“也久闻山西铁家铁不容老前辈的盛名。”   万箭发和阎也愁也被陆小凤刻意地忽略了,因为他们对他的朋友,太不客气。铁不容的客气虽然只是表面功夫,但起码也还算是客气。   铁不容尽他所能地挤出一个虚假得显而易见的笑容,他道:“陆大侠既然说灭宁家满门的不是司空摘星,那老朽也不得不再打个问号。只是请问陆大侠,这凶手不是司空摘星的话,又会是何人呢?”   陆小凤没有回答铁不容的问题,反而又向铁不容抛出一个问题。   陆小凤问铁不容道:“司空摘星窃宝,向来悄无声息,你们那么笃定翡翠观音就在司空摘星手里,这又是哪里来的消息?是宁长在事发之前就得到的消息么?”   铁不容被陆小凤问住了。   不是宁长事先就得到的消息,铁不容三人也的确不知道这个消息最开始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这个消息恍若冬日北方那来自遥远西伯利亚的寒风,一夜之间席卷整片中原大地,却没有人能说得清楚这风是从何而来。凭空而生,却又能够让人轻易地相信,不生半点疑惑。   铁不容坦然答道:“我不知道,宁长事先也不知道。”   陆小凤笑了,笑得有点讽刺,他道:“是么?你们就凭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消息就笃定这灭门案的凶手是司空摘星?万一是有人故意栽赃嫁祸呢?”   万箭发开始些烦躁,他吼着他那大嗓门问陆小凤他们道:“那翡翠观音到底在不在司空摘星手里?”   “在。”陆小凤面不改色地承认道。   万箭发伸手就要拔剑,道:“那不就完了?”   陆小凤又道:“不过人,不是他杀的。他窃宝在先,山东宁家被灭门在后。如果不是宁长的事后清点、整理废墟,说不定直到司空摘星将翡翠观音还回去,山东宁家都发现不了这翡翠观音曾经被借出赏玩过几天。宁长出门在外,没有在翡翠观音丢失的第一时间收到家书就是最好的佐证。”   陆小凤的语调并不沉重,反而蕴含着他一贯的吊儿郎当和轻松愉悦。   但这话,却已经敲进每一个前来寻仇的人心里。   这栽赃嫁祸,由陆小凤说来格外地清晰直白,但为什么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曾经提出过疑问?   铁不容叹口气,有些感慨地说道:“后生可畏。”   陆小凤的笑容仍然没有褪去,他笑意盎然道:“铁前辈过奖。”   铁不容又道:“江湖人都知道,若是有什么破不了的谜案,解不开的谜团,只要找到陆小凤就能迎刃而解。”   陆小凤自谦道:“江湖传言,如何可信。”   陆小凤并不像是一个会自谦的人。   如果他开始自谦,那多半是因为他不想沾惹那个麻烦。   但是这个麻烦事关司空摘星,而司空摘星是他的朋友。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拒绝这个麻烦的可能性,他本不必自谦的。   那只剩下一种可能性,就是与花满楼朝夕相伴,陆小凤也沾染上一些花家七公子的品行与美德,花满楼就从来是一个很谦虚的人。   铁不容却不容陆小凤自谦,他道:“江湖传言,如何不能信?陆小凤,你既然说司空摘星不是山东宁家灭门案的凶手,那我们给你一个月,你不妨找出那个真正的凶手,我们自然不会再找司空摘星的麻烦。”   陆小凤依旧笑得满不在乎,他饶有兴趣地看着铁不容问道:“那如果我找不出呢?” 第36章 净瓶   铁不容也露出来一个笑容,轻描淡写道:“以陆大侠的能耐,怎么会找不出呢?不过陆大侠若是真的是找不出,就莫怪老朽用司空摘星的项上人头来平息宁家百余口冤魂的愤怒。”   铁不容的话说得先扬后抑,后一句话很有几分无理取闹和威胁的味道。   陆小凤怎么可能会任由自己的朋友被人追杀?司空摘星轻功虽妙绝天下,可也耐不住这几个功夫也是极高深的老头儿和他们背后家族的日夜追寻。再说了,就算司空摘星有本事次次逃脱,可整日被人追杀的滋味,想来也不太美妙。   一句话,把陆小凤置于不得不应下此案的境地。   再说,山东宁家百十口无辜被杀的冤魂,也时不时地在撩动着陆小凤心中的恻隐之情。   陆小凤脸上的笑容不变,依旧是那幅满不在乎的玩世不恭样子。   陆小凤笑道:“我,我答应你,一个月。”   铁不容拱手谢道:“那就劳烦陆大侠。不过翡翠观音可否交托给我们,毕竟是宁家遗物,我们好拿去给宁长贤侄。”   翡翠观音。   他们定罪是因为翡翠观音,现在又在讨要这个翡翠观音。   陆小凤虽然不明白这翡翠观音除了特别珍奇之外有什么特殊之处,但是直觉告诉他这尊观音定然是重中之重,不能给他们。现在观音在陆小凤他们手上,只要陆小凤不给,万、阎、铁三人也不能硬抢。再说就算硬抢,他们也是抢不过陆小凤他们的。   陆小凤笑着驳回铁不容的要求,他道:“这翡翠观音可是关键线索,哪有要人破案,却要拿走线索的?给你可以,这案子别再来烦我,也别再来找司空摘星的麻烦。”   犹豫在铁不容的脸上一闪而过。他的确很想要这个翡翠观音,但是陆小凤已经这么说,于情于理他都再没有讨要或者抢夺翡翠观音的理由。   铁不容又在脸上挂上那种假惺惺的微笑,他道:“如此。那我们等陆大侠的好消息。”   陆小凤点头。   铁不容转身对着他们带来那群人道:“我们走。”   万箭发、阎也愁和铁不容三人虽武功基本上势均力敌,但似乎仍以铁不容隐隐为首。铁不容话音刚落,那些密密麻麻围住百花楼的虾兵蟹将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再次转身拱手拜谢,万、阎、铁三人也离开了百花楼。   百花楼又恢复以往的平静,只剩下陆小凤、花满楼和司空摘星三个人还站在那里。陆小凤和花满楼相对一笑,肩并肩走进百花楼,司空摘星则是跟在他们后面。   刚进百花楼,陆小凤就伸手向司空摘星要道:“拿来。”   司空摘星赶忙掏出翡翠观音递到陆小凤手里。   陆小凤拿起翡翠观音对着阳光仔细端详,一边看一边说道:“那老头刚刚说这翡翠观音是山东宁家重宝,我倒要看看,这翡翠观音有什么特殊之处。”   已经翻来覆去看了好几天这尊翡翠观音的司空摘星撑着头看着陆小凤,道:“这翡翠观音,无非也就是玉料罕有珍奇一些、雕刻手艺巧夺天工一些,也没什么特殊之处啊。”   陆小凤看了又看,摸了又摸,也的确没找到这翡翠观音有什么特别之处。   花满楼伸手,示意陆小凤将翡翠观音递过去,道:“我来试试。”   陆小凤很听话地将翡翠观音递过去。   递观音的时候陆小凤碰到花满楼的指腹。   花满楼的手是微温的,陆小凤的手却经常是滚烫的,因此花满楼的手也就可以说比陆小凤凉了一些。温度的差异与皮肤的触感激得陆小凤脑子空白了一瞬间,他忽然很想握住花满楼的手。   然后用自己的唇贴住花满楼的手,细密地、从手开始亲吻这个人,到脸颊,到眼睛,到……唇瓣。   再往下,脖颈,锁骨,胸膛……   细密地吻过去,在花满楼身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陆小凤整个人都燥.热起来,但是现实却往他头上泼了一盆透心凉的冰水。   司空摘星还坐在那里,坐在百花楼之中,就算他要白日宣淫,现在也不是一个好时候。   陆小凤只得强迫自己收起种种绮思,整个人都觉得非常憋屈。   憋屈的陆小凤不甚友好地瞪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司空摘星,司空摘星莫名其妙挨瞪,一脸茫然与无辜,也不知道这只凤凰又犯的是什么病。   花满楼自然是看不见陆小凤和司空摘星的面部表情与动作的,而且他还在细细摸索那尊翡翠观音。   瞎子的触觉,往往比常人更佳灵敏。司空摘星和陆小凤两个人都没有摸到不对劲地方的翡翠观音,花满楼却摸出点端倪来。   花满楼发现,只要以一个巧妙的角度,就能拆下观音手上那个装着甘露与柳枝的净瓶。   将净瓶拆卸下来,花满楼唤陆小凤道:“凤凰,来看。”   陆小凤从花满楼的掌心之中取得那个精巧玲珑的净瓶,无端地觉得那柳枝的形状,很像是什么东西的锁匙。   陆小凤望向花满楼,道:“七童,你觉不觉得这净瓶很像是什么东西的钥匙?”   花满楼笑着颔首,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一旁的司空摘星目瞪口呆,他把玩翡翠观音数日,竟然从来没有发现那净瓶竟然是可以拆卸下来的。   司空摘星不禁更加佩服花满楼。   陆小凤又问花满楼道:“不知七童身上有没有手绢之类的物件?这净瓶应该是一样关键的东西,但是这也太小了些,容易丢失,还是包起来的好。”   花满楼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递过去,陆小凤仔仔细细地将这净瓶包裹好放入怀中。   司空摘星眼巴巴地看着陆小凤和花满楼一边破案一边秀恩爱,只觉得自己的头顶额外地发亮,仿佛开口打扰他们都是种罪孽。   但司空摘星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接下来我们怎么安排?”   老天哟,陆小凤赶紧告诉他接下来都干什么吧,这样他就有理由光明正大的离开这个地方了。打扰别人谈恋爱,他也是很心虚的好不好。   陆小凤的目光移向刚刚被花满楼随意放在桌子上、手中缺了净瓶的翡翠观音道:“去找朱停。”   陆小凤的话刚刚收尾,花满楼就已经知道陆小凤要去做什么,他道:“你要去找朱停重新做一个假的净瓶放回去?”   陆小凤笑道:“是啊,这个翡翠观音,只怕是被许多人惦记着,先做一个假的放进去,以防万一。”   花满楼道:“你要去找朱停做个假的,也该先将原料备下才行,这老坑冰种的翡翠并不多见,万一朱停一时之间找不到合用的玉材呢?所幸我花家库房里应该还有一块和那观音差不多的玉料,待我们翻找出来再去也不迟。”   陆小凤笑道:“倒是我疏忽了,还是七童心细。”   司空摘星真的是觉得自己头顶亮的一秒都不想再百花楼里多呆,他开口道:“既然如此,那我明日再来,今天我就先走一步。”   司空摘星说完就跑,跑得飞快,连客气挽留几句的时间都没给陆小凤和花满楼留。   陆小凤看着司空摘星远去的背影,笑着对花满楼道:“这个猴精,也不知道这么着急跑什么,难道是在外面寻到母猴子了?”   花满楼笑着敲敲陆小凤的脑袋,道:“别那么刻薄。”   陆小凤顺势捉住花满楼的手,笑道:“也或许他是看我们好,自己觉得自己多余就跑了。”   花满楼抽出自己的手,笑道:“先去找玉料吧,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还是我们自己去找合适。”   陆小凤觉得有点惋惜,他还没握够呢,七童就将手收回去。   不过现在是冬天,冬天的黑夜总是降临得格外的早。   等到晚上,他翻窗过去再摸,也不迟。   夜晚。   和往常一样,花满楼刚刚回到自己房间将门闭上,陆小凤就伴着月色翻窗而入。   陆小凤没有关窗户,借着月光的清辉,他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看向花满楼的脸。   像是感受到陆小凤的不寻常和陆小凤的目光,花满楼笑着问道:“凤凰,你盯着我看什么?”   陆小凤的脚步没有移动,目光也没有错开,依旧是那么专注地看着花满楼。他语调轻柔地回答花满楼的问话道:“没什么,看看你。”   以前哄女孩子的那些花言巧语,此时此刻,面对着花满楼,陆小凤是一句也想不起来说。   他只是说,看看你。   花满楼笑道:“可我却看不见你。过来,脸叫我再摸摸。”   陆小凤听话地移步到花满楼面前,握着花满楼的手掌覆上自己的脸颊。   花满楼摸摸陆小凤的脸颊,道:“小凤凰的脸颊。”   又摸摸陆小凤的眼睛,道:“小凤凰的眼睛。”   再摸摸陆小凤的眉毛和小胡子,道:“小凤凰的四条眉毛。”   最后摸摸陆小凤的嘴唇,道:“小凤凰的……”   花满楼的话没有说完。   陆小凤已经用自己的嘴唇覆上花满楼的,动作温柔而缱绻地轻轻噬咬、舔吻着他。 第37章 朱停   从前陆小凤也是吻过花满楼的,但那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触即离,花满楼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尝其中滋味就已经结束。   这次却不一样。   陆小凤吻的很认真。   花满楼初初还有些笨拙,但他是一个何其聪明的人,很快就能够掌握其中诀窍,也回应的很认真。几息之间,竟有一些反客为主的味道。一挥袍袖,花满楼关上窗户,将月光拒之门外,卧房之中只剩下无边的黑暗。   良久,这个吻才告一段落,陆小凤抱着花满楼的腰在他耳边轻轻地说话,声音有点低沉,也有点哑。   陆小凤道:“花兄,你关窗户干什么?”   最近整日里“七童”长“七童”短的陆小凤,此时居然改口叫花满楼“花兄”。不过这声“花兄”配上此时的氛围,竟然诡异地相得益彰,撩起人一点禁忌的快感。   花满楼的声音也不似往日清润,他吻吻陆小凤的耳坠,回应道:“你。”   温热的气息随着花满楼的吐字吹到陆小凤的耳畔,陆小凤不由得心中一紧。平时的翩翩如玉君子,在此时竟然分外地诱人,大概是有一种反差存在于其中。陆小凤的心被撩得痒痒的,手指缓慢而轻柔地在花满楼的后腰摩挲。   陆小凤低低地笑起来,道:“那可不一定。”   花满楼再次吻住陆小凤,口齿含糊不清地道:“各凭本事吧,陆兄。”   陆小凤不再回答。   花满楼卧房里种的水仙暗中悄悄地绽开每一片花瓣,开得尽态极妍,露出其中嫩黄的花蕊。月光被挡在窗外门外不得入内,使得陆小凤和花满楼此时一样,眼前都是一片黑暗。五感失去一感,陆小凤感觉自己的触觉与听觉仿佛更加灵敏。花满楼的体温、皮肤、声音此时都离他近在咫尺,花满楼的体温是热的,皮肤是烫的,声音是伴着喘息的。   这样的花满楼。   陆小凤也很喜欢。   次日。   花满楼醒的比陆小凤要早一些,因为他的生活比陆小凤更有规律些,生物钟也更加准些。花满楼也没有起身,他担心打扰到陆小凤的睡眠,于是他就那么静静地躺在陆小凤身边。   听着陆小凤均匀的呼吸声,笑意再一次在花满楼唇角漾开。   原来是这种滋味。   然而因为花满楼常年规律作息的好习惯,他刚醒不久就有下人过来敲门送洗漱的水。几乎是敲门声响起的瞬间陆小凤就被惊醒,醒来之后陆小凤的第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就是去看花满楼还在不在。   还好,花满楼还在他身边,温暖的,笑着问他早。   花满楼没有消失,也不会责怪他。因为花满楼已经是他的,他也已经是花满楼的。   再也不会有魑魅魍魉出现在陆小凤的梦境之中。从此,他的梦中只会有满楼的鲜花,悠悠地往外飘散着香气,馥郁芬芳。   陆小凤听见花满楼出声吩咐下人,让他们去烧洗澡水,还有不要推门。花家的下人向来训练有素,动作麻利,不该问的也一个字都不会多问。   陆小凤翻个身儿又抱住花满楼,嗓音慵懒道:“七童,我是不是该回我的房间?”   花满楼笑笑,道:“不必。”   陆小凤挑起花满楼的一缕头发玩儿,开玩笑似的说道:“那会不会影响花公子的名声啊?”   花满楼握住陆小凤玩儿他头发的凤凰爪爪,用和陆小凤相似的语气道:“你怎么不怕影响陆公子的名声?”   陆小凤大笑起来,道:“我陆小凤还有名声可言?”   花满楼也笑,道:“我花满楼在意名声那些东西?”   陆小凤望向花满楼,眼中盛着满满的深情,清澈若春日碧水。他笑出来两个深深酒窝,对花满楼道:“七童学坏了。”   可惜花满楼看不到陆小凤眼中的情深。   不过目不能视丝毫不影响他爱生命,爱万物,爱陆小凤。他早说过,一个人快不快活,并不取决于他是不是一个瞎子。   所以好像也没什么可惜的,瞎子看不到,但是可以用别的方式感受世间万物。   花满楼吻吻陆小凤的额头,道:“跟你学的。”   两个人又笑起来。   知道司空摘星早上要来,陆小凤和花满楼也没有打算让他等太久,因此只是简单洗去身上的气味和已经干涸的体.液之后便出现在客厅。   他们到客厅的时候,司空摘星也刚到。司空摘星又不瞎,两人脖颈上星星点点红痕他一眼就看见。   但除了装作没看见之外,司空摘星还能做出什么选择呢?   意味深长地看一眼陆小凤,司空摘星轻咳一声,有些尴尬地寒暄道:“你们也起的挺早啊。”   话刚出口,司空摘星就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这话说得,太不合适了。   不过陆小凤和花满楼倒是很坦然地和司空摘星问早。   最尴尬的反而是司空摘星。   尴尬的司空小星星试图转移这个令人尴尬的话题,他问道:“我们现在出发,去找妙手老板朱停么?”   昨天下午,陆小凤和花满楼已经从花家的库房中翻找出那块玉料。   陆小凤将净瓶之外的翡翠观音部分塞给司空摘星,回答道:“是啊。”   司空摘星认命地默默接过,谁叫这次的麻烦是他惹出来的呢。   看着司空摘星收好那尊翡翠观音,陆小凤笑道:“我们走吧。”   三人走出百花楼。   他们的马都是快马,速度自然不凡。只是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就已经可以看到朱停的小楼在不远处。   但走进了才知道,这小楼,仅仅是小楼而已。   连一个鬼影子都没有。   陆小凤的眉头不由得皱起来,他有些自言自语地说道:“奇怪,人呢?”   司空摘星也觉得奇怪,不应该啊,就算朱停和老板娘出门在外,家里粗使的老妈子和看门的老大爷也应该留下一两个吧?   花满楼在空气中闻到很淡的脂粉香气,是老板娘常用的那种,还没有完全散去。   花满楼开口说出自己的发现,道:“空气中的脂粉香还没有散去。”   陆小凤转向花满楼,问道:“也就是说,他们可能还没走远?”   花满楼点头,肯定道:“应该如此。”   陆小凤当机立断,挥手道:“我们去追。”   司空摘星问道:“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我们只有三个人,怎么追啊?”   陆小凤看司空摘星一眼,道:“顺着香味追啊。”   司空摘星一脸震惊,道:“你们居然还能闻到香味?为什么我什么一点也闻不见?”   陆小凤已经出门掠身上马,不过也没耽误他笑着挪揄司空摘星道:“大概因为你单身?”   司空摘星:……   好气啊,不过无言以对,单身狗是他的错么?   可能是吧。   不管不管,先上马,跟上陆小凤和花满楼再说。   三人再次上马,陆小凤和花满楼都不约而同地调转马头朝着同一个方向奔去。司空摘星赶忙也拉着自己的马跟上陆小凤他们。   不过那脂粉香气实在是太淡了,淡到只能为陆小凤他们提供一个模糊的方向,剩下的只能靠运气。   不过这已经足够,陆小凤的运气向来不差。   追出去一段路途之后,香味又变得浓烈起来。这种时候,是不是应该说谢天谢地老板娘喜欢用香气过分浓烈的胭脂?   香气的源头,是一辆马车。   陆小凤扬马拦住那辆马车的去路,笑着对马车里的人道:“朱老板,这着急忙慌的是去哪儿啊?”   朱停颤巍巍的伸着小胖手撩开车帘子,看见是陆小凤先送一口气,道:“是你啊。”   陆小凤一挑眉,笑着问道:“朱老板这是干什么?搬家么?”   朱停挥舞着他的小胖手,叫嚷道:“什么搬家,我这是逃命啊!”   “哦?”陆小凤感兴趣地问道,“逃什么命?又有人叫你去做什么东西了么?”   朱停点点头,道:“是啊,那人要我去做一把特殊的钥匙。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把我带走,就又被一个人叫走了。我这不是才有时间跑么?”   陆小凤了然地点头,道:“这样啊。”   朱停摆摆手,道:“不说这个,找我什么事儿?”   陆小凤笑道:“找你,自然是有求于你,请你帮我做个东西。”   朱停问道:“什么东西啊?”   陆小凤道:“一个玉净瓶,玉和原件我都带来了,不过我要的急。”   朱停道:“我先看看东西吧。”   陆小凤从怀中掏出被手帕包裹着的净瓶,单单挑着净瓶递给朱停,手帕则是自己叠了叠放回怀里,又取出玉料递给朱停。   朱停仔细端详一番这翡翠净瓶,信心十足道:“这个简单,一个时辰就可以。”   陆小凤笑道:“那我就在这里等一个时辰吧。等你做好这个翡翠净瓶,我们先将你护送到你要去的地方再离开,如何?”   朱停大喜过望,道:“好极了!”   这一路有陆小凤、花满楼和司空摘星三个好手保护他们,想必可以非常顺利地到达他早早给自己准备好的藏身之所之一。   朱停的手永远是那么的灵巧,活儿永远是那么的利索。他拿出工具,对比着原版翡翠净瓶对着玉料一番雕雕琢琢,不一会儿,一枚一模一样的翡翠净瓶就出现在他手上。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人快不快活,并不取决于他是不是一个瞎子。”化用自原著还是电影,记不清楚啦 第38章 西门   陆小凤接过一真一假两枚净瓶,将真的再次用手绢包好,将假的递给司空摘星让他试试能不能嵌入翡翠观音。   妙手老板朱停的手艺,自然是刚刚好。   朱停碎碎念着嘱咐道:“你让我仿真的,可一定分别包好啊,要弄混了可是分不出来的。”   陆小凤笑道:“知道了,你要去哪儿?我们送你。”   朱停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陆小凤的话,陆小凤就见一支箭矢破空而来,直直射向朱停他们的马车。飞身掠起,陆小凤用衣袖将箭扫向一边,回头冲着朱停笑道:“老朋友,你这运气可真不怎么样。”   朱停已经缩进马车,他知道陆小凤他们会保护他的。感觉有些饿,朱停甚至还翻出干粮开始吧唧吧唧地吃。   马车之内,朱停还在旁若无人地吃干粮。马车之外,已经打起来。   来的人一共有三个,都以黑布蒙面,其中一个背上背着把看上去就很沉的弓箭,一个手里的剑已经出鞘,还有一个笑而不语,但是衣袖中的暗器已经跃跃欲出。   陆小凤抬头,直截了当地笑问来人道:“不知三位来此何事?”   那个袖中藏着暗器的来人回答的也很直白,他道:“我们前来,是想请陆公子将那尊翡翠观音交给我们。”   陆小凤笑道:“我为什么要将这么名贵的宝物交给你们?”   那人从怀中掏出一大把银票,张张都是极大的面额,他道:“那翡翠观音虽贵重,然而这些银票要将它买下来也只怕是绰绰有余。”   陆小凤笑道:“听上去好像还不错。”   那人道:“这是自然,如此一来,我们也不用动手动脚的了,大家都是斯文人。”   陆小凤却像是听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一样,放声大笑起来。他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我陆小凤是个斯文人。七童,我是个斯文人么?”   花满楼笑着摇头道:“若你是个斯文人,那恐怕母猪都能上树掏鸟窝。”   “七童”这样亲昵的称呼,陆小凤就这样毫不顾忌地在旁人面前喊出来,自然而然。   而花满楼也那样自然坦荡地应下来。   陆小凤和花满楼本来就都是率真随性的人,也从来没有向任何人隐瞒的念头与心思,不过是一声“七童”而已,有何好遮掩的?   已经被两个人秀恩爱秀到麻木的司空摘星也完全没有什么反应,毕竟他几乎每天都觉得自己的狗眼要被闪瞎。   倒是那三个来人,看向陆小凤和花满楼的眼神之中带上一些暧昧的感觉。不过他们此来的目的是翡翠玉佛,所以也并没有多废话。   还是那个袖中藏着暗器的人,听完陆小凤和花满楼的话,他仿佛也明白这叠银票在陆小凤的眼中可能就和一叠废纸一样。   他不再多话,冷冷冲着陆小凤一抱拳,道:“那就得罪了。”   三人手中的武器出手,心有灵犀似的齐齐朝着司空摘星招呼过去。   司空摘星被吓了一跳,边躲开种种刀光剑影边扯着嗓子嚎道:“怎么都冲着我来啊?”   陆小凤一边去解司空摘星的围一边调笑道:“大概是看你好欺负吧。”   花满楼没有动,他守住朱停一家所在的马车,随时准备为他们解决飞来的流矢与暗器。   来的三人并不是好相与的角色,不过对于司空摘星和陆小凤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司空摘星身法轻灵若游龙,婉转如惊鸿,几乎是瞬息之间就将使暗器那人身上藏的暗器和用弓那人背着的箭矢都偷了出来。   惯使暗器的人失去暗器、惯使弓箭的人失去箭矢,战斗力自然都是大大下降。   不一会儿,陆小凤就将他们一一收拾了。   还是那个被夺了暗器的人,他的话好像格外的多。他道:“我们三个不过是个探路的,陆小凤,真正的高手还在后面呢!”   陆小凤满不在乎地一挑眉,道:“那让他们来啊。”   三人不再多话,捂着伤口夺路而逃。   解决掉这些找麻烦的人,陆小凤他们总算是将朱停一家顺顺利利地送到朱停为自己准备的兔子窝儿里。   辞别朱停他们之后,天色也渐渐暗下来,月亮已经悄悄地从东边露出大半张脸来,漫天繁星亦开始暗暗地发着微小的光亮。三人寻到一家客栈,准备住下。   陆小凤面色坦然地对着店家道:“两间上房。”   司空摘星已经感到麻木,他面无表情地问陆小凤道:“陆小鸡,你还要不要脸?”   陆小凤笑着问司空摘星道:“自然是要的,我的脸此时不是还好好地在我的头上待着呢么?”   司空摘星又道:“两间上房?”   陆小凤看向花满楼一眼,笑着回答道:“自然,两间还能省下一些银钱。”   陆小凤不说还罢,一说“省钱”,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陆小凤这只小鸡什么时候省过钱?他不拿着银票漫天乱撒都算是好的。   花满楼轻咳一声,道:“你不用如此节俭。”   司空摘星立马得瑟起来,冲着陆小凤得意洋洋道:“听见没,再别假节俭。”   陆小凤无视掉司空摘星,对花满楼笑道:“我偶尔想要节俭一回,七童还是依我吧。”   花满楼不再说什么。   司空摘星也没有说什么。毕竟,他还能说什么?   各自回到房间之后,花满楼问陆小凤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陆小凤笑得风流而不下流,道:“接下来?接下来自然是抱着我的七童好好睡上一觉。”   花满楼笑道:“别闹,是问你这案子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陆小凤脸上装出一点遗憾的神情,不过花满楼也看不见。他道:“接下来自然是去山东宁家的现场看看。”   花满楼道:“想来宁长已经收敛尸首入土为安,宁家的原址也早已烧成一片废墟,你想怎么看?”   陆小凤满不在乎地说着大逆不道的话,他道:“开棺呗。”   花满楼道:“宁长能让你开?”   花满楼的思维方式还是太正人君子。   陆小凤笑道:“他自然是不让的。”   花满楼的眉头有些往一起皱的趋势,他道:“那你……”   陆小凤给花满楼倒杯水递过去,道:“现在过去,头七应该还未过。我们等到没人的时候偷偷去。”   像是没料到陆小凤的回答,花满楼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摇着头笑起来,有点无奈的样子,道:“你这只陆小鸡啊。”   陆小凤凑过去,从后面抱住花满楼,整个人几乎都是趴在花满楼身上,笑道:“怎么,七童不喜欢我这只陆小鸡么?”   “喜欢,”花满楼笑得眉眼弯弯,虽然看不见东西,但他的眼睛还是很亮,他道:“很喜欢。”   陆小凤也笑道:“陆小鸡也很喜欢花满楼。”   花满楼伸手轻拍陆小凤的脸颊,道:“不早了,睡吧。”   陆小凤听话地用掌风扑灭烛光,轻轻啄花满楼的面庞一口,笑道:“睡吧。”   可惜这一夜,他们是怎么也睡不安稳了。约莫是寅时的时候,司空摘星蹿进陆小凤和花满楼的房间。   陆小凤本来抱着花满楼睡的正舒服,却不料被司空摘星的动静吵醒,迷迷糊糊地问道:“你这猴精,大半夜的跑到人家房间里来干嘛?”   司空摘星哭丧着脸,道:“我也不想啊,可是我睡到半夜发现有人进我的房间。”   陆小凤还是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他道:“赶出去不就得了?”   又有一个人闯进陆小凤和花满楼的房间。   那人冷冷地道:“是谁要赶我出去?”   冷的像是寒冬腊月最深的那场雪,天山之巅凝结得最坚实的那块冰。   竟然是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竟然会做这种半夜闯进他人房间的事情。   陆小凤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他也顾不上自己只穿着里衣,起身道:“西门吹雪?你怎么来了?”   西门吹雪从来没有和人寒暄客气的习惯,他直接地问道:“你们是不是手上有一尊翡翠观音?”   陆小凤虽然不太明白西门吹雪怎么会问起翡翠观音的事情,不过他还是点头道:“是啊。”   西门吹雪坐下来,道:“你们一定拿好这尊翡翠观音,千万不能还给宁长。”   陆小凤问道:“为什么?本来就是人家家的东西。”   西门吹雪反问道:“为什么?你觉得是一尊翡翠观音重要,还是他的小命重要?”   陆小凤问道:“这话怎么说?”   西门吹雪道:“这么说吧,你若是将翡翠观音还给宁长的话,不出三天,不,不出一天,他必死无疑。”   陆小凤道:“我倒是听说宁长的功夫也还可以。”   西门吹雪嗤之以鼻,道:“还可以?对,放在普通人里他也许还能算个高手。但是扯上这尊翡翠观音,他只怕是下了阴曹地府还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弄不清楚。”   陆小凤又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西门吹雪给自己倒杯水,喝了一口,这才道:“因为最近经常有人来烦我。” 第39章 朋友   陆小凤有些诧异,笑道:“怎么还有人敢去烦你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还是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的样子,但还是能看出他的心情恐怕并不怎么美妙。他道:“的确是有人,而且不是一个人或者一群人,而是一波一波的人。”   陆小凤笑道:“我倒是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事情,居然能让他们命都不要的去烦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道:“他们要我去杀司空摘星。”   司空摘星被吓了一跳,他没有料到居然有人会请西门吹雪来杀他。   陆小凤笑起来,有点不相信的样子,道:“江湖人都知道,西门吹雪和我陆小凤是朋友。他们也都知道,司空摘星和我陆小凤亦是朋友。朋友的朋友,总不至于是敌人,他们大概是脑子里有一片海洋,才会请你去做这样的事情。”   西门吹雪道:“你说的在理。”   陆小凤又问道:“他们是用什么理由要你去做这样的事情?”   西门吹雪道:“他们说司空摘星罪大恶极,屠戮山东宁家百十口人。”   刚刚忍着没说话的司空摘星听到此言再也忍不住,他跳起来嚷嚷道:“我司空摘星是贼王之王,又不是杀神,从来都没有杀人的癖好。为什么都要污蔑我杀掉人家满门?我像么?”   陆小凤斜斜睨一眼司空摘星的小身板儿,有点调侃地笑道:“看你这小身板儿,倒也不像。西门吹雪,你说呢?”   西门吹雪也看一眼司空摘星,道:“我也觉得不像。我想,陆小凤总不至于和一个杀人狂做朋友。”   陆小凤得意道:“那是自然。”   司空摘星道:“你这只陆小鸡……”   陆小凤笑道:“我这只陆小鸡怎么了?”   司空摘星道:“没什么。”   司空摘星不想让陆小凤太得意,毕竟他平时已经是得瑟得不得了的一只嚣张凤凰,若是再说陆小凤几句好话,只怕他的尾巴都能上天。然而司空摘星心里还是有点感动。无端被栽赃是灭门案的凶手,他在不屑之余还是有些不忿。但凡是有大才之人,约莫都是有点傲气的,司空摘星自然也不例外。虽然他的骄傲让他不屑于去与那些不问青红皂白之辈解释自己的清白,但他也毕竟是一个人,是人在被冤枉的时候就会有点忿懑。   然而总还是有人,无条件相信他的为人品格与清白的。比如陆小凤,花满楼,再又有西门吹雪。   贼虽然也不是什么光彩的行业,但贼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行当。当贼的也不都是良心泯灭之徒,总不能和一棍子打死一船人,因为他是贼就什么都往他身上栽。普通毛贼顶多被人栽赃个几两银子,他个贼王却是直接被人栽了一百多条人命在身上。   贼有冤屈,谁会为贼来申辩?   陆小凤会,花满楼会,西门吹雪,或许也会。   司空摘星从未和陆小凤说过什么煽情的话,两个大老爷们儿说这些好像怪怪的,不过陆小凤待他的好,他都记得。   他也会待陆小凤好,比如之前带陆小凤去极乐楼,陪着陆小凤破花家的案子,帮花满楼去取来那块小鸡样子的玉佩,等等。   他们是朋友。   朋友,不仅难得,而且珍贵。   西门吹雪又道:“那群人的话在我看来漏洞百出,但是话里话外都透露着一个讯息。”   陆小凤问道:“翡翠观音?”   西门吹雪点头,道:“我猜想这个翡翠观音或许是一个很关键的东西,所以特意赶来告诉你们一声,顺便躲开那群人。”   陆小凤笑道:“西门吹雪居然还有躲人的时候?”   西门吹雪轻描淡写道:“一开始我也杀过几波,但是那些人就像蟑螂耗子似的,杀完一波又来一波,来来回回就那几句话,烦人的紧。到最后都觉得不值得为他们拔剑,干脆就出来了。”   陆小凤有点想笑,他没有料到西门吹雪竟然也会有如此狼狈的一天。   西门吹雪并不是什么善良的人,去打扰他的人下场一般都不会很好。但是那群人居然能让西门吹雪连剑都不想为他们拔,也算是厉害,恐怕数量真是不少。   西门吹雪约是看出来陆小凤有些想发笑,他看陆小凤一眼,简洁明了道:“憋着。”   陆小凤也不想惹此时看上去明显脾气不太好的西门吹雪,他很听话地把笑容忍回去。   西门吹雪看一眼都只穿着里衣的陆小凤和花满楼,像是有些困惑,他问道:“陆小凤,你怎么和花满楼挤一个房间?”   西门吹雪话刚刚说完,司空摘星就背过身偷偷地开始笑。   陆小凤嘴里和西门吹雪说着话,眼睛却望向花满楼,他笑道:“你猜呢?”   花满楼微微笑着,什么也没有说。   西门吹雪道:“我不知道,但总不会是你穷的出不起房钱。再说就算你真的出不起,花满楼也不该缺这几个小钱。”   陆小凤笑容中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得意,他道:“自然不是。”   西门吹雪平素对别人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兴趣,然而此时他却开始困惑陆小凤和花满楼的关系。   陆小凤不再兜圈子,他对西门吹雪笑道:“我和七童,已结同心。”   西门吹雪又不是文盲,他自然能听懂陆小凤在说什么。   男风之好,富贵人家向来不少,但大多都只是畜养娈童小厮。像陆小凤和花满楼这样明明白白地说相爱,势均力敌的两个人大大方方地在一起的,西门吹雪并没有见过。   不过这也没什么,陆小凤与花满楼从来待彼此都与待旁人不同,现在想来他们一路,竟然也有一些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味道。   思及此,西门吹雪只是简单地道了句:“恭喜。”   一直没有说话,很安静地在听他们说话的花满楼笑道:“多谢西门兄。”   陆小凤附和道:“谢谢你啊,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道不必,随即又告辞道:“我来不过是来告诉你们,这个翡翠观音应该事关重大。现在我该走了。”   知道西门吹雪向来如此独来独往,陆小凤他们也没有多留。   陆小凤道:“再会。”   花满楼道:“一路顺风。”   司空摘星有点别扭地道:“多谢。”   司空摘星是真的后悔,要是当初他当时不去偷那个翡翠观音的话,现在也不会有这么多事儿,管他山东山西,宁家铁家,都和他司空摘星没关系。现在倒好,不光是那只陆小鸡和他相好花满楼,竟然连西门吹雪都给扯进来。   不过事已至此,后悔也没有用。   他们只能去查,依据着那一点点蛛丝马迹,依靠着自己的武功与智慧,努力找出真相,还山东宁家百十口人一个公道。   西门吹雪不知道和谁学的毛病,竟然也没有走门,又从窗户飞出去。   黑夜之中,西门吹雪的白衣裳格外地醒目。他的轻功自然也不差,悄无声息地飞出去,就像是一只羽毛雪白的大鸟。   司空摘星看着西门吹雪,心里也很佩服他的轻功。   天下人那么多,轻功好的自然也不少。但是能让司空摘星佩服的,也不过只是一个陆小凤并一个西门吹雪罢了。或许还有一个花满楼,不过花满楼生性不喜张扬,十分低调,司空摘星也没怎么见识过花满楼的轻功。   司空摘星望着西门吹雪离去的身影,没留神儿被陆小凤一巴掌拍到脑袋上。   司空摘星呲牙咧嘴地转身对陆小凤道:“陆小鸡!你干什么啊?”   陆小凤笑道:“这么晚了,你还不回房?就算你不打算回去睡,我也要继续睡了。要是以前,我倒不介意你在这儿打个地铺,但是现在却不一样。”   司空摘星一边认命地往自己房间走一边道:“知道知道,你有花满楼了嘛。”   花满楼笑道:“其实我也不介意司空兄在这房中打个地铺。”   司空摘星这个当事人还没回答,就被陆小凤抢了先。陆小凤道:“但是我介意,你还是快走吧。”   司空摘星对陆小凤见色忘友的行为表示抗议,然而除了抗议他好像也没什么别的好表示的,但是抗议这种东西对于陆小凤这种脸皮厚到一定程度的凤凰来说是完全不起什么作用的。   司空摘星前脚刚刚走出陆小凤和花满楼的房间,后脚陆小凤就快准狠地将房门又关好了。   陆小凤转身,换上温柔口气对花满楼道:“七童,继续睡吧,还早着呢。”   花满楼道:“你也早些睡。”   两人再度躺到床铺之上。   花满楼是一个想得很少的人,一来是因为很多事情花满楼觉得没有什么必要去想,二来是花满楼的脑袋很好使,所以很多复杂问题到他这里也都会变得简单,他也没有必要想太多。   这样的人,一般睡眠都很好,入睡都很快。   花满楼就是如此。   借着室内一点点微暗的光亮,陆小凤看着花满楼再度沉沉入睡。   七童虽然看不到东西,但是他的脸却很好看。   不是那种倾国倾城的妖艳,也不是那种小家碧玉般的秀丽,而是一种清润,一种君子如玉的轮廓与气概。   看着花满楼的脸,笑容又出现在陆小凤的脸上。   他的七童。   作者有话要说:   “天下人那么多,轻功好的自然也不少。但是能让司空摘星佩服的,也不过只是一个陆小凤并一个西门吹雪罢了。”——我是怎么知道的?还记得前传里面陆小鸡和小星星的小树林嘛,那一段有小鸡抬起一条腿树咚小星星! 第40章 琅琊   他的,这么好的,七童。   陆小凤的睡眠并不似花满楼那么好,夜半之时司空摘星与西门吹雪的闯入已经惊走他所有的睡意。反正还有几个时辰天就会亮,陆小凤觉得他也不用再睡。   花满楼本来已经睡下,或许是陆小凤的目光太过专注,花满楼冥冥之中有所感应似的,他又醒过来。   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移动,花满楼的声音还带着一点含糊,他问陆小凤道:“凤凰,你盯着我看干什么?”   未曾料到花满楼又转醒,被抓现行的陆小凤居然连一点羞耻之心都没有,他的语气坦然而温柔,他低低唤花满楼的名字,七童。   花满楼十分配合地应道:“凤凰。”   陆小凤笑着回答花满楼刚才的问题,道:“因为你好看啊。”   花满楼此时已经彻底醒来,他也笑,起身道:“油嘴滑舌。”   “不喜欢么?”陆小凤虚虚抱住花满楼,脸上的笑容愈深。   花满楼伸手去戳陆小凤的酒窝,笑道:“喜欢。”   陆小凤抱着花满楼不撒手,问道:“你不睡了么?”   花满楼“嗯”一声,道:“也睡得差不多,看你睡不着,陪你说说话。”   陆小凤又开始笑,笑得像是春日里农人采集到的最香甜的蜂蜜一般,他道:“七童怎么这么好。”   花满楼轻轻拍着陆小凤的背脊,他笑道:“你也很好。”   陆小凤抱着花满楼的手又收紧一些,轻轻去啄吻花满楼的面颊。   花满楼笑道:“别闹,还有几个时辰天就要亮。”   陆小凤吻得更深一些,声音中已经带上些许喘息味道,他将嗓子压得极低沉极沙哑,在花满楼耳边轻声反问道:“岂不更妙?”   花满楼笑道:“好吧,真是拿你没办法。”   陆小凤的手指已经伸进花满楼的里衣,带着点儿挑逗,一下深一下浅地在花满楼的肌肤之上游走。他的手指轻巧而灵活,拂在花满楼的皮肤上。像是一片羽毛,搔得人心里痒痒。   花满楼伸手拉下床帘,反身拥住陆小凤,他的手指只是一勾,陆小凤的衣裳便也尽数从身上褪去。   花满楼是个聪慧的人,他学东西向来很快。就连陆小凤这手脱人衣服的本事,他也学得很快。   在这几个时辰里,不会再有任何人再闯进这间房间,来打扰他们。   青年人的精力,总是充沛的,仿佛无穷无尽的样子。   次日司空摘星再在客栈大堂见到陆小凤和花满楼的时候,他们的精神并没有因为昨晚被打扰的睡眠而出现任何的倦怠,反而看上去都神采奕奕。   如果司空摘星的眼睛没有那么尖,没有看到陆小凤和花满楼领口处不经意间泄漏出来的红痕的话,他大概会佩服陆小凤和花满楼一下。   可惜贼的眼睛向来都是很尖的,贼中之王的眼睛更是万里挑一的尖。他的眼睛只是随意地往陆小凤和花满楼的身上一扫,就已经知道在他和西门吹雪离去之后到天亮之前的几个时辰,都发生了点什么。   司空摘星觉得自己昨天的一腔感动都喂了狗,还有点劫后余生似的庆幸,幸好他闯进去的时候陆小凤和花满楼只是在单纯的睡觉。   若是在不那么恰当的时机闯进去,陆小凤大概不会那么和颜悦色还跟他开玩笑,也许会直接一枕头砸到他脸上叫他出去。   看来要是一个人倒霉到了极点,老天也会怜悯怜悯他,叫他在别的事情上不要那么倒霉。   看见司空摘星一脸纠结的表情,陆小凤自然能够猜到他在想什么。若换个脸皮薄点的,兴许此时脸已经红成熟透的螃蟹。然而以陆小凤的脸皮,他觉得实在是没什么好害羞的。陆小凤理直气壮地问司空摘星道:“怎么啦?”   司空摘星此时还要烦陆小凤替他解决翡翠观音的事情,可谓是惹不起,惹不起。司空摘星怏怏道:“没什么,没什么。”   陆小凤笑得春风得意。   看着陆小凤和司空摘星闹,花满楼心下觉得好笑,因而只是微微笑着,也并没有说什么。   花满楼随意挑张桌子桌下,叫来小二要上一桌早饭,这才招呼道:“都过来坐下等着吃饭吧。”   陆小凤挑了挨着花满楼的位置坐下,这才有闲心来和司空摘星继续斗嘴。   陆小凤率先发难道:“我说猴精,今日不比往时,以后别随便进我房间了知道不知道?我也是要有点隐私的。”   司空摘星自知无理,他低声嘟囔道:“知道了知道了,昨天晚上特殊情况么。”   这家客栈上菜的速度很快,陆小凤和司空摘星讲两句话的功夫,已经端上一桌清粥小菜。   跑腿的店小二脸上带着一些谄媚的笑容,道各位大爷吃好喝好。   司空摘星拿起一块馒头,刚刚要往嘴里塞就被花满楼喝止。   花满楼道:“饭里有毒。”   陆小凤似笑非笑地斜睨店小二,问道:“你家这饭,怎么回事?”   店小二被陆小凤看得霎时之间腿就软了,他结结巴巴道:“大、大爷,我、我们这是清清白白做生意的,怎么会呢?”   陆小凤笑道:“那要不然你自己来试一试这饭菜?”   店小二本来是很自信的,但是陆小凤的眼神看得他心里开始打鼓。   司空摘星已经一个馒头扔到店小二脸上。   花满楼制止住陆小凤和司空摘星的行为,他道:“只是个小角色,别为难他了。这店里还藏着别人。”   就算花满楼不说,陆小凤和司空摘星也已经发现异样,在这看上去空荡荡的大堂之中,起码有几十个人的呼吸声。   陆小凤朗声笑道:“来这么多人,却只敢躲在暗处给人下毒?”   那些人见下毒已经是无望,纷纷从暗中现身,各种武器齐齐朝着司空摘星一个人招呼过去。   司空摘星一脸无奈,道:“又来?”   身法轻灵地穿梭在这些人之中,司空摘星道:“陆小凤,打还是走?”   陆小凤闲闲抱着手臂看司空摘星猫玩儿耗子似的遛那些人,语气慵懒道:“水平太次,杀都费功夫,打晕完事儿。”   司空摘星左一个手刀右一个敲击,很快,那几十个人都倒在地上。   司空摘星落地,拍拍手感叹道:“武功这么次,还学人家来当刺客,真是丢人。”   陆小凤笑而不语。   又有一个人走进这客栈大堂之中。   来人笑道:“这位小兄弟,你看看我,够不够本事?”   那人身着一身玄色衣裳,袖口处有着精美的暗色花纹,隐隐望去像是螭吻的图案。但人却长得不及他衣服上的花纹精美,一张大黑脸,五大三粗的,一看就知道是个横练功夫的行家。   司空摘星一眼瞥过去,语带嘲讽,道:“我看你还是回去再练上个三年五载的再说吧。这年头,怎么是只阿猫阿狗就都出来学人家抢劫?也不怕被人打爆自己的狗头。”   司空摘星这话讲的,可以说是毫不客气。   横练功夫的人脾气一般也都爆,来人听完司空摘星的一番话,鼻子都快气歪。他不再说话,一掌直直朝着司空摘星劈去。   司空摘星虽然嘴上说的嚣张,但心中还是有几分忌惮的。他以易容与轻功见长,武功虽然也不差,但终究还是不那么到家。这人的横练功夫看上去却似已将大成,虽不至落败,但也万万不可轻敌。   陆小凤继续抱着胳膊,和看猴儿戏似的观战,甚至还有闲情逸致把在地上摊成一堆烂泥的店小二喊起来顺便结了个账。   等到陆小凤结完账之后,花满楼笑道:“天不早了,我们是不是该早些上路去山东宁家?毕竟这里离山东可不太近。”   陆小凤冲着花满楼粲然一笑,道:“也是。”   陆小凤出手快准狠,那大汉大腿粗的脖子,他一手刀砍上去,大汉瞬间失去知觉。   司空摘星长长吐出一口气,道:“陆小凤,你看戏看够了?”   陆小凤笑道:“其实我还没看够。”   司空摘星:……   他真的好想也一手刀砍到这只嚣张凤凰的后脖颈儿上。   可惜只能想想。   花满楼率先走出客栈大门,回头笑着对陆小凤和司空摘星二人道:“走吧。”   司空摘星冲着陆小凤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精熟之至,一点儿黑眼仁都没有的那种。   陆小凤的白眼没有司空摘星翻的那么好,所以他并没有回敬司空摘星一个白眼,而是笑笑跟上花满楼出门牵马去了。   小雪已经过去两三天,虽然还没有到一年之中最为寒冷的时候,但天气也是一天赛一天的冷下去。一路向北,气温越来越低,风也越来越大,马儿的气息刚刚呼出就已经凝为白雾,有些地方甚至已经结上冰。   在这样的天气之中赶路,可真说不上是一件让人享受的差事。   所幸他们的马很快,所以陆小凤三人得以在两日之内就赶到山东宁家的所在之地——琅琊。   这个季节,琅琊的风狂暴而肆虐,走在街上都能听见风声凄厉如哀泣。配合着宁家的百口灭门案,无端得让人冷到骨子里。 第41章 俗雅   司空摘星抖抖他的小身板儿,哆哆嗦嗦地说道:“有些冷啊。”   陆小凤没理司空摘星,反而看向花满楼,问花满楼道:“七童,你冷么?”   花满楼笑笑,道:“我不冷,但司空兄好像有些冷的样子。”   陆小凤看一眼司空摘星,嫌弃之情溢于言表,他对司空摘星道:“你的事儿怎么那么多?”   司空摘星表示心很累,一句话都不想和这个见色忘友的死小鸡说。   陆小凤又提议道:“不若我们先去街市上逛逛,晚点儿再去宁家。大白天的,人家也不可能让我们做那种事情。况且他们时限一个月,时间还算充裕,也不太紧张,就不必那么赶了。”   而且街市上定会有更为厚重暖和的衣裳售卖,由此可见,陆小凤也就是嘴上埋汰埋汰司空摘星而已。   花满楼笑着赞同道:“也好。”   司空摘星口中不说什么,心里却还是满意的。毕竟,风这么大,没件更为暖和的衣裳可怎么行。再说陆小凤那只臭小鸡,很多时候就只是嘴巴上难听罢了,心还是不错的。   如果陆小鸡能够听到司空摘星的心声,他一定会大笑着臭不要脸地表示自己岂止是不错,简直就是好得万里挑一。   不过司空摘星怎么可能把这些肉麻兮兮的话说给陆小鸡听呢?这个臭美的机会,看来是轮不到陆小鸡头上。   但凡大一些的城市,街市上理应都是很热闹的,琅琊也不例外。   虽然这里刚刚发生过一起当地大族的灭门惨案,不过这丝毫不影响那些小老百姓们的生活。他们依旧兴致勃勃地卖着各种各样的吃食与小玩意儿,熙熙攘攘,热火朝天。   人总是要活下去的,不论有多少个人刚刚才死去,不论这世道多么混乱不堪,也不论活下去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活着,就会有各种欲望,就需要吃,需要喝,需要有衣服穿,需要有人爱。这也许正是千百年来人类生生不息繁衍的秘诀。   况且现在的世道也还算太平,活下去也不是太难。   山东宁家的灭门案,就这样成为小老百姓家里茶余饭后的谈资,一个个亲眼目睹或从未参与的人都啧啧有声地摇着头,叹息道,太惨了,真的是太惨了,孩子老人都不放过。   不过他们也就仅仅止于叹息和义愤填膺罢了。说完这几句闲话,一个个该干嘛的还得干嘛。小二还得继续扫地,厨子还得继续做饭,就是乞丐,也还得继续乞讨。   这件事情真正影响到的人或许只有一个,就是宁长。家里人都死了,就他一个人还活在世界上,这还能有什么意思?唯一能够支撑宁长的,大概就是刻骨铭心的仇恨与报仇雪恨的决心。   很不幸的是,这笔帐目前看来,他大概是还在司空摘星头上记着。   虽然以宁长的功夫,并不足以对司空摘星构成威胁,但是被这样的一个可怜人如此的记恨着,这种滋味恐怕也不太好受。   司空摘星也很希望陆小凤能够快一些查出真凶,还自己一个清白。   贼也是要讲清白的,他虽然喜好窃宝,但是对偷人性命却是兴趣缺缺。司空摘星伤人的时候,大多都只是为自保而已。   不过不止陆小凤,司空摘星也已经嗅到这件事情背后不同寻常的气息,他怀里的翡翠观音和陆小凤怀里的翡翠净瓶都在沉默无声地告诉着他们,事情并不简单。   陆小凤一巴掌拍到正在走神的司空摘星背上,道:“你这猴精,不是冷么,怎么到了街市上又在这里发呆,傻了?”   长年累月的斗嘴生涯让司空摘星的嘴比脑子转的更快,他立即反击道:“你这小鸡,还没看见卖衣裳的地方呢,那么着急催什么,急着娶媳妇儿啊?”   陆小凤看向花满楼,笑道:“我娶什么媳妇儿?花满楼不是在这儿呢么。倒是你,老大不小了成天一个人幽灵似的晃来晃去,你怎么不着急娶媳妇儿?你是不是想去和老实和尚作伴啊?”   “去去去,你才当和尚。”司空摘星小爪子一挥,决定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对话,他指着不远处卖衣裳的地方,道:“你们先逛着,我去买件衣裳就回来找你们。”   陆小凤笑嘻嘻道:“一起么?”   司空摘星看眼陆小凤,脸上露出一点不怀好意的笑容,道:“怎么,你想去给自己买块红盖头打包打包嫁进花家么?”   陆小凤还没来得及回话,花满楼先笑起来。花满楼道:“这个提议不错。”   司空摘星得意地望向陆小凤。   陆小凤倒是浑不在意地笑道:“也行啊,可是我出不起嫁妆,这可怎么是好啊花公子?”   司空摘星对陆小凤的脸皮之厚表示目瞪口呆,这已经是近日来他不知道第几次目瞪口呆。他抢在花满楼前面打断陆小凤光天化日之下散德行的行为。司空摘星道:“陆小凤,你就算要嫁,也得等没有旁人的时候再和花满楼讨论相关事宜吧?这儿这么多人,你都不觉得害臊。”   陆小凤自然是不觉得害臊的,不过他还是笑道:“也好,七童,我们晚上回去说。”   司空摘星觉得他的眼睛已经开始逐渐适应这种强度的光照,的亏他适应能力强,否则一双眼睛迟早得被闪瞎。   卖衣裳的就在不远处,如愿以偿的,司空摘星买到厚厚的衣裳。他立刻将衣裳裹在自己身上,把自己包成一个圆润的形状。   陆小凤表情复杂地看向司空摘星,问道:“有那么冷么?”   司空摘星理直气壮道:“冷!”   陆小凤看看花满楼,觉得花满楼的鼻尖和耳朵尖尖像是有些发红的样子。想了想,陆小凤也买下一件衣裳给花满楼披上。   花满楼有些意外,略带无奈地笑道:“凤凰,我不冷。”   陆小凤笑道:“风这么大,多穿点也没什么。”   花满楼道:“既如此,怎么不为自己也添置一件?”   陆小凤用自己暖呼呼的手掌去捂花满楼的脸,笑道:“我真的不冷。”   司空摘星开始大口大口地咳嗽,像是要把肺都给咳出来,也像是在提醒陆小凤什么事情。   陆小凤十分遗憾地放下手,他知道,光天化日么。   不过他还是瞥了司空摘星一眼。   司空摘星视若无睹。人都是有适应能力的,司空摘星的适应能力尤为优良。时间一长,他已经习惯自己夹在陆小凤和花满楼之间熠熠发光,闪烁独属于着单身狗的光芒。   仔细一嗅,司空摘星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上还有一股清香。这就是单身狗所特有的感受与待遇,我单身,我自豪,我骄傲。   三人在街市之上闲逛着,离夜晚还有好几个时辰,他们并不着急,况且也没有什么事情好做。   陆小凤一路都在饶有兴味地和花满楼喋喋不休描绘着街市上的热闹景象:肉包子的笼屉之上飘着香味的白色蒸汽,挎着篮子在挑选蔬菜的年轻少女,大声吆喝着售卖香气浓烈而不甚高级的香囊小贩……   一缕温暖的人间烟火气息,随着陆小凤快活而又带着不经意温柔的声音一道流入花满楼心中。   花满楼身为幼子且自幼双目失明,从小受尽宠爱。花如令对花满楼几乎可以是说是含着怕化了,捧着怕摔了。花家作为大富大贵之家,给花满楼的任何东西也都自然是最好的,最精致的,就算皇族贵胄也不过如此。这样的环境,养出一个天人之姿、卓尔不群的花满楼。当他浅浅笑着转向你的时候,你会觉得自己已经恍若身处仙境,不在人间。   这样的花满楼,美好的不甚真实,身上就连一丝人间烟火气息都无。   陆小凤不同,他多年来在这泥泞的人世间之中摸爬滚打着长大,赌馆青楼酒家都是他熟悉的地方,骰子女人美酒都是他熟稔的事物。如果说花满楼是“大雅”,那么他陆小凤就应该是“大俗”。   不过这样也很好,“大俗”和“大雅”,不正是天生一对?   花满楼从未阻止过陆小凤,陆小凤却在和花满楼在一起之后很少去摸骰子,也几乎不去青楼。唯有美酒,他戒不掉,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有时候花满楼也会陪着他喝几杯。   陆小凤也从未试图改造过花满楼,花满楼却在与陆小凤相识之后也学会偶尔说一两个笑话,关注关注除了百花楼的花花草草之外的事物,看看这人间有多热闹。   花满楼将陆小凤从俗世的泥泞中拉出来,陆小凤将花满楼从仙境的清冷中拽出来。   从此,两个人并肩而立,一起看看这红尘中的温暖与萧索。   这大概就是戏本里经常说的“天作之合”。   陆小凤和花满楼,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   冬日的琅琊,天总是黑得很早。   入夜之后,气温骤降,风好像也又大了些,猛烈地撞击着门窗,咣哩哐当的,听上去就让人觉得冷。   陆小凤一行人已经寻到一家客栈将马匹安置妥当,此时刚刚用过晚膳,正在商议着去山东宁家一趟。   不为别的,只为棺中的那一具具尸体。   死人,有时候可比活人诚实的多,起码比那四个上门找茬儿的老头儿诚实得多。   他们要查灭门案,总不能连尸首都没见过就去查。那岂不是瞎忙活?虽然宁长一定是不会让他们开棺的,但是陆小凤自然有他的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小星星:闪瞎狗眼。 第42章 怅然   宁家的祠堂设在匆忙搭建起的草棚之中,看上去很是简陋。宁家交游虽广,但大多都距离此处不近,宁长又不想再长途运输家人灵柩,于是都一一婉拒,只是在原先的废墟旁搭了这棚子,供人来宾吊唁追思。幸而琅琊这个季节并不多雨,不然宁家的那些棺椁恐怕都得湿漉漉地下葬,躺在其中的各位只怕也都不会觉得太舒服。   不过这倒是给陆小凤提供了便利,案发现场连着尸体,他刚好一齐都看看。虽然晚上可能看不大清楚,但反正都是一片乌漆麻黑的废墟,白天和晚上可能差别也不是很大。   陆小凤看着宁家草棚中的白布条在狂风之中的飞舞和白蜡烛闪闪烁烁的灯火,听着前来凭吊之人戚戚切切的哭声,想起这已经是他最近参加的第三场葬礼。   第一场花如令,第二场花雕玉,第三场宁家数百口人。   陆小凤伸出手去握花满楼的,他有些担心花满楼会不会触景生情。   贼的眼睛一般都是雪亮的,陆小凤的小动作司空摘星也都是尽收眼底,但他除了装作没看见之外还能怎么办呢?   陆小凤握到花满楼的手之后心下松一口气,幸好,花满楼的手依旧是温温热热的,稳健而有力,没有丝毫的颤抖。   花满楼自然知道陆小凤在担心什么,他嘴角含着笑去给予陆小凤回应,无声地告诉陆小凤,他很好。   生死有命,花满楼向来看得很开。   陆小凤虽然已经确认花满楼无虞,但他的手却已经有些不舍得松开。花满楼笑着用另一只手轻轻拍拍陆小凤的手掌,随即松开他的手。   冷冷的风陡然吻上陆小凤的掌心,陆小凤心中无端有些怅然若失。   陆小凤向来潇洒,他似乎从来不知道怅然若失是什么滋味。不过今日,他倒也体验了一番,实事求是地说,这滋味着实不太美妙。   司空摘星眼看着陆小凤差不多了,一戳陆小凤,低声问道:“你打算怎么开馆?开哪个棺?这里可是有百来口棺椁,难道要一个个都打开么?”   陆小凤被司空摘星的问话拽回现实,他整理整理思路,答道:“还是都看一遍的好,省的漏掉些什么。”   一听陆小凤的回答,司空摘星的脸顿时就皱起来。   陆小凤是不可能让花满楼去一具一具摸那些尸体的,也就是说,他和陆小凤两个人要看完这百余具尸体。   陆小凤又一掰司空摘星的肩膀,让司空摘星望向那密密麻麻棺椁的方向,补充道:“看见没,摆在前面的那些,应该都是宁家比较重要的人。我们从那些看起,如果运气好,说不定后面的就不用看了。”   司空摘星看着那一排一排的棺椁,感到头皮有些发麻,他低声嘟囔一句:“这都烧成炭了,还怎么认谁是谁?宁长也够本事了。”   陆小凤听见司空摘星的自语,笑着解释道:“笨,就算人烧的不成样子,他们身上的一些金银玉石首饰配件也不见得会烧的一点儿也认不出。况且宁家这种大家族,恐怕连丫鬟身上都带着几件金银首饰,更别提那些略微有些头脸的人。宁长身为家中一员,只要他多废点心思,总还是能捡出来他爹娘大哥的尸首的。”   司空摘星不禁咋舌,这得费多大功夫啊,也的亏宁长有耐心一具具找。   司空摘星又问道:“宁长还在那儿守着呢,怎么开?”   陆小凤一摊手,简单粗暴地回答道:“这会儿也没几个人,直接都打晕?”   司空摘星有些迟疑地道:“这也太暴力了吧?”   陆小凤又问道:“那你身上有迷香什么的么?”   司空摘星老实答道:“没有。”   陆小凤又道:“你一个贼,身上居然连迷药都没有?”   司空摘星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还没来得及弄新的。”   陆小凤笑道:“我有。”   陆小凤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在司空摘星眼前晃了几晃。司空摘星定睛一看,觉得这个瓷瓶瞧上去好像很是眼熟的样子。   恍然反应过来,司空摘星惊得差点高声喊出来:“这这这……你什么时候从我身上偷走的?”   陆小凤将瓷瓶抛来抛去的拿在手里玩儿,笑道:“秘密。”   司空摘星觉得他好失败,作为一个贼,他居然被陆小凤从身上偷走东西,而且居然还不知道陆小凤是什么时候掏走的。   陆小凤大概是玩儿够了,将瓷瓶抛回给司空摘星,用眼神示意司空摘星去将那些人都迷晕。   司空摘星接过瓷瓶,干脆利落地将底下一片还在哭哭啼啼的人都尽数迷晕过去,然后又将瓷瓶宝贝似的揣入怀中。   这回可要看好,千万不能让陆小凤再摸走。   司空摘星心下暗暗对自己说道。   既然人都已经迷晕过去,那么开棺也就基本上是个体力活儿。   陆小凤嘱咐花满楼在一旁仔细留意着,听见谁快醒了就再给劈晕过去,自己则是和司空摘星一起站到那百来口棺材前。   花满楼心中知道陆小凤是照顾他眼睛不方便,司空摘星的迷药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还能有人转醒。他笑着接受下陆小凤的好意,在一边静待着陆小凤过会儿将开棺所得告诉他。   陆小凤随便挑了口棺材,对着司空摘星一扬眉毛,道:“开吧。”   司空摘星委委屈屈地掀开棺材盖儿,感觉自己就是个长工命。   棺材一掀开就是一具焦尸,尽管已经过去几日,但一股恶臭还是扑鼻而来。陆小凤捂住鼻子的同时在内心庆幸到还好刚刚让花满楼留在了一旁,花满楼的嗅觉较常人而言更为灵敏,也就是说他能够赛常人百十倍地感受到这味道的杀伤力。   司空摘星捏着鼻子问陆小凤道:“这都烧成这样了,怎么看啊?”   陆小凤反问道:“这样怎么不能看?”   司空摘星不服气道:“那你倒是说说你看出什么来了?”   陆小凤一指尸体上黑乎乎的某一处,对司空摘星道:“你再仔细看看?”   司空摘星将鼻子又捏紧些,凑近过去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但还是没有看出什么来。   司空摘星道:“这的确没有什么啊?”   陆小凤捂住鼻子也不影响他哈哈大笑,他道:“你当然看不出什么来了,因为这是我随手指的啊。”   司空摘星鼻子都要气歪,这什么时候,陆小凤居然还有消遣他的闲心。   陆小凤一扬他的凤凰爪子,道:“走吧,不用再看。”   司空摘星如蒙大赦,赶忙将棺材盖子又给他合上,他真的是不太想面对已经烧成这个样子的人,感觉晚上都要做噩梦。   过了几秒,司空摘星又琢磨出一点不对劲儿来,他问陆小凤道:“那你刚刚说所有的棺材都要打开是什么意思啊?”   陆小凤笑道:“运气不好的话的确得都打开,半真半假吧,逗你的。”   司空摘星心很累,感觉他最近真的是被陆小凤消遣的够够的。   不过不用再开其余的棺椁总而言之也是一件好事,司空摘星跟着陆小凤走到花满楼面前,听见陆小凤对花满楼道:“七童,我们走吧,回去再说。”   花满楼颔首,三人再次向客栈走去。   回到客栈之后,司空摘星还是没闹明白陆小凤到底都发现了点什么,于是他腆着一张脸跟着陆小凤和花满楼进去他们那间房。   陆小凤也早料到司空摘星会跟过来,笑笑没说什么。   司空摘星走在最后,他刚刚将门闭上,陆小凤就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开口道:“开棺的时候,除却焦尸本身的味道,我还闻到另外一股味道。”   花满楼笑道:“什么味道啊?”   陆小凤道:“一味药物的味道。”   司空摘星问道:“下毒?”   陆小凤点头,他又道:“而且那种毒物的味道很熟悉。”   司空摘星眼巴巴地看着陆小凤,陆小凤停顿一下,道:“我之前在孙巧巧身上闻见过,而且是只在孙巧巧身上闻见过。”   花满楼似乎也被陆小凤的话搞得有点困惑,他出声问道:“这整件事情,又会与孙巧巧有什么关系呢?”   陆小凤道:“当时她是被我们所擒,可是别忘了,抛开顾映清不讲,她可也是下毒的一把好手。还记得龟孙大老爷死前告诉我们的话么?她还小的时候被苗疆的下三滥门派抢去,最后她可是以一人之力弄死了整个门派上下。”   陆小凤一说,花满楼也想起的确是有这么一段。   陆小凤又道:“今天已经很晚,先不说这个,都睡吧,明日再想好了。”   这话,灌到司空摘星耳朵里就是明明白白的两个字,送客。   司空摘星也不太想继续留在这儿发光发热,他很自觉地起身告别,还顺便给陆小凤和花满楼把门关好。   花满楼就站在陆小凤几步之遥的地方,陆小凤唇边带笑地看向花满楼,花满楼也很认真地在听陆小凤的呼吸与心跳,两个人都以彼此自己的方式,在静静感受着对方。   想起刚刚的那点怅然若失,陆小凤上前几步,再次握住花满楼的手。 第43章 长安   花满楼这次没有松开陆小凤的手,他笑着问道:“怎么?”   陆小凤将嘴唇凑过去吻吻花满楼的手,这才答道:“没什么,想握握你的手。”   花满楼笑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陆小凤终于松开花满楼的手,他又上前一步,将花满楼拥入怀中,这才道:“刚刚在外面你松开我的手,我觉得有点不好受。”   花满楼没想到向来潇洒自如的陆小凤居然还会有这么细腻的感受,哄孩子似的拍拍陆小凤的背,笑道:“多大点儿事儿。”   “是啊,”陆小凤把脸埋在花满楼肩头,喃喃道:“多大点事儿。”   抱着花满楼,陆小凤想,他是不是过于敏感。   大概是吧,不过那又如何?他知道,花满楼永远都会在那里,所以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扬袖扑灭烛火,陆小凤道:“睡吧。”   次日,一大早司空摘星就来敲陆小凤的门。昨天他回房之后那是一个辗转反侧,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打着滚儿也没想通这怎么又扯上孙巧巧,就指着一大早再来找陆小凤商量个明白。   花满楼为司空摘星打开门,陆小凤衣衫整齐地坐在床沿儿看花满楼的身影,可以说是毫不掩饰,反正花满楼也看不见。   花满楼虽然看不见,但是司空摘星却能看的清清楚楚,这大清早的,司空摘星感觉自己又被秀了一脸恩爱。   陆小凤对于狗这种生物,可以说是非常不友好。   花满楼笑着和司空摘星打招呼道:“司空兄,好早。”   司空摘星回过来神儿,道:“花兄早。”   陆小凤眼睛还在花满楼身上,心不在焉地和司空摘星说道:“早,你来这么早干嘛?”   司空摘星道:“我昨天想了将近一宿,还是没搞清楚这孙巧巧和山东宁家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陆小凤终于将目光从花满楼身上移开,他笑着回答司空摘星的问题道:“你不清楚啊?”   司空摘星点头。   陆小凤好像很开心似的,笑得更快活了,他道:“我也不知道啊。”   司空摘星:……   陆小凤补充道:“不清楚就去问呗。”   司空摘星道:“你知道孙巧巧在哪儿?”   “不知道啊。”陆小凤回答的理直气壮。   司空摘星对陆小凤的回答感到绝望,他道:“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上哪儿去找?”   陆小凤笑道:“我们先去找另外一个人。”   “找谁?”司空摘星问道。   陆小凤说出一个名字:“顾映清。”   花满楼替陆小凤向司空摘星解释道:“凤凰可是想先去问问顾姑娘那□□的性状之类的?而且你是不是猜顾映清可能有法子找到孙巧巧?”   陆小凤笑道:“正是。”   司空摘星道:“那你要不要再去采集些那毒?不然她怎么知道是什么?”   陆小凤答道:“不用,顾映清记性很好,闻过的毒物都不会忘记的。再说孙巧巧在她那儿待了那么久,估计她早把孙巧巧那点儿下毒本事摸得门儿清。”   司空摘星还想问那要去哪里找顾映清,不过在他还没有问出口的时候,陆小凤已经再次开口,道:“已经过去这么久,她们应该也已经回长安。”   司空摘星想,但愿事情如陆小凤所料吧。   琅琊离长安有些远,不过也不夸张,马快的话,也不过数日。   陆小凤他们再次抵达长安的时候,恰逢下元节。一月之期,也已经过去将近十日。   幸好,顾映清和柳杨早已回到长安,他们这一趟并没有白跑。   柳杨一看见陆小凤他们三个人又来长安就开始很清脆地笑,她一边笑一边问陆小凤道:“你们怎么又来找我啦?”   笑容,是很容易传染的。   陆小凤也笑起来,他道:“谁说我们是来找你的?”   柳杨还是笑眯眯的,她道:“那你们过来干嘛啊?”   陆小凤笑道:“我们来找顾映清。”   “找她呀,”一提起顾映清,柳杨笑得更加甜蜜,她道:“等着啊,我去给你们喊。”   陆小凤远远地看着顾映清像是在往这边走的样子,笑道:“看来你是不用去喊了。”   柳杨回头,也看见顾映清,她跳起来笑着和顾映清招手。   顾映清果然朝这边走来,也还是一如既往地脸上没什么表情,她毫不客气地问道:“陆小凤?你们怎么又来?”   陆小凤十分客气地笑道:“我们有些事情想要请教顾姑娘。”   顾映清从来都是不喜欢废话的一个人,她简单地说道:“讲。”   陆小凤问道:“你可曾记得从前孙巧巧的身上有什么味道是属于毒物的?能毒死百十口人的那种。我从山东宁家的灭门案的尸体中闻道一股和她身上很像的味道。”   顾映清略略思索一番,道:“她身上是有一种味道,那种毒物也的确可以做到你说的事情。”   陆小凤追问道:“那这种毒物,可否是她所特有的?”   顾映清道:“确实。苗疆那边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她身上有一两种中原少见的稀罕毒物也不奇怪。不,可以说除了她根本没有,她不是把那门派满门上下都杀绝了么?”   陆小凤颔首,又道:“那你能找到孙巧巧么?”   顾映清短暂地笑了一下,她问陆小凤道:“你怎么来找我问这个?”   陆小凤道:“我怀疑她与一起灭门案有关,还请顾姑娘赐教。”   顾映清问道:“是不是我告诉你们,你们就能走了?”   陆小凤笑道:“自然,我只剩下二十余日来破这个案子,时间紧迫,自然不会在长安多做逗留。”   顾映清道:“既如此,晚上再过来吧。”   柳杨笑着插话道:“快到午饭时候,要不要留下来一起吃饭啊?”   顾映清既没有表示赞成,也没有表示反对,还是冷冷地站在那里。   不过陆小凤猜也能猜到顾映清的态度,他笑着回绝柳杨的邀请道:“下次吧。”   柳杨颇为遗憾的点头。   顾映清眼睛里出现一点稍纵即逝的浅浅笑意。   这一个下午,陆小凤他们都没有什么事情好做,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等待。   长安的这个季节,是有些萧瑟的。离春节还有些时候,路上还没有热闹起来,天又那么冷,人免不了生出倦怠心思来不想出门。   街上有些空,陆小凤和花满楼并肩走着,司空摘星低着头跟在他们后面大概几步的地方。   他是真的不想抬头啊,一抬头就觉得自己的脑袋在发亮。摸摸自己头发,司空摘星不禁有几分庆幸,还好,都还在。   陆小凤走着走着,就想偷偷去拽花满楼的手。   不过他也只是想想,就算他陆小凤没脸没皮,也还是要给花满楼留点脸面的。   陆小凤没话找话地和花满楼说,这种时候谈论天气还是比较好用的,陆小凤道:“七童,长安的风好像没有琅琊那么大。”   花满楼笑道:“的确,在琅琊的时候每日我都能听到很大的风声,长安安静得多。”   陆小凤又道:“是么?那我倒不太想再去琅琊。风声太大,岂不是七童就听不太清楚我陆小凤的声音?”   花满楼笑道:“怎么会?凤凰也未免太小瞧我,你哪句话我没听清楚过?”   陆小凤也笑,道:“但我总想你听得更清楚些。”   花满楼还能不能听得再清楚些,这说不好,但此时司空摘星就很希望他能够听得再含混些,最好前面两个人的话他能一句都别听见,太折磨了。   不知道老天是不是有听见司空摘星的请求,他现在的确不用再听陆小凤和花满楼虐狗。   因为花满楼,听见一些别的声音。   陆小凤和司空摘星的反应较花满楼稍稍迟了些,不过也只是瞬息之间的事情,他们也都听到了。   有人冲着他们三个来了,而且只怕是来者不善。   这回来的人不往司空摘星身上招呼了,目标变成陆小凤。   陆小凤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让来人得手,更何况他身边还站着个花满楼。   来人一击不中,似乎也明白再击可能也是没有什么用处的。他不再动手,而是试图和陆小凤他们进行谈判。   来人道:“陆小凤,我想要你怀里的东西。”   陆小凤一挑眉,笑道:“我怀里的东西?抱歉,那是花满楼送给我的礼物,怎么能给你?”   陆小凤说的是之前花满楼送他的小鸡玉佩。   来人说的却不是这个。   来人又道:“我知道那个翡翠观音的关键部件儿就在你身上,你把它给我,我保证铁不容那几个老家伙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   “是么?”陆小凤笑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再说了,那翡翠观音又有什么好宝贝的。”   那人道:“既然你觉得没什么好宝贝的,那何不给我?”   陆小凤笑道:“这翡翠观音又不是我的,我凭什么给你?”   那人道:“那你为什么不还给宁长呢?”   陆小凤笑道:“因为我这人生来一副好心肠,还不想要他这么快的死。”   那人声音中带上一点诱惑的味道,又道:“你把翡翠观音给我,我保证再也不会有人为此事来找你们的麻烦。” 第44章 铜牌   陆小凤反问道:“你倒是什么人?你保证,我就信么?”   那人扔出一块铜牌,上面刻着几个篆字,陆小凤并不识得。   陆小凤拾起铜牌,问道:“这是什么?”   那人声音低沉地回答道:“赤霞宗,燕芒。这块牌子就是保证,铁不容他们只要看到就不会再为难你和你的朋友,至于零碎小鱼儿,想来你们也不会放在心上。”   陆小凤将铜牌抛给司空摘星,笑着对司空摘星道:“你来决定吧。”   司空摘星稳稳接住铜牌,想也不想地直接抛回燕芒怀中,他道:“我司空摘星虽然是个贼,但也做不来贪生怕死的事情。至于陆小凤,他本身就麻烦不断,没了这个还有别的,他怕麻烦么?”   陆小凤含着笑看向燕芒,那满不在乎的神情印证着司空摘星所言非虚。   燕芒也不再纠缠,他沉沉一笑,对陆小凤道:“你可别后悔。”   陆小凤大笑,道:“我还从来不知道‘后悔’两个字怎么写。”   燕芒重新将铜牌收入怀中,不再多说一字,转身就走。   待到燕芒走远,花满楼这才开口道:“这回可能有点麻烦,你们知道‘赤霞宗’么?”   陆小凤笑道:“知道,不就是近两年来崛起得很快的那个么。本来只是一个地方帮派,后来出了一位奇才赵蓬,这个帮派在他手上发扬光大,移址赤霞山,更名赤霞宗。赵蓬的看家功夫是一手飞流直下剑,势如瀑布,快若鬼魅。”   花满楼笑道:“你说的不错,不过你漏了一些内容。”   陆小凤问道:“是么?什么被我漏掉了?”   花满楼道:“他家并不是什么正经门派,暗地里还做杀手的活儿,现在已经隐隐有为暗杀之首的势头。这块铜牌则有两重作用,一来是一旦你拥有铜牌,赤霞宗的杀手就不会再取你性命,二来是,你可以用这个铜牌要走三个人的命。”   陆小凤望向司空摘星,对司空摘星笑道:“你有没有后悔?”   司空摘星道:“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后悔。不过宁家上下百十口人呢,真相未明,这个翡翠观音还是不能给。”   陆小凤笑道:“你这猴精,居然这么良心?”   司空摘星白陆小凤一眼,并没有接他的话。   花满楼又道:“燕芒虽然是个小角色,武功也不怎么样,但他却是赵蓬的亲信。他的行为,基本就代表着赵蓬的想法。所以很有可能,这尊翡翠观音已经被赵蓬盯上。他没有亲自前来,想来应该是被一些别的事情所困,很可能过一段时间我们就会对上赵蓬。”   陆小凤笑道:“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七童觉得呢?”   被忽略感受的司空摘星:……   算了,已经习惯了。   花满楼的唇边也有浅浅笑意漾起,他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还是不要大意。”   陆小凤看见花满楼的笑容,脸上的酒窝又深了几许,他笑道:“我知道的。”   司空摘星真的再一次觉得自己要被闪瞎。   燕芒不过是个不太愉快的小插曲,并没有打乱陆小凤他们的步调。傍晚时分,陆小凤一行人再次来到顾映清的所在的小院,等待着顾映清给他们的答案与线索。   顾映清于医毒一道果然奇才,不过一个下午,她就仅凭着稀薄的记忆将陆小凤口中的毒物的成分与解决之法都写出,还交给陆小凤一只小虫子并一个精巧的笼子。   笼子上刻着东南西北,顾映清将方位对准,小虫子正趴在西南方。   顾映清淡淡开口,道:“这个方子你拿好,或许有用。我之前有在她体内放过一些东西,你们只管跟着这只虫子走就是,它会帮助你们找到孙巧巧的。”   司空摘星看着虫子,略微猜了猜顾映清会给孙巧巧体内放点什么,顿时感到一阵恶寒,心想有生之年他一定不能得罪顾映清。   顾映清凉凉看向司空摘星,她像是也习得柳杨的读心术似的,司空摘星那点小心思一丝也没瞒过她的眼睛。   司空摘星立马朝四周看去,表示他什么也没想,他是无辜的。   顾映清道:“不过是几味草药。”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陆小凤和花满楼都没太明白,估计也就司空摘星听懂了。   顾映清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她将虫子往陆小凤手里一塞,吩咐下人将门关好,转身就走。   陆小凤也知道顾映清的脾气向来如此,不喜多与旁人说话,所以他也没在意,只是拿着虫子冲花满楼笑,他道:“这回,起码能找到孙巧巧,估计会有些收获。”   花满楼笑道:“先回去休息吧,明天好早些出发。”   陆小凤表示赞同。   司空摘星觉得这一天之中发生不少事情,他也很需要好好休息休息安抚一下自己受伤过度的小心脏。   晚间时分,三个回到客栈各自歇下。自然,陆小凤与花满楼还是一间。   陆小凤将手伸入怀中,想拿出翡翠净瓶来再看看,手指却先碰到那只小鸡玉佩。他暂时地放弃去思考关于翡翠观音的事情,将小鸡玉佩掏出来细细把玩。的确是好玉,莹润可人,也的确是好雕工,惟妙惟肖。   陆小凤对花满楼笑道:“那时候你怎么想起来给我送个这玩意儿?还怪可爱的。”   花满楼笑道:“没什么,听说有这么个东西,觉得配你。”   陆小凤眼珠子一转,凑近花满楼,有些暧昧地问道:“七童,你该不会那时候就……”   花满楼明知故问,笑道:“就怎么?”   陆小凤也是死不要脸,他道:“你该不会那时候就喜欢我吧?不然两个大男人,送这种小东西。”   花满楼大方应下,道:“是啊,我那个时候就喜欢你。”   陆小凤笑得有些得意,他又得寸进尺地问道:“那七童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啊?”   花满楼想,是啊,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这只厚脸皮凤凰的呢?   是陆小凤说自己要是个姑娘就好可以嫁给他骗酒喝的时候么?是父亲葬礼时与陆小凤共赏月下桂花的时候么?是他们被关到密室之中陆小凤无意碰到他嘴唇的时候么?还是更早?   花满楼自己也不清楚,喜欢上陆小凤,好像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发生在自己身上,颇有些水到渠成的味道。   当一个人向你提出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的时候,最好的法子,莫过于是向他也提出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花满楼反问陆小凤道:“那凤凰又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呢?”   陆小凤倒是答得干脆,他道:“就是那个方昉和你说酸诗的时候。”   花满楼笑道:“是么?”   陆小凤又想了想,道:“在那之前我没想过这件事儿,对你的那些想法只当是自己色胆包天,居然连至交好友都想染指亵渎。直到方昉装醉和你说‘中心藏之,何日忘之’的时候我才明白。我想,凭什么是他和你这么说?为什么不能是我?感觉……感觉就像醍醐灌顶一般。”   花满楼笑得有点促狭,有点狡黠,陆小凤从来都不知道花满楼居然也会做出这样的表情,倒觉得异常生动可爱。   花满楼语调缓慢,语气轻快地问道:“你之前,对我有染指亵渎的想法?”   陆小凤心道糟糕,怎么一不小心把这个说出来。   花满楼又笑道:“凤凰,你不用那么紧张,随便聊聊而已。”   陆小凤压低声音,凑到花满楼身侧耳语几句。随着陆小凤的话出口,花满楼的脸也渐渐烧红。本来由花满楼主导着的局势,瞬间反转。   花满楼扑灭烛火,清清嗓子道:“不早了,睡吧。”   黑暗中,陆小凤笑得得意又风流,他吻着花满楼的耳垂,低声道:“七童,我倒是觉得还早着呢。”   花满楼感到有一个冰凉物件贴上他的肌肤,拂过脸庞,脖颈,滑入领口。   是他送给陆小凤的小鸡玉佩,尖尖的鸡喙那里凸出来一小块,划过皮肤的时候有轻微的异物感。   花满楼有些无奈地道:“凤凰,别闹。”   陆小凤的手指随着玉佩一起在花满楼的身体之上拂过,隔着一层衣裳。   花满楼总不能衣服里面塞着玉佩睡觉,那估计一夜得被硌醒七八次。但是要取出玉佩,就得脱下衣服,而一旦脱下衣服,旁边就还有一个陆小凤在虎视眈眈。   陆小凤轻笑着说:“花兄,我帮你啊?”   花满楼心里盘算着要不就硌着玉佩睡一晚算了,嘴上谢绝道:“此等小事,还是不劳烦陆兄。”   陆小凤笑道:“花兄怎么还和我客气?”   陆小凤的手指已经开始越来越不老实。   而那块玉佩也已经越过腰带的位置,在不断向下滑着。   陆小凤的手指追随着那块玉佩。   最终,花满楼叹口气,道:“仅此一次。以后不许拿我送你的玉佩来做这种事情,我要生气的。”   陆小凤笑道:“这么好的玉佩,我如何舍得仅此一次?七童会怎么生气啊?”   花满楼忽然笑起来,他轻轻道:“你说呢?” 第45章 神偷   电光火石之间,花满楼的手指点过陆小凤的几个穴位,陆小凤瞬间不得动弹。花满楼悠然取出那块玉佩,再次放入陆小凤怀中。轻轻拍拍陆小凤的脸,花满楼笑道:“说了我要生气的,你今夜就这么睡吧,明天还要长途跋涉,怎么一点儿都不老实?”   陆小凤心中叫苦不迭,花满楼点他的穴位对身体并没有什么妨碍,不过是动弹不得罢了。这么睡一夜倒也没什么,关键是到嘴的鸭子飞了,怎么不让人懊丧?再说了,要让陆小凤老实,那陆小凤还是陆小凤么?干脆改个名字叫陆阉鸡算了。   花满楼倒笑得很是愉悦,替陆小凤将被子盖好,自己也睡下。   等到半夜时分,花满楼料想陆小凤大概已经睡熟,便起身准备为陆小凤解穴。   却不料花满楼刚刚起身,手就被陆小凤捉住。   陆小凤对花满楼道:“七童,你还生气么?”   花满楼也没太意外,猜到大概是陆小凤自己用内力已经解开,毕竟他下手并不重。   花满楼笑得有些无奈,他道:“我没有生气,睡吧。”   花满楼听见陆小凤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缓绵长,估计是说完那句话就已经睡过去了。花满楼笑笑,自己也挨着陆小凤睡下。   陆小凤的后半夜,睡得很老实,也很香甜。所以次日起床时,他格外地神采奕奕。   司空摘星今天也起的很早,毕竟他也挺为翡翠观音的事情着急。简单洗漱之后,司空摘星开始去敲陆小凤和花满楼的房门。不过今天,是陆小凤打开的门。   陆小凤斜斜靠在门框上,问司空摘星道:“你这猴精,这么早来干什么?”   司空摘星听见花满楼的声音传过来,先替他挡了陆小凤这一遭,花满楼说道:“挡着门干什么,还是让司空兄进来说的好。”   闻言,司空摘星得意得冲着陆小凤做了一个鬼脸。   陆小凤也不理会这猴精“小人得志”的样子,他侧身为司空摘星让出一道极狭的通道,又准备将门闭上。   陆小凤的手刚刚摸到门上的时候,异变陡生。   剑光将将擦着陆小凤的手指滑过去,险些把陆小凤剁成个没爪儿鸡。   陆小凤伸出两只手指捏住来人的剑光,笑道:“大早上的,不知道是哪位火气这么大。要是误伤到谁可就不好。”   一个熟人从拐角闪出,正是昨天刚刚见过的燕芒。   燕芒冲着陆小凤笑得得意,这才是正经的“小人得志”,司空摘星那只猴儿还差得远。   陆小凤语气不善地问道:“你又来做什么?”   又一个人,从燕芒的身后走出。   传说中赤霞宗的宗主赵蓬首如飞蓬,与他自己的名字极为合衬。这来人一头乱糟糟稻草似的头发,倒像是燕芒的那位主子。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陆小凤他们昨日虽未曾痛扁这个燕芒,但也的确没给燕芒什么好脸色看,看这架势,八成是他主人来给他找回场子。   而且他们还想要那尊翡翠观音。   陆小凤先声夺人道:“想必这位就是赤霞宗宗主,赵蓬大侠?”   花满楼和司空摘星已经循着动静出来,站在了陆小凤的身边。   赵蓬应答道:“正是,想必这位就是陆小凤陆大侠?”   陆小凤笑道:“大侠倒不敢当,不过我的确就是陆小凤。”   赵蓬大笑道:“若是你陆小凤都称不上‘大侠’,那只怕江湖中也没几个人配得上。明人不说暗话,我此番前来,是想要那尊翡翠观音。”   “是么?”,陆小凤笑着说道:“我为什么要给你?”   陆小凤的笑容里掺杂着一点讽刺,还有一点莫名其妙,仿佛在看一个乞丐正在理直气壮地拦住路人说“我要一万两银子”似的。   赵蓬不再笑,他道:“因为我手中有剑。”   陆小凤依旧笑着,道:“可是我的灵犀一指刚刚已经捏住你的剑,你手中的剑,又算什么呢?”   燕芒开口了,他道:“陆小凤,你不妨看看你的手指。”   花满楼已经闻道一丝极淡的血腥味道。   陆小凤低头一看,他的两根手指上面已经有血沁出。   陆小凤心中暗暗提高了对于赵蓬的戒备,但脸上却依然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道:“那又如何?不过流了点血而已,我的这两根手指又没有断掉,再接你个十剑八剑的不成问题。”   赵蓬道:“我的剑也还在手里,再刺你个百八十剑的也只不过是小事一桩。”   陆小凤笑容不变,他道:“那你就试试。”   赵蓬拱手道:“请。”   话音刚落,他的剑也已经出手。   他的剑刚刚出手,就有十来个好手同时攻向花满楼和司空摘星。这些人虽然武功并不十分高明,但也足以缠住花满楼与司空摘星片刻,使得他们无暇支援陆小凤。   这十来个炮灰刚刚加入战局,就又有一个身材瘦小到几乎只有一副骨头架子的人形同鬼魅般地从司空摘星身边飘过。   作为贼王,司空摘星几乎是瞬时就感到自己怀中少去一些什么。   翡翠观音不见了。   贼王之王居然被人从怀里偷走东西。   刚想去追,司空摘星就见赵蓬的剑方向一拐向着自己刺来,恰好封住那人离去的方向。   司空摘星被赵蓬这出其不意的一剑拦住片刻,随即,陆小凤就过来与赵蓬缠斗在一起。   但就是这一瞬,已经晚了。高手过招,比的就是那几秒,现在那人已经飞远,司空摘星又如何去追?   被偷走的好像不止是翡翠观音,还有司空摘星的魂儿。就这么几个瞬间,司空摘星已经状似行尸走肉。   赵蓬趁陆小凤不备,一剑刺向司空摘星。陆小凤的手指已经受伤,所以也没有拦住着一剑。有血,从司空摘星的右臂之中汩汩流出,几个呼吸之间就染红一大片衣裳。   赵蓬见目的都已经达到,大笑着准备和他的一帮乌合之众飞走。不过他也未能完全如愿,因为花满楼的剑势陡然变得凛冽,几剑就将除去赵蓬和燕芒的所有人刺死。   赵蓬也不以为意,毕竟,那些人本来就是炮灰。   空气中属于司空摘星和陆小凤的血腥味飘散在花满楼的鼻翼之间,花满楼迟疑片刻,对准备去追的陆小凤道:“别追了,司空兄的伤口需要处理。”   陆小凤看一眼司空摘星,感觉司空摘星的状态确实不太好的样子,而且他的手指也有些疼。   陆小凤折身问司空摘星道:“猴精,你没事吧?”   司空摘星目光呆滞,喃喃道:“我居然被人偷走了东西。”   “什么?”陆小凤惊诧道,他刚刚与赵蓬缠斗,并没有注意到有个人来无影、去无踪地从司空摘星身上摸走了东西。   不过花满楼全部都听见,花满楼安慰司空摘星道:“那也没有什么,再偷回来就是。你受伤了,该去找个郎中包扎包扎伤口。”   “偷回来”三个字,仿佛在瞬间之中为司空摘星注入力量与精神,他总算不再看上去像个空壳子一般,眼神空空怪吓人的。   陆小凤附和道:“是啊,你看你这血流的,可别一会儿血流完了变成一具干猴尸,那多难看啊。再说了,那翡翠净瓶的正件儿不还在我这儿么?”   这句话刚刚出口,陆小凤就反应过来其中的不对劲之处。   陆小凤道:“不对啊,昨天那个燕芒就是直接问我要的东西,他还说东西肯定在我怀里,今天他们为什么要去偷司空摘星怀里的那个翡翠观音?”   花满楼一边扯出一块干净的布为司空摘星暂时简单止血,一边和陆小凤说道:“或许机要不在那个净瓶上,我们会错意?”   陆小凤摸摸下巴,道:“不,我总觉得关键就是那个翡翠净瓶。”   花满楼又猜测道:“那或许是他们想用朱停的赝品碰碰运气?朱停的赝品,向来都是和真品几无二致的。”   陆小凤摸摸怀中的翡翠净瓶,还在。   他困惑道:“也有可能,不过他们为什么不直接偷我怀里的翡翠净瓶呢?费那老鼻子劲儿去偷司空摘星怀里那个假的干什么?”   花满楼道:“也许那个人只是轻功极佳,武功并不怎么样。可能他并没有从你身上偷到东西而不为你所伤的把握?假的虽然不如真的,但朱停的赝品,还是值得一试。”   陆小凤想想,是有这个可能。   刚刚一直很安静的司空摘星忽然蹦起八丈高,情绪激动道:“偷回来!”   陆小凤被司空摘星忽如其来诈尸般的行为吓了一跳,他觉得司空摘星可能方才刺激受得有点大,这会儿还有点儿傻。他道:“猴精,你没事吧?”   司空摘星和打了鸡血似的壮志昂扬,高声叫嚷道:“偷回来!偷回来!”   陆小凤表示十分忧心,这倒霉孩子,不会直接傻了吧。   花满楼对司空摘星冷静分析道:“你要偷回来,也不难。我们依旧循着线索去破这个案子,总会有和那帮人马撞上的一天。”   陆小凤却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他道:“花满楼,你说,江湖上什么时候出现这么一号神偷,居然能从司空摘星身上偷走东西,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陆阉鸡,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没笑 第46章 不够   花满楼道:“从司空摘星身上偷走东西,这本事可不一般。陆小凤,你有没有把握做到?”   陆小凤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道:“那猴精简直是贼祖宗,要偷他的东西,可不容易。不过他向来对我没什么防备之心,我要偷的话,倒也不太难。不过如果他提防我的话,我就没什么把握了。花满楼,你呢?”   花满楼道:“你都没把握,我又有什么办法?先不说这个,你的手怎么样?”   陆小凤的手指还在向外滲着血丝,虽然没有司空摘星手臂上的伤口严重,但总归也还是一处伤。   陆小凤看一眼自己的手指,道:“不碍事,涂点金创药几天就能好。”   “金创药?”花满楼仿佛被陆小凤的话提醒到,他一拍脑门儿,道:“我刚刚居然忘记给司空兄洒金创药。”   陆小凤轻车熟路地从花满楼的袖口中掏出一瓶金创药,趁着花满楼替司空摘星那个倒霉孩子再解开包在伤口上的布的时候,先拔开盖子往自己手上撒一些。   等到他给自己洒完,司空摘星胳膊上的布条也已经被花满楼解开。陆小凤就像药不要钱似的直接敞着瓶口往司空摘星伤口上倒。   魂游天外的司空摘星被痛的一激灵,眼神总算多出几丝清明,不再像是直接被刺激成傻子一般。   陆小凤看着司空摘星有点恢复正常的苗头,嘴忍不住又开始贫,他戏谑道:“哟,猴精,还知道自己姓什么不?”   司空摘星虽说脑子已经稍微清楚一点,还此时心情还是非常不美妙,并没有什么好脸色给陆小凤看。他不耐烦道:“滚滚滚,姓你爷爷。”   陆小凤也不生气,反而笑着道:“你爷爷?这个姓氏很奇特啊,花满楼,你听说过没?”   花满楼笑道:“没听说过。”   陆小凤得意洋洋得看向司空摘星。   司空摘星开始挥舞着小爪子往外轰陆小凤和花满楼,他道:“快走快走,赶快去找孙巧巧,这都什么破案子啊。”   陆小凤边朝外走边笑道:“什么破案子?你惹的破案子。”   司空摘星气鼓鼓往外轰人。   他还是很生气啊!作为贼王,他怎么能允许别人从自己手上偷走东西呢?不行不行,这个场子一定要找回来!   花满楼笑而不语,其实他心中已有一点推测。但是这一点点的猜想太过于模糊,若是现在就说,只怕对司空摘星没什么好处。所以他决定先瞒着司空摘星,等到晚上告诉陆小凤,商量一下怎么办才好。   司空摘星以巨大的热情催着马儿跑了一天,要不是陆小凤死活拦着看样子他还很想来一个日月兼程。不过陆小凤表示也许到了之后还有硬仗要打,所以休息还是很必要的。司空摘星十分遗憾地跟着陆小凤和花满楼住进客栈,进去的时候眼睛还恋恋不舍地盯着他的坐骑,那马被他吓得腿一哆嗦,险些直接跪在地上。   如果这马儿能口吐人言,那么现在大概不外乎两种情况,一种是马儿对着司空摘星破口大骂你奶奶个熊的想累死老子啊,另外一种就是马儿向司空摘星讨饶,您老饶了我吧我实在是跑不动了,你为什么不试试用自己的腿跑呢?您大概跑得还会比我快一点吧?要相信自己啊加油加油!   可惜马儿并不能说人话,不过还有陆小凤来替它制止司空摘星几近于丧心病狂的行为。   司空摘星也没什么办法,毕竟指引方向的虫子还在陆小凤身上,他不听陆小凤的,难道要出去一顿胡跑?跑错了方向的话那还不如不跑。   这种时候司空摘星对于自己的业务能力简直痛心疾首,他十分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本事从陆小凤身上把虫子偷出来。   陆小凤笑意盎然地看着司空摘星,晃晃手里的小虫子,和逗狗似的。   花满楼虽然看不见,但他也快要被陆小凤幼稚的行为逗笑。然而考虑到司空摘星的感受,现在并不是一个发笑的好时机,于是他轻咳一声,转移那两个小朋友的注意力道:“都回房休息吧,今天抓紧时间休息好,明天也能早些继续赶路。”   司空摘星听完花满楼的话就冲向自己的房间,抖开被子展示他一秒入眠的功夫。   可惜的是,并没有观众为他喝彩。   陆小凤看看花满楼,也笑着摇头跟着花满楼进了房间。   二人回房之后,花满楼将门闭好,听听隔壁动静估计司空摘星已经睡下,这才对陆小凤道:“凤凰,对于今天从司空摘星身上偷走翡翠观音的人,我有一些想法。”   陆小凤今天一天先是和赤霞宗那帮人打了一架,然后又是被司空摘星催命似的轰着赶了一天的路,连个喝水的功夫都没。这会儿总算轻松一些,陆小凤目不转睛地盯着花满楼看,仿佛要把一天的量都补回来似的。   陆小凤笑着问道:“那七童白天怎么不告诉那个猴精啊?”   花满楼就像被陆小凤的笑容感染了似的,唇边也流露出浅浅笑意。他也笑道:“不一定准确,现在告诉司空摘星的话只怕对他也不好。”   陆小凤的酒窝更深了几分,他道:“那七童说来与我听听?”   花满楼略一颔首,开始讲述他这个不太成熟的猜测。   他道:“我七岁目盲,小时候爹经常为我念书,一来增长见识,二来替我解解闷儿。那些书中不乏奇闻逸事,我记得有本书上记载有一位奇人异士,叫做空空儿。”   陆小凤的两条真眉毛不由自主地有些往上挑,他问道:“空空儿?唐代传奇中有着绝世轻功的那个?”   “不错,”花满楼肯定道。   陆小凤有些困惑,他道:“可是唐代已经过去那么多年?”   花满楼道:“那本书中记载,空空儿并不是一个人。”   陆小凤笑道:“不是一个人?难道是什么神仙精怪不成?”   花满楼摇头笑道:“并不是,书中记载,空空儿是一群人。相传在西南大山深处有一个神秘的家族,这个家族的人个个都轻功盖世,正是第一个空空儿的后人。‘空空儿’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可以继承的称号,由每一代轻功最为杰出的后辈所享有。”   陆小凤还是有些不明白,他道:“可是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武林中有这么一群人的存在呢?会不会只是一个传说?”   花满楼笑道:“我也不太确定,正因如此,白天才没有告诉司空摘星。”   陆小凤听罢往床上一滚,舒服地叹息道:“管他空空儿实实儿呢,这会儿还是床床儿最让人舒服。七童,你也早些上来休息吧。那只是一个传说而已,线索太少,先不用去想他。”   花满楼也更衣上床,笑道:“也是,不过说与凤凰一听,我们还是先找到孙巧巧再说吧。”   “就是的,”陆小凤附和道,一颗心早从案子中飞到身边的这个人身上,扯着花满楼的袖子凑过去要亲亲。   陆小凤调笑道:“七童,来亲一个,这样子我大概晚上做梦都会是甜甜的。”   “是么?”花满楼笑道:“那我要是拒绝的话你会做噩梦么?我倒是挺想看看陆小凤做起噩梦来时什么样子。”   陆小凤笑道:“有七童在,噩梦,自然是没门儿。七童要是不亲我的话……”   “怎么?”花满楼笑着问道。   陆小凤飞快地在花满楼的脸上印下一个吻,笑得志得意满,像是沾了腥味的猫,他笑道:“那我就亲亲七童。”   花满楼感觉到陆小凤微凉的嘴唇吻上自己的面颊。已经快到寒冬腊月,天气愈发的冷,他们又一路上飞奔着赶路,所以陆小凤的嘴唇温度自然不会太高。风也是一天大似一天,吹得人仿佛皮肤都要干裂开来,因而陆小凤的嘴唇也不十分柔软,划过皮肤的时候有细微的痛感,甚至还有点儿痒。   就是这么一双既不温暖也不柔软的嘴唇,却让花满楼的心几乎要化成一江春水。   这是他的小凤凰。   吻自己一下就能笑得那么开心,那么得意的小凤凰。   花满楼也凑过去,轻轻在陆小凤脸上留下一个吻,随后道:“谁说我不答应?这种小事,自然是要满足我家小凤凰的。”   陆小凤就没指望这样子讨吻能成功,却不料花满楼居然真的依了他。   不同于陆小凤,花满楼的嘴唇是温热的,柔软的,吻得陆小凤是心神荡漾。   柳暗花明又一村。   陆小凤趁机得寸进尺道:“不够。”   花满楼笑得宠溺,问道:“怎么不够?”   陆小凤捉住花满楼的手,按向自己的嘴唇。   花满楼覆身上去,又在陆小凤的嘴唇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吻。   陆小凤用双手捧住花满楼的脸,将这个吻加深,又加深。   好容易一吻结束,花满楼的脸已经染上些许绯色,他道:“睡吧,已经很晚。”   陆小凤没有回答他。   而他的衣襟已经被陆小凤的手指挑开,也许这也是一种回答。   花满楼叹口气。   他的手指也已经将陆小凤的衣襟挑开。   什么叫情到浓时,不由自己?   大概这就是。 第47章 朝阳   昨夜花满楼和陆小凤商量空空儿的事情,商量着商量着就商量到床上去,最后也不过是决定等找到孙巧巧之后再说,也就是先瞒着司空摘星。   对此无知无觉的司空摘星依旧保持着他斗志昂扬的状态,大清早的陆小凤和花满楼还没睡起来的时候就咣咣咣开始砸他俩的房门。要不是顾及到自己可能会看到一点不可描述然后被陆小凤杀人灭口的话,估计司空摘星早已经冲进去将陆小凤晃醒。   房门里一对鸳鸳相依而眠,房门外一只单身狗大力的砸着门。   陆小凤和花满楼被司空摘星弄出的动静吵醒,陆小凤一看窗外——天都没亮。   陆小凤披衣而起,哐当打开房门,对司空摘星道:“吵吵什么?天都没亮!”   司空摘星理直气壮地反驳:“鸡都叫过了!”   陆小凤无言以对。   趁着他俩说话的功夫,花满楼已经在里间将衣服整整齐齐穿好,他出声对陆小凤道:“凤凰,你也把衣服穿穿好,我们出发吧。”   听了花满楼的话,陆小凤不再与司空摘星争辩,而是老老实实关上门开始穿衣服。穿着衣服,陆小凤语气轻柔问花满楼道:“七童,不再歇息一会儿么?”   这语气,感觉和刚刚和司空摘星说话的都不是一个人,轻柔得像是春日里乳燕刚刚长出的毛羽。   花满楼笑道:“我们还是出发吧,司空摘星应该挺着急的。”   陆小凤说着话,衣服已经妥妥帖帖穿在身上,他也笑着答道:“好。”   天太早,店家还没有将早饭做出来,因此三人只是草草吃过一些干粮便继续赶路。   幸好,他们已经离孙巧巧所在的地方不远。   午饭时分,三人恰好行至街市,故而寻下一处馆子准备吃午饭。   很巧,他们刚刚一进入这家餐馆,虫子就不再动弹。也就是说,孙巧巧就在这附近。   陆小凤把这个消息告诉司空摘星,司空摘星高兴得一蹦三尺高,连饭也顾不上吃就四处张望着寻找孙巧巧的身影。   作为贼王雪亮雪亮的眼睛和他深厚精湛的易容功夫,让司空摘星在这嘈嘈杂杂的一餐馆人里几乎是瞬间就搜寻到孙巧巧。   孙巧巧也是易容过的,她扮成一个老妇的样子,皱纹满面,头发花白,一双捧着碗的手还在微微颤抖着,此刻正在安安静静地低头吃饭。   孙巧巧没有抬头,她不是没有发现陆小凤他们已经进来,只不过她心怀侥幸,希望陆小凤他们能够不要发现她罢了。   可惜,陆小凤三人就是追寻着她的踪迹来到此处的,怎么可能会发现不了她。   司空摘星用眼神示意陆小凤那位老妇就是孙巧巧,陆小凤颔首表示他已经知道。陆小凤笑道:“都坐下吃饭吧,什么事儿一会儿再说。”   花满楼和陆小凤率先坐下,司空摘星愣了片刻也坐下来,眼神儿却飘来飘去的一直没有离开孙巧巧。   贼看人,一般都是不会叫人发现的。   孙巧巧虽然也不是一般人,不过司空摘星更不是一般的贼。   他是贼王。   除了陆小凤,谁也没有看清司空摘星是怎么飞了出去。而当他再次回到他的座位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一样东西。   是原本在孙巧巧脸上的面具。   司空摘星发问道:“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脸遮住呢?”   司空摘星这句话说得是阴阳怪气,孙巧巧顿时察觉不好,放下筷子就想往外走。   可司空摘星还在这里,怎么可能让孙巧巧走的脱?   当他第二次腾空而起的时候,孙巧巧就感觉自己的手上多了点儿东西。   是一根绳子,牢牢地将她的两只手捆在一起,绳子的另一头儿就在司空摘星手上。   司空摘星又扯一扯绳子,将孙巧巧扯的一趔趄,他道:“前一阵儿我得了这么一样好东西,这绳子是天山冰蚕丝制成,坚韧无比,我劝你还是断了逃跑的心思。”   抬眼看向司空摘星,孙巧巧眼神里的怨毒满满,她质问道:“你干什么?”   孙巧巧的声音有些沙哑,还暗藏着几分疲惫。实际上,如果你仔细去看,会发现她的面容也是晦暗无光的。虽然秀美的面部轮廓让她看上去依旧是娇媚可人的样子,但是一双眼睛里面透出来的绝望与心死让她好似已经成为一个没有灵魂的摆设。   花雕玉的去世,对她打击太大。   司空摘星的声音陡然变得冷峭,他道:“我干什么?你不如先扪心自问一下你干了什么?”   司空摘星大概是将自己被人从身上偷去东西的火气都迁怒于孙巧巧,整个人都与平时不大一样,语气坚定而冷酷。   果然,这可怜孩子刺激受大发了。   陆小凤轻咳一声,道:“这大庭广众的,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司空摘星好像也冷静下来一些,他点点头,同意陆小凤的提议。   就这样,三个人菜还没点,就得离开这家餐馆。可能相比之下孙巧巧还是幸运一点的那个,起码她刚刚吃饱饭,而抓她的司空摘星都还饿着肚子。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司空摘星下手又隐秘,竟然连一个食客都未曾惊动。当他们离开这家餐馆的时候,食客们都还在低头吃着饭,全然不知道刚刚发生过些什么。也就只有店小二咕哝了一句,说这三个人怎么菜都没点就要走,然后懒洋洋地打个哈欠,觉得不点也好,他还能省点儿力气。   惊心动魄的武林与江湖恩怨,可能就发生在你的身边,也可能上一秒就与你擦肩而过,不过是你太过迟钝,浑然未觉。   司空摘星扯着孙巧巧走在最前面,陆小凤和花满楼都跟在其后。将孙巧巧带到僻静处,司空摘星这才停下脚步。   为了制止司空摘星再发神经,陆小凤先开口说话了,他直接问孙巧巧道:“山东宁家的百十口性命,和你有什么关系?”   孙巧巧把脸一扭,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陆小凤笑起来,他问道:“你听不懂?”   孙巧巧蓦然想起柳杨的种种手段,不由自主地打一个寒颤,不过她还是嘴硬道:“我听不懂。”   陆小凤笑得有些玩味,他道:“上次柳杨其实还告诉我一些别的事情,我觉得非常有趣,不知道孙姑娘有没有什么兴趣听听?”   孙巧巧瞪圆双眼,问道:“什么事情。”   陆小凤并没有出声,他只是做了一个口型,但他相信孙巧巧能看懂。   口型是三个字——花、雕、玉。   孙巧巧的脸色先是变得有些温柔,随即又浮现出一点悲痛,最后她咬紧了牙关回答陆小凤道:“不错,他是我唯一的哥哥,那又如何?”   “这是没有什么,他也是我的哥哥,”花满楼开口道,“不过你为什么要杀人呢?山东宁家的百十口无辜性命,你为什么要杀掉他们。”   孙巧巧死不认账,她道:“你怎么知道是我杀的?我没有。”   花满楼叹口气,仿佛非常失望的样子。   从心底里,他是有些可怜孙巧巧的,毕竟孙巧巧与他花家有如此深的羁绊。但是他绝对不能容忍孙巧巧一而再再而三地夺去无辜者的性命,所以这些可怜也不过是在他心头浅浅的浮出来一些,并没有多余的同情可以让花满楼用在孙巧巧的身上。   孙巧巧手里的人命太多,虽然也有一部分人是罪有应得,但大部分还都是无辜者的性命。这些鲜血染红了孙巧巧的双手,使人觉得她并不值得同情。   可恨之人必也有可怜之处,这句话用在孙巧巧身上,再贴切不过。   陆小凤插入话来,他还是笑着的,他对孙巧巧道:“我们要是想知道你的秘密也不难,捆着你往柳杨那儿一送就行,长安离这里也不太远。不过如果你愿意让我们省去这些功夫的话,我就可以帮你保守一个秘密。”   孙巧巧的眼神中有些困惑,她问道:“什么秘密?”   陆小凤轻描淡写地说道:“你知道,你爱谁。”   陆小凤没有说出来的是,我知道,你爱自己的亲生哥哥,你爱花雕玉。   不过孙巧巧已经领悟到陆小凤的意思。   孙巧巧本来就白皙的面孔此时更是变得煞白煞白,可以说是一点儿血色都没有,简直不像是一张活人的脸,她道:“那又如何?”   我就是喜欢自己的哥哥,那又如何?   更何况,他已经死了,死于他对未曾谋面的母亲的爱,死于他对自己父亲对怨,死于他对牛肉汤的倾心,死于牛肉汤对你陆小凤的痴情。   他死了。   我失去我在这世界上唯一爱的人,唯一的温暖。   虽然他并不是一个和煦的人,但他在我心中永远,暖如朝阳。   陆小凤听完孙巧巧的回答,大笑起来,赞道:“孙姑娘果然真性情。”   孙巧巧冷笑道:“怎样?难道你会放了我不成?”   陆小凤道:“奇怪,你这话说的,好像和我欺负你一个女孩子家似的。”   孙巧巧反问道:“难道不是么?”   陆小凤笑道:“不过能毒死山东宁家一百多口人的女孩子,想来也不能算是一个弱女子了。” 第48章 过往   孙巧巧没有回答陆小凤的话。   陆小凤继续往下问道:“你为什么要毒死山东宁家的人?”   孙巧巧用沉默回答陆小凤的问话。   陆小凤叹息道:“那我就不得不请你再往柳杨那里走一趟了。”   孙巧巧忽然笑起来。   她道:“你以为,你还能顺利地找到柳杨?”   孙巧巧的话,警醒了陆小凤。回顾这件事情,陆小凤觉得这起案子幕后应该不是一个或者几个人,更有可能的是一个组织。既然是一个组织,那就必然有不少成员。想想他们已经见过的赵蓬和从司空摘星身上偷走翡翠观音的人,这个组织的实力应该是不容小觑。   现在孙巧巧的言外之意,直指柳杨可能会有危险。柳杨的功夫虽然也还可以,但她的拿手好戏毕竟是读心,就算再加上一个擅毒的顾映清,也是功夫水平有限。如果对方派出真正的高手前去,柳杨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陆小凤的心一下子吊起来。   孙巧巧眼睛一闭,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道:“你杀了我吧,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在得知花雕玉死讯的瞬间,孙巧巧的心就已经跟着花雕玉死去,她再无生志,活着不过是为了杀掉牛肉汤为花雕玉报仇。现在她帮那些人毒死宁家百口,他们答应会帮自己报仇,她还活着干什么?无非是还想自己亲眼目睹牛肉汤死去。本来孙巧巧打算在眼见牛肉汤死去之后就自刎于花雕玉墓前,现在被陆小凤他们拿住,提前死上几天,也未尝不可。   孙巧巧一心求死,陆小凤还能有什么办法?   陆小凤按按眉头,对司空摘星道:“捆了送到山西铁家吧,也算是凶手之一。”   司空摘星问道:“我送?”   陆小凤理所当然道:“当然是你送。”   司空摘星又问道:“那你干什么去啊?”   陆小凤道:“我和花满楼得先去长安一趟看看柳杨她出什么事情没有。然后还得去赤霞宗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些什么线索。我们在长安再汇合。”   司空摘星虽然不是很乐意独身一人将孙巧巧送到山西铁家,但是此时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安排。司空摘星只得同意下来,点上孙巧巧的穴位,一扯绳子准备把她往山西铁家送,预计孙巧巧即将恢复她的麻袋待遇。   陆小凤和花满楼则是准备前往长安。   这里离长安并不远,不过一日的功夫,陆小凤和花满楼便已再次抵达长安。   到长安时恰是正午,陆小凤和花满楼连饭也顾不上好好地吃一顿,只是草草用过一些干粮之后便直奔柳杨的住处。   陆小凤很少这么着急。   柳杨是他的朋友,本来山东宁家的案子和柳杨与顾映清是一点关系也没有的,现在她们却因为帮过自己的忙而可能坠入危险之中。   这让陆小凤怎么不着急?   急急赶到柳杨的住处,陆小凤连门都顾不上敲,和花满楼两个人直接在光天化日之下翻墙而过。   在他们落地的瞬间,陆小凤的心也安定下来。   因为他们刚一落地,柳杨就神气活现地冲着陆小凤喊道:“你怎么翻我家墙啊?我家墙头虽然不高,但也不是让你随便翻来翻去的。”   顾映清更绝,直接一扬手一把毒针直直扔向陆小凤和花满楼。   陆小凤和花满楼翻身躲过顾映清的毒针,陆小凤终于大大地松一口气,有了调笑的心情。陆小凤笑着问道:“你们没事儿?”   顾映清脸一抬,冷冰冰硬邦邦地道:“我们能有什么事儿?”   陆小凤答道:“昨天我听孙巧巧说,你们可能会有危险。”   柳杨一歪头,清脆地笑着说道:“所以你是来救我们的么?”   陆小凤笑道:“我还是希望你们别给我这个英雄救美的机会为妙。”   柳杨冲着陆小凤刮刮脸,笑道:“不害臊,花满楼还在你旁边站着呢。”   陆小凤的一颗心放下来,花满楼也跟着安下心来,他笑道:“凤凰,你现在放心了?”   陆小凤也笑,道:“是啊,看来是我轻信那个孙巧巧,真是虚惊一场。”   柳杨挥挥手,笑道:“我们的安全不用你担心啦,自保总还是没问题的。”   陆小凤笑道:“那就好。”   陆小凤和柳杨说的开心,顾映清却又开始想赶人。顾映清素来爱清净,而陆小凤这个人活得就像是“清净”的反义词。   不过这个清净的反义词还是比较会看人脸色的,在陆小凤看到顾映清的脸开始沉下去的时候,他识趣的向柳杨告了别。   柳杨热情挽留陆小凤和花满楼,笑道:“你们吃午饭了么?要不要我让厨房去给你们做一桌?”   陆小凤心想,我们虽然没吃饭,但是如果我们留在这里吃饭的话,顾映清大概会很想让我成为死凤凰,至于是清蒸凤凰还是红烧凤凰我就不得而知了。   陆小凤嘴上推辞道:“我和七童出去寻个馆子就好。”   柳杨也没多留,依旧笑眯眯地冲陆小凤挥着手让他们常来玩儿。   陆小凤心道我哪儿敢啊,你家顾映清看上去就和要吃人一样,我还是赶紧拉着花满楼溜了溜了,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陆小凤和花满楼走出柳杨的小院,嗯,从门走出去的。   花满楼目不能视,所以自然是看不见顾映清的脸色的。陆小凤拉着他又急急从柳杨的院子里出来的时候他还有些不解,他问陆小凤道:“怎么走的这么急?”   陆小凤苦笑道:“七童哇,你是看不见顾映清的那张冷脸,感觉我再和柳杨说一句话就要活剥了我似的。”   陆小凤刚刚对着花满楼说完这样一番话,就有一个清冷女声传来,对陆小凤道:“陆小凤居然也会背后说人。”   是顾映清。   陆小凤有些尴尬地对顾映清笑,他实在是没有料到他刚出门顾映清就会追出来,被抓了个现行。   不过顾映清却是道:“你的感觉没错,我的确是不愿意你和柳杨多待。”   陆小凤心中暗暗叫苦,他真的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儿得罪过这位大爷。   顾映清像是能猜到陆小凤心里在想什么似的,她道:“你没得罪过我,不过是你陆小凤在某些方面的名声不太好听,所以我才不愿意柳杨她和你多待。”   陆小凤语塞,不过他在某些方面的名声还就是惨不忍睹。   陆小凤无力地辩解道:“我现在有花满楼了,自然与以前不一样。”   顾映清看向花满楼,唇边居然难得的有一丝浅淡笑意,不过花满楼也看不见。顾映清道:“你是待花满楼不同,否则的话,我怎么会帮你的忙?我生平最厌恶玩弄女子感情的男人。”   陆小凤摸摸鼻子,其实他觉得自己以前……也……还好……吧……   不过现在自然是和从前不一样的,花满楼也自然是与旁人不一样的。   陆小凤胡思乱想着,不提防顾映清倏忽将一个包裹扔到他怀里。陆小凤吓了一跳,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顾映清还是那副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的样子,她道:“是一些伤药,比市上寻常买的要好些,你们拿去用吧。”   顾映清一向对陆小凤没什么好脸色看,陆小凤此时居然有些受宠若惊。   陆小凤笑道:“多谢顾姑娘。”   顾映清一摆手,道:“这些话对我可以省了,你以后少来打扰我和柳杨我就谢谢你了。”   陆小凤不禁在心里嘀咕,他有那么招人嫌弃么?   顾映清又补充道:“还有,你好好待花公子。”   陆小凤笑道:“那是自然,我家七童,我不对他好对谁好?”   顾映清凉凉道:“你的那些红颜知己听见该多伤心啊。”   陆小凤干笑两声,没有接话,心想顾映清今天怎么这么反常话这么多。   花满楼笑着对顾映清道:“多谢顾姑娘。”   顾映清一点头,道:“举手之劳,你们赶快找个地方去吃饭吧。”   花满楼笑着再次致谢,然后领着还在心里犯嘀咕的小凤凰离开柳杨的小院,找到一家看上去还过得去的餐馆点下几道菜肴。   花满楼对陆小凤笑道:“几天了,这次虚惊一场,理当认真吃餐饭。”   陆小凤心不在焉,闷闷问花满楼道:“我以前真的有那么糟糕么?”   花满楼的筷子顿了一顿,道:“已往之不谏,又何必再想?”   陆小凤抬起一双眼睛看花满楼,问花满楼道:“那我以前那些事情,有让七童不开心过么?”   花满楼笑了,道:“没有。”   “真的?”陆小凤有点不死心,认认真真盯着花满楼的脸看,想从中寻找出一些端倪。   感受到陆小凤的目光,花满楼笑道:“快吃饭吧,别盯着我看了,真的没有。那时候我们只是朋友,我怎么会因为我一个朋友的风流韵事而伤心呢?”   陆小凤有些遗憾地道:“可惜,我怎么没早点发现我和七童的关系还可以是这样?要是我早些下手,我们可能已经携手数年。” 第49章 大雪   花满楼递筷子给陆小凤,笑道:“现在也不晚,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年,快吃饭吧。”   陆小凤接过筷子的时候轻轻握住花满楼的手,花满楼安抚性地冲陆小凤笑笑,轻拍陆小凤的手,笑道:“快吃饭吧。”   陆小凤终于开始动筷子。   有一个词,叫做“相遇恨晚”。陆小凤和花满楼虽然相遇的并不晚,但他们此前都从未想过事情的走向居然还可以是这样子的,所以也是错过了很多年。   陆小凤是有些懊丧的。   但缘分有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缘分不到,两个人每日相对而坐也蹦不出一星半点儿火花,缘分到了,哪怕相隔千里也能爱得死去活来。   陆小凤又觉得自己是幸运的,最起码在他明白自己心意之后,花满楼一直在他身边。   想着想着,陆小凤又笑起来。   感觉到陆小凤笑了,花满楼的嘴角也不禁微微向上翘了一翘。   他的小凤凰,还是要快快活活的才好。   吃过饭后,花满楼与陆小凤商议要不要在长安等司空摘星一等,然后再一起去赤霞宗。最后商量的结果是,等司空摘星一日,若是他还未曾来到长安,那就托柳杨告诉司空摘星他们已经动身去赤霞宗,让司空摘星之后再来找他们就好。   这一日,陆小凤和花满楼就闲了下来。   这天恰是大雪,长安城内洋洋洒洒地飘起雪花来。   陆小凤笑着问花满楼要不要出去赏雪。   花满楼被陆小凤逗笑了,他笑道:“凤凰倒是说说,我要怎么赏雪?”   陆小凤看向花满楼,一双明亮的眼睛中全是情深,他道:“你还有我啊,河灯都能赏,雪有什么赏不成的。”   花满楼笑着应下。   长安最好看的,莫非是那饱经沧桑的古城墙,千年的时光都恍若凝固在那一砖一瓦之中。抬首四望,周边景色一览无余,甚至还能影影绰绰地看见远方苍翠的秦岭。   而古城墙在飘起雪来的时候,更比平日里更有几分韵味。   城墙上虽有看守,可他们的武功都只不过平平,陆小凤和花满楼若是不想被他们发现,他们是断然无法察觉到的。就这样,陆小凤瞒过重重守卫,带着花满楼登上古城墙赏雪。   在这飘雪的城墙之上,花满楼觉得时间好像都变慢几分,悠悠然然地晃荡着脚步在走,那神气有点像陆小凤。   花满楼的嘴角不由得又翘起来,他问陆小凤道:“凤凰,现在四周的景色如何?”   陆小凤伸手从后面抱住花满楼,下巴搁在花满楼的肩膀上,歪着头看落在花满楼睫毛上的雪花。   陆小凤懒懒道:“现在七童的睫毛上面落着几朵雪花,非常好看。”   “是么?”,花满楼笑笑,用手背去蹭自己的睫毛,雪花在碰到花满楼干燥微温的手之时飞速融化,变成几小滴水渍,却仍然顽强地留在花满楼的睫毛上。   陆小凤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七童看。   花满楼的睫毛被雪水打湿,眼睛看上去有些湿漉漉的,晶亮而柔软。   陆小凤抱着花满楼的手紧一紧,道:“七童,有你真好。”   花满楼将手放在陆小凤的双手之上,笑道:“好巧,我也是这么想的。”   陆小凤抬头笑着吻一吻花满楼的面颊,然后道:“这会儿雪下得很大,地上已经积下来很厚一层雪,松松软软的。天有些灰,也没有鸟的影子,大概是太冷,它们都躲起来避寒,不过有几只麻雀还在跳来跳去。来来往往的人都穿的很厚很厚,一个个裹得像熊似的,圆滚滚的还有点可爱的样子……”   陆小凤的声音很温柔,缓慢地流淌进花满楼的耳朵里。花满楼感受着脚下雪的质量,风中清冷的气息,身后陆小凤怀抱的温暖,眼前仿佛真的有一副长安雪景图被勾勒出来。   花满楼转过身来,虽然他看不见,但他还是努力地使自己的眼睛望向陆小凤的方向。   陆小凤愣了一下,随即笑着问道:“七童,怎么了?”   花满楼笑着对陆小凤说道:“想摸摸你的脸。”   陆小凤笑着将花满楼的手放到自己脸上,用自己的脸颊轻轻去蹭花满楼的手心。   花满楼笑道:“你不应该叫陆小凤,不如改名字叫陆小猫的好。”   陆小凤凑着他的嘴唇去一下一下啄吻花满楼的手心,花满楼被他吻的有些痒,不由得又笑起来。   陆小凤闹够了,抬头笑着问花满楼道:“现在呢?是不是觉得还是陆小凤比较贴切。”   “什么陆小凤,”花满楼嘴唇上扬的弧度很好看,他道:“明明是一只陆小鸡。”   陆小凤又抱住花满楼,笑道:“那七童是什么?小鸡啄的那朵花?”   花满楼没料到陆小凤会这么说,他笑道:“凤凰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陆小凤将嘴凑到花满楼耳边,低声耳语几句,也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   花满楼听完之后抬手敲敲陆小凤的额头,笑道:“一天到晚脑子里都想什么呢。”   陆小凤笑得有些无赖,他道:“想你。”   天色渐暗,陆小凤和花满楼也携着一身寒气回到客栈。   用过餐饭之后,陆小凤和花满楼回到房间。陆小凤刚刚将门闭上就又抱住花满楼。   花满楼笑得有些无奈,自从今天顾映清和陆小凤说了那番话之后,小凤凰好像就分外的粘人。花满楼轻轻拍拍小凤凰的脑袋,笑着问道:“怎么了?”   陆小凤抱着花满楼不撒手,脑袋在花满楼手心蹭啊蹭,回答道:“没什么。”   花满楼笑道:“今天怎么这么粘人?”   陆小凤又抱紧花满楼几分,声音有点闷闷的,他说道:“就是觉得,错过了七童很多年。”   花满楼的手从陆小凤的脑袋上滑落到他的背后,安慰性地抚摸着陆小凤,道:“我也错过凤凰很多年。”   陆小凤道:“还是有点遗憾啊。”   花满楼笑道:“那你要怎么办,才能不遗憾呢?”   陆小凤的眼睛顿时亮起来,又将白天对花满楼耳语的话重复一遍。   花满楼的手指已经放到陆小凤的衣带上。   花满楼笑得很轻,说话声音也很轻。   他道,如你所愿。   事情果然如陆小凤所愿,不过第二天起来,陆小凤浑身上下都觉得不太对劲,就好像骨头架子被拆开重组了一遍。花满楼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他眼盲多年,早已经习惯不流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因此掩饰得很好,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花满楼的不自然。   花满楼起的要比陆小凤早些,陆小凤一睁开眼睛就看见花满楼正在泡茶。   花满楼笑着问陆小凤道:“醒了?”   陆小凤应道:“嗯,醒了,七童不再睡一会儿么?反正今天也还要再等半天司空摘星。”   花满楼想想,最后还是又躺到陆小凤身边。   陆小凤一个翻身就将这个人压到花满楼身上,还好他并不胖,最起码并不像猪那么胖,所以也还不存在花满楼被他压死的风险。   花满楼一下一下地顺着陆小凤的头发,他道:“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我陪你。”   陆小凤笑道:“七童既然要陪我,那我自然是要再睡一会儿的。”   偷得浮生半日闲。   直至正午,司空摘星也没有来找陆小凤和花满楼。时间紧迫,陆小凤和花满楼也再等不得司空摘星。   陆小凤将这件事情托付给柳杨,柳杨拍着胸脯说这件事情就包在她身上,她保证司空摘星一进长安就能得到消息。   陆小凤笑笑,他自然是相信柳杨的能耐的。谢过柳杨之后,陆小凤准备和花满楼先走一步,去探探那赤霞宗。   赤霞宗地处山东泉城,离长安也不近,预计起码得三天的路程。   而此时,一月之期已过去大半。   虽然他们已经将下毒戕害山东宁家一户的孙巧巧送到山西铁家,但所有人心里都很清楚,孙巧巧不过是一尾亲自动手的小鱼,幕后真凶并不是她。   不过陆小凤向来很有自信,他相信自己能够能够在剩下的十几天之中抓到真凶。他有预感,赤霞宗里一定藏着很重要的线索。以他和花满楼的能耐,也一定能够找到藏在赤霞宗里真凶留下的蛛丝马迹。   马不停蹄地赶了两天半的路,终于,在第三天傍晚,陆小凤和花满楼来到赤霞宗所在的赤霞山下。   赤霞山上遍植松柏,因此就算在冬季也是一片郁郁葱葱之貌。树木的好处有很多,比如夏来遮荫,冬来挡风,又比如可以砍下来当柴火烧,还比如你可以在树底下等一等,兴许会有不长眼的野兔撞到树上,如此你就可以饱餐一顿野兔肉。   然而,此时对于陆小凤和花满楼而言,这些树木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严严实实地遮掩住他们的身形。   没有那个帮派会派武功最为高强的重要人物去守大门,守大门的一般都是些零零散散的小虾米。对付这种小虾米,陆小凤和花满楼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差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第50章 相配   有人的声音传过来,陆小凤和花满楼躲到暗处,静静聆听附近的动静。走过来的是两个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搁在一起格外有喜剧感,活像是行走的反义词。   高胖的那个先开口道:“瘦子,听说宗主他捉了个人回来,瘦的和你有一拼呢。”   矮瘦的那个是真瘦,基本上就属于皮包骨头的状态,像是一小架会动的骷髅。只见他头一扬,颇有些骄傲地说道:“我看那个人没我瘦。胖子,你是不是看人就觉得人家瘦的不得了。”   胖子笑了两声,很有些憨厚的感觉,他道:“听说捉回来的不是寻常人呢,我们要不要去看看,他是不是真的会飞?是不是真的有好多只手?”   瘦子白眼一翻,反问道:“你说的是宗主捉回来的哪个人?”   胖子挠挠头,想了片刻,一拍大腿道:“听说是传说中的贼王?”   陆小凤和花满楼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贼王”两个字吸引过去。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贼王,除了司空摘星还作何人想?   瘦子用鼻子哼一声,不屑道:“我看那个贼王名不副实的很,哪儿有我们空空大人厉害,有什么好看的。”   听到这里,花满楼低声对陆小凤道:“看来那个传说多半是真的。”   陆小凤此时居然还有闲心和花满楼调笑,他笑道:“七童真是见多识广。”   大概是因为陆小凤向来很相信司空摘星保命的本事,所以听到这里,他也还没着急。   胖子笑得震山响,感觉身上的肥肉都在随着他的笑声一抖一抖的,他道:“这倒也是,我们家空空大人要是出山的话,那肯定是令人闻风丧胆的贼祖宗。”   瘦子跳起来一敲胖子的脑袋,带着些训诫口气道:“少说两句吧你,空空大人是可容你我随意议论的么?小心被上面的人听见了修理你。你是鞭子没挨够还是禁闭室没关够?刚给放出来又胡言乱语。”   瘦子的话一讲完,胖子那张满是赘肉的脸上立马浮现出恐惧的神情,仿佛是被勾起来了一些什么很可怕的回忆似的。   哆哆嗦嗦地赞同瘦子的话,胖子道:“你说的对,我还是管住我这张烂嘴吧。上次我随意议论……半条命差点儿过去。”   瘦子哼道:“长记性就好,继续巡逻吧。最近宗里在谋大事,要是不小心放了什么不该进去的人进去,我们这帮人都得吃不了兜着走。老老实实的,你要看那个贼王等我们巡逻到牢房的时候瞄一眼就行了。”   胖子忙不迭地点头。   两个人说着话,渐渐离陆小凤和花满楼所在的位置越来越远。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就有两个人即将混进赤霞宗。不过这也许对于他们来说也是幸事,他俩武功太次,要是真的不凑巧发现陆小凤和花满楼的话,陆小凤少不得要使些不太友好的手段让他俩安静下来。而陆小凤手段的滋味,想来也不会比挨鞭子和关禁闭好太多。   起码现在这两个人还可以快快活活地聊着天儿巡逻,愚蠢而无能的人,往往也是快乐的人。   听着两人走远,花满楼问陆小凤道:“现在去救司空兄么?”   陆小凤笑道:“自然,虽然那猴精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但是要他一直待在牢房里面不能动,想来那滋味也不太好受。”   花满楼又道:“我们就跟上刚才那两人吧,他们说会巡逻到牢房的,也省得我们再找。”   陆小凤颔首。在黑暗中,他看着花满楼的脸,一双凤凰眼亮晶晶的。   陆小凤和花满楼不远不近地跟着那一胖一瘦两个人,很轻易地找到牢房所在的地方。   找到容易,要进去却是不太容易。   牢房由一重又一重的人把守着,就算是陆小凤和花满楼,想要不惊动任何人救进去也不简单。   陆小凤正在对着牢房思考要怎么样才能够动静尽可能小地进去将司空摘星救出来的时候,冷不防自己的后背被人拍了一下。   不是花满楼的手,陆小凤很熟悉花满楼的那双手,不会认错。陆小凤浑身的肌肉都紧张起来,随时准备着被调动起来投入战斗。   背后那人却笑起来,那个人叫道:“陆小鸡。”   陆小凤蓦地松下一口气。   会笑嘻嘻地喊他陆小鸡的人,除了司空摘星还有谁?   陆小凤转头,看见一张完全陌生的脸,想来大约是司空摘星给自己易了容。   花满楼笑着问道:“司空兄无事?”   陆小凤在一旁补充道:“是啊,你这猴精,两天不见怎么被人家捉去?你的猴脑还在不在?有没有被人家拿去下酒?”   司空摘星先是挤出一个正常些的语气对花满楼道他无事,然后转脸就对着陆小凤横眉竖目,他怒道:“要不是你让我一个人押送孙巧巧去山西,我会出事?”   陆小凤想想也是,不过他脸上却丝毫心虚也不显,他装模作样地理直气壮道:“我怎么知道你这猴精功夫练的这样差?送个人都不行。”   司空摘星重重一拍陆小凤的肩膀,道:“哇,你个没良心的,你知道是谁来捉的我么就这么说。”   陆小凤问道:“谁啊?总不会是他们这儿的头儿赵蓬亲自去捉的你吧?”   司空摘星眼睛瞪得溜儿圆,他道:“你怎么知道不是?就是那个赵蓬亲自来的!你是没看见他看孙巧巧的眼神儿哟,那可是叫一个情意绵绵。不过孙巧巧对他倒是没有什么好脸色看,一张脸臭的哟,感觉就差和赵蓬说你来救我干什么直接让我死了算了。其实赵蓬也不错,就是人长得太扯,和花雕玉一比……算了,论长相他俩根本没得比,都不像是一个物种。赵蓬那头发炸的哟,简直就是一只卷毛狮子狗。”   司空摘星一大段话说的是气都不带喘的,听上去生龙活虎,一看就没吃什么苦头。   陆小凤玩笑道:“几天不见你这猴精怎么变的这般八卦?赶明儿你干脆拿块红手帕和人家学说媒去得了。”   司空摘星不甘示弱道:“我要是真去说媒的话,一定首先给花公子说一门门当户对的好亲事,找一个仪态端庄的大小姐来配花家七公子。你这陆小鸡,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   陆小凤笑着看向花满楼,信心满满道:“你个猴精尽管试,花满楼要是能被你说动,我给你挖七百条蚯蚓都没问题。”   花满楼不说话,只是听着陆小凤的声音笑。   司空摘星看看陆小凤,又看看花满楼,越看越觉得这两个人相配,好得就像拆不开一样。他也 实在是想不到,除了陆小凤这个风骚的小鸡,又有谁能站在花满楼身边显得如此和谐。   陆小凤乘胜追击道:“怎么样?这个赌你敢不敢打?不过花满楼要是没有被你说动的话,你可以后每次见了我都要三鞠躬行大礼,管我叫爷爷。我就委曲求全认下你这个乖孙,还给你糖吃。”   司空摘星心说他又不傻为什么要和陆小凤打这个赌。   花满楼适时地打断陆小凤,替司空摘星带过这个话题。他问司空摘星道:“司空兄这几日,可曾探听到什么有关赤霞宗的事情?”   司空摘星一拍脑门儿,道:“我光顾着和这只陆小鸡说浑话,怎么倒把正经事情忘了。”   陆小凤不禁在心里暗暗委屈一下,怪他咯?   司空摘星接着往下说:“我见到那个从我怀里偷到东西的人了,不过他那张脸应该是戴着□□的,不是真脸,声音也应该是改变过的。我听见他们喊那个人叫“空空大师”,也不知是何来头。”   陆小凤将花满楼和他讲过的有关空空儿的故事又和司空摘星说一遍。   司空摘星努力在他没读过几本书的脑子里找啊找,始终没有找到有关的信息。最终他放弃了寻找,认认真真听陆小凤说。   陆小凤说完他知道的那一点儿之后,司空摘星不禁问道:“你既然知道,怎么不早点儿告诉我?”   陆小凤一脸无辜地道:“这只是花满楼在那种不太正经的书里读到的一条记载,谁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你前几天那个精神状态,贸然告诉你有什么好处?”   司空摘星还是有点小别扭。   这死小鸡,居然什么都没有告诉他。   司空摘星有点狐疑地看向陆小凤,问道:“你还有没有什么别的事情没有告诉我?”   陆小凤看着司空摘星这个样子就想逗,他故意道:“有啊。”   司空摘星不由自主地将双手放在陆小凤肩膀上,睁大了眼睛看陆小凤,期待着陆小凤接下来的话。   陆小凤先是将司空小猴子的两只爪爪从肩膀上扒拉下来,然后才笑着说道:“剩下的,自然都是我和七童的风流之事。你想听?想听也不会告诉你。”   司空摘星被陆小凤好一阵忽悠,气得一蹦三尺高,跳着脚咒骂陆小凤这只小鸡不得好死。   陆小凤则是悠悠然然看着司空摘星跳脚,心情十分愉快。   他俩大概加起来也不超过三岁吧。 第51章 繁星   花满楼含笑听着两人的打趣斗嘴,过了好一阵子才提醒他俩道:“你们若是再吵下去,可能过会儿天就要亮了。”   闻言,陆小凤问司空摘星道:“除了空空儿,你还有探听到别的事情么?”   司空摘星一摊手,道:“再没别的。我是被他们抓来的,还能听见多少?”   陆小凤的嘴皮子还没开始动,花满楼就率先开口建议道:“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分头探一下这偌大的赤霞宗如何?”   陆小凤一句噎司空摘星的话还未出口就被堵在嗓子眼儿里。   司空摘星想想赵蓬的功夫,坚决拒绝这个提议道:“分开的话,万一我们谁落单碰见赵蓬怎么办?这是他的地盘儿,咱们也不熟悉。三个人起码还能跑,一个人的话,恐怕只能束手就擒。”   斜斜看司空摘星一眼,陆小凤道:“你这猴精,被抓了再溜出来不就完了?”   陆小凤这口气,随意的和上馆子点菜似的。   司空摘星固执地拒绝这个提议,他可不想再进一次赤霞宗的暗牢,虽然他有本事逃出来,可被关进牢里的滋味总归还是不太好受。   花满楼道:“三人一起也好,就是我们速度可能得快些。走吧。”   陆小凤再无异议。   司空摘星刷地从怀里掏出来一张简单的地形图递给陆小凤。陆小凤仔细一看,猜测约略是赤霞宗的地形图。   陆小凤用疑问的眼神看司空摘星一眼,司空摘星解释道:“逃出来的时候顺手摸的。”   陆小凤笑笑,道:“摸得好!我看看,我们先去哪儿?”   手指一点地图中圈着红圈的赵蓬住处所在,陆小凤笑道:“一般情况下,人都会把秘密藏在自己最熟悉、最有安全感的地方。我们不如先去赵蓬的住处?”   司空摘星用手去指地图中的另外一块地方,反对陆小凤的话道:“禁地里面一般也都是秘密,我们为什么不先去禁地?再说了,就算你要去赵蓬家里乱翻,也得挑个他不在家的时候吧?现在天色已晚,他应该已经回房歇下,我们要去估计就得正面对上赵蓬。”   花满楼用简短的一句话决定了他们接下来的行动顺序,他道:“今夜先去禁地吧,若没有收获,明日再去赵蓬的住处也不迟。”   陆小凤也表示同意。   赤霞宗的禁地位置很特殊,地图上标注的是在一片断崖。   三人来到断崖旁边,陆小凤对着黑暗中什么也瞧不清楚的悬崖皱起眉头,他实在是不能懂为什么要将一片断崖设为禁地,总不会是因为担心有人掉下去吧?   花满楼倾耳静静地听这周围的动静。   有的时候,有的事情,瞎子能发现,正常人却不一定。   比如此时,陆小凤和司空摘星一筹莫展,花满楼却听出一点端倪。   花满楼凝神听了好一会儿空中风流动的声音,又蹲下身来听了听地面之下的声音,他笃定地道:“这悬崖底下,应该有个山洞。”   司空摘星不禁好奇道:“花公子是怎么知道的?”   花满楼笑道:“瞎子,自然有瞎子的法子,你听空气中风的声音。”   司空摘星也竖起耳朵来努力听了半天,什么也没听出来。   陆小凤没好意思说其实他也什么都没听出来,他轻咳一声,问花满楼道:“那我们能下去么?”   花满楼沉吟片刻,想了想,道:“最好还是等白天再下去,我是没关系,但是你和司空摘星在这黑暗之中怕是不太适合。这底下是有山洞不假,可这也是真的悬崖不假,要是一不小心摔下去,只怕是尸骨无存。明天白天的时候,可以找一找附近有什么青藤之类的东西,若是没有的话,每个人准备两把匕首也可以以防万一。”   陆小凤估摸着现在已经大概是四更天,再过几个时辰天就能麻麻亮,思索着要不就在这儿等一会儿算了。至于匕首,直接让司空摘星去顺几把回来就行。   陆小凤还没说出自己的想法,就听见司空摘星自告奋勇道:“我去弄几把匕首回来。”   司空摘星的想法和陆小凤不谋而合,陆小凤笑道:“你这猴精倒怪积极的。”   司空摘星冲着陆小凤傲娇地哼一声,然后掠身离去,前去找寻匕首。   又只剩下陆小凤和花满楼两个人。   赤霞山的风景不错,大片大片的树木几可遮天,视线所及,到处都是浓密的、深浅不一的绿色。   不过那是白天的景象罢了。   晚上的景色,不是树木,而是漫天的繁星。那些星星在浓郁的黑色的天幕上闪烁着,发出细细碎碎的光晕,像是喜欢你的人抬头看你时晶亮的眼神,像是阳光照射到海面时反射出的耀眼而温柔的光辉,像是你想要对身边人说出的誓言。   我对你的爱,犹若繁星,散发着恒久而温柔的光芒。   陆小凤转头含着笑看花满楼的脸,他听见自己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对花满楼说道:“七童,这会儿的夜色很美。”   是很美,花满楼也感受到了。   陆小凤落在他身上专注而温柔的眼神。   就算他看不见,也可以感受得到。   花满楼笑道:“那还烦凤凰为我描述一二。”   陆小凤拉着花满楼席地而坐,笑着对花满楼道:“我嘴笨,不太会描述。七童,我替你数星星吧,就像那年数河灯一样。”   那年的河灯,是一千五百一十九盏。   现在的星星,则应该是一千五百二十一颗。   冬天山里的风无疑是寒冷的,而陆小凤和花满楼两个人此时却只能感受到对方的手心的温度,很暖。   暖到像是可以将自己的一生托付给眼前这个人。   司空摘星顺到几把匕首回来的时候,猝不及防撞上这个虽说很是浪漫但是却对单身狗不怎么友好的画面。   陆小凤和花满楼的耳朵都很灵,司空摘星刚刚出现在他们身后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察觉到。   陆小凤扭头,懒懒对司空摘星道:“猴精,你回来了?”   司空摘星扔给陆小凤四把匕首,每一把匕首都在告诉陆小凤他回来了。   伴随着单身狗的闪闪寒意。   陆小凤收好匕首,递给花满楼两把。   花满楼接过匕首,起身对司空摘星道:“多谢司空兄。”   司空摘星作为一只资深单身狗,他可以对着陆小凤狂吠,但是他却不太好意思对着花满楼不礼貌。   司空摘星对着花满楼道:“不用客气。”   说完这句,司空摘星转头就对着陆小凤翻白眼,标准的,一点儿眼黑也没有的。   陆小凤想起来刚才来的路上那个瘦子对着胖子翻的白眼,莫名有点想笑。   说话间,天已经蒙蒙地亮起来,虽然依旧不能看得很清晰,但也算是模模糊糊可以看个大概,更何况陆小凤和司空摘星的视力都非同寻常。   陆小凤收起那一点玩闹的笑意,道:“走吧,天亮了。”   花满楼颔首,司空摘星则是将手中剩下的两把匕首抛来抛去抛着玩,也忙里偷闲地点了点头。   陆小凤在悬崖边寻到几根青藤,很是粗壮结实的样子,他将一根递到花满楼手里,又将另外一根扔给司空摘星。   其实花满楼不是不可以自己找到青藤的,但是陆小凤这些微小的照顾,花满楼也乐意接受。   花满楼向来没有那种神经兮兮的敏感,就算他眼盲二十几载,因为他始终相信着人的善意总是多过恶意的。这种对于人性美好的信心,陆小凤自愧不如。   陆小凤趁着递青藤的时候轻轻捏了捏花满楼的手,像是在告诉花满楼,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会在。花满楼回应给陆小凤一个笑容。   看着七童含笑的唇角陆小凤就想往上亲,不过他忍住了,因为现在显然不是一个好时候。   有的时候,陆小凤对单身狗司空摘星还是手下留了情的。   不过司空摘星已经被陆小凤和花满楼闪瞎太多次,浑然未觉自己承受到的暴击本应是事实的数倍。   花满楼手握青藤,对陆小凤和司空摘星道:“下去吧,我带着你们。”   三人就这样,手中攥着青藤一点一点地往悬崖底下滑。   作为瞎子,而且是一个武功不弱的瞎子,花满楼的耳朵格外的灵。   陆小凤和司空摘星本来以为他们的耳朵已经很好用,直到认识花满楼,他们才认识到自己的耳朵可能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好使。   花满楼可以根据风的声音来判断很多事情。   比如悬崖之下山洞的位置。   花满楼凝神细细听着四周的动静判断周围环境,陆小凤和司空摘星则是亦步亦趋地跟在花满楼后面,因为他们自己并没有一双那么好的耳朵。   身处悬崖,底下就是万丈深渊,陆小凤居然还有闲心盯着花满楼的耳朵看。   许是察觉到陆小凤的眼光,花满楼的眉头有些往一起皱,他对陆小凤道:“凤凰,专心一些。”   陆小凤赶忙收起自己的眼神,安安静静跟着花满楼在这悬崖之上找寻那个应该存在的山洞。 第52章 石门   花满楼的听力,向来都是很值得人信赖的。   陆小凤他们真的在悬崖之下找到一个山洞。   三人跃进山洞之中,这个山洞的洞口处长满杂草与野生的各种植物,间或还有几只不明生命跑来跑去,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天然山洞。   花满楼仔细听着风声,风,会告诉他很多事情。   花满楼道:“往里走吧。”   陆小凤和司空摘星都毫无异义,毕竟,要不是花满楼他们连这儿有一个山洞都想不到。   花满楼和陆小凤并肩走在前面,司空摘星紧随其后。   虽然此时天光已经大亮,但对于行走于山洞之中的三个人而言,外面的光线再明亮也与他们无关。山洞总是越往里走越黑暗的,这个也不例外。   光线越来越暗,已经接近于无。   对于花满楼而言,这自然是无关紧要的。至于陆小凤和司空摘星,他们虽然觉得不大舒适,但也还可以忍耐。   花满楼出声问陆小凤和司空摘星道:“你们还好么?”   陆小凤和司空摘星都说还可以。   花满楼颔首,道:“山洞的尽头应该不远了,你们且再忍耐一会儿。”   陆小凤是没有问题的,然而司空摘星已经有些疲倦。他先是被赵蓬捉来关在牢狱之中,然后又想方设法逃出生天,好容易遇见陆小凤和花满楼歇了口气,大半夜的又马不停蹄地去偷匕首,然后又下到这悬崖之下。说来就这么几句话的事情,但司空摘星这两天委实一刻钟儿也没歇过,就算是铁打的人也禁不起这么折腾。   花满楼像是预料到司空摘星的不适,他稍稍停了停脚步,从袖中摸出一小瓶丹药递给司空摘星。   司空摘星接过丹药,有点纳闷儿花满楼这是在干什么。   花满楼解释道:“这瓶药是滋补身体,恢复气力的。司空兄这两天应该经历了不少事情,还是服上两丸,没什么坏处的。”   司空摘星拿着药有点儿忧郁。   陆小凤凑到司空摘星旁边,用肩膀一撞司空摘星,笑得有点贱兮兮的,道:“猴精,你莫不是怕吃药吧?”   “吃药”两个字不知道戳到司空摘星哪根神经,他的小腰板儿瞬间蹦得笔直,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嚷道:“谁怕吃药?”   花满楼心下了然,道:“这个药是甜的,司空兄尽管放心。”   司空摘星愤恨地瞪一眼陆小凤,但四周实在是太黑,他也不晓得到底瞪对地方没有,不过就算瞪对地方了陆小凤也看不见。   拔开药瓶塞口,司空摘星对着嘴差点儿没把整瓶儿都倒进去。   花满楼适时地开口提醒道:“一日两丸即可,多了反倒没什么好处。”   这一句提醒替花满楼省下了大半瓶儿药。   司空摘星吃完药,想把瓶子还给花满楼,但死活摸不着花满楼在哪个方向。   花满楼听见司空摘星的动静,主动伸手又将药瓶拿回,依旧放到袖中,免去司空摘星出声求援的困窘。   司空摘星吃下药丸之后,瞬间感觉自己好多了,他赶忙对花满楼道谢。   花满楼笑笑,道:“这么熟了,司空兄不必这么客气。”   停顿片刻,花满楼又道:“继续走吧。”   三人继续前行。   黑暗中,陆小凤能够将花满楼的一呼一吸都听得十分清楚。   这种感受有些新奇,陆小凤不禁开始思考,花满楼平日里是否就是靠这种方式来感受他的。   花满楼平稳而正常的呼吸声,按理说陆小凤应该也已经很熟悉,毕竟自从他表白心意之后就日日与花满楼同榻而眠。他又睡眠没有花满楼好,故而每天都能听上很久。   但不知为何,在这黑暗山洞之中,听着花满楼的呼吸声,陆小凤的心思忽然有点儿浮动。   像是冬日里梅园中清清浅浅的香气在空气之中的那种浮动,全然没有色.情.味道,有的只是一片温柔的暧昧。   山洞之中,黑暗仿佛没有边际似的。陆小凤趁着后面的司空摘星目不能视,小心翼翼地去勾花满楼的手指。   感受到陆小凤偷偷摸摸的小动作,花满楼的嘴角不由得翘了翘,笑得像是春日里最柔和的第一缕暖风。他将自己的掌心覆在陆小凤那只做小动作的手上,轻缓而有力地握住陆小凤的手。   陆小凤心中不禁大喜,立即回握花满楼的手,动作迅速自然,一气呵成。   指尖相触。   十指连心。   大概这在某种形式上也算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就这样,他们在黑暗中走了足足有大半日,才看到前面有一点影影绰绰的光。   最先发现光线的是司空摘星,他虽然是个偷儿,但他也并不习惯如此彻底的黑暗,再说也没谁能牵着他的手一起走这段伸手不见五指的路,因此这段路他走得很是度日如年,凄凄惨惨戚戚。   这样的折磨,让他对前方那不甚明显的一点点光线格外的敏感,也因此他发现光线的速度比走在他前面的陆小凤还早。   司空摘星蹦起来就是一阵欢呼。   但是他欢呼到一半的时候嗓子忽然卡住了,剩下一半的欢呼都被他吞进肚子里去,再无面世的可能。   借着一点点微暗的光线,司空摘星看见了前方那对牵在一起的手。   成吨的狗粮砸向司空摘星,让司空摘星在霎时之间溃不成军。   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的。   而很多时候“你以为”,真的就只是“你以为”而已。   司空摘星再一次感受到这个真理的力量。   司空摘星好一通吆喝,陆小凤自然也发现前面开始有光出现,不过他也没松开花满楼的手,倒是懒懒地对着司空摘星又是一波嘲讽:“猴精啊,你怎么一惊一乍的?”   司空摘星觉得自己已经出离愤怒了,他很想拽着陆小凤的领子冲着陆小凤咆哮说他又没有一个花满楼能牵牵小手,深入敌方腹地一路走得和到此一游似的,他怎么能不激动,怎么能不兴奋?   但是花满楼还在陆小凤旁边。   司空摘星只能压下自己满腔的愤怒与悲壮,用包含泪水的双眼看向陆小凤,无声地控诉陆小凤的不近人情。   陆小凤无所谓地挑挑眉毛,浑不在意。   虐狗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虐着虐着就会习惯,甚至还能从中挖掘出一点乐趣来。   陆小凤此时就已经从中充分地挖掘出乐趣,虐狗虐得得心应手,行云流水。   虽然司空摘星的抗打击能力在陆小凤对他的大力锻炼中日复一日地增强,但陆小凤的虐狗战斗力与此同时也在水涨船高。   结果是,司空摘星抗打击能力的增长速度最终还是没跟上陆小凤战斗力的增长,败得一塌糊涂。   花满楼笑笑,主动松开陆小凤的手,结束了这场秀恩爱与被秀恩爱的战争。   笑闹也没耽搁三人继续往前走,他们离光源处已经越来越近。   他们最终,站到了一扇大门前。那不甚明亮的光线,就来自门前的两盏长明灯。   门是厚重的石板门,很有分量,无声地昭显着它的牢不可破。就算是陆小凤、花满楼和司空摘星这三位当今武林的顶尖好手站在这里,也不可能用蛮力破开这扇门。   然而只要是门,是用来给人打开的门,就总会有一把钥匙能完成这个任务。门等待的,不过是手持正确钥匙的那个人罢了。   很幸运的是,陆小凤的怀里就有一把钥匙。   是与不是,试一试,就知道了。   陆小凤从怀中掏出那个本位于翡翠观音手中的翡翠净瓶,细细揭开包裹着它的手帕,将这个疑似是“钥匙”的小物件儿捏在手里。   司空摘星着急道:“陆小鸡,你磨蹭什么呢?”   面对司空摘星的疑问,陆小凤也不生气,笑眯眯地看向司空摘星,问道:“钥匙给你,你来开?”   司空摘星一伸手,道:“拿来,我开就我开。”   陆小凤将翡翠净瓶扔给司空摘星,笑道:“你试试啊。”   陆小凤好整以暇地抱着手臂看戏。   司空摘星拿到钥匙才傻眼了。   这扇门的锁眼在哪里?没有锁眼,又要如何开门?   陆小凤看着司空摘星的囧样,笑得没心没肺。   花满楼被陆小凤的笑声感染得也忍不住轻抬嘴角,他对司空摘星道:“净瓶。”   司空摘星十分乖巧的将翡翠净瓶递到花满楼手里,像一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鹌鹑,全然没有平时身为猴精的上蹿下跳和嚣张。   花满楼接过钥匙,抬手用内力在门的几个位置上一敲,就有一层石头粉末窸窸窣窣地掉下来。   门上出现了一个锁孔。   不同于整扇大门的顽石质地,锁孔这个位置,是玉做的。   而且几乎和花满楼手上翡翠净瓶的玉质一模一样。   花满楼将翡翠净瓶轻轻放到锁孔之上,只微微用力往进一推,大门就轰然而开。   石门大开时的动静震得山洞开始崩塌,大块大块的石头迅速往下坠着,不一会儿,就将他们的来路淹没得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奇异的是,陆小凤他们所站的离门一步之遥的地方,没有哪怕是一颗小石子掉落,依旧那么稳固。   作者有话要说:   知道“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正经用法不是这样的,所以默默给它加了个引号。 第53章 郑顺   石门,已然大开。   作为钥匙的翡翠净瓶,却已经是无法再□□。这钥匙看来是一次性的,翡翠净瓶在石门打开的瞬间就已经化为一堆玉石粉末,也不知道这门里是有什么巧妙机关。   司空摘星觉得有点可惜,这翡翠净瓶成色和做工都挺好的。   但又何妨?反正那扇不知承载着什么秘密的大门已经被他们打开。   陆小凤最先出声,他笑道:“看来,现在我们是不得不进去了。只希望这门里能有一条生路,不然我们的性命可就要葬送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花满楼也笑笑,道:“既如此,我们进去吧。留神些,这种地方保不准儿哪儿会设下机关暗器,小心为上。”   陆小凤笑道:“自然。”   单身狗司空摘星表示,除了安安分分、老老实实地跟在陆小凤和花满楼后面,并且尽量降低存在感之外,他实在是找不出应对这种场面的第二个办法。   也可能,根本就不存在第二个法子。   陆小凤和花满楼已经走进那扇大门,司空摘星紧随其后。   石门里面是一条笔直笔直的道路,一眼看过去望不到尽头。每隔一小段路程墙上就会有一颗小小的夜明珠,它们顽固地在这片黑暗之中散发着幽幽的光芒。借着这点儿光,陆小凤和司空摘星视物不会有太大障碍,但想要看得十分清楚也是不可能的。   三人踏入大门,行走在这唯一的、无可选择的道路之上。   陆小凤走在这条道路之上,想着他从前听过的那些市井传奇故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忽然冒出来这样一句具有预言性质的话。   陆小凤道:“这种路呀,要是放在那些传奇故事中,估摸着一会儿就会出来个三岔口。”   花满楼笑笑,应道:“也有可能。”   司空摘星则是拼命在心中祈求佛祖老君玉皇大帝土地爷爷……管他是谁,能保佑陆小凤这张乌鸦嘴别成真就行。   很不幸,司空摘星的祈祷没有神仙听见,或者是他们听见了也不想管。总而言之,没有应验。   应验的是陆小凤的乌鸦嘴。   他们又往前方行去一段路程之后,果然,一个三岔口出现在三人面前。   若是按照平均原则,三条路,他们三个人,一人选一条路刚刚好。   然而陆小凤他们此时并不太想遵循这个平均原则。   陆小凤看见这真的三岔口,有点意外他随口胡扯的一句话居然也能成真。   司空摘星则是有点崩溃,他觉得好像自从陆小凤在翡翠观音事件始发的时候对他说出那句“以你的轻功,还怕他们找到你不成”之后,陆小凤好像有什么了不得的天赋被激活了。   就是他那张乌鸦嘴,次次好的不灵坏的灵。   司空摘星有点悲愤地指责陆小凤道:“你——你这张乌鸦嘴!”   陆小凤被司空摘星逗笑了,他抱着手臂看向司空摘星,笑着问道:“我有么?”   司空摘星整个人都恍恍惚惚,他答道:“你当然有!你这只陆小鸡,我看应该把你的嘴封起来!”   “是么?”陆小凤笑道:“我可是凤凰,祥瑞之鸟,怎么会有一张乌鸦嘴呢?”   司空摘星指着眼前的三条通往不同方向的路,他觉得自己的手指都有点儿抖,他问陆小凤道:“那你说,眼前这个什么?这是什么?!”   陆小凤顺着司空摘星手指的方向看一眼,无所谓道:“路啊。”   司空摘星伸出三根手指,对陆小凤咆哮道:“这明明是三条路!”   陆小凤反问道:“三条路难道不是路么?”   还没等司空摘星酝酿出下一句咆哮,花满楼就笑着插话道:“三条路自然也是路,不过我们眼下的问题,应该是要选哪一条路。”   司空摘星默默让出选择权,他道:“我最近运气着实不太好,还是你们选吧。”   花满楼又问陆小凤道:“凤凰,你选哪一条?”   陆小凤笑道:“要我说,咱们分开走,一人一条刚好。”   花满楼摇头否决陆小凤这个提议道:“不好,三个人分开恐怕不太安全,还是选一条路吧。”   几乎没有片刻的迟疑,陆小凤就作出了选择。他道:“七童觉得中间这条怎么样?”   花满楼笑道:“我觉得不错,司空兄呢?”   司空摘星也表示就中间这条吧。   统一意见之后,三人继续前行。   又走了几步,花满楼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对劲儿,陆小凤亦然。   只有司空摘星这只还在舔舐自己内心伤口的傻狗子对此浑然无知。   花满楼的脚步顿了几顿。   陆小凤听见花满楼的脚下的停顿,心下明白八成是花满楼也感受到空气中这股诡异的气息,不过他还是出声问花满楼道:“七童,怎么?”   花满楼停下脚步,有些迟疑地回答陆小凤道:“说不好,怪怪的。”   陆小凤和司空摘星也停下来。   陆小凤道:“其实我也感觉有些奇怪,像是……”   花满楼接道:“像是有什么人在盯着我们。”   听到陆小凤和花满楼的对话,司空摘星简直要被吓出一身鸡皮疙瘩,他紧张兮兮地左看看右看看。   光线昏暗,四周又都是石壁,空间虽然说不上窄□□仄,但是也绝对和宽敞扯不上关系。再说这个空间又几近于密封,人走在里面真的是不能细想,细想就要发疯。   真的很像是什么人正在盯着他们一样。   花满楼叹口气,道:“罢了,我们还是继续走吧,找出路要紧。若是找不到出口,恐怕不出三日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陆小凤上前一步,握住花满楼的手,笑道:“反正是和七童在一起,死又何妨。不过也还是活着更好些,明年开春的时候,我们去赏花好不好?七童,春天的花卉你喜欢哪一种?”   花满楼笑道:“都挺喜欢,不过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陆小凤将花满楼的手放到唇边,吻吻花满楼的指节,笑着看向花满楼,道:“那我们就每一种都赏一赏。”   陆小凤的眼神专注而温柔,天地万物,生老病死,都抵不过眼前一个七童。   那双在黑暗中盯着他们的眼睛却忽然走到明处。   陆小凤他们只是感觉到一阵风从身边拂过,眼前就忽然多出一个人。   这人的眉毛胡子和头发都乱糟糟地混在一起,简直要分不清哪一缕是是头发哪一缕是胡子哪一缕是眉毛,整张脸淹没在一团白毛里面,根本看不清他的脸长成什么样儿。   陆小凤心下一惊,这人能这般悄无声息地接近他们,武功定然不低,甚至可以说应该在他们三个人之上。   但是武功这么高的人,心智却仿佛不太健全似的。   那人伸出手,轻轻依次点过陆小凤他们的身体。   习武之人,岂能让人轻易近身?   可那个人就是这么在他们身上点了,而且他们毫无反抗之力。   点过之后,只见那人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拍着手,兴奋道:“有热气,活的!活的!”   难不成这是个傻子。   不过就算他是个傻子,也是个武功高强的傻子。   花满楼一拱手,十分有礼地对那人道:“还请老伯赐教,这山洞可有出口?”   那人歪着脑袋开始想,双手还不停地在那堆乱发里面抓来抓去。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个结果。   那人干脆一甩手,不耐烦道:“不知道!不知道!”   这大概就真的是个傻子了吧,陆小凤表示心很累。   只有花满楼依旧没有放弃和这个“傻子”交流,他又客气有理地问对方道:“敢问老伯尊姓大名?”   这个问题那人倒是知道,他拍着手高兴答道:“小顺顺,小顺顺。”   陆小凤和花满楼不约而同地想起一个人,一个只剩下传说流传在江湖之中的人。   郑顺。   花满楼试探着唤那人道:“郑顺?”   那人还是一歪头,眨巴着眼睛看花满楼,应到:“干嘛?”   看来果然是郑顺。   他已经在江湖里消失许多年,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没想到再次出现的时候,他居然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看他现在的模样,心智怕是与几岁孩童无异。   是什么样的事情,让一个江湖中的传说人物成为这样?   花满楼恍然忆起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好像和自己提过郑顺,他又问这个“小顺顺”道:“你还记得花如令么?”   郑顺又将头一歪,手指在下巴上点啊点,开始动用他所剩不多的脑细胞思考这个问题。想了一会儿,他忽然一拍手,像是想到了些什么,对着花满楼道:“小令令!”   陆小凤:……   也不知道花满楼听见别人这么称呼他爹他心里是什么感觉。   花如令现在也勉强算是陆小凤半个岳父或者公公,先不说花满楼听了这声“小令令”怎么想,反正陆小凤心里是感觉不太美妙。   陆小凤轻咳一声,开口道:“七童,不如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花满楼想想也是,总不能因为遇见郑顺就将走出去的希望全部寄托在郑顺身上。毕竟按照郑顺现在这个精神状态,能对他们有所帮助的可能性也是少之又少。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直接写小鸡在立flag,想想觉得古龙同人出现英语有点奇怪,硬生生写成“一句具有预言性质的话”……   好了就是flag,不出现英语是我最后的底线与倔强(捂脸.jpg) 第54章 楚遂   三人刚刚抬步欲走,就又有一个人,在陆小凤他们丝毫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个人看上去年龄似乎与郑顺相仿,但是和胡子眉毛头发都乱成一团的郑顺不同,他的头发整整齐齐的束着,眉毛浓疏程度恰到好处,胡子也剃得干干净净。这人虽然仅是穿着一身简单的黑布衣裳,但整个人看上去却不怒自威,自有气度。   陆小凤现在只希望这个人是友非敌。   因为他和郑顺的武功加起来,高过陆小凤三人太多。   然而这人接下来的行径实在是出乎陆小凤他们的意料。   只见他轻轻一提,揪着郑顺的领子就将郑顺提溜起来。他高过郑顺将近一头,故而这个动作做来也不甚困难。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十分自然,像是已经演练过千百遍一般。看上去就像是母猫叼着自己的小猫崽子一般自然而然,又带着几分熟稔与亲昵。   那人提溜着郑顺,对陆小凤他们道:“抱歉,一时不察,让他跑出来。在下楚遂,不知各位如何称呼?”   楚遂一番话说得彬彬有礼,看上去倒像是并没有什么恶意。   陆小凤还没有说话,花满楼就已经回答道:“在下花满楼,这位有四条眉毛的是陆小凤,另外一位是司空摘星。”   陆小凤和司空摘星也拱手向楚遂示意。   楚遂客气地笑笑,直截了当地问他们道:“不知各位来此何事?你们与宁氏一族有何牵连?”   花满楼向楚遂简单讲述了山东宁家发生的惨案,最后说道:“我们此来赤霞宗,正是想寻找一些线索,好早日找出凶手,告慰宁家百十口遇难者的在天之灵。”   花满楼为人素来清雅正直,无论是什么话,由花满楼说来总是会叫人无端地信上几分。   楚遂阅人无数,自然能够分辨出花满楼并没有说假话。   听完花满楼的话,楚遂脸上的表情很淡,他道:“生老病死,天灾人祸,皆有定数。”   陆小凤没想到这个人居然会说出这么事不关己的话,听他刚刚语气,应该是与山东宁家关系颇为不错才对,怎会如此冷漠?   然而楚遂接下来的一句话立刻扭转了陆小凤的想法。   只听楚遂又淡淡说道:“但是这个凶手,我却是不能放过他。如果他是宁氏一门命定的劫数,那么我,恐怕就是他的劫数。”   陆小凤闻言笑道:“我们的目的也正是找出山东宁家灭门案的真凶,想来与前辈的目的并差不太多。”   楚遂看向陆小凤,他见陆小凤神气内敛,双目明亮,说话吐字中气十足,便知陆小凤的武功也不低。再看看花满楼,楚遂不禁在心中暗暗叫好,顺便感叹一把江山代有才人出。   他向来不喜与人寒暄亲热,虽然楚遂心中对陆小凤和花满楼很是赞许,但是脸上却不显半分。他还是那副清净出尘、不问俗事的样子,微微点了点头。   一直被楚遂提溜着的郑顺只安静了几句话的时候,这会儿已经是按捺不住,扭来扭去试图脱离楚遂的控制。   楚遂不得不低声训斥道:“安静点儿。”   郑顺委屈巴巴地看向楚遂,眼睛里面依然涌现一包泪水,像是随时都要哭出一样。   楚遂只好松手,让郑顺的双脚落到地上。   郑顺这回像是学乖了,安安静静站在那里,一双眼睛只盯着自己的脚尖,不说一字。   安顿好郑顺,楚遂问陆小凤三人道:“你们进入这里,可知这里有什么东西?”   花满楼摇头,道:“不知。”   陆小凤又道:“不过是顺藤摸瓜查到这里罢了,还请前辈赐教。”   楚遂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惊讶,他问道:“你们不知?”   花满楼道:“的确不知。”   楚遂又问道:“只是误打误撞?”   陆小凤笑道:“我们是一路追查到这里来的,也不算误打误撞。”   楚遂忽然想起来,有个问题他还不太明白。   他问道:“这里不是赤霞山么?你们刚刚说的赤霞宗,又是什么东西?”   这回换成陆小凤惊讶了。   陆小凤讶异道:“前辈不知赤霞宗?”   楚遂摇头。   花满楼分析道:“想来前辈已在这山洞中待了许久,不知道也是正常的,毕竟赤霞宗的出现与兴起也不过是近几年的事情。在赵蓬之前,他们的据点也并不是赤霞山。”   那会不会有可能,赵蓬是为了这个山洞才将他一手发扬光大的赤霞宗迁到赤霞山来的?   也存在这个可能性。   楚遂想了片刻,言道:“罢了,我和郑顺两个老头儿也在这暗无天日的山洞之中待得够久了。既然宁氏已亡,他们的秘密也不用我们再守,我们也该出去了。”   一说“出去”两个字,郑顺的眼睛“噌”地一下亮起来,满眼期待地看向楚遂,问楚遂道:“小穗穗,我们可以出去了么?”   楚遂的眼睛,只有在看向这个“心智不全”的郑顺的时候才会带上几丝温柔色彩,他对郑顺道:“可以,我们可以出去了。”   郑顺拍着巴掌开始欢呼,高兴得像是五六岁的孩子过大年,就差举着焰火到处转圈圈。   楚遂对陆小凤他们道:“且随我们出去吧。”   陆小凤其实很想问问楚遂这个山洞里到底有什么秘密,毕竟比起郑顺,楚遂看上去还算是个头脑清楚的。但是就这么开口问又不太礼貌,而且楚遂也不见得会告诉他。   陆小凤欲言又止。   楚遂倒像是猜到陆小凤的想法似的,他问陆小凤道:“你是否想问这山洞之中有什么?”   陆小凤回答得坦然,他答道:“是。”   既然楚遂都主动开口问陆小凤了,陆小凤怎么可能否认?好奇之心人皆有之,而陆小凤的好奇心,又是人群中最旺盛的那一种。   楚遂又道:“不过是些金银俗物,和一具尸首而已。”   陆小凤有些困惑,如果楚遂说的是实话,这山洞之中并无什么,那又为什么会有这围绕着翡翠观音出现的一出腥风血雨?   而楚遂也没有必要骗他们,他和郑顺的武功高出陆小凤他们一截,如果真的对他们有恶意的话,直接击杀他们也无不可。   楚遂又道:“不过是这里的金银俗物格外得多,而那具尸体还有一块布帕罢了。”   格外得多,那得有多多?   还有布帕,那布帕又有什么特殊之处,值得楚遂专门拿出一说?   楚遂却好像根本没有解释的意思。   他道:“得罪了。”   然后陆小凤三个人就瞬间失去意识,落入一片黑暗之中。   楚遂直接上手敲晕了陆小凤,花满楼还有司空摘星。   当陆小凤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温暖而柔软的大床之上,身处于一间很华丽、很舒坦的客栈之中。   陆小凤的第一反应就是寻找花满楼。   幸而,花满楼就在床的另一侧躺着,不过此时他还没有醒过来。   同样躺在这大床之上的还有司空摘星。   花满楼睡姿很好,就算是昏迷过去也躺得是直直的。司空摘星则不然,整个人张牙舞爪地躺在床上,和花满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而在陆小凤的眼里,这猴精的可恶之处在于,他睡得四仰八叉就算了,但为什么他的一条胳膊居然搭在花满楼的腿上?!   陆小凤俯身,先将司空摘星的那条碍眼的胳膊从花满楼的腿上拿下来,然后才凑到花满楼的脸边,低声唤七童。   可能陆小凤的声音放得太低太温柔,花满楼并没有醒过来。   倒是司空摘星先醒了过来。   因为陆小凤在跨过司空摘星去唤花满楼的时候,不留神踩到了他。   这猴精在这种时候反应格外的灵敏,照理说陆小凤那一脚踩得并不重而且及时收了力,他本不应该有如此大的反应,但他还是“嗷”的一声痛叫出声,整个人也随着这“嗷”的一声清醒过来。   陆小凤刚刚温柔的呼唤显然没有司空摘星“嗷”的一声顶用,花满楼听着陆小凤温柔的“七童”没有醒过来,倒是在听见司空摘星的惨叫之后惊醒。   花满楼惊醒之后,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   “陆小凤!”   陆小凤握住花满楼的手,柔声道:“我在。”   只是可怜司空摘星,刚一醒过来就要被秀一脸恩爱,凄凄惨惨吃狗粮。   哦,他还是被踩醒的。   可以说是人间惨案了。   花满楼挣开陆小凤的手,上上下下摸索道:“你有没有出什么事啊?”   陆小凤再次将花满楼到处乱摸的手握住,笑道:“现在倒是没出什么事,不过如果你继续摸下去的话,就不一定了。”   听听,还开起车来了。   司空摘星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可言说的伤害,挣扎着很有眼色地朝门外走去。   陆小凤终于想起来这儿还有一个司空摘星,也终于分了一点注意力给司空摘星。   他朝司空摘星喊道:“门儿给我关好啊!”   司空摘星此时已经挣扎着走到门口,听见陆小凤的话,脚下顿时一个踉跄,好险没摔在地上。   怀抱着求生的欲望,司空摘星终于是成功出了这个大门。   嗯,还得给陆小凤把门关上。 第55章 酒窝   一脸悲戚的司空摘星走出房门,来到楼下准备给自己也要间客房。同时在心中止不住地埋怨楚遂为什么不给他们要两间客房,非得让他和陆小凤、花满楼挤一间,害得他被人踩醒不说,还一起来就被塞一嘴狗粮。   掌柜的一张富贵的圆脸,胖乎乎笑嘻嘻的,满脸写着“和气生财”几个大字。天色已晚,掌柜的以为司空摘星是要进晚餐,十分殷勤地向司空摘星介绍着他店里的特色菜肴。   司空摘星抛出一块银子,要了一间客房并几样酒菜,顺便问了问掌柜的是何人将他们带到这里的。   掌柜的好一番描述,各项特征都和楚遂对得上,司空摘星一听就知道是楚遂。   知道他也没辙儿——天知道楚遂现在在哪儿,而且就算知道,司空摘星打得过人家楚遂么?   说不定他还得谢楚遂不杀之恩。   江湖之中,靠实力说话。剩下的种种,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是虚的。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有那为着一本武功秘籍杀人灭口的荒谬之事,才会有那扬名立万之后对昔日好友冷言冷语的忘恩负义之徒,才会有那为了练功不惜走火入魔、不人不鬼的者。   何必呢,何苦呢。   不过陆小凤不会做这样的事,花满楼不会做这样的事,司空摘星也不会做这样的事。   还有许许多多和陆小凤他们一样的人,都不会做这样的事。   是他们给这刀光剑影、腥风血雨的武林注入了几分温暖与道义。   世事无绝对,希望,总是有的。   陆小凤刚刚就很希望司空摘星能够不在这儿碍眼,不过一时半会儿,他这个小小的愿望就成了真。   司空摘星还“贴心”地为陆小凤关上门。   陆小凤表示他很满意。   司空摘星刚刚出门,花满楼就责问陆小凤道:“司空兄还在,你怎么好那么说话?”   说是责问,可是花满楼的语调还是和平时一样温柔,根本听不出来一点点责怪与生气的意思。   陆小凤这个脸皮厚得世所罕见的油嘴滑舌凤凰自然不会被花满楼这毫无力度的一句话唬到,他的认错态度十分良好,良好中又掺杂着不正经。   他道:“七童我错了,那不是,情不自禁么。”   而且他的凤凰爪子也没闲着,这会儿一双爪子正握着花满楼的手,不轻不重地慢慢摩挲着。   花满楼也知道陆小凤就是这性子,不过是象征性地敲打陆小凤一句而已,下一句话就转了风向。   花满楼问陆小凤道:“这会儿什么时辰?”   陆小凤看一眼窗外,答道:“晚饭时辰。七童,要不要下去一道用饭?反正这案子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头绪,不若先饱食一顿再说。”   花满楼颔首,道:“也好,走吧。”   两人也走出客房,朝着楼下餐厅走去。   刚进餐厅,陆小凤就看见司空摘星已经坐在一张桌子前吃得不亦乐乎,一张不大的桌子上摆满了鸡鸭鱼肉,还有一壶不错的酒。   陆小凤觉得他也有些饿了。   陆小凤和花满楼径直朝着司空摘星走去,与司空摘星坐在了一张桌子上,陆小凤还挥手又叫小二添了几样素菜与白粥。   这一桌子大荤,他和司空摘星是爱的。但花满楼却对大鱼大肉兴趣不是很大。寻常用餐,花满楼还是更爱清粥小菜一些。   陆小凤着实是个粗中有细的人。   花满楼唇边泛着不易为人所察觉的浅浅笑意。   陆小凤上手就抢了司空摘星准备往下掰的一只黄灿灿、油汪汪的大鸡腿。司空摘星也不在意,又去扯这只鸡的另外一条腿。   一边扯,司空摘星一边念念有词道:“同类相残。”   陆小凤其实听得很清楚,但他还是含着笑对司空摘星道:“你说什么?怎么不说大声一点儿?”   司空摘星的声音提高几度,道:“同类相残!”   陆小凤咬一口鸡腿,笑道:“我怎么就和一只烧鸡成了同类了?”   司空摘星也咬一口鸡腿,而且是大大的一口,颇有些泄愤的味道。   他道:“你是陆小鸡,它是大烧鸡,你们怎么不是同类?”   陆小凤笑道:“那照你这么说,我下次可得逮只母猴子来。”   司空摘星这会儿满脑子都是吃,一时没转过弯儿,傻呆呆地顺着陆小凤的话问道:“你逮母猴子来干什么?猴子肉怪不好吃的。”   陆小凤大笑,答道:“给你娶媳妇儿啊。”   司空摘星是真的很想把他手里啃了一半的鸡腿砸到陆小凤脸上。   但是他又有点儿舍不得,这烧鸡还是怪香的。   算了,陆小鸡那只死小鸡嘴贱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怪他交友不慎,还是吃饭要紧。   司空摘星不再理陆小凤,一心一意地开始对付面前的饭菜。   陆小凤和花满楼也开始进餐,一时之间,饭桌上竟是再没有一个人说话。   一餐饭已是将告尾声,司空摘星这才再次开口道:“我刚刚问过掌柜的,应该就是楚遂把我们送到这里来的。”   陆小凤放下筷子,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楚遂对他们应该是没有恶意的,不然他们现在也不可能还能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吃饭。那楚遂又为什么要把他们敲晕送出山洞呢?   那个山洞,一定还有秘密。   楚遂定然是不愿意他们知晓这个秘密。   山洞,尸首,金银,布帕,宁家,赤霞山……   还有楚遂和郑顺两个人。   种种件件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线索却是不多,起码还不足够支撑陆小凤看出其中真相。   难道他们要再访赤霞宗?   好像也没有什么意义。   当一个案件毫无头绪的时候,陆小凤觉得,不如回到最开始的地方去看看,也许是他们漏掉了什么。   翡翠观音案的开始自然是山东宁家的灭门惨案,这一点毫无疑问。   但这件事情和陆小凤之间的联系,却是从四个人开始的。   其中一个是司空摘星,这个自不必说。   还有另外三个人。   万箭发,阎也愁,铁不容。   是他们找上了陆小凤,并且几乎是将这桩案子赖在陆小凤身上。   一月之期只剩下十天左右,而陆小凤所确切掌握的凶手,不过是一个被人当枪使的孙巧巧罢了。   陆小凤也该去拜访这三位老人家。   特别是山西铁家,铁不容。   而且有一个关键人物他们还没有见到,不出意外的话,他此时也应该在山西铁家。   山东宁家唯一的幸存者,宁长。   花满楼听见陆小凤放下筷子,右手的食指有规律地在桌子上缓缓敲击着,就知道陆小凤是想到了什么。   人都会有很多小动作的,特别是当他沉浸于某一件事情或者某一种情绪的时候。比如说有的人紧张了喜欢撩头发,有的人思考的时候喜欢摸下巴,还有的人无所事事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将纸撕成小碎片。   敲击桌子也是其中一种,一般会在人思考问题或者情绪紧张的时候发生。   这些小动作,可以帮助花满楼在目不能视的情况下判断对方的情绪与想法,向来都很好用。   比如此时,花满楼就可以判断出陆小凤一定是想到了些什么。   直到陆小凤敲击桌子的声音渐渐消失的时候,花满楼才开口问道:“凤凰,你可是想到了些什么?”   陆小凤没有否认,他只是说:“我们明天去山西。”   酒足饭饱的司空摘星蓦地听见这一句话,不解道:“去山西干什么?”   陆小凤笑笑,答道:“去找铁不容。”   想起来被自己弄丢的孙巧巧,司空摘星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孙巧巧已经……”   孙巧巧已经被赵蓬救出去了,他们怎么交差?   司空摘星愁眉苦脸。   陆小凤看一眼司空摘星,笑道:“我们当初只答应他找出谁是凶手,又没有说要把凶手捉到他面前,你苦着一张脸干什么?”   听完陆小凤的话,司空摘星立马又开心起来。   对啊,他们又没有答应过要把凶手送到铁不容面前,所以他在担心什么?   看着司空摘星傻乐,陆小凤也觉得事情好像并不怎么糟糕。   笑容,也出现在陆小凤的脸颊之上。两个很深很深的酒窝,在陆小凤的脸上漾开。   笑容是会传染的。   感觉到陆小凤应该是笑了,花满楼也笑起来。   花满楼的酒窝没有陆小凤的深,不过浅浅的酒窝也足以醉人。   陆小凤打个哈欠,对司空摘星道:“我们先回房了啊,你继续吃。”   司空摘星小声嘟囔道:“昏过去那么久这只死凤凰居然还没睡够……”   司空摘星错了,陆小凤并不是没有睡够。相反,他睡得很够,太够了。   而且此时他也已经吃得很饱。   常言道,饱暖思.淫.欲,这句话委实是很有道理的。   陆小凤已经醉在花满楼浅浅的酒窝里,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吻上花满楼的那个浅浅酒窝。如果不是司空摘星还在这里,如果不是花满楼刚刚才责问过他怎么好在司空摘星面前太过分,也许陆小凤已经吻上花满楼的酒窝。   可惜了,就算他陆小凤再不要脸,也还是要为七童留些脸面的。   所以陆小凤只能暂时忍耐,待到回房之后,再去做一些他想要做的事情。 第56章 不必   花满楼就算再了解陆小凤,也不可能熟知陆小凤的每个想法。   比如现在,陆小凤吃完了饭就说困要回房睡觉。花满楼虽能猜到一二,但也不能够完全的明白其中缘由。   不懂就问,这向来都是人世间一条简单而有用的真理。   花满楼也吃饱了,于是他决定和陆小凤一起回房,问问陆小凤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只剩下司空摘星,还在兀自对着一桌的菜挑挑拣拣,一会儿戳戳鱼腹上最为鲜嫩的那块肉,一会儿又夹一筷子炒得嫩嫩的小青菜,一个人吃得不亦乐乎。   陆小凤和花满楼已经回到房间之中。   陆小凤的动作远比花满楼要快得多,房门刚闭,花满楼还没来得及问陆小凤什么话,陆小凤就已经吻上花满楼脸颊,吻上花满楼的酒窝。   这种时候,花满楼还需要再问陆小凤什么话么?   他自然已经明白陆小凤是在想什么。   浅浅一吻,陆小凤拥住花满楼,在花满楼的耳边低声说道:“七童,你的酒窝真好看。”   陆小凤说话的时候,有温暖而轻柔的气息自他的唇齿之中呼出,喷落在花满楼的耳畔,拂得花满楼的耳朵和心都有点儿痒。   花满楼又笑起来,他抬手摸上自己的脸颊,道:“是么?我都不知道自己有酒窝。”   陆小凤又吻吻花满楼的手指,笑道:“有的,我很喜欢。”   花满楼笑笑,又伸手摸向陆小凤的脸庞,他笑道:“那让我来摸摸,我们家小凤凰有没有酒窝。”   陆小凤很配合地笑起来,笑出他那两个深深的酒窝。   待到花满楼摸到他的酒窝之后,陆小凤低头,轻轻叼住花满楼的指尖,细细舔咬着。   花满楼被陆小凤的动作弄得有点儿想笑,他笑着对陆小凤道:“怎么和只小狗似的,还咬人。”   陆小凤松开花满楼的手指,笑道:“我才不是小狗。”   花满楼摸摸陆小凤的脑袋,笑道:“是啊,你不是小狗,是有着两个深深酒窝的小凤凰。这只小凤凰一定偷喝过很多很多的酒,不然怎么会有这么深这么深的酒窝?”   陆小凤还是抱着花满楼不撒手,他笑道:“我哪里需要偷喝?七童家里那么多好酒,还不是任我喝。”   说着说着,陆小凤好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笑起来。   花满楼忍不住问陆小凤道:“怎么?”   陆小凤又吻吻花满楼的面颊,这才答道:“七童,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你和我说‘好酒是有,但我只请朋友’?”   花满楼笑着答道:“自然是记得的。”   陆小凤又笑着问花满楼道:“那我现在不是你的朋友了,还能不能喝你们家的酒?”   花满楼也抬手抱住陆小凤,一下一下地拍着陆小凤的腰背,笑着答道:“你这只凤凰都是我们家的了,酒自然随便你喝,还说什么请不请的。只盼望你能够别醉在酒窖里,省得我再费心去酒里捞你这只贪嘴凤凰。”   陆小凤笑道:“自然不会。美酒虽妙,可却也妙不过七童。”   花满楼听见陆小凤的呼吸渐渐变得有些沉重。   他们这才刚刚回房,还没有来得及点亮灯火。既然灯火还没有被点亮,那么自然也就不存在关灯一说。   陆小凤已经吻上花满楼的嘴唇,花满楼的手指也已经解开陆小凤的衣襟。   黑暗中,他们可以将对方的呼吸声听得清清楚楚。   黑暗中,他们的呼吸声都带上几分暧昧,几分心有灵犀,几分心照不宣。   还有几分,心向往之。   冬天的夜,总是很长,也很寒冷。还是要有一个人,互相依偎着,这夜才能够不那么长,才能够温暖起来。花满楼就是陆小凤的那个人,陆小凤也是花满楼的那个人。不论从前,只说以后,陆小凤和花满楼,一生一世一双人。   凤凰所栖,亦不必梧桐。所食,也不必练实。所饮,也无需醴泉。   花枝可栖,花蜜可食,花露可饮。   滋味无穷。   有情人的夜晚是这么过的,单身狗却不是。   单身狗司空摘星在酒足饭饱之后,又要了一壶清茶慢慢地啜饮着,打发这漫漫长夜。   毕竟,他昏过去那么久,睡得也已经很够。   司空摘星一个人品茶,这杯子,自然亦是只有一只的。   但却又来了一个人。   此人轻功极佳,在外人看来,他几乎是飘进来的。这人径直坐到司空摘星旁边,坐到了这张桌子旁边,他一身白衣如雪,身边还带着一把即使并没有出鞘看上去也锋利无比的长剑。可以想来,这剑一定是沾过不少人的血,才会有这么重的煞气。   司空摘星吓了一跳,话都说不太连贯,他道:“西、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淡淡看司空摘星一眼,就算是应下了。   睡眼朦胧的店小二又给司空摘星这桌拿来一只杯子,用带着浓重睡意的鼻音问司空摘星和西门吹雪道:“二位还要加一些什么么?”   司空摘星看一眼西门吹雪的颜色,回绝店小二道:“不用了。”   店小二打个哈欠又走回柜台,继续半梦半醒地站班,全然不知道自己刚刚走过了怎样一个人身边。   他只觉得这客人吧,大半夜的进来就算了,还穿身白的,风一吹,他的头发一飘,怪吓人的。   不过这店小二很有职业素养,他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他的脸上嘴里却是不会显露分毫。   这份职业素养,有的时候,真的是能救命的啊。   所以店小二现在还可以愉快地站在柜台边打盹儿,全身上下连一滴血丝儿都没有。   司空摘星揉揉眼睛,确认眼前是西门吹雪无疑,他这才又问道:“你来干什么?”   西门吹雪没吭声。   司空摘星自顾自地接着往下说,他道:“你来找陆小凤?那你不去敲陆小凤的门儿来找我干吗……”   说到这里,司空摘星的语声一滞。   是啊,西门吹雪不去直接敲陆小凤的门,反而是来这里坐着和自己喝茶干什么?   断没有这个道理。   除非他此时不能去敲陆小凤的门。   可是他又为什么不能去敲陆小凤的门呢?   司空摘星回忆一下那只凤凰离开时候脸上的神情,他觉得自己好像忽然懂得了一些不可言说的事情。   尴尬地笑两声,司空摘星给西门吹雪倒上一杯茶,僵硬地假笑着道:“喝茶,喝茶。”   然而司空摘星这倒茶的技术却实在是不怎么样,就不说让他倒出来个“凤凰三点头”什么的,仅仅是简简单单倒一杯茶,让茶水都安安稳稳地落到杯子里他都没有做到。他这一杯茶倒的,杯子里面里面只有半杯,剩下半杯全给倒到桌子上去了。也不知道他是在让西门吹雪喝茶,还是在让桌子喝茶。   司空摘星这么多句话说过去,西门吹雪才终于从嗓子里面挤出来两个字。   西门吹雪谢绝司空摘星的茶,说道:“不必。”   西门吹雪又扔出一锭银子,对店小二道:“一间上房。”   都快要睡过去的店小二赶忙揉揉自己的眼睛,收好那锭银子,挂上热情而职业的笑容对西门吹雪道:“这位爷,这边请。”   司空摘星觉得有点尴尬,摸摸鼻子,他也起身离开大堂,准备回房去歇息。   一间客栈,上房一般来说也就是那么有限的几间,并没有很多。   陆小凤和花满楼占去一间,司空摘星占去一间,现在西门吹雪又要了一间。   所以西门吹雪只好和司空摘星作一晚上邻居。   西门吹雪虽然武功高强,但他终究也只是个人,不是神。他已经赶了好几天的路,自然是有些疲倦的。   既然他已经不能够在第一时间见到陆小凤,那么他现在的愿望,就是能够好好地睡上一觉,休息休息,好恢复精力,这样他的剑才能更准、更快。   然而天不遂人愿。   只因为西门吹雪的耳力很好,而且简直是太好了一点。   耳力太好,有时候也会有烦恼的。   特别是当你想要尽快地入睡,隔壁却住了一个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就是不睡觉的人的时候。   司空摘星之前昏迷了那么久,此时此刻真的是一点儿睡意都没有。他虽然硬是强迫自己躺在了床上,但是却一会儿左翻翻,一会右翻翻,倘若他是一张大饼的话,估计早已经把自己烙焦糊过去。   翻来翻去,从前半夜翻到后半夜,司空摘星都没能成功入睡。   虽然入睡没能成功,但是司空摘星却成功地惹怒了隔壁的西门吹雪。后半夜的时候,西门吹雪忍无可忍,终于翻身而起去敲了司空摘星的门。   司空摘星一打开,就看见西门吹雪一张黑成锅底的脸。像是感受到来者不善的气息,司空摘星把自己往门后面藏了藏,只露出来半个小脑袋和西门吹雪说话。   司空摘星问西门吹雪道:“有事么?”   西门吹雪口中仍然是淡淡的,他道:“你动静太大,打扰我睡觉了。”   司空摘星反省一下自己,道歉道:“抱歉,那我注意一点。”   话刚说完,司空摘星就“砰”的一声将门再次闭起。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1. “好酒是有,但我只请朋友”这句话出自张智霖版《陆小凤传奇·铁鞋传奇》。   2.《庄子》里有“夫鹓鶵(凤凰)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的说法,“凤凰所栖,亦不必梧桐。所食,也不必练实。所饮,也无需醴泉”这句用的就是这个典故。后面那句意会一下应该就不用解释了,我说这是开车你们信么哈哈哈哈哈,很隐晦了。   3.“凤凰三点头”是茶道里面的传统礼仪,这个我也不太懂。   4. 我知道西门吹雪那个讲究的脾气,这里这么处理(住客栈)是为了写他和司空摘星的冲突,觉得还蛮好玩的,可能没太跟着原著走还请多多包涵。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章注释莫名多) 第57章 意义   司空摘星关门的动静挺大,已经很是疲倦的花满楼刚刚有了一些睡意就又被吵醒,他拍拍身边光着膀子的陆小凤,道:“凤凰,你听,大半夜的司空摘星摔门干什么?”   陆小凤半梦半醒,迷迷糊糊地道:“谁知道那猴精大半夜的发什么神经。”   花满楼问陆小凤道:“要不要起来去看看?”   陆小凤翻个身,抱住花满楼,道:“不用了吧。”   花满楼轻手轻脚推开陆小凤,自己穿好衣服,准备出门去看看。   花满楼既然已经决定要出门,那么陆小凤也万万没有无动于衷继续睡觉的理由,他只好也穿好衣服,跟在花满楼后面出了门。   两个人甫一出门,就看见了像是还没回过神儿来似的站在司空摘星门口的西门吹雪。   陆小凤的那点儿睡意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花满楼也有些不解与惊讶。   陆小凤问西门吹雪道:“西门吹雪?你怎么来了?”   西门吹雪看看陆小凤,又看看花满楼,这才对陆小凤道:“你终于舍得起来了?”   这样浅白易懂的一句话,却似乎蕴含着点儿其他的什么意思。   陆小凤轻咳一声,装作没听懂的样子,继续问西门吹雪道:“你来找我?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西门吹雪脸上的表情还是冷冷的,仿佛刚刚那句有所暗指的话根本不是他说的似的,他答陆小凤的话道:“听说最近江湖上有一个赵蓬,而你也已经和他交过手。”   一提起赵蓬,陆小凤就不由自主得去摸他自己的那两根手指,两根被赵蓬的剑所伤过的手指。   虽然不过是不值一提的擦伤,但他终究也是伤在赵蓬手下。   陆小凤对西门吹雪道:“我的确已经和他交过手。”   西门吹雪又问道:“他的剑,如何?”   陆小凤答得简单,他道:“不错。”   西门吹雪又问陆小凤道:“我若是想找他一战,可有意义?”   西门吹雪这句话问得有一些微妙。   意义。   什么意义?   是于剑术而言,赵蓬是否足够强大到可与西门吹雪一战?   还是于这个案子而言,西门吹雪杀掉赵蓬是否可以帮到陆小凤?   陆小凤回答的也很微妙,他并没有正面回答西门吹雪的话,而是说道:“我的手指曾经伤在赵蓬的剑下。”   西门吹雪不由得去看陆小凤的手指。   而那一点点的伤口,早已愈合。   察觉到西门吹雪的目光,陆小凤又补充道:“当然,只是破了点皮罢了,早已经长好。那种程度的破皮,哪怕是你剥水果的时候不太留意,也经常会出现的。”   西门吹雪的目光从陆小凤的手指上移开,他的心里面已经作出决定与判断。   西门吹雪道:“有意义。”   说完这三个字之后,西门吹雪转身离去。他竟然就这样大半夜的离开客栈,准备继续赶路,前去找赵蓬决斗。   陆小凤和花满楼也反身回到房间之中。   花满楼叹口气,问陆小凤道:“你觉得西门吹雪和赵蓬,谁能胜出?”   陆小凤答道:“西门吹雪。”   他向来对自己的朋友很有信心,而且这信心也并不是盲目的,而是有依凭的。   赵蓬的飞流直下剑虽然高妙,但是他的心却没有西门吹雪纯粹。赵蓬的心里,除了剑之外还有太多太多芜杂的事物,而西门吹雪的心里,却只有剑。赵蓬除了是一个剑客之外,他还是赤霞宗的宗主,还有太多的事情等着他处理,这些事情都会分散他对于剑术的注意力与追求,而西门吹雪不同。   西门吹雪就是为了剑而活的,他已经把自己活成了一柄剑。一柄锋利无匹且天下无敌的,冰冷的剑。   赵蓬必败,无疑。   花满楼虽然和西门吹雪并不是太熟悉,但是他却非常了解陆小凤。陆小凤是从来都不会骗他的,陆小凤说西门吹雪能胜,那么西门吹雪就一定能胜。   不过花满楼还有一个疑问:“那如果赵蓬死在了西门吹雪剑下,那么岂不是有一些秘密,就会随着赵蓬的死而永远成为秘密?”   花满楼说的是赵蓬在翡翠观音案中所扮演的角色。   陆小凤笑笑,道:“我本来是以为赤霞宗会是一个劲敌的。”   花满楼又问道:“现在呢?”   陆小凤笑道:“现在却不会了。”   花满楼问道:“为什么?”   陆小凤没有直接回答花满楼的问题,反而是又向花满楼抛出一个问题。他问花满楼道:“你觉得孙巧巧怎么样?”   花满楼回忆一下孙巧巧这个人,他大哥的妹妹,最终作出这样的一句评价:“有小才,无大用。”   陆小凤笑道:“这就对了。孙巧巧既然不足为患,那么喜欢这么一个女子的男人,难道就值得我们放在心上么?”   花满楼觉得陆小凤的措辞有些不妥,但是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陆小凤又道:“再说,我们既然能够如此轻易地就摸进赤霞宗的禁地,那么赵蓬这个人,想来也是不值得我们放在心上的。而且他既然有能力去偷翡翠观音,为什么他去偷了司空摘星怀里的那个假的翡翠净瓶,而放任我们带着真的翡翠净瓶打开山洞之中的石门?”   陆小凤说的这些,花满楼其实也想到了,只不过花满楼总是比陆小凤要谨慎一些的。   花满楼道:“我倒是觉得不能看轻了赵蓬这个人。”   陆小凤知道花满楼是个聪明的人,而聪明人的观点,陆小凤总是很乐意聆听的。   陆小凤笑着看向花满楼,道:“愿闻其详。”   花满楼道:“先不说孙巧巧的事情,那毕竟属于私人的感情问题,而有的时候感情这种事情很难说,并不是说你可以控制自己去选择喜欢或者不喜欢的。”   陆小凤笑着说道:“就像我喜欢七童一样。”   花满楼摸摸陆小凤的头发,继续往下说:“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为什么赵蓬从我们这里偷走了一个假的翡翠净瓶。你还记得他来找我们前一天燕芒说过的话么?”   陆小凤努力回忆了回忆,然而燕芒那天说的话着实是不少,陆小凤也不知道花满楼说的是哪一句。   花满楼道:“他说过,他知道翡翠观音的关键部件在你的身上。”   这句话惊醒了陆小凤。   既然燕芒都知道翡翠观音的关键部分在他的身上,那有什么理由赵蓬不知道,空空儿不知道?   除非他们是故意的。   故意告诉陆小凤,这翡翠净瓶和他赤霞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故意让陆小凤去赤霞宗,打开那扇石门。   花满楼又对陆小凤道:“你不觉得我们去赤霞宗一路上都太顺利了些么?就连司空摘星逃出来的时间都恰到好处,好像是在那里等我们似的。”   是啊,太顺利了,顺利的有些反常。   事出反常必有妖。   陆小凤不解道:“七童,你说,那他们为什么不偷去我怀里那真正的翡翠净瓶?真的是空空儿没有把握从我怀里偷走东西么?我觉得有些不大可能。”   花满楼颔首,道:“我倾向于空空儿是故意偷走一个假的,他们不过是在故意诱我们前去赤霞宗。”   陆小凤想,理由呢?   他不由自主地将自己在想的问出来。   花满楼道:“对此我只有一点推测,并不一定准确。”   陆小凤笑道:“说来听听。”   花满楼道:“我觉得事情的关键,还是在那个山洞之中。”   山洞之中有什么?金银财宝,尸体,布帕?   这些都是楚遂告诉他们的,他们并没有见到。   不过他们也的确在山洞里面见到了一些东西。   郑顺,还有楚遂。   陆小凤道:“也就是说,这件事情的关键之处只怕还是在郑顺和楚遂身上?”   花满楼颔首,他就是这么想的。   可是这样一来,事情不又绕回来了么?他们前往山西找铁不容,不就是因为他们暂时没有办法找到郑顺和楚遂么?   陆小凤不由得有些头大。   他们应该怎么去找郑顺和楚遂?就算找到了,又能以什么理由让郑顺河楚遂对自己道出那山洞的玄奥呢?   花满楼笑着敲敲陆小凤的脑袋,道:“瞧把我们小凤凰愁的。”   陆小凤豁然开朗,他捉住花满楼的手,笑道:“就是的,有什么好愁的?”   这话说得好像刚刚头大的人不是他似的。   花满楼也没有戳穿陆小凤,而是又笑起来,道:“对啊,有什么好愁的?”   是啊,陆小凤想,没什么好愁的。花满楼在他的身边,他还有什么好愁的?不过就是一桩谜案罢了,有他和花满楼两个人齐心协力地去破这个案子,这案子的真相早晚都会水落石出,大白于天下,他又有什么好愁的?   人生苦短,每一个瞬间都应该开心才是。   陆小凤凑过去吻吻花满楼的脸颊,笑道:“有七童在我的身边,无论是什么事情,都没什么好愁的。”   花满楼笑起来,道:“快睡吧,凤凰,天快亮了,我们再休息一会儿就又该上路。”   陆小凤闻言,很乖地脱掉外衣再次躺到床上入睡。   花满楼也睡下,挨着陆小凤。   陆小凤和花满楼,并肩而眠。   那么就没有什么事情,好让他们烦恼忧愁。 第58章 英豪   天的确已经快要亮起来。   陆小凤和花满楼只是略略躺了一躺,就有熹微的晨光从窗户里面溜出来,轻柔地照上陆小凤和花满楼的面庞。花满楼总是他们两个人中间醒得比较早的那个,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天已经变亮的。   花满楼刚刚起身,陆小凤就也醒过来。   陆小凤扯着花满楼的袖子不让花满楼起床,以一种近乎无赖的语气对花满楼说道:“七童,再睡一会儿?”   仔细听听,无赖之中还藏着撒娇的味道。   花满楼的手指轻轻敲敲陆小凤的爪子,把自己的袖子扯出来顺利起了床,然后对陆小凤笑道:“快起来,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们去做呢。”   想想未破的案子,陆小凤终于舍得离开那张床。   陆小凤和花满楼方才穿好衣裳,敲门声就响起来。听节奏和轻重,像是司空摘星。   也不知道司空摘星哪儿来的精力,睡得比陆小凤和花满楼晚,醒得比陆小凤和花满楼早,可能是他的运动量不及陆小凤和花满楼大吧。   花满楼推开门,笑着对司空摘星道早安。   司空摘星也笑着回应花满楼。   道完早之后,司空摘星问陆小凤道:“西门吹雪呢?”   陆小凤拧好一块毛巾擦了擦脸,回答道:“走了啊。”   司空摘星讶异道:“刚来就走?”   陆小凤反问道:“怎么?不行啊?”   司空摘星一脸悲愤,像是有些不好言说的事情。   花满楼笑笑,问司空摘星道:“莫非司空兄寻西门兄有事情?”   司空摘星还是一脸悲愤的样子,看上去他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有听到花满楼在和他说话。   陆小凤将手里的热毛巾扔到司空摘星脸上,道:“和你说话呢。”   司空摘星摘下那块毛巾,依旧是呆呆的表情,居然没有呲牙咧嘴着将毛巾扔回陆小凤的脸上。   陆小凤看向花满楼,问花满楼道:“七童,这猴精怎么了?莫非是傻了?”   花满楼还没来得及回答陆小凤的话,司空摘星就已经将手里的毛巾扔到地上,用一种已经可以说是哀嚎的声音吼道:“他昨天半夜敲我的门。”   陆小凤好奇道:“他敲你门干什么?”   司空摘星委委屈屈,道:“他嫌我在床上翻来翻去声音太大穿到隔壁影响他睡觉,过来敲门让我安静一点。”   这个逻辑,没毛病?   陆小凤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司空摘星如此悲愤。   只听司空摘星又道:“我不知道他后半夜走了,后半夜我躺在床上,又睡不着又不敢动,天知道有多难受。”   陆小凤一个没忍住就直接笑出声。   他不是故意嘲笑司空摘星的,绝对不是。   西门吹雪一句话居然能让司空摘星坚持半个晚上一动不动,身儿都不翻一个。   陆小凤勉强控制一下不让自己笑得太夸张,他又问司空摘星道:“那你为什么要听西门吹雪的?”   司空摘星瞪大了眼睛,像是很奇怪陆小凤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话。   司空摘星自然而然地答道:“因为他凶啊!”   陆小凤笑道:“没看出来,司空摘星居然还是个欺软怕硬之徒。”   司空摘星不忿道:“我哪里欺软怕硬?”   陆小凤笑着反问司空摘星道:“若是我让你安静一些,你会一个晚上不翻身儿么?”   司空摘星眼睛瞪得更大,他道:“你居然还有脸让我安静一些?你不知道你每天晚上……”   司空摘星的话还没说完,嘴已经被陆小凤捂住。陆小凤担心司空摘星的胡说八道会让花满楼不自在。   然而花满楼面色如常,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异样的地方,且还能够笑着化解此时尴尬的局面。   花满楼笑道:“别斗嘴了,下去吃饭吧。吃完饭我们继续赶路。”   司空摘星呜呜叫着在陆小凤的手里挣扎,陆小凤一把放开司空摘星,手还非常嫌弃地在司空摘星的衣服上面擦了两把。   司空摘星:……   他冤,他真的冤。   也不知道这是招谁惹谁了。   陆小凤和花满楼的房间有时候真的很吵啊。   还不让人说实话了。   陆小凤和司空摘星的幼稚斗嘴暂时告一段落,三人简单用过早饭之后便继续上路,朝着山西铁家进发。   他们已经赶了很久的路,山西铁家也已经近在眼前。   山西铁家建在一个小山头儿上,这一个山头儿就只有这么一家,看上去不像是江湖中的名门望族,倒像是是占山为王的山大王,平白多出几分林莽之气。   陆小凤他们已经走到山脚下,再上前几步就是山西铁家的大门。   司空摘星问陆小凤道:“明着去,还是暗着去?”   陆小凤眯一眯眼睛看看铁家的大门,笑着回答道:“我们是去给铁家一个交代的,当然是明着去。”   司空摘星似乎也明白过来自己仿佛问了一句废话,讪讪的,不再开口,只是跟在陆小凤和花满楼的后面。   下马,陆小凤去敲了敲铁家的大门。   但是却没有人给他们开门,甚至连个应答的人都没有。   只有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在这一片死寂之中,风向,悄悄地变了。   浓郁的血腥味道,也顺着这风,飘到陆小凤他们所在的方向。   闻到血的味道之后,陆小凤暗叫一声不好。他不再敲门,而是直接翻墙而入。花满楼和司空摘星也紧随陆小凤其后跃过墙壁,跃入铁家之内。铁家之内,血腥味更加浓重,铺天盖地的,压得陆小凤几乎喘不过气来。也不知道是多少人的血,才能有这么重的血腥味道。   花满楼一闻到这院墙之内的血腥味就知道事情要糟糕。   陆小凤转身问花满楼道:“七童,你觉得……”   陆小凤的话并没有说完,花满楼已经明白他要问什么。   花满楼道:“我们来得太迟。”   花满楼叹口气,又道:“只怕这铁家,此时也与山东宁家是一个下场。我们去搜搜吧,也许还能有一两个气还没完全断的,好问问这里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   陆小凤点头,道:“分开搜?”   花满楼同意道:“分开搜,动作要快。这血腥味还很新鲜,杀人凶手应该才走不远。如果遇到危险,就放信号弹。”   花满楼掏出两个信号弹递给陆小凤和司空摘星。   陆小凤也不知道花满楼怎么还会准备着这种东西,不过现下并没有时间留给陆小凤多想,陆小凤接过信号弹之后就飞身而起,前去寻找可能存在的幸存者。   尽管他们都知道,这个幸存者存在的概率,很小很小。   若是能有个百分之一,都可以说他们是幸运的。   陆小凤的确是幸运的。   他居然在铁家地下的暗牢之中找到了一个怯生生缩在角落里面的人,还活着的人。   陆小凤不敢离他太近,害怕惊吓到对方,因此陆小凤只是站得远远地,隔着牢门对那人道:“请问……”   陆小凤的话还没有说完,那人就猛地转过身来,冲到陆小凤面前,陆小凤反而被吓了一跳。   那人笑得痴痴的,口中喃喃道:“死啦,都死啦。”   陆小凤勉强笑了一笑,问道:“什么都死啦?”   那人笑得更加猖狂,他笑道:“我都闻见啦!我都听见啦!铁家这伙儿没良心的,死了,都死啦!我知道他来啦!”   陆小凤心中一动,又问道:“谁来了?”   那人并不理会陆小凤,兀自笑得痴狂,大笑道:“他来啦!他出来啦!他来替我报仇啦!夫人,庄儿,你们看到了么?死啦,都死啦!”   这个人明显已经痴傻过去。   陆小凤却在他的疯话之中捕捉到了一个关键的词语。   他说,庄儿。   据陆小凤所知,宁家的长子,宁长的大哥,就叫宁庄。   那么这个人又会是谁?   暗牢之中光线阴暗,这个人又蓬头垢面的,头发乱成一团,脸上沾着数不清的黑灰,也不知道是多少日未曾沐浴过,陆小凤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不过陆小凤却清清楚楚地看见,这个人的左手手背上,有一段尺来长的伤痕。   据说宁家家主宁莫让昔年以一人之力掀翻山东最大的匪帮黑风寨,手背上被黑风寨寨主砍下尺来长的伤痕,一只手差点废掉。   此人是谁,此时此刻已经呼之欲出。   陆小凤缓缓开口,叫那人道:“宁莫让。”   那人居然应下了。   他问:“你是谁?”   虽然宁莫让明显已经是神智不清,但陆小凤还是很恭敬、很有礼貌地回答宁莫让的问题道:“我是陆小凤。”   宁莫让昔年与铁不容、阎也愁还有万箭发一齐名动天下,世人都说,宁莫让最义。整个山东在宁莫让的威震之下,竟没有任何能成气候的匪帮盗贼,守护一方百姓安稳和乐。   这一点,铁不容、阎也愁和万箭发都没能做到,都比不上宁莫让。   或许并不是他们的武功比不上宁莫让,而只是他们并没有那个心思去做罢了。   昔年的仁慈英豪,就算今日再落魄、再痴傻,陆小凤也都是敬重的。 第59章 温暖   宁莫让还是一副痴痴傻傻的样子,凑近看了看陆小凤的脸,又道:“陆小凤是谁?”   “陆小凤是混蛋,顶顶彻底的一个大混蛋。”   有人替陆小凤回答宁莫让的话道。   陆小凤转身,看见花满楼和司空摘星也已经走进这间地牢。刚刚那声应答,无疑就是司空摘星说出的。   陆小凤也没和司空摘星计较这个,因为司空摘星一来,陆小凤就知道他不用自己动手去撬这牢房的锁了。   陆小凤招招手,招呼司空摘星道:“快过来给宁老爷子把锁打开。”   司空摘星疑惑道:“他是宁莫让?”   刚刚进来的时候,花满楼和司空摘星已经将陆小凤和宁莫让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陆小凤颔首,道:“不出意外,他应该就是宁莫让。”   司空摘星上前,一边开始动手撬锁一边问陆小凤道:“你怎么知道他就是宁莫让?”   陆小凤答道:“你看他的左手。”   司空摘星依言看向牢中之人的左手,果然也在他的手背上看见那道伤痕。   司空摘星虽然心里还有点嘀咕,不过他相信陆小凤的眼光,也就没有再多问,而是专心开起锁来。   这个锁并不是一般的锁,就连司空摘星,也不能够在片刻之间打开这把锁。   趁着司空摘星开锁的时候,陆小凤问花满楼道:“你们那边有没有发现还活着的?”   虽然心里知道自己这不过是明知故问,但陆小凤还是忍不住要问上一问。   花满楼道:“没有。”   花满楼素来都是很富有同情心的一个人,要他在这片人间炼狱之中寻找一个微小的可能性,对他而言,并不是个好受的差事。各种各样的血腥味道萦绕在花满楼的鼻尖,长的幼的,男的女的,他们的血,到处都是血。闻着这些血腥味道,他简直觉得自己身处尸山之中,周边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尸体。   陆小凤的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要安慰花满楼两句。但是除去“生死有命”这种俗套的烂大街话,陆小凤也不知道他还能够说什么。   最终,陆小凤什么也没说,只是握住花满楼的手。   冬日天气寒冷,花满楼的手已然冰凉。花满楼也是习武之人,按照常理来说,他的手本不该这般冰冷。陆小凤对此有些讶异。   陆小凤不解,他不禁问花满楼道:“七童,你的手怎么会如此之冷?”   花满楼感受到陆小凤的手是干燥而温暖的,有汩汩的暖流顺着他们交握的手掌逆流而上,直直地抵达花满楼的心脏。   真的很暖。   自从到了铁家,花满楼就感觉自己一直浸泡在幕天席地的血腥味道里,就连身子也在这血腥味道之中变得有些冰冷。直到此时,陆小凤握住花满楼的手,花满楼才感觉到自己开始温暖起来。   不管有些事情怎样坏,他的小凤凰总是这样的好。   花满楼笑笑,道:“没什么,大概是天太冷。”   陆小凤也没说什么,只是将自己的手覆在花满楼的手掌之上,想要为花满楼捂热这双手。   陆小凤和花满楼三五句话间,司空摘星已然捣鼓开那个锁。   司空摘星挥舞着已经被他拆下来的做工精巧的锁,得意洋洋地看向陆小凤。   陆小凤的手还捂在花满楼的手上,他分出来点儿注意力去看一眼司空摘星,对司空摘星笑道:“不就是开个锁么,看把你这只猴精能的。”   司空摘星此时心情甚好,并不想与陆小凤斗嘴。   因为他发现这把锁就是失传已久的“观音愁”。   “观音愁”,顾名思义,就是千手千眼的观音也拿它没办法。据说一旦上锁,除了那把正确的钥匙之外,没有人能够打开这把锁。这把锁在江湖上已经失传很久,就连“贼王”司空摘星也只在书上面见过对于这把锁只言片语的记载,这还是他头一次瞧见实物。   这样一个珍贵的锁,不仅让他司空摘星遇见了,还让他司空摘星给撬开了,司空摘星怎么能不高兴?怎么能不得意?   司空摘星反复把玩着他刚刚撬下来的“观音愁”,兴奋得不得了。   花满楼的手已经渐渐被陆小凤暖热,花满楼将自己的手从陆小凤的手里面抽出来,拍拍陆小凤的肩膀,笑道:“先处理正事吧。”   陆小凤其实很想油嘴滑舌地和花满楼说一句“七童就是我的正事”,但是眼下这个环境,这个地点,这么说着实不太适合。对此,陆小凤的心中充满了遗憾。   遗憾归遗憾,案子还是要查的,宁莫让还是要管的。   陆小凤对司空摘星道:“去将宁老前辈搀出来吧。”   司空摘星刚得了“观音愁”,正在高兴头儿上,居然连一句争辩都不曾有,毫无异议地听从了陆小凤的话,将宁莫让从阴暗寒冷的牢房之中搀扶出来。   陆小凤又道:“走吧,我们先离开这里。稍后再通知官府来处理这片残骸。”   司空摘星问陆小凤道:“你打算怎么安置宁老爷子?”   宁莫让听了司空摘星这句话,居然莫名开始警惕起来,他还是那个疯疯癫癫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听上去很是正常。宁莫让对陆小凤道:“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陆小凤苦笑着摸摸他的小胡子,对花满楼道:“你听,我简直不知道这个宁前辈到底是真疯还是装疯。我们将他安置到哪里比较合适?”   花满楼回答陆小凤的话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花家在山西应该也有商行。山西地区的总管应该是诸葛茶,他为人稳妥可靠,不如将宁老前辈先安置在他那里。至于以后,可以再做打算。”   听着花满楼的话,看着痴傻疯癫的宁莫让,陆小凤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宁长在哪里?   这个山东宁家灭门案唯一的幸存者,在宁家丧礼结束之后,仿佛就像人间蒸发了似的,江湖之中似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但却有很多人听说过他就借住在山西铁家。   铁家现在满门皆遭屠戮,也不知道宁长是跟着做了陪葬,还是已经离开铁家。   陆小凤自己是一路过来并没有见过宁长的尸身,他很想问问司空摘星有没有看见,但是现在宁莫让还在这里,不合适。   压下心中的疑问,陆小凤决定还是先将宁莫让安置好再说。清查尸体这种事情,可以稍后报给官衙。官府人多,由他们来清点现场,陆小凤三人就可以省下很多不必要的力气。   花满楼听见陆小凤脚步慢下半拍,就知道他可能是想到了些什么。花满楼轻声问陆小凤道:“凤凰,怎么了?”   陆小凤抬头看向花满楼,笑道:“没什么,我们回去再说。”   听闻陆小凤如此措辞,花满楼明白大概是现在不太方便说,因此他也没有追问,只是轻轻笑着说好。   陆小凤他们连哄带骗地将宁莫让从铁家带出来,暂时将他带到山下的客栈之中。三人商议过后,决定由司空摘星暂时留下照看宁莫让,花满楼前去寻找诸葛茶来安置宁莫让,陆小凤去报官,带着官府的人上山清点现场顺便看看有没有宁长的尸体。   所幸,山西铁家并没有住在荒山野岭的习惯,他们所在的山头儿距离太原府的中心并不太远。也就是说,他们所在的地方,距离太原府的官衙与诸葛茶的住所亦不甚远。   花满楼的动作都很快,不出半日,他就将诸葛茶带来。诸葛茶将宁莫让妥当安置在一处小院之中,并指派了几位能干的仆从过去照顾宁莫让。   花满楼对诸葛茶道谢道:“真的是辛苦你了,多谢。”   “无妨。”诸葛茶道。   诸葛茶身型瘦削,看上去有些木讷,只有凑近了仔细看才能注意到他眼底满满的精干。诸葛茶身上没有一般生意人那种客套的圆滑,反而是沉默的,沉默之中又蕴含着刚强。他已过不惑,年近知天命,整个人就像是一杯滋味醇厚的陈年普洱。   花满楼要诸葛茶安顿好宁莫让,诸葛茶就言辞简短地应下,雷厉风行地将宁莫让安顿得妥妥帖帖,他甚至没有问这个举止疯癫的老人是谁。   安置好宁莫让之后,诸葛茶就沉默着站在一旁,像是在等待花满楼的下一个指令。   花满楼对诸葛茶道:“你做得很好。这里没有什么需要你帮忙了,去忙你的事情吧。”   诸葛茶简短应下之后就转身离开,并无一句废话。   自诸葛茶跟着花满楼来到客栈之后就一直在旁边围观的司空摘星虽然嘴上什么也没说,但心里却对诸葛茶做事的效率叹为观止。   诸葛茶前脚刚走,陆小凤后脚就回到客栈。   发现宁莫让已经不在这间客栈,陆小凤了然道:“安排好宁前辈了?”   花满楼颔首,道:“已经安排妥当。”   司空摘星问陆小凤道:“你那边呢?”   陆小凤坐下,举止自然地拿过花满楼的杯子喝了口水,道:“铁家死的挺干净,户籍在册的一百二十八户人口尽数毙命,铁不容那个老家伙也在其中。不过除了铁家的人之外没有任何伤亡,就连他家养的狗都活得好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 “观音愁”纯属我的杜撰,看着玩玩就行   2. 诸葛茶大概四十多岁 第60章 心脏   花满楼听出陆小凤的弦外之音,道:“宁长不在其中?”   陆小凤又喝一口水,道:“不在,消失了。不过我们从一开始也只是听说宁长在山西铁家罢了,这个消息准不准还不是个定数。”   花满楼道:“也是。”   司空摘星嘟囔道:“这一家一家的屠,也不知道山西铁家的事情是否亦为赤霞宗的手笔。”   陆小凤答道:“可能不是吧。”   司空摘星追问道:“为什么?”   陆小凤为司空摘星分析道:“你还记得山东宁家的人都是怎么死的么?”   司空摘星答得爽快,他道:“被孙巧巧毒死的啊。”   陆小凤又问道:“那山西铁家呢?”   司空摘星回想一下铁家那个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和尸横遍地的情况,不由得打个寒颤,他道:“不出意外,铁家的人应该都是被刀砍死的。”   陆小凤道:“赤霞宗的赵蓬,用的是剑。我刚刚与官衙中人收检尸体的时候仔细看过他们的伤口,凶手应该使的是一把很沉重的刀类兵器。”   司空摘星又道:“那赤霞宗又不是只有赵蓬一个人。”   眼看着陆小凤和司空摘星越说越混乱,花满楼开口打断他们道:“先不说这个,我们暂且假定铁家的案子不是赤霞宗的手笔,凤凰,你觉得会是谁?”   陆小凤摇摇头,道:“我暂时还不知道是谁。”   花满楼又问道:“那你想好我们接下来做什么了么?”   陆小凤想,是啊,他们接下来做什么?   头绪繁多,看上去好像可以从很多方面入手,但是又让人分不清主次轻重,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始入手。从赤霞宗?从楚遂和郑顺?从宁长?从铁家?……陆小凤的脑子里乱成一团,几乎有点儿想撂挑子不干了。人在面对混乱的时候,总是或多或少都会有想要退缩的心理的,陆小凤也是人。   这桩翡翠观音的案子,从一开始,就是铁不容他们硬栽在司空摘星头上的。现在铁不容死了,没有人会来找他和司空摘星的麻烦了。乍看上去,好像没有陆小凤他们什么事儿了。   但是如果陆小凤就此放下这桩案子,他还是陆小凤么?   陆小凤,总归是喜欢多管闲事的陆小凤。   再混乱,陆小凤都有信心自己能从中整出一个正确的头绪来。   然而现在他还真的是说不出来接下来他们应该去做什么。   花满楼解决了这个难题。他道:“我知道我们现在应该什么,我们现在都应该去睡觉。”   陆小凤望向窗外,北方的冬天,天总是黑得很快。而且现在时辰也不早了,天已经黑了很久,月亮星星什么的都乱七八糟地撒在天上,闪闪烁烁的,倒有几分宁静的味道。   的确已经是睡觉的时间,他们奔波了一整天,都不免有几分疲累。   陆小凤道:“是啊,我们现在都应该去睡觉。”   花满楼道:“也许明天一早,我们三个人之中就会有人知道要去做什么。”   司空摘星忽然一拍大腿,激动道:“我知道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了!不用明天早上!”   陆小凤看向司空摘星,目光中充满着怀疑,他问道:“做什么?”   司空摘星兴致勃勃地说出众多头绪中的一个,道:“找宁长啊!”   但这一个却不一定是正确的一个。   陆小凤简直要笑出声,道:“我也想找宁长,问题是,去哪儿找?”   眼看着陆小凤和司空摘星又要斗起来嘴,花满楼无奈地笑笑,道:“都先去睡吧,明天早上再讨论。”   “睡吧睡吧”,陆小凤又笑起来,跟赶鸭子似的对司空摘星道:“快去睡觉。”   司空摘星本来并不觉得累,但是经陆小凤这么一提醒,他才发现自己真的是有几分困倦。司空摘星也懒得和这只小鸡打招呼,反正明天一早就又能看见这只鸡,于是他一翻身,径直回到自己房中准备睡觉去了。   陆小凤转头,换上一种和司空摘星说话时完全不同的、温柔得能拧出水来的语气对花满楼道:“七童,我们也去睡吧。”   花满楼笑笑,起身和陆小凤一起回到房间。   这间客栈是他们就近找的,因此也不好讲究条件环境什么的,所幸客栈还算干净整洁,但是却有些冷。   陆小凤和花满楼平时虽然也是同榻而眠,但一般情况下床都很大,两个人各睡一边,并不会紧紧地挨着对方。   今天却有些不同。   睡到半夜的时候,陆小凤瞅着花满楼已经熟熟睡过去,便轻手轻脚地凑得离花满楼很近。   其实陆小凤刚一动花满楼就醒了,不过花满楼也没说什么,还是装作熟睡的样子,想看看陆小凤到底想干什么。   花满楼隔着睡衣感觉到一条滚烫的手臂环上自己的腰,自己的背也贴上陆小凤的胸膛,他甚至能够感受到陆小凤心脏的跳动。   终于忍不住浅笑出声,花满楼开口问陆小凤道:“凤凰,不好好睡觉,干什么呢。”   闻言,陆小凤抱着花满楼的手又紧了紧,整个人都贴上花满楼的身子,笑得有些无赖,他道:“天气寒冷,抱着七童能暖和些。”   陆小凤自己身上温度明明那么高,居然还有脸说天气寒冷?   花满楼又笑笑,也没戳穿陆小凤,反而转过身去也拥住他的小凤凰。   陆小凤暖暖的鼻息喷在花满楼的颈侧,花满楼伸手,抚上陆小凤心脏的位置。   陆小凤的心脏在花满楼手掌下面的地方跃跃地跳动着,有力而规律。花满楼唇边的笑意愈加温柔,他想,这是我的小凤凰。   花满楼的手温柔而有力,陆小凤的心跳得更快了些。   两人之间的距离是那么近,近到好像陆小凤只要稍稍一偏头,就能够吻上花满楼的面颊。   陆小凤是这么想的,他也这么做了。   花满楼感受到陆小凤温暖的嘴唇贴上自己的脸颊,这个吻很轻。   花满楼笑笑,低声问陆小凤道:“凤凰,你这是干什么呀?”   说话时唇齿间喷出的气息,若不是离得极近,万万是感受不到的。这种气息是暧昧的,撩拨得陆小凤一颗心不安分得蠢蠢欲动。   花满楼感到手掌下面陆小凤的心脏跳得又快了些。   花满楼低低地笑,声音喑哑温柔,他笑道:“凤凰,你这是怎么了?心怎么跳得那么快?”   陆小凤却还是那句话,他说:“天太冷了。”   他又说:“七童很暖。”   花满楼在心里想,明明温暖的是陆小凤,陆小凤为什么要反过来说他暖呢?   陆小凤又道:“和七童在一起,总是很开心。”   花满楼的手从陆小凤的心脏位置上拿开,又抚上陆小凤的腰间的头发,温柔地一下下梳理着,他道:“和凤凰在一起,我也很开心。”   却没有人再应答花满楼了。   陆小凤呼吸平稳,显然是已经睡过去。   花满楼笑笑,又抚上陆小凤的脸颊,手指流连在陆小凤的眉眼之间,在心中暗暗勾勒着陆小凤的样子。   他自诩不是一个贪心的人,可有的时候花满楼也会想,如果他可以看见他的小凤凰,那应该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   小凤凰的眉毛是上扬的形状,小凤凰的眼窝很深,小凤凰的鼻子挺挺的,小凤凰多出来的两条眉毛有点扎手……   不过只要小凤凰还在他的身边,他看不看得见又有多大关系呢。   花满楼的笑意更深。   第二天清晨,陆小凤三人还没有来得及讨论出一个所以然来,就有一封书信送到陆小凤手上。   信上没有署名,但信中的字每一笔一画都冷峻得像是有寒气扑面而来,能叫人很轻易地猜出这封信出自谁的手笔。   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的字,自有他的气韵,别人是模仿不来的。   信上写着:赤霞宗,速来。   陆小凤看完这一行字之后,抬头望向送信来的那个人,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那人。   可这个人,怎么看都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脚下虚浮,证明他的武功并不怎么样,并不像是装出来的。而且他脸上也没有丝毫易容过的痕迹。   这个人的脸上现在堆满了小心翼翼的笑意,有些讨好地看着陆小凤。   陆小凤扬起手中的信纸,问这人道:“怎么回事儿?”   这人笑得脸都快僵了,他答道:“一个大爷给了我锭银子,说让我去山西送给一位有四条眉毛的爷,还说送到了那位爷也会给我锭银子。”   以陆小凤对西门吹雪的了解,这个人的话估计前半句是真的,后半句是假的。   不过陆小凤也没心思和这么个小喽啰计较,他抛出一锭银子给那人,又问道:“还有什么别的么?说得好了还有赏。”   陆小凤出手阔气,那人一听还有,眼睛都快直了。但他又实在再说不出来些什么,一张脸急得涨的通红通红,大冬天的脑门儿上汗不断地流。   看出这个人可能也没什么别的信息好提供给他们,陆小凤摆摆手,对那人道:“信已经送到,你下去吧。”   那人有点不甘心,还在绞尽脑汁地想,希望能再想出来一点儿什么。   但陆小凤却没有留给他时间再想。 第61章 称呼   陆小凤转身,对花满楼和司空摘星道:“走吧,我们去赤霞宗。”   花满楼和司空摘星与陆小凤一起走出酒店,翻身上马,再次赶往赤霞宗。   陆小凤策马扬鞭急急赶路,脑子里却不禁开始思考,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让西门吹雪递出这样一封信。   这封信如果是别人递给陆小凤的,陆小凤也许会觉得这是一封求救信,但是现在那个人是西门吹雪,陆小凤就不由得对这封信的性质产生了怀疑。   西门吹雪会向别人求救么?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西门吹雪一身傲骨,就算要死,也不会和“求救”两个字扯上任何的关系。   那西门吹雪为什么要让陆小凤去赤霞宗?赤霞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陆小凤也想不出来。   花满楼的声音适时地响起,他问陆小凤道:“那封信上写了什么?”   陆小凤这才想起,七童是看不见的,而且他刚才也忘记告诉花满楼信的内容。暂时将脑子里杂乱无章的想法都放到一旁,陆小凤回答花满楼的话道:“信上写的是‘赤霞宗,速来。’”   信里只有五个字,倒也是西门吹雪的风格,简洁明了,丝毫不拖泥带水。   花满楼想起西门吹雪去找赵蓬决斗的事情,觉得这封信有些蹊跷。他问陆小凤道:“你觉得西门吹雪是什么意思?”   陆小凤一甩马鞭,语气中有一点儿茫然的烦躁,他答道:“我想不出来。”   司空摘星大大咧咧地加入讨论,没心没肺地插话道:“想那么多干什么,去了问问西门吹雪不就知道了。”   陆小凤却有预感,他们只怕不会那么顺利地找到西门吹雪。   于是陆小凤再看向司空摘星的时候,眼睛里就多出来一点儿“看,这真是一只不谙世事傻不拉几的狗子”的味道。   陆小凤的眼神儿看得司空摘星毛毛的,他又道:“我说错了么?你干嘛那么看着我?”   陆小凤叹口气,没回答司空摘星的话。   花满楼对司空摘星道:“你说的没错。”   傻狗子司空摘星脸上立马扬起来笑容。   花满楼又道:“不过我们若是等到了赤霞宗之后再来思考这些问题,只怕会来不太及。”   瞬息之间,司空摘星的笑容又立即垮了下去。   这表情,真的可以说很生动了。   陆小凤看着司空摘星就想笑,但考虑到傻狗子司空摘星的自尊心,又不好笑得太明显,忍笑忍得十分辛苦。   花满楼看不见司空摘星的表情,自然不会为此分去心神,他还在仔仔细细地想那封信。花满楼道:“西门吹雪,从一开始就是被赤霞宗扯进这件事情的。”   不久之前,西门吹雪前来找过陆小凤他们,警告他们不要将翡翠观音还给宁长,还说有不少人来过要他去找司空摘星的麻烦。   再然后,就是几天前,西门吹雪夜半来到他们借宿的客栈,问陆小凤赵蓬的事情,然后决定去找赵蓬决斗。   还有现在这封信。   来来回回,绕不出一个赤霞宗。   赤霞宗,在这个案子里,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赵蓬,又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陆小凤只觉得自己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想破头了都想不出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   花满楼的声音又响起来,清清润润的。花满楼道:“西门吹雪是去找赵蓬决斗的,他的剑术要优于赵蓬,如果没有出现任何意外的话,赵蓬应该已经死在西门吹雪的剑下。”   而如果赵蓬真的已经死在西门吹雪剑下的话,西门吹雪就不会来信让陆小凤过去了。   也就是说,赵蓬大概还活着。   陆小凤道:“也就是说,现在应该是出了意外,西门吹雪暂时还没能杀死赵蓬。”   花满楼颔首,道:“可能如此。”   陆小凤又道:“那为什么赵蓬直到现在还没有死在西门吹雪剑下呢?绝不可能是西门吹雪败了或者被暗算,如果是那样,这封信送不到我手上来。”   花满楼又道:“那如果西门吹雪没有找到赵蓬呢?或者说,赵蓬也许处于一个西门吹雪不好贸然进去的地方。”   一语点醒梦中人,陆小凤眼睛一亮,道:“山洞!”   自赵蓬始,赤霞宗才搬到赤霞山那里,将那个山洞圈定在赤霞宗的范围之内,要说这是个巧合,实在是有点牵强。   更有说服力的推测是,赵蓬是知道那个山洞的,因为那个山洞,他才将赤霞宗搬到赤霞山。   花满楼又道:“陆小凤,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进去的时候,悬崖的那个入口就已经塌陷。那么我们是怎么出来的?”   花满楼想事情想得认真,不自觉地就唤起陆小凤的大名。   若是闲来无事的时候,陆小凤定然是要闹腾一番的。但是现在悬案未破,他一颗心被案子占去不少,竟然没有注意到花满楼刚刚喊的是他的大名。   “陆小凤”三个字虽然没有“凤凰”来得亲昵,但是从花满楼的口中喊出,也是格外的动听。   陆小凤道:“对啊,花满楼,我们是怎么出来的?”   陆小凤居然也被花满楼带偏了,自己也喊起来花满楼的本名。   还好,话音刚落,陆小凤就反应过来了,他道:“不说案子,七童,你刚刚喊我什么?”   花满楼冷静道:“什么啊?”   陆小凤微微眯起来一点眼睛,道:“你刚刚是不是喊我‘陆小凤’?”   “有么?”花满楼问道。   花满楼是真的想不起来了,他刚刚太过认真地在想案子的事情,完全没注意自己脱口而出叫的是陆小凤的全名。   同时他也没注意到陆小凤刚刚喊的也是自己的全名。   陆小凤却是不依,他一拽缰绳,让自己的马紧紧挨到花满楼的马旁边,一张大脸凑近花满楼,道:“我明明听见了。”   花满楼此时也意识到自己大概是真的一时间喊了陆小凤全名。   陆小凤为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如此较真的模样,落在花满楼的心里,显得十分的可爱。   谁能想到,名动天下的陆小凤居然和个没长大的小孩儿似的,为了一个称呼没喊对如此较真?   花满楼不禁笑起来,他道:“凤凰真是可爱。”   陆小凤也笑起来,他唤道:“七童。”   花满楼笑着问道:“怎么?”   陆小凤道:“刚刚我也叫你一声‘花满楼’,现在再唤一声‘七童’,补上。”   花满楼笑意更深,他道:“好,补上,凤凰。”   司空摘星是真的很想捂上自己的眼睛,再堵上自己的耳朵,不要看眼前这幅酸臭的恋爱场景。   可是他不能,他要是真的那么做的话,估计他自己和马都得分分钟撞到树上。   被秀一脸恩爱固然不好受,但是和撞到树上比起来,两害相权取其轻,司空摘星选择继续当电灯泡。   毕竟撞到树上,会很痛。   然而司空摘星此时却失去了作为一个灯泡要“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的自觉,他一脸“我不忍心看你这个没出息的样子”,对陆小凤道:“陆小鸡,你几岁了?”   陆小凤正是春风得意之际,罕见地没有嘲讽回去,而是挂着一脸“我好幸福我真的好幸福”的笑容对司空摘星道:“你不懂。”   司空摘星哼了一声,又道:“我怎么不懂?”   陆小凤的嘲讽模式终于姗姗来迟地被打开,他瞥一眼司空摘星,状似不屑地道:“像你这种单身的人,怎么能知道我的快乐?”   “子非我,焉知我不知子之乐?”司空摘星反问道。   听听,呛得司空摘星古文都出来了。   陆小凤不甘示弱,也道:“子非我,焉知我不知子不知我之乐?”   照这个问法,他俩能问个没完没了,天亮问到天黑,天黑再问到天亮,一路直问到赤霞宗去。   花满楼笑着打断陆小凤和司空摘星的话,强行把话题掰回正道。花满楼开口,道:“先不说这个,继续说案子。我们是怎么出来的?”   司空摘星撇撇嘴,道:“我们当时都被楚遂打晕过去了,那自然是楚遂和郑顺把咱们抬出来的呗。”   花满楼颔首,道:“这也不假。不过当时我们进去的时候悬崖那边的入口就已经尽数塌陷,所以应该还存在一个出口,连接着山洞与外界。”   陆小凤若有所思,道:“七童的意思是,赵蓬可能通过那个洞口进了山洞?”   司空摘星一脸不解,他问道:“那他干什么当初费劲巴拉地从我身上偷走翡翠观音啊?”   陆小凤想起来,那天西门吹雪走了之后,他和花满楼的讨论司空摘星是一句都没听见。   那个时候司空摘星大概还在既睡不着、又不敢动地躺在自己房间里的床上。   起了逗弄司空摘星的心思,陆小凤故意道:“那谁知道,大概是看你好欺负,随手一偷?”   果不其然,司空摘星听完这话脸都涨红了。   作为一个贼王,他居然让人从自己身上偷走东西。   奇耻大辱。   花满楼却是要拆陆小凤的台,他笑着对司空摘星道:“别听这只凤凰胡说。”   作者有话要说:   注:陆小凤和司空摘星那个“子非我,焉知我不知子之乐?”和“子非我,焉知我不知子不知我之乐?”化用自《庄子·秋水》(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   为了一个称呼斤斤计较的陆小鸡真的是可爱啊可爱。 第62章 黑店   陆小凤也不争辩,只是看着花满楼笑。   花满楼的声音平稳柔和,有安定人心的力量,他对司空摘星道:“赵蓬从你身上偷走翡翠观音应该是为了将我们的注意力吸引到赤霞宗去,陆小凤刚刚开玩笑的。”   想到被空空儿偷走翡翠观音的事情,司空摘星本来应该很在意、很不忿的,他刚刚也的确是那么表现的。但是现在,他的心却莫名地被花满楼的话安抚下来,虽然花满楼也并没有说什么安慰他的言语。   司空摘星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的心此刻真的很平静,没有自怨自艾,也没有心有不甘。   平静的司空摘星,最终决定自己还是安静地当一枚不那么耀眼的电灯泡好了。存在感这种东西,能有多低就降到多低,最好是陆小凤和花满楼他们能够忘记自己的存在。   司空摘星一扯马的缰绳,又落下陆小凤与花满楼几步,不再说任何的话。   然而太晚了。   陆小凤和花满楼刚刚已经十分充分地认识到了他们现在不是两个人,而是还有一个司空摘星。很多话不方便现在这么说出来,还是得等到晚上到客栈休息的时候再说。   花满楼笑笑,一抖缰绳让马跑得更快一些,陆小凤也是。   本来就落后他俩几步的傻狗子司空摘星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陆小凤他们的马已经跑出去蛮远。司空摘星急急抖动缰绳去追陆小凤和花满楼,毫不意外地被陆小凤和花满楼的马跑动所扬起来的灰尘糊了一脸。   时间紧迫,连满心凄苦的时间都没给司空摘星留。   从山西铁家大宅到赤霞山,不过需要两天一晚而已。   陆小凤他们已经赶了将近一天的路,此时天色已晚,便就近寻到一家客栈借宿。算算路程,约莫明日中午就能够到达赤霞山。   陆小凤现在只希望这段路程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好让他们能够尽快赶到赤霞宗去。毕竟,“迟则生变”这个道理早已流传千古,想来也是被无数人验证过的,陆小凤并不想自己也成为这个词语的注脚。   这家店坐落在一所人烟稀少的小城之中,也是小城里唯一的一家客栈,陆小凤他们并没有选择。   三人拴好马,步入这间客栈。   陆小凤问都没问价钱,直接抛出锭银子给前来带路的店小二,道:“两间上房,一桌饭菜。”   陆小凤没有要酒,因为他知道西门吹雪的信,并不是那么好接的。在这个紧张的时候,陆小凤觉得他还是保持绝对的清醒要好一些。   店小二接过银子,暗暗掂量一下分量,立马将眼前的三人归类为“贵客”,十分殷勤地为陆小凤三人指了去客房的路,并去厨房替陆小凤他们要了一桌好菜。   店老板见状,挥手叫来店小二,嘱咐他把自己酒柜里的那坛的好酒上给陆小凤三人。   虽然陆小凤没有喝酒的心思,刚刚说的也是“饭菜”而非“酒菜”,然而晚饭的时候店小二依然为陆小凤送上了那老板嘱咐的坛好酒。   店小二脸笑得快开了花儿,他对陆小凤他们道:“几位大爷,这是咱们这小店里珍藏的美酒。这位大爷出手阔绰,我们老板送的。”   酒的确是好酒,店小二刚一拍开泥封陆小凤就闻到一股独属于美酒的香味。   对于像陆小凤这样的酒鬼而言,美酒在前,怎么能忍住不喝?   但是陆小凤却忍住了。   因为花满楼抬手,对陆小凤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   陆小凤又认真嗅了嗅酒味,真是好酒,而且并没有迷药和□□的味道。虽然不明白花满楼为什么这么做,但陆小凤还是摆手对店小二道:“你家老板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坛子酒就不用了,你拿下去吧。”   司空摘星伸手拦住店小二,冲着陆小凤做个鬼脸,道:“你不喝?我喝!”   陆小凤也不阻止司空摘星,只是淡淡一笑,对司空摘星说出四个字。   “西门吹雪。”   这四个字在此时由陆小凤说来,意思是很明显的。大概就是“你要是喝多了误了西门吹雪的事儿我可救不了你”这样子。   司空摘星自然能够猜到陆小凤那只死小鸡话里的意思,他只得悻悻地放走店小二,放走了那坛还在往外飘着香味的美酒。   花满楼开口,对店小二道:“你下去吧。”   店小二本来还想垂死挣扎着给陆小凤他们再推荐一下这坛酒,但是花满楼这句话说得掷地有声且不容置疑,店小二只觉得自己的嘴唇像是被粘住了似的,不能够再发出一个音节。   最终,店小二抱着那坛酒转身离去。   听见店小二离开之后,花满楼敲敲桌子上的几盘菜,道:“这盘,这盘,和这盘,是可以吃的。”   又敲敲另外几盘,道:“这几盘不可以。”   敲敲米饭的碗,花满楼又道:“米饭,不可以。”   拿起一个馒头,花满楼道:“馒头,可以。”   花满楼的这一系列动作,其中的意味已经很明显。   那些饭菜和酒有问题。   这也许是一家黑店。   对于正常人而言,如果知道自己住进一家黑店,他们第一反应大概都会是转身就走,尽快逃离这家黑店。   但陆小凤他们现在的架势,却像是要住下来。   只有司空摘星的思维模式是正常的,他问陆小凤和花满楼道:“那我们还待在这儿干嘛?”   陆小凤和花满楼给出他两个截然不同的答案。   花满楼淡淡道:“赶了一天路,还是有个地方睡觉的好。”   陆小凤则是一脸饶有兴味的表情,道:“看看。”   司空摘星:……   他还能说什么呢,这个这个和这个菜能吃是吧。   司空摘星拿起筷子,开始默默尽着那几个菜下箸。   陆小凤和花满楼也开始用饭。   冬天,天气寒冷,北方的风又大得要命,吹得人脑袋都昏昏沉沉的。他们赶了一天的路,能吃上口热乎儿菜的确是很难得的享受。   饭饱之后,三人都准备各自回屋。   陆小凤有点不放心司空摘星,分开的时候特意问了问司空摘星,他道:“猴精,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司空摘星信心满满,道:“那肯定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啊。”   陆小凤又问了一遍:“真的么?”   司空摘星一瞪眼睛,道:“你这只小鸡今天怎么婆婆妈妈的?”   陆小凤不禁哑然失笑,他难得的关心一下这只猴精,没想到却被说是婆婆妈妈。真的是,看来这只猴精还是不能和他说好话。   陆小凤笑笑,不再说什么,转身和花满楼去了他们的那间客房。   刚一闭上门,陆小凤就问花满楼道:“七童,那酒到底有什么问题啊?”   看来这只小凤凰还是对那坛子酒念念不忘。   花满楼笑起来,问道:“怎么,那坛酒有那么诱人?”   陆小凤摸摸鼻子,答道:“其实也没什么,多好的酒我都在七童那里蹭过,这个算什么?不过有些好奇罢了。”   花满楼是看不见东西,如果他能看见,一定一眼就能看出陆小凤在睁着眼睛说瞎话,他简直满脸都写着“想喝”两个大字。   花满楼笑道:“也没什么,想来也不过是一些迷药□□之类。我只是闻着那酒有些不太对劲儿而已,具体是怎么回事,并没有闻出来。”   陆小凤也笑道:“看来我的鼻子还是没有七童的好使,我就没闻出来什么,光闻见那酒应该滋味不错来着。”   花满楼笑笑,道:“你并不是鼻子不好使。不过事你的注意力早已被酒香勾走,自然没有留神到酒里那若有似无的淡淡一丝异样味道而已。你呀,就是太爱喝酒。”   陆小凤笑道:“那我这不是身边有一个七童么,又何须我自己去费心嗅那味道?”   花满楼和衣躺下,换了个话题,他道:“今晚还是和衣而眠吧。凤凰,你上来先歇一会儿,免得一会儿出事儿了没得睡。   陆小凤扑灭烛火,依言乖乖在花满楼身边躺好。   黑暗中,花满楼的声音有温柔笑意,陆小凤听见花满楼对他道:“快睡吧。”   陆小凤轻轻啄吻花满楼的面颊,也对花满楼道:“七童也快睡。”   陆小凤嘴唇的炙热温度,通过花满楼的脸颊一直流到花满楼的心里。花满楼又笑起来。   他的小凤凰。   花满楼不再多说,只是道:“好。”   以陆小凤和花满楼的功夫,根本没有睡得提心吊胆的必要。反正只要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就会立即惊醒,所以自然是睡得大大方方。   陆小凤和花满楼以为这一夜会不太平的。   然而事实出乎他们的意料,这一夜居然很太平。陆小凤和花满楼一觉直接睡到大天亮,隔壁的司空摘星也是,根本没有任何的动静。   次日清晨,阳光如约地照进三人的屋子,照在三人的脸上。   冬日的阳光,总是很让人愉快的。太阳在冬天的时候褪去了夏季的酷烈,变得轻柔而和煦,照得人暖暖的、懒懒的。   花满楼就在这样的阳光中醒来。 第63章 火光   花满楼醒来之后翻身而起,尽管他的动作已经放得很轻柔,但陆小凤还是被这一点儿动静惊醒。   陆小凤睁开眼睛,意料之外地发现他们居然一觉睡到了天亮。   陆小凤躺在床上没动弹,嘴皮子除外。他问花满楼道:“七童,这家店不是有问题么?”   花满楼笑着俯身去轻轻拍陆小凤的脸,道:“醒了就快起来。依照昨天晚上的饭菜看来,的确是有问题的。”   陆小凤捉住花满楼拍在他脸上的手,放到嘴边吻了吻,这才撑身而起。   趁着陆小凤起身,花满楼抽回自己的手,另外一只手的手指不经意地拂过陆小凤刚刚亲吻的地方,只觉得那一小块皮肤都很暖。   这个时候,敲门声响了起来。   陆小凤用他那还没睡醒的嗓子懒洋洋地应声道:“谁啊?”   不是别人,却是司空摘星。   司空摘星一听陆小凤声音正常,就知道里面的两个人这会儿并没有在做什么不方便他进去的事情,于是放心胆大地从敲门变成拍门,一边拍一边扯着嗓子喊道:“陆小鸡,开门!陆小鸡!”   陆小凤转身去看花满楼,看见花满楼的衣衫都已经齐齐整整地穿在身上,这才去将门打开来。   一开门就有一只司空摘星滚进来,司空摘星大大咧咧嚷嚷道:“你这个陆小鸡,怎么这么慢?”   陆小凤笑着回司空摘星道:“你这个猴精,怎么这么早?”   花满楼笑着和司空摘星说早安。   司空摘星收敛了一些他言行的幅度,也对花满楼道早。   陆小凤无视掉司空摘星,开始继续他和花满楼刚刚的话题,他又开口问道:“既然这个客栈是有问题的,那为什么直到现在我们都还好好的?除了饭菜里的药之外,没有遇见任何异动?”   花满楼笑道:“想来我们不过恰巧是撞上一家黑店罢了,昨晚我们将那些有异样的饭菜都剩下来,也算是一个警告。”   陆小凤想想,好像是这个道理。   这家黑店虽然最后没有动陆小凤他们,但陆小凤他却还是要找找这家黑店的麻烦。   笑容漫上陆小凤的唇角,陆小凤像是想到了什么主意似的,笑得一看就一肚子坏水儿。   看见陆小凤这样的笑容,司空摘星只觉得自己浑身都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他问陆小凤道:“你这只陆小鸡,你这是想到什么了?笑得邪里邪气的。”   笑容不褪,陆小凤回答司空摘星的问题道:“猴精,你说我们要不要去好好感谢一下老板的招待?”   司空摘星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满头问号想着感谢什么啊感谢,感谢他菜里放药?   花满楼的话提醒了司空摘星。   花满楼笑着对陆小凤道:“也别太过分。”   陆小凤也笑着回应花满楼的话道:“七童放心,我有分寸。”   司空摘星这才反应过来陆小凤刚刚话里的意思,他立马踊跃起来,摩拳擦掌地问陆小凤道:“怎么感谢?”   陆小凤笑道:“我们何不先去会会这个老板?见过人之后,才好说怎么感谢对方。”   司空摘星摸摸脑袋,觉得陆小凤说得也有道理。   陆小凤和司空摘星勾肩搭背地走出客房,准备去“会会”这个老板。   花满楼笑得有些宠溺与无奈,但还是跟上两人的步伐,也走出客房。   这间客栈就这么大点儿地方,老板也并不难找,陆小凤三人十分轻易的在一间房间里面找到了还没起床的老板。   出于他们的意料,房间里只有老板一个人,并没有女人的踪迹,恰好也省去了陆小凤他们对付女人的麻烦。   司空摘星个子不大,力气不小,一马当先地踹开了老板房间的门。   哐铛一声巨响,这家客栈的老板只觉得自己脸上的肥肉都跟着抖了几抖,在慌乱之中从美梦里惊醒。   老板一睁开眼睛看见的就是陆小凤那个四条眉毛,放大版的,几乎贴上自己的脸。   陆小凤笑眯眯地看着老板,十分“友好”地招呼道:“醒了啊?”   老板硬是从自己已经变成一团浆糊的脑子里面抽出来一点理智,抖抖索索地回应道:“醒……醒了,大爷有什么事儿?”   陆小凤依旧笑着,他道:“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想问问老板你,昨天给我们的菜里面下的都是什么药啊?”   想起昨天那桌被剩下了大半的酒菜,老板不由得脊背发寒,他实在是没有料到,陆小凤他们居然能够如此精准地分辨出哪盘菜里有毒,哪盘菜里没毒。   由此可见,这个老板的确不是混江湖的。如果他是的话,他怎么会直到现在都没有认出四条眉毛的陆小凤呢?   老板一张白白胖胖的脸上堆的笑意满得都快溢出来,带着些讨好,小心翼翼道:“菜里哪儿有什么药啊,几位爷说什么呢。”   看样子他是打算抵赖到底了。   然而陆小凤并没有太多的耐心和这老板打太极,他还急着赶去赤霞宗找西门吹雪。   陆小凤脸上的笑意褪下去,直截了当地问道:“是迷药,还是□□?”   老板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就跟着陆小凤走了,他晕晕乎乎地就回答道:“迷药。”   陆小凤盯着老板看,问道:“迷倒我们之后呢?”   老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顺着陆小凤的话,有什么说什么,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图财害命。”   陆小凤紧紧盯着老板的眼睛,又问道:“以前害过多少人?”   老板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都已经成了一片空白,唯一的那几丝理智与清明被陆小凤的眼神压制得死死的,连负隅顽抗的资格都不具备。   老板老实答道:“记不清楚了……这个地方人少……大概五六十吧……”   听完老板的招供,陆小凤拍了一下手,掌声清脆。   老板如梦初醒,感觉失去的思维与理智在一瞬之间全部回到自己的脑子里面。   陆小凤笑着看向花满楼,道:“之前和柳杨学过简单的几招,对付心智坚定的人可能我的功力还不太够,不过对付这种江湖渣滓、酒囊饭袋却是够够的了。七童,你觉得怎么样?”   花满楼没有想到陆小凤还会这一手儿,他觉得有些有趣,便笑着应道:“不错。”   司空摘星插进话来,问陆小凤道:“你打算怎么应对这个黑店?”   陆小凤回答得漫不经心,他道:“烧了得了,这种伤天害理、杀人害命的地方还留着干什么?何况现在也没什么时间继续和这种小角色纠缠不休。客栈里除了我们应该没有别的住客了吧?”   司空摘星答道:“应该是没有了,这种小地方,外地人谁来呢?就连我们也不过是路过而已。”   陆小凤挥挥手,对司空摘星道:“这家黑店估计害了不少人,猴精,你去把他们自己的迷药拿来都给他们灌上,然后我们烧了这家黑店。”   司空摘星答应得欢快,他那双猴儿眼只消在房间里面一扫,就知道什么东西大概在什么位置,找几包迷药对他来说还不是轻而易举。   司空摘星亲自上手,先是给这个脑满肠肥的老板灌了满满一嘴巴迷药,然后又窜出老板的房间门,给助纣为虐的店小二和厨子等人也都灌了不少。   这迷药的效果确实不错,虽然比不上司空摘星自己的,但效果也是立竿见影,被喂下迷药的几人几乎是在瞬间就人事不省。   三人牵好自己的马,离开这家客栈。   陆小凤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客栈,只见浓烟滚滚,火光耀耀。几乎是顷刻之间,这家客栈就被火苗吞噬。   花满楼感觉到自己的袖子好像被扯了一下。   是陆小凤。   陆小凤有些底气不足地问花满楼道:“七童,你对此……怎么看?”   花满楼被陆小凤的小动作逗得想笑,一时间没有意识到陆小凤在说什么,他问陆小凤道:“什么怎么看啊?”   陆小凤的底气更不足了,整个人的声音气场都弱下去,他答道:“就是放火这个事儿……你会不会觉得太残忍了?”   “残忍?”花满楼笑着摇摇头,道:“你有看见哪家居民出来救火么?”   陆小凤环视四周一圈,只见家家户户都有探头探脑地出来看客栈冒烟儿的,却没有一个人去救火。   陆小凤答道:“没有。”   花满楼笑着对陆小凤说了八个字:“作恶多端,罪有应得。”   陆小凤一下子就乐了。   他其实刚刚内心还有些忐忑,害怕七童会生气觉得他做的太过分来着。   结果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花满楼虽然善良,但他也有憎恶的人,也有自己的价值判断和脾气。   花满楼生平最憎恶那些为了一点儿蝇头小利就夺取无辜者性命的人。他并不是菩萨,也没有点化众生的想法。原谅一个恶人的恶行,可能就会导致另外一个善良的人被屠戮,花满楼自认为做不来。他觉得陆小凤的处理方法没有什么问题,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家黑店也不知道沾染过多少人的鲜血,烧了也挺好。   这就像是一个不太愉快的小插曲一样,处理完之后,陆小凤一行人还是得继续赶往赤霞宗。   西门吹雪还在等着他们。 第64章 地砖   早上处理黑店的事情虽然耽搁了一些时间,但是也没有耽搁太久。陆小凤三人在背后的火光映照之下驾马而去,离开了那个地方,继续前往赤霞山的方向。   不出陆小凤他们的预估,三人在约莫正午时分赶到了赤霞宗。   整个赤霞宗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大白天的整座山都静悄悄的,连一声鸟儿叫都罕闻。   司空摘星觉得有些毛毛的,不由得往陆小凤的方向凑了凑。   陆小凤也注意到这异样,他问花满楼道:“七童,这赤霞宗怎么感觉怪怪的?”   花满楼也留神到这赤霞宗之内意外的安静,但是除了安静之外,他并没有感应到别的一些什么。比如说,血的气息,花满楼是一点儿也没有闻到。   拍拍陆小凤的肩膀,花满楼道:“别多想,也可能是赵蓬把赤霞宗的人都支下山去了,我并没有闻到丝毫血腥气味。”   听花满楼这么一说,陆小凤的心安定下来些许,毕竟,他可不想面对漫山遍野的血淋淋尸体。   自从见到那尊翡翠观音之后,陆小凤已经目睹了两起灭门大案,每个案子都是百来户的活生生的人在一夕之间命丧黄泉。鲜血见了太多,陆小凤有些厌倦。   花满楼又道:“我们先去找西门吹雪吧。”   陆小凤颔首,道:“好。”   赤霞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要找一个西门吹雪,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花满楼的推测是对的,陆小凤他们一路走过去,连个人影子都没看见,估计是赤霞宗的人现在都不在山上。虽然没有人就代表着不能随便抓一个人来问路,但也总比面对一堆尸体强。   情况如此,陆小凤他们只能自己漫山遍野的找。虽说分开找的效率可能会高些,但风险也大些,保险起见,三人还是没有选择分头寻找。这个节骨眼儿上,做事还是最好稳妥一些。   陆小凤有预感,这个案子的真相,已经离他们很近。   陆小凤三个人简直快把整座赤霞山翻了个底儿朝天,但他们还是没有找寻到西门吹雪的丝毫踪迹。   司空摘星简直找人找到怀疑人生,他抹着额角的汗,问陆小凤道:“陆小鸡,你确定西门吹雪是让我们来赤霞山?”   那封信陆小凤还没有丢掉,他掏出来递给司空摘星,道:“你自己看。”   司空摘星将信将疑地接过那薄薄的一张信纸。   信上还是那五个字,一个字也不多,一个字也不少。   赤霞宗,速来。   司空摘星扯着那张信纸对着阳光看了又看,还是只有这五个字。他不禁问道:“那我们都快把整个山翻过来了,怎么还没有看见西门吹雪?”   陆小凤一耸肩,道:“我哪儿知道。”   这个时候,花满楼忽然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陆小凤和司空摘星在刹那之间都安静下来。花满楼一挥手,示意他们和他走。   陆小凤压低声音问花满楼道:“七童,怎么了?”   花满楼也低声答道:“我听见有说话的声音。”   既然有说话的声音,那就一定有说话的人。   会是谁?   花满楼领着陆小凤和司空摘星向声源地走去,他们都尽量将脚步放得轻之又轻,生怕惊扰到那说话的人。   走到一个地方,花满楼的脚步倏忽停了下来。   司空摘星想问怎么了又害怕自己声音太大坏事,转着大眼睛看陆小凤,用眼神示意陆小凤让他问问花满楼这是什么情况。   陆小凤接受到司空摘星眼神里的讯号,也眨巴着一双凤凰眼去看花满楼。   花满楼低声解释道:“不能再近了,会被发现。”   陆小凤也低声问道:“那怎么办?”   花满楼道:“就这个距离,我们跟着。我能听出来他们的路线。”   陆小凤又问道:“那你能听出来是什么人么?”   花满楼也觉得那个声音很熟悉,他又凝神听听,终于想起来是谁。   “楚遂和郑顺。”花满楼道。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陆小凤他们不远不近地跟着楚遂和郑顺,也许是楚遂和郑顺疏忽了,也可能是陆小凤他们足够小心,总之,陆小凤他们没有被发现。   他们一直跟着楚遂和郑顺,最终看到楚郑二人步入一所荒寺。   这所荒寺位于赤霞山脚下,说它是在赤霞宗里面吧也算是,说它不在赤霞宗里面吧也可以。这样的一个位置,让陆小凤他们刚刚在赤霞山搜寻的时候忽略过了这所寺庙。   老旧而破败,是这所寺庙给人的第一感觉。仿佛在离着这寺庙八丈远的地方都能够闻到它散发出的腐朽气息和灰尘味道。蛛网森森,荒草萋萋,这庙全然没有一般寺庙或清幽素朴或宝相庄严、烟火旺盛的景象。   陆小凤三人走进这所荒寺,而楚遂和郑顺却已经踪迹无寻。   而且令人惊讶的是,这座寺庙里面的光景并没有外面看上去那么荒芜。石头雕刻的佛像垂首合掌,眉目慈悲,温柔地保佑这这方天地。佛像上面有灰尘,但只是薄薄的一层。桌椅上也都是,仅着一层薄灰,用手一拂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虽然说不上太干净,但也绝对不像陆小凤他们进来之前想象的那么脏乱。可以看出来,应该是定期有人打扫的。   寺庙中就是一个普通寺庙的样子,有佛像,有供奉,有香烛,有桌椅座垫,看不出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但如果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的话,楚遂和郑顺又是怎么能在进入这间寺庙之后就立即消失?   陆小凤和司空摘星对视一眼,彼此都心照不宣。   这所寺庙之中,必定有机关密道。   花满楼开口,道:“楚遂和郑顺就是在这里消失的,不会有错。我们还是留神找找这庙里藏了什么密道吧。”   陆小凤笑起来,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司空摘星已经开始四处敲敲摸摸地找机关,手上忙活着也不耽误他嘴上损陆小凤,他道:“那你倒是找啊!光想有什么用。”   陆小凤没搭理司空摘星,因为他已经看到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这所寺庙四周都是空地,没有任何的建筑,所以就算有密道也只能是从地底挖的。花满楼脚步缓慢地踏过一寸寸地面,希望能够找到一些线索。   当花满楼的脚踏到那一块地砖上的时候,几乎是同时,陆小凤出了声。   陆小凤道:“就是那块地砖。”   花满楼的双脚已经都落到那块地砖之上。   瞎子,不仅仅是嗅觉、听觉会较常人发达,触觉也是一样的。所以花满楼对脚下地砖材质的变化格外的敏感,几乎是脚尖刚刚触及,他就已经察觉到不对劲。双脚都落上去之后,花满楼几乎可以肯定有问题的就是这块地砖。   花满楼也开口,道:“不错,应该就是这块地砖。”   司空摘星放下手里正在摸的一个香炉,凑到那块地砖旁边,趴在地上看那块砖。   这本来是很正常的一个动作,但不知道为什么,落在陆小凤的眼里他就觉得格外的猥琐。   花满楼的双脚还踩在那块地砖之上,司空摘星又趴下去看那块地砖,若不是知道那块砖有问题,简直看上去就和司空摘星趴在花满楼脚下似的。如果那儿站的是个大姑娘小媳妇儿,陆小凤简直要怀疑司空摘星这个动作是要去偷窥人家的裙底。   虽然花满楼并不是大姑娘小媳妇儿,但这也改变不了陆小凤这个恶劣的观感。陆小凤一把拉过花满楼,将花满楼拉到自己身边。   花满楼只当是陆小凤觉得自己站在那里会影响司空摘星观察地砖,所以也没在意。司空摘星现在一门心思都在那块有问题的地砖上,也没留神陆小凤的动作。   没有人知道陆小凤刚刚脑子里划过的是什么念头,除了陆小凤自己。   而这又委实是一个不那么光彩的念头,陆小凤闭紧了嘴巴强迫自己不能泄漏一丝半点儿。他虽然不甚在意自己在司空摘星心里是个什么形象,但他还是希望自己在花满楼的心中形象能好一点,最好是玉树临风、潇洒风流那一挂,次一点也得是翩翩少年郎,总之绝对不可以是脑子里闪过奇怪想法的猥琐大叔的形象。   发现自己想得有点儿远,陆小凤摇摇脑袋,努力把注意力再次聚集到眼前的地砖之上。   听见陆小凤莫名其妙开始摇自己的脑袋,花满楼有些困惑,他不解地问道:“凤凰,你刚刚摇头做什么?是发现什么不太好的事情了么?”   陆小凤总不能实话实说吧?   但他也不想骗花满楼。   陆小凤只得尴尬地笑两声,道:“没什么,没什么。”   花满楼向来不喜欢追究让人家为难的事情,更何况那个人是陆小凤。花满楼笑着摸摸陆小凤的脑袋,这个问题也就过去了。   这边儿陆小凤还在胡思乱想,那边儿辛勤的司空小星星已经发现这块地砖的奥妙之处到底在哪里。   司空摘星抬头看向陆小凤,道:“我知道了。” 第65章 再遇   陆小凤分一点儿注意力给司空摘星,问道:“你知道什么了?”   司空摘星的那双手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一敲一拍一摸,那块地砖居然自动自觉地上升几寸,向两边分开来,露出一个暗道。   陆小凤笑着问司空摘星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司空摘星骄傲地一昂他的小脑袋,气宇轩昂地扔出两个字给陆小凤:“秘密!”   陆小凤笑起来,又道:“这有什么好秘密的?”   司空摘星一脸高深莫测,答道:“这是我们贼看家吃饭的功夫,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告诉你?不过如果你愿意每次见我都给我磕一个响头再叫我声爷爷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陆小凤当然不可能答应司空摘星这么荒谬的要求,他一撇嘴,道:“爱说不说,谁稀罕听。”   陆小凤一撇嘴,他的那两撇小胡子也就跟着向下撇去,看上去十分可爱。   不过这儿总共就三个人还没有镜子,一个陆小凤自己是不可能看见自己的表情,一个花满楼眼睛根本看不见东西更别提什么小胡子,还有一个司空摘星这会儿满心都是找到密道的欢喜根本没有心思多看陆小凤一眼,所以可爱归可爱,这里并没有人懂得欣赏。   可爱的陆小鸡率先进了密道,花满楼紧紧跟在他后面,司空摘星最后也跳了进去。   三人都进去之后,那块地砖又缓缓合拢,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看上去就是千百块地砖中的一块而已,毫不起眼。   又有谁能想到,秘密,就藏在这样一块不起眼的地砖下面。   地道里面很黑,伸手不见五指那种。   司空摘星刚要点火折子就被花满楼制止了,花满楼道:“别点。”   司空摘星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花满楼道:“我闻见这里有很淡的火药的味道。虽然淡的接近于无,但是以防万一,火折子还是别点的好。”   听了花满楼的话,司空摘星开始使劲儿地吸鼻子,但是他什么也没有闻到。陆小凤则是不动声色地偷偷吸了吸鼻子,不过他也一样,什么都没有闻出来。   陆小凤呼吸声的变化瞒得过司空摘星却瞒不过花满楼,听见两个人的动静,花满楼不由得有些无奈地笑着说道:“别闻啦,你们闻不出来的,没事儿干嘛和一个瞎子比嗅觉。”   陆小凤就这么被戳穿,不过他脸皮厚,也不在乎。   倒是司空摘星,在被花满楼制止了点火折子之后有点愁眉苦脸的样子,他问花满楼道:“可是这儿太黑了,不点火折子我看不见啊。”   这个暗道真的很黑,没有一丝一毫的光线透过来。除了花满楼适应良好之外,陆小凤和司空摘星这会儿都处于两眼一摸瞎的状态,什么都看不见。对于五感健全的常人而言,猛然间失去视觉,自然会十分不适应。   花满楼道:“这样好了,陆小凤应该就在你左边一步的位置,你先拽住陆小凤。”   陆小凤顿时就感觉自己的衣服角儿被司空摘星的爪子扯住了。   花满楼又道:“陆小凤,你牵住我的手。”   花满楼嘴里说的虽然是让陆小凤牵住他的手,但花满楼的动作却是自己伸出手拉住了陆小凤的。   其实这会儿陆小凤已经逐渐适应了这片黑暗,依靠听力嗅觉他也可以不是非常困难的在这里行走,但是既然七童已经牵住了他的手,他又有什么理由松开呢?   司空摘星倒是还真的没有适应这么黑的地方,他的小爪子死死地扒拉着陆小凤的衣角,生怕一不留神儿自己就被落下。   其实陆小凤还有另外一只手——司空摘星并不想那么做,两个大男人,不好,不好。   三个人开始慢慢地往前走。   越走,感觉越熟悉。   走过最开始的一小段,墙壁两侧开始渐渐出现一些小的灯盏。光,再次降临在陆小凤与司空摘星的世界之中。   司空摘星的手不再拽着陆小凤的衣角。   陆小凤的手却依然牵着花满楼的。   司空摘星也不戳穿陆小凤,他当电灯泡已经当出了经验,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最好闭嘴。比如现在,就是最好闭嘴的时候。   他不说,但花满楼也能听见。   花满楼听见司空摘星已经放开陆小凤,便知道大概是有光线了。他也没有戳穿陆小凤,而是选择了揣着明白装糊涂,继续牵着他家小凤凰。   密道密道,没有机关,怎么能叫密道?   也不知道三个人已经在这密道之中行进了多久,已经走出多远。机关姗姗来迟,也总算是到了。   地面还是那么平整的地面,每一步踏上去都很踏实的样子。   也不知道是谁踩到什么,地面豁然裂开一个口子。连反应的时间都没给陆小凤他们留,三人一招不慎,便齐齐向下坠去。   向下坠的时候,陆小凤眼疾手快,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抱住了花满楼。   比较惨的是司空摘星,一个人孤立无援地往下掉着。唯一说得上幸运的大概就是陆小凤和花满楼两个人抱在一起掉得比他快,这给了司空摘星一点点小小的慰藉。   没多久,三人的脚就再次触到了一层地面。   这里大概是一个暗牢之类的地方,不过还说得上干燥,空气也不是特别稀薄,条件并没有十分恶劣。   甚至还有一小盏油灯嵌在墙壁上。   借着那一点儿光亮,陆小凤看见不远处有一大片的白色,像是一个人影。   那人转过身来。   陆小凤不由得惊呼出声:“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看上去并没有很狼狈,甚至一袭白衣都没有太多的脏污。陆小凤想不出来,西门吹雪为什么会在这里。   西门吹雪还是那个冷冷的样子,他也看到了陆小凤,不过他既不惊喜、也不意外,只是淡淡地道:“陆小凤,你来了。”   司空摘星心直口快,没等陆小凤开口,就已经问出陆小凤心中的疑惑。司空摘星问西门吹雪道:“你怎么会在这里?那信又是怎么回事?”   西门吹雪道:“时间很够,我们可以慢慢说,你们先坐下来吧。”   这个地方居然还有一张方桌并四把椅子,甚至还有张床。   若此处真的是一处暗牢,那这暗牢中的待遇,也未免太好了些。   陆小凤三人分别拣了一把椅子坐下,西门吹雪也坐下了。   西门吹雪这才开口,他道:“想必你们已经见过那两个武功很高的人,其中一人心智还有些不太齐整。”   他说的是楚遂和郑顺。   陆小凤道:“见到了,我们正是跟着他们找到这里的。”   西门吹雪又道:“正是他们将我关在这里的。”   陆小凤不禁发出疑问,他道:“为什么?”   西门吹雪还是那副脸上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他淡淡道:“因为他嫌我可能会耽搁他的事儿,说是等过几天再放我出来。”   紧接着,西门吹雪竟然不甚明显地笑了一下,虽然他嘴角的那个弧度的确很微小,但也的确是笑了。他道:“只不过他大概没料到会进来几个人和我作伴。”   西门吹雪的话说得语焉不详的,前因后果完全对不上套。直到现在陆小凤还有些云里雾里,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什么都不太能对得上号。陆小凤道:“你从头说吧,你去找赵蓬决斗了,然后呢?”   西门吹雪好像也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不太好懂,于是他打算按照时间顺序再给陆小凤他们捋一遍。西门吹雪道:“我本来是去找赵蓬决斗的,而且很巧,我刚好在赵蓬要进入这个地方的时候拦住了他。”   陆小凤道:“然后呢?”   西门吹雪道:“我看得出来赵蓬也很想和我决斗,那是一种来源于武者的本能。但是他却拒绝了我。”   这回发问的是司空摘星,他问西门吹雪道:“为什么?”   西门吹雪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感觉他好像很着急要进这个地方的样子。”   西门吹雪停了停,又接着说道:“我觉得不太对,但又觉得可能事关重大,就派人给你们送去那封信。”   信之前被陆小凤给了司空摘星,司空摘星从怀里掏出信纸,铺到桌子上面。   陆小凤问道:“那赵蓬呢?”   西门吹雪道:“他约我来日再战,我看着他进入这个地方。本来我是守在入口处,就是那所庙里面等你们的。但是不久前,那两个武功高强到我自认为不敌的人来了。”   花满楼开口,道:“西门兄应该并没有受伤。那么,你是怎么被关到这里来的?”   西门吹雪淡淡道:“我是没有受伤。那两个人只是问了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也如实告诉了他们。”   西门吹雪对于武功高明的人一向很敬重,也一向不怎么说假话。他会做出这样的反应,也是情理之中。   花满楼又道:“之后呢?”   西门吹雪道:“他们很客气地说请我来这里住几天,几天之后再来放我出去,然后我就失去意识,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 第66章 眉毛   楚遂和郑顺好像格外喜欢敲晕人然后再往哪里一放。   不过鉴于郑顺的心智大概也就是三岁小孩儿的水平吧,两人之中估计他也做不了什么主,所以这个爱好应该是楚遂的。   也不知道看上去那么严肃板正的人为什么会有这种恶趣味。   这几天发生在西门吹雪身上的事情到此也就基本上讲完了,陆小凤看看四周,又问出一个问题:“你就没有尝试着从这里溜出去过?”   “溜”这个字,好像与西门吹雪不大相配。但是陆小凤就这么明目张胆地用了,西门吹雪也拿他没办法。   西门吹雪看一眼陆小凤,眼神里面是深深的无奈,他道:“怎么可能没有试过?”   陆小凤斜斜挑起一边的眉毛,又问道:“怎么?出不去?”   西门吹雪摇头道:“至少我没发现要怎么才能够出去。”   陆小凤笑道:“反正我们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再试试。”   西门吹雪做出一个“请”的动作,自己却岿然不动地坐在椅子上。陆小凤和司空摘星纷纷起身,开始在这暗牢四周找寻破绽。花满楼则是和西门吹雪一起,仍然坐在这方桌之边。   西门吹雪问花满楼道:“花兄不去试试么?”   花满楼笑道:“我在听。”   西门吹雪又问道:“花兄可曾听出一些什么?”   花满楼没有回应西门吹雪的话,而是再次凝聚起精神,认真仔细地听着这四周的动静。   花满楼听见,有细微的风的声音,从正南方传过来。   如果不是一个听力极好的瞎子在这里仔细认真地听,这一点点细小的声音是很容易被忽略的。   花满楼起身,走到南面的墙之前。   陆小凤凑到花满楼旁边,问花满楼道:“七童,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花满楼的手在墙上面摸索着,他答陆小凤的话道:“我听见风的声音,就是从这个方向传过来的,这里应该有缝隙。”   听到花满楼的话,司空摘星和西门吹雪也走到这堵墙前,开始仔仔细细地寻找那个可能存在的缝隙。   有了缝隙,就意味着有了薄弱的环节。只要找到这个地方,陆小凤他们就能打破这堵墙,找出一条出路。   四个人都在这一堵墙前面一寸一寸地找着,仔仔细细的,生怕错过了什么。   最终,司空摘星摸到了一条细细的缝。   司空摘星高兴地招呼其他人道:“这里,这里!”   另外三人立即凑到司空摘星的身边。   那道缝隙真的很细很细,如果不是十分仔细的话,基本上是不可能找到的。   陆小凤看看缝隙,转头问西门吹雪道:“你的剑还在么?”   西门吹雪颔首,道:“还在。”   陆小凤道:“你来试试。”   将剑抵到那条缝隙上面,西门吹雪手中发力。   西门吹雪刚刚将剑放下,就有无数的砖石从墙面上脱落,那条缝隙也越来越大。最终,可以容纳一人侧身而过。   陆小凤他们四人依次从缝隙之中将身子挤过去。   前路豁然开朗。   陆小凤他们是掉进来的,西门吹雪是给人敲晕了搬进来的,谁也没有走过这条路,谁也不知道这条路通往何方。   这种时候,只能碰碰运气。   幸而,陆小凤的运气,一直都很好。   这一路,他们竟然通畅地走了下来,没有遇见任何岔路之类的阻碍,也没有触碰到任何的机关。   当然,没碰到机关也可能是陆小凤他们加倍小心的功劳,不过不管怎么说,里面总归是有一些运气的成分的。   不过刚刚掉进那个暗牢也不能说是他们运气不好,毕竟,他们在那里碰到了他们这几天一直在找的西门吹雪。   花满楼一直很小心地听着周围的动静,在不知道已经走出去多远的地方,花满楼忽然开口,道:“前面有人。”   陆小凤也听见了。   然而西门吹雪和司空摘星两人都什么也没听见。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难道近瞎子者听力还能提升?   可能吧,不然要怎么解释除了花满楼之外只有陆小凤能听到前面的人声?总不能说西门吹雪和司空摘星的耳力不好吧?他俩的耳力,怎么说也是一流的。   不过花满楼是超一流的,陆小凤差一些,但也差不太多。   司空摘星问花满楼道:“能听出来是什么人么?”   陆小凤笑着插进话来,他道:“这还用听?这个地方估计总共也就我们几个加上楚遂郑顺以及赵蓬七个人,顶多赵蓬再多带几个帮手进来。”   西门吹雪开口,道:“赵蓬是自己进来的,没有带人。”   陆小凤笑道:“那就是一共七个人,现在四个站在这儿,那边说话的人估计也就是剩下那三个呗。”   花满楼停下脚步,又仔细听了听,道:“不错,是那三个人。”   陆小凤笑出来一点儿痞气,一挥手,道:“走,我们过去看看。”   四人继续向前走。   陆小凤四人已经离那三个人很近,近到可以清清楚楚地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再往前走几步就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陆小凤四人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   “你是谁?”   是楚遂问出来的。   楚遂不可能问郑顺他是谁,所以楚遂一定问的是赵蓬。   陆小凤他们没有再往前走,因为他们暂时还不想打断楚遂和赵蓬的对话。   楚遂已经察觉到陆小凤他们,他回头朝着陆小凤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但是随即又转过身去,他也暂时不想要陆小凤他们打断他问赵蓬话。   陆小凤他们听见赵蓬的回答。   赵蓬道:“在下赵蓬。”   楚遂的眉头微微地往起拢了一点点,他又向赵蓬道:“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问你真正的身份。”   赵蓬脸上挂着点儿虚伪的微笑,他圆滑地答道:“这,我就听不懂前辈您在说什么了。”   可拉倒吧,谁信他那么天真可爱傻乎乎什么都听不懂。他这怕是在把楚遂当傻子耍哦?能信他才有鬼。   楚遂忽然笑起来,然而他的微笑中却带着一丝杀机。他又道:“那我问你一个问题。”   赵蓬的态度十分谦恭,他回答道:“前辈请问。”   楚遂道:“我问你,‘观音观众生’下一句是什么?”   赵蓬愣了一下,想起他刚刚从这山洞之中得来的布帕。那布帕上就绣着这一句话。   不过布帕上却并没有绣出下一句。   赵蓬只得硬着头皮答非所问,试图打太极糊弄过去。他道:“在下一介粗人,对对子这种事情,还是得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来,晚辈不精此道。”   听完赵蓬的回答,楚遂嘴边的微笑化为冷笑,伸手直取赵蓬的心脏。   赵蓬虽然武功也不及楚遂,但他还是有抵挡之力的。赵蓬转身抬肘,用胳膊挡下了楚遂的这一击。   不过楚遂的动作太快了,赵蓬挡下了第一手,却没有挡下第二手。   楚遂变爪为掌,蓄满八分力,以迅雷之势砍向赵蓬的后脖颈,赵蓬顿时被楚遂砍晕在地。不过楚遂下手是有轻重的,他还给赵蓬留了一口气,留着拷问他究竟是何人。掏出一丸药来,楚遂掐着赵蓬的脖子给他塞了进去,药丸入口即化。   收拾完赵蓬之后,楚遂拍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朝着陆小凤他们站的地方开口道:“你们几个,出来吧。”   陆小凤他们走到楚遂和郑顺面前。   郑顺好像还认得陆小凤似的,他冲到陆小凤面前,指着陆小凤的那两撇小胡子拍着手笑,嘴里跟唱儿歌似的有韵律、有节拍地嚷道:“小胡子,小胡子!”   陆小凤摸摸他的小胡子,低头一笑,道:“你认错了,这明明是我的另外两条眉毛。”   郑顺看着陆小凤的眉毛似的小胡子吃吃地笑,还伸手试图去拽拽。   陆小凤不太愿意别人去拽他的小胡子,向后退半步,试图逃离郑顺那双黏糊糊,好像还粘着糖稀的爪子。   这要是真让郑顺拽上了,陆小凤的那“两条眉毛”估计会黏成一团。如果事情到了那个地步,陆小凤可能就得不得不再次剃掉他的“两条眉毛”。   上次剃胡子还是大金鹏王案的时候,西门吹雪要求的来着。   看来冥冥中西门吹雪还和郑顺是有点缘分的,最起码他俩都和陆小凤的胡子过不去。   按理说,陆小凤的身手是快不过郑顺的,陆小凤也清楚。   心中充满了悲壮,陆小凤觉得他的“两条眉毛”今天就要葬身于此。后退半步,陆小凤颤颤巍巍睁开眼,已经做好自己即将失去他的“两条眉毛”心理准备。   楚遂救下了陆小凤的“两条眉毛”。   楚遂向郑顺喝道:“别胡闹。”   郑顺的爪子立马定格在半空里,离陆小凤的“两条眉毛”只有一步之遥。   陆小凤知道他的“两条眉毛”应该是能保住性命了。   长呼一口气,劫后余生的陆小凤笑着向楚遂致谢道:“多谢。”   楚遂也没给陆小凤什么好脸色看,他冷冷地问陆小凤道:“你们又来这里做什么?” 第67章 意外   陆小凤没有回答楚遂的问话,反而是西门吹雪开口答道:“我叫他们来的,在你找到我之前。”   楚遂依旧寒着一张脸,又问道:“你叫他们来干什么?这件事情和你们有关系么?”   西门吹雪道:“没有关系。”   与此同时,陆小凤也说话了,他说出与西门吹雪截然相反的答语。陆小凤道:“有关系。”   楚遂冷冷一笑,语调上扬道:“哦?有什么关系?”   陆小凤在楚遂强大的气场之下居然还能笑出来,他笑着反问楚遂道:“那前辈又和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   楚遂道:“我和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用得着告诉你么?”   显然,楚遂这会儿的心情不太好。陆小凤他们初见楚遂的时候,楚遂是客气有礼的,并没有因为自己的武功好过陆小凤他们而轻慢无理。就连将西门吹雪关进暗牢,也是十分客气地说“请”西门吹雪去住两天。而现在,楚遂的言语已经不仅仅是不客气了,更是暗暗带上一些呵斥的感觉,像是在质问陆小凤他们为什么要回到这个地方来。   虽然脸上还是笑着的,但陆小凤的心中却不禁暗暗叫苦:只怕是之前赵蓬已经把楚遂惹毛了,他们现在刚好撞到靶子上来,当现成的出气筒。   十分清楚自己已经沦为出气筒的陆小鸡选择乖乖地回答楚遂的话,毕竟,他们好容易才从困住西门吹雪那个破地方出来。陆小凤解释道:“我们第一次来,是受铁不容之托,或者可以说是威胁,查询宁家灭门案的真相顺藤摸瓜过来的,这点想必上次已经和前辈说的很明白。第二次,也就是现在,是出于对于好友的关心而来。我们不知道西门吹雪在这里出了什么事情,身为他的好朋友过来看看,岂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陆小凤注意到,当他说到“铁不容”的时候,楚遂的眉头明显皱了一下。   楚遂和郑顺应该和山东宁家的关系不错,铁不容又和宁莫让的关系那么好,按理说来楚遂应该和铁不容也没有什么大的过节。   朋友的朋友,虽说不一定是朋友,但也不可能是敌人。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地方出错,陆小凤想。   陆小凤和花满楼、西门吹雪的功夫已经算是现在江湖上首屈一指的高强,陆小凤对此很有信心,而楚遂和郑顺的功夫更是高出陆小凤他们不知几何。武功高强到了楚遂和郑顺这个地步,他们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仇家,有的话,直接宰了就行,所以铁不容应该也不是和楚遂有什么冲突。那么就是宁莫让那一环出了问题。   陆小凤想起他们发现宁莫让的地方。   铁家的地牢。   陆小凤又想到铁家流血千里、尸积成山的景象。   一个猜测浮上陆小凤的心头。   陆小凤猛地一抬头,死死地盯着楚遂看。   楚遂不可能发现不了陆小凤的目光,他问陆小凤道:“你看我作什么?”   陆小凤有些艰难地将自己的猜测说出口:“铁家的百十口人……”   面对着武功深不可测的楚遂与郑顺,这七个字,每一个字的吐出都需要莫大的勇气,陆小凤做到了。   楚遂又不是傻子,陆小凤忽然这么说他当然能明白过来陆小凤的意思。   陆小凤是在问他,铁家的灭门案,是不是他做的。   楚遂回答得坦荡,他道:“是。”   陆小凤实在是不能想象,那么风度翩翩、清净出尘的楚遂,竟然能做出灭门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老幼妇孺,一个都不放过。   陆小凤很想问问为什么。   还没等陆小凤开口发问,楚遂自己已经说出了原因:“宁家的案子,是铁不容和赵蓬两个人的手笔。”   楚遂这句话说得波澜不惊,仿佛只是一个交代而已,言语中没有任何给自己行为辩解的意思。   不过对楚遂而言,这样做也的确只是一个交代,而已。   虽然在铁家私牢里找到宁莫让的时候陆小凤就已经有一些隐隐约约的猜想,但是当真相扑面而来的时候,陆小凤还是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承受不起。他承受不起这轻飘飘一句话后面,两家灭门案两三百条的人命。都是活生生的人,在某一个瞬间就失去了温度,成为一具无知无觉的尸体。   尽管陆小凤已经见过江湖上不少的腥风血雨,但他还是觉得太过残忍。   陆小凤虽然知道自己也没有什么立场来对这件事情指手画脚,但他还是很想说两句什么。   陆小凤还没想好自己要说什么,花满楼就已经开口,他对楚遂道:“你本不必……很多人都是无辜的,以暴制暴并不是什么好法子,只会徒增杀戮罢了。”   楚遂淡淡一笑,像是根本没有把陆小凤他们的话放在心上的样子,他对陆小凤和花满楼道:“你们要查案子,现在真相都已经告诉你们,你们可以离开了吧?或者我送你们离开?”   楚遂说的送他们离开,估计还是之前那种方式,敲晕了直接扛或者拖出去。   陆小凤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情,他问楚遂道:“宁长呢?”   楚遂看陆小凤一眼,道:“在我这里。”   陆小凤道:“我们将宁莫让安置在了山西商行的诸葛茶那里,宁长随时可以过去。”   楚遂有些意外,他那个时候因为担心着赤霞山这边的情况,只是匆匆屠掉铁家满门,并没有仔细地再搜查一遍,竟然忽略掉宁莫让还关在铁家。不过这也不怪楚遂,毕竟他早已认定铁不容已经将宁莫让害死,先入为主,他自然没有想到宁莫让居然就被关在铁家。宁长也没有告诉楚遂这件事情,很有可能宁长也以为宁莫让早已死去。   这一点儿意外让楚遂脸上的神色温和下来一些,又变成了和陆小凤他们初遇时的样子。   楚遂叹口气,问陆小凤道:“罢了……你们到底要怎样?”   陆小凤笑道:“不过想知道一个真相罢了。我这个人有个毛病,喜欢多管闲事。一桩闲事若是到了我的手里,不查他个水落石出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晚上睡觉都睡不安宁。”   楚遂问道:“你的意思是?”   陆小凤笑起来,问楚遂道:“你一会儿要审问赵蓬吧?”   楚遂颔首,道:“是啊。”   陆小凤笑道:“我们也想听听。”   楚遂沉默了一会儿,但还是答应了陆小凤的这个请求。   陆小凤转过头去看花满楼。   刚刚陆小凤在和楚遂说话的时候,花满楼除了那一句徒增杀戮之外并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一直站在陆小凤身边静静地听。   在陆小凤和花满楼确认关系之前,很多时候,很多案子,陆小凤身边都是没有花满楼的。一个人破案子虽说也有很多趣味,但终究不如身边有一个人分享来得舒心。当然,那个人最好是、只能是他的七童。   陆小凤看着花满楼,嘴角不由自主就开始上扬,两个深深的酒窝也不由自主就现形,一双小凤凰眼睛里面全是春水般缱绻而柔软的情意。   陆小凤知道,从今以后,花满楼都会在他的身旁。   花满楼似乎有所感应,他的嘴角也微微翘起来一点,   司空摘星在心里无声地哀嚎一声,十分痛苦地捂上了自己地双眼。   夭寿啦,这两个秀恩爱能不能看看时间地点,不要这么随时随地乱洒狗粮。   司空摘星表示自己承受不住。   西门吹雪则是早已抱着剑微阖双目养神,他不关心这些事情,铁家也好宁家也罢,都和他没有关系。   同理,沙曼牛肉汤薛冰上官丹凤……也好,花满楼也罢,亦都和他西门吹雪没有关系。   楚遂也终于有时间打理打理郑顺,他掏出一块帕子来仔仔细细给郑顺擦手,一边擦一边语气温柔地责问他怎么吃糖又吃得满手都是。   郑顺看着楚遂吃吃地笑,听着楚遂的责怪乖乖地一言不发,谁也不知道他脑子里到底在想点儿什么。   这个时候,宁长忽然出现在转角的地方。   宁长一进来目光就立马被还昏在地上的赵蓬所吸引,一双眼睛里面都是怒火,像是要把赵蓬生吞活剥了似的。   花满楼轻启唇齿,提醒陆小凤道:“有人来了。”   陆小凤吝啬地分出一点儿注意力给来人,扭过头去看了一眼是宁长之后,又转过头来对花满楼道:“是宁长。”   花满楼笑得有几分无奈,提醒陆小凤道:“我们是不是有一些事情要告诉他?”   陆小凤一拍脑袋,佯作恍然大悟状。   花满楼笑着敲敲他家小凤凰的脑袋,决定还是自己来说好了。   花满楼朝着宁长的方向道:“宁公子。”   也许是花满楼这一声“宁公子”喊得太温柔客气,宁长居然愣是没听见,一双眼睛还只盯着地上的赵蓬看。如果用眼睛可以在别人身上瞪出窟窿来的话,赵蓬这会儿估计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个地方是好的了。   可惜并不可以。   花满楼将声音提高几度,再次喊道:“宁公子。” 第68章 醋鸡   宁长终于注意到有人在喊他。   在宁长刚刚回过神来的时候,花满楼又第三次喊了宁长:   “宁公子。”   三声“宁公子”,宁长终于彻底回过神来。   这些天来,宁长日日夜夜都活在噩梦之中。父母妻儿被烧得焦黑的尸首,从小长大的、现在沦为一片废墟的家宅,空气中弥漫着的令人窒息的焦臭味道……这些景象无一不分分秒秒地侵扰着他,像是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逼得他无处可逃。唯一支撑着他活下去的,只有两个字。   报仇。   宁长自知天分不高,也自知自己的武功并说不上是一流好手。他还知道,能够在一夜之间做出这种大案的幕后真凶一定是实力强横、武艺高强的。像这样的凶手,他自知不敌,所以他想到了父亲以前的好友:铁不容,阎也愁和万箭发。加上父亲宁莫让,这四个人中,铁不容向来是老大哥一样的存在,所以宁长先去找了铁不容。   好在铁不容就在听闻消息之后浩浩荡荡前来报丧的人群之中,宁长要找铁不容,是一件很轻易的事情。一开始,铁不容看上去的确是靠得住的,他十分老成地建议自己去搜寻家中有没有少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不动声色地将自己对凶手动机的推测引到夺宝杀人之上。   宁长去找了,家中果然少了一尊翡翠观音。   那尊翡翠观音,从宁长有印象起,就是很重要的存在。他是家中次子,很多事情父亲都没有很清楚地告诉自己,因此他也只是知道这尊翡翠观音很重要而已,具体怎么个重要法,他是一点儿都不知道。他只知道这尊翡翠观音玉质莹润、雕工细腻,很是名贵的样子,价值连城。   于是他告诉铁不容,他没有找到那尊翡翠观音。   之后,铁不容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即就将阎也愁和万箭发拉走找司空摘星和陆小凤的麻烦,还嘱咐自己好好地为家中满门亲人办好这个丧礼,一切交给他们就好。   直到这个时候,宁长对铁不容也还是心怀感激的,认为铁不容是真心地在帮助他。   直到楚遂和郑顺找到宁长。   楚遂和郑顺告诉宁长,宁家的灭门案是由两个人一手造成的,一个是赤霞宗现任宗主赵蓬,还有一个,就是铁不容。   宁长的第一反应是拒绝相信楚遂的话。   他的铁伯伯,怎么会是杀害自己一家的凶手呢?而且面前的这两个人又是谁?   直到楚遂将一纸书信拿出,递给宁长看,宁长这才明白过来这件事情的始末。信上是父亲宁莫让的笔迹,字里行间满是忏悔,说自己有一次酒后对自己的好友铁不容将出了翡翠观音的秘密,请求楚遂的原谅。   楚遂的声音语调平淡而不容置疑,他淡淡地对宁长说,他已经去拷问过铁不容,铁不容已经承认,就是他勾结了赵蓬,从孙巧巧手中拿到□□害死宁家满门的。   至于楚遂是怎么拷问铁不容的,宁长不知道,不过想来也不会太温柔就是。这个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知道铁不容的武功高出自己太多,自己一个人没有办法为宁家满门报仇。   宁长思绪万千之间,楚遂再次开口。   楚遂说他会暂时将宁长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以防铁不容拿他做人质,剩下的事情都由他来做,宁长只需要等待就好。   宁长除了相信楚遂之外,别无选择。   再后来,宁长就跟着楚遂和郑顺回到这个地方,在看到赵蓬的瞬间几乎失去理智,然后又被花满楼的三声“宁公子”将神魂再次钉到这具躯体之中。   宁长晃晃头,像是这样就能将失去的理智全部都安回脑子里似的。他勉强调动出一些所剩无几的理智,回应花满楼道:“何事?”   他甚至没想起来,按照一般性的礼节而言,他应该先简单自我介绍几句再问问花满楼是何人。   花满楼自然不会计较这些可有可无的礼数,他笑着对宁长道:“我们找到了你的父亲,暂时将他安置在山西商行诸葛茶那里,你随时可以过去把他接走。”   花满楼的笑容是温暖的,像是一束冬日中暖而不灼人的阳光,照射在已经在冰窟中待了太久而浑身冰凉、已经冻到快要麻木的宁长身上,宁长觉得自己身体之中有一些东西在复苏。   那是对生活的希望。   花满楼的笑容像是在宁长心中点燃了一个小火苗似的,唤醒他对于温暖、对于生活的渴求,唤醒他心中对于未来的希望。   宁长有点不敢相信,他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一脸的不可置信。他直直地望向花满楼,再次问道:“我的父亲?”   陆小凤抢过话去,回答宁长道:“你爹没死,在铁家大牢里关着呢。我们去的时候刚好碰见,就给带出来妥帖安置好了,就在山西商行诸葛茶那儿。”   陆小凤下意识地不想让宁长再和花满楼说话,所以自己抢过话来讲。   虽然他也能理解宁长在这种处境下的的心情,但是就算这样他也不想让宁长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他家七童看。   七童是他的,不想给别人那么直勾勾地盯着看。   陆小凤的这点儿小心思,花满楼不知道,因为他目不能视。宁长也没有注意到,因为他完全沉浸在父亲未死的喜悦之中。但是有一个人注意到了。   这个人是已经习惯于当电灯泡和被陆小凤花满楼秀恩爱虐一脸的单身狗司空摘星。   司空摘星和陆小凤相识已久,十分了解陆小凤,可以说陆小凤一抬眉毛一摸胡子就能知道陆小凤在想什么。这会儿这只鸡这么急吼吼地抢花满楼的话讲,依司空摘星看,多半是醋了。   摆出一副看透凡尘的样子,司空摘星看着陆小凤有些做作地、无可奈何地摇着头,嘴里还念念有词。   如果仔细去听司空摘星讲的内容的话,你会听到他不停地在重复四个字:   “这只醋鸡。”   花满楼只是看不见,但他的耳力还是非常的好的,司空摘星嘴里念叨的内容他自然是能够听得一清二楚。   有些无奈地抬手轻轻敲敲陆小凤地脑袋,花满楼笑着对陆小凤道:“你呀。”   简单的两个字,蕴含着无限的宠溺。   陆小凤自知理亏,揉揉脑袋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花满楼笑。与此同时,陆小凤还见缝插针地瞪了司空摘星一眼。   花满楼还在这儿,司空摘星才不怕陆小凤呢。   司空摘星张牙舞爪地冲着陆小凤做鬼脸,什么鬼脸丑做什么,什么鬼脸难度大做什么。   陆小凤也是拿司空摘星没办法,只好扭头过去不再看司空摘星,眼不见心不烦。   那只死猴精有什么好看的,还是他家七童好看。   不过这会儿显然不是给陆小凤盯着花满楼看的时候,这儿也不止他们两个人,还有一群人。   一群人中的宁长很没眼力见儿地打断了陆小凤和花满楼旁若无人的秀恩爱,宁长对陆小凤和花满楼一抱拳,十分感激地道:“多谢二位义士。”   这会儿宁长倒是看上去正常许多,想来是他离家出走许久的理智已经逐渐回笼。   人家真心实意地道谢,陆小凤总不能置之不理吧?   抢在花满楼的前头,陆小凤摆手对宁长道:“举手之劳,不妨事,不妨事。”   花满楼这会儿明白过来陆小凤的小心思,也没有和陆小凤抢和宁长说话的活儿,只是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笑。   他的小凤凰,怎么这么可爱。   宁长还是充满感激看着陆小凤和花满楼。陆小凤怀疑,如果不是宁长看上去年纪和他们差不多的话,宁长现在就能跪下来认他俩当义父。   陆小凤密切关注着宁长的行为,谨防他做出来点儿什么让人尴尬的事情。   果然不出陆小凤所料,宁长一撩下袍衣摆,双膝一屈,竟然登时就要给陆小凤和花满楼跪下来。   这还了得?   俗话说“跪天跪地跪父母”,陆小凤很知道天高地厚,决不敢妄想自己竟能和天与地一般的待遇。至于“父母”,陆小凤就更牙酸了,他一点儿都不想要一个宁长这么大的儿子,太折腾了。   陆小凤急忙搀起宁长,道:“你别这样。”   宁长依旧是一脸感激的样子,大声说道:“二位对我有再造之恩,宁长无以为报,只能为二位恩人磕几个响头罢了。”   陆小凤手一哆嗦差点儿又给宁长按地上去。   花满楼笑着说道:“你的意思,我们心领了。至于这响头,就不必再磕。我们也对宁老前辈很是敬重,救他也是我们应该做的。你若真的磕了这响头,反倒是叫我们无地自容。”   花满楼一番话说得进退有度、有理有据,温和而有着自己的坚持。   听完这话,宁长也不好再坚持要磕头。   陆小凤终于松下一口气。   松了一口气的陆小凤又将目光移到楚遂身上,寄希望于楚遂。希望他能够出来做个主,赶快了结了这桩案子。   而楚遂还在给郑顺擦爪子。   又过了好一会儿,郑顺那双沾满糖稀的爪子才终于被楚遂给擦干净。陆小凤心想楚遂也算是技艺蛮高超的,那么黏糊的爪子都能给擦得清清爽爽、干干净净。   给郑顺擦完爪子,楚遂的心思才又回到正事上来。 第69章 真相   楚遂语气平和地对宁长说道:“既如此,你随后就和陆小凤他们一起出去吧。找到你的父亲,安安生生过日子。”   宁长低着头,没有回答楚遂的话。   父亲,他自然是要去找的,也自然是要亲自侍奉左右的。可是安安生生过日子这条,要他怎么能够做到?   那场大火几乎是吞噬掉他的所有。   楚遂仿佛看出来宁长的想法似的,他轻轻叹口气,又对宁长道:“你们家灭门的仇,我自会替你们报,一个都不会放过。”   宁长声音很低地对楚遂道谢道:“谢谢您。”   楚遂看着宁长,宁长此时看上去就和无家可归的小狗似的,很有几分落魄可怜的味道。楚遂自忖自己怎么说也算是宁长的半个长辈,所以尽管他并不擅长安慰别人,但还是勉强为之。楚遂对宁长道:“往事已矣,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这句话说得笨拙而又俗套,听上去实在和楚遂这个人不大相符,想来勉强挤出这种话也实在是有些难为他。   不过有的话,老土归老土,用处也还是有的。   宁长有些恍惚地想,往前看,是啊,往前看。最起码现在他知道他还有一个亲人存活于这个世界上,哪怕是为了自己的父亲,他都要试试往前看。   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他还可以和父亲两个人,共同陪伴着彼此,度过人生的匆匆几十年。   宁长又想起刚刚花满楼在告诉自己这件事情时候的笑容。   温暖的,饱含着对生活美好希望的笑容。   宁长抬起脸来,也对着楚遂露出一个笑容,道:“我会的。”   宁长不知道自己已经多久没有笑过。   对于未来生活的美好希望,伴随着这个笑容一起,终于在宁长的心中生根发芽。   交代完宁长之后,楚遂又想起还躺在地上、被打晕而且喂过药的赵蓬。   一想到赵蓬,楚遂的脸立即就黑了下来。   看眼陆小凤四人,楚遂的脑袋转的飞快,心中无比迅速地给他们标上了“免费劳动力”的标签。   陆小凤被楚遂看得有点儿发毛。   楚遂对陆小凤道:“还劳烦陆大侠刺激一下赵蓬,让他醒过来。”   看看四周,陆小凤并没有在这里发现一滴儿水,所以自然不可能用冷水泼醒赵蓬。陆小凤充满疑惑地看向楚遂,不知道楚遂是要他怎么弄醒赵蓬。   陆小凤的眼神儿实在很直白,楚遂也能看懂他这是在困惑什么。楚遂简单回答道:“扇几巴掌也就差不多了。”   不过陆小凤对着一个昏迷的人还实在是下不去这个手。   司空摘星倒是踊跃,他跳出来,嘴里说道“我来我来”,爪子也已经伸到赵蓬的脸旁边。   在几声清脆的巴掌声中,赵蓬幽幽转醒。   也不知道楚遂是给赵蓬吃了点儿什么药,赵蓬只觉得自己一点儿力气都没有,真气也都调动不起来。此时他的身体素质,和完全不会武功的平凡人无异,还是更贴近闺阁女子或者缠绵病榻的病人那种,完全软弱无力,比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还不如。   现在的赵蓬,别说楚遂陆小凤了,就连这里武功最弱的宁长都能一下子弄死他。   楚遂走到赵蓬身边,再次抛出他之前就问过赵蓬的那个问题:“你是谁?”   赵蓬笑得惨然,也难为他这种境况下居然还能笑出来。赵蓬道:“我早已回答过。”   楚遂又问他道:“你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赵蓬眼睛一闭,干脆什么也不说了。   楚遂道:“你不说,其实我也是有办法的,只不过那法子有点儿残忍,我轻易不愿意用。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说还是不说?”   赵蓬依旧一言不发,但若仔细去看,可以看到他闭着的双眼上的睫毛在微微地颤抖。   看到赵蓬这个反应,楚遂叹口气,其实这也是意料之中。   楚遂出声,再次道:“陆小凤。”   陆小凤冷不丁被点到名,有些意外,问楚遂道:“前辈何事?”   楚遂道:“你扛起来这个赵蓬,跟我走。”   楚遂只点了陆小凤一个人,陆小凤看一眼花满楼,有点儿犹豫。   楚遂又补充道:“你们几个,要是愿意也可以跟着。”   花满楼拍拍陆小凤的肩膀,安抚性地看着陆小凤笑,示意陆小凤他会跟着的。   陆小凤瞅一眼赵蓬,觉得把他扛起来有点儿不划算。略作思量,陆小凤拽起赵蓬的衣服领子,决定拖着他走。   楚遂对此也没有异议,赵蓬更是闭着眼睛像是铁了心地装哑巴。   于是陆小凤这一路都是拖着赵蓬走的。   将他们带到了一间石室之前,楚遂开口道:“陆小凤,你把赵蓬扔进去。”   陆小凤依言,把赵蓬扔进了那个石室。   赵蓬虽然现在没有什么力气,但他的身体底子还是在那儿摆着的,这么扔扔也扔不死,所以陆小凤扔得放心大胆。   楚遂留下一句“在这儿等着”就一个人进了石室。   郑顺哼哼唧唧地想要跟上去,楚遂看了郑顺一眼,道:“你也在这儿等着。”   楚遂的话说得威仪而不容置疑,郑顺虽然一脸委屈巴巴地低头去拽自己的衣角,但最终也没有坚持要跟进去。   石室的大门轰然而阖,楚遂和赵蓬被关在门内,陆小凤他们加上郑顺宁长被关在门外。   郑顺这会儿倒是很乖,自己找了个角落窝在那里开始玩儿自己的衣角和手指,没有吵没有闹,也没有找陆小凤他们的麻烦。   看一眼那个祖宗这会儿的确是无心给他们添麻烦,陆小凤松了一大口气。   毕竟,要哄一个武功高强、心智不全,而且好像对他的小胡子很感兴趣的祖宗,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刨去郑顺那个不安定因素,这种时候,陆小凤他们能做的只有等待。   等待这扇大门再次打开,等待楚遂出来。   等待一个真相。   好在,楚遂没有让他们等太久。   不过一个时辰左右,大门就再次打开。   出来的只有楚遂。   宁长不由得往楚遂身后望去,想看到这个害他全家恶棍的下场。   宁长的动作,楚遂自然尽收眼底,楚遂语气淡淡地对宁长道:“死了。”   楚遂不会骗宁长,也没有骗宁长的必要,楚遂说死了,估计就是真的死了。   至于是怎么死的,楚遂不说,宁长也不好问。   楚遂又道:“我现在已经清楚这件事情的始末。”   除了郑顺和花满楼,每个人都眼巴巴地看着楚遂,就连西门吹雪也不例外,只不过西门吹雪看得不太明显罢了。   郑顺是心智不全,对这事儿一点儿兴趣没有。花满楼则是目不能视,压根儿没法儿做到这个对常人而言十分轻易的“看”的动作。   楚遂再次开口,道:“我马上就要毁掉这里,所以告诉你们也无妨。这件事情说来话长,我们换个地方说吧。”   陆小凤虽然很想快点知道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也不好违逆楚遂的意思。   一行人再次跟在楚遂后面,来到另外一个房间。   山洞之中,房间自然不可能装潢得太过华丽舒适。这间房间干净简朴,有一张可供人围坐的大桌子,陆小凤他们依次坐下。   楚遂轻轻笑了一声,语气很轻地自言自语道:“没想到这张桌子竟然也会有能够用得上的一天。”   楚遂的声音着实很轻很轻,轻到西门吹雪和司空摘星这样的好手都没听清他说的什么。   不过这是一句题外话,没听清也没有什么打紧的。   楚遂从袖中掏出一块布帕放到桌上,就是之前被赵蓬盗走的、绣着一句话的那块布帕。楚遂道:“就从它说起吧。”   陆小凤他们都使劲儿地盯着布帕看,想从中看出一些端倪。   但这布帕的的确确就是一块普普通通的布帕,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   除却上面印着的那句话。   观音观众生。   楚遂的声音再次响起,楚遂道:“这块帕子,是一位故人交托给我和郑顺的。他于我们有恩,我们自愿进入这个山洞,替他守着一个秘密,等着一个人。但是现在我知道,那个人不会来了。”   楚遂给出的信息支离破碎,陆小凤他们听得云里雾里。   好在楚遂并没有要彻底绕晕陆小凤他们的意图,他又开始从头讲述这个故事,或者说是,真相。   楚遂道:“千秋万载,朝代更迭,着实是很平常的一件事情。百年之前,西北有一个小国,名唤乌有国。乌有国国王自知乌有国已经气数将尽,而且也不愿子孙后代再牵扯进这些腥风血雨之中。故而他秘密地在中原藏下一批宝藏,这批宝藏足够他们在中原安居乐业,繁衍生根。国王将这批宝藏托付给了他的好友,中原江湖中素来很值得人敬佩的一位义士,就是宁莫让的父亲,宁清风。宁清风身死之时,知道他的后代并没有本事守住这处宝藏,故而将此地托付于我和郑顺,只在宁家留下一尊故布疑阵的翡翠观音。这块布帕则是一句密语,能够正确说出下半句的人,就是乌有国国王的后人,能得到这所有的宝藏,从此隐姓埋名,在中原过上安乐富庶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想名字,特别是国家的名字…偷懒用了前人所创的“乌有”和“子虚”(下一章),意思就是都不存在。 第70章 散场   听到这里,陆小凤不禁叹息道:“这个国王,未免也太天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楚遂颔首,道:“就是这个道理。国王和宁清风的这个决定,不禁害了宁家后代,也害了国王的后人。取代乌有国的是子虚国,而赵蓬,正是子虚国十八名王储中的一名,乌有国王的后人已经全部为他所杀。他进入中原,扶持赤霞宗的目的就是找到这批财宝。恰巧,宁莫让曾对铁不容说漏过嘴,不过宁莫让只知道翡翠观音那一条通道。赵蓬认为铁不容可以是他的助力,因此他找到铁不容,说要与铁不容合作。这两个人在宁家搜了好几圈,却也都没有搜到那尊翡翠观音。”   司空摘星都快听傻了,他不过是看那尊翡翠观音名贵好看随手偷出来玩儿几天罢了,怎么后面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楚遂又道:“想来那个时候,翡翠观音恰好被不知情的司空摘星偷走了。他们没有找到翡翠观音,边想了个恶毒的法子,屠戮宁家满门,并且声称是盗走翡翠观音之人所为,这样铁不容在明面上就能光明正大地找寻那个持有翡翠观音的人了。然而事情出现了变数,偷走翡翠观音的是司空摘星,司空摘星的身边还有陆小凤和花满楼。他们又去找来了这一代的妙手空空儿,想要从你们那里偷来翡翠观音。”   “可是在空空儿动手的前夕,赵蓬改变了决定。他料定这里必定有机关险要无数,于是决定先让你们进来探路。他在那个山洞外面布下了天罗地网,届时无论你们最后拿出了什么,他都可以坐享渔翁之利。”   陆小凤他们这才知道,那个时候,原来死亡离他们是那么的近,几乎可以说是擦肩而过。后知后觉的陆小凤后背不由得起了一层冷汗。   楚遂的声音再次响起,他继续道:“然而赵蓬没有料到,以翡翠观音为匙的那个入口,在你们进来之后会完完全全地塌掉。我送你们从另外一个出口离开的时候有些匆忙,不留神让他得了蛛丝马迹,寻到那个出入口。这样他才不得不以身犯险,自己进来这里。不巧的是,我和郑顺最后还是在这里找到了他。后来的事情,你们就都见到了。”   楚遂一席话之间,一个国家的改朝换代,两个家族的生生死死,三方势力的全力角逐都蕴含其中,陆小凤他们不过是被这个庞大故事卷进来的旁观者。他们马不停蹄在找的真相,原来如此。   楚遂的话音已经落下很久,但是没有一个人接话下来,每个人都安安静静地坐着,消化着这个错综复杂的真相。   良久,陆小凤才说出一句话。   他问宁长道:“那前辈之前说的尸首呢?”   楚遂他那天随口一说,倒是没想到陆小凤居然还记到了现在。楚遂回答陆小凤的话道:“是那个乌有国王的尸首。”   至此,所有的疑点都烟消云散。   楚遂道:“你们该走了,带上宁长吧,带他去找他的父亲。”   陆小凤道:“定不负所托。”   宁长还是木木地坐在那里,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楚遂道:“走罢,我送你们出去。”   楚遂率先起身,陆小凤四人和郑顺宁长也都跟上。   走过山洞中弯弯曲曲的路径,陆小凤他们,终于再次见到阳光。   阳光照在身上,很暖很暖,那些阴谋诡计,生生死死的算计,好像一下子离他们很远很远。生命的快活和和煦迎面而来,陆小凤想到,他和花满楼已经很久没回百花楼。   转身看向站在他身边的花满楼,陆小凤语气温柔地对花满楼道:“七童,我们很久没有回百花楼。”   花满楼也笑起来,回应陆小凤道:“好啊,等我们把宁长送到诸葛茶那里之后就回百花楼。”   陆小凤笑得心满意足。   听到他们的话,司空摘星的眼珠儿转了转,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   连带着那座庙一起,楚遂和郑顺毁掉了这个入口。从此,大批的金银都和石头一起深埋在地下,再无面世之日,也再也不会带来腥风血雨。   乌有国,从此葬身于历史的滚滚沙尘之中,再无痕迹。   楚遂和陆小凤告别之后就带着郑顺离开这个地方,他已经为了对宁清风的一个承诺付出太多,现在他可以放下这个重担,去过另外的日子,享受别样的人生。   西门吹雪也告辞道:“我已经很久没有回万梅山庄。”   陆小凤一句挽留也没有,因为他觉得那些话,太客套。   笑得潇洒风流,陆小凤对西门吹雪道:“有时间,我们去找你喝酒。”   以前,陆小凤说的都是“我去找你喝酒”。   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陆小凤有了花满楼。   所以他开始说,我们去找你喝酒。   西门吹雪没有什么表情,不过他向来都没有什么表情的。   他只是简短应承道:“好。”   陆小凤又笑起来,道:“一言为定。”   花满楼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站在陆小凤身边微笑着。   西门吹雪深深看陆小凤一眼,没有再答陆小凤的话,御起轻功,转身飞走了。   人走的只剩下司空摘星、宁长、陆小凤和花满楼。   司空摘星摸摸下巴,对花满楼道:“花兄,这次的事情有劳你们了。”   陆小凤被司空摘星忽略掉了。   陆小凤也没在意,斜斜挑着眉毛看司空摘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听司空摘星又道:“不若花兄写一纸给诸葛茶的书信给我,我带着宁长去找宁老前辈。”   说完这句话,司空摘星偷偷地冲着陆小凤挤眼睛,目中尽是得色。   陆小凤笑着看向司空摘星,目光中尽是赞许之意。   这猴精。   干得好。   花满楼笑道:“现在哪儿有纸笔?你们先去吧,我回去之后给诸葛茶飞鸽传书就好。”   司空摘星也算是江湖上的好手,宁长的功夫其实也不差。这段路,陆小凤和花满楼是着实没有什么必要送他们。   花满楼又向宁长的方向转了转,征询宁长的意见道:“宁公子,你看这样可以么?”   宁长自然没有任何异议,他答道:“这件事情本来就已经要多谢花公子和陆大侠、司空大侠,我自然没有什么别的意见。”   很少有人管司空摘星叫“司空大侠”,司空摘星听着还有点儿不习惯,他道:“宁公子叫我司空摘星就好。”   陆小凤插话进来,道:“你叫他‘猴精’就好啦。”   司空摘星立马跳着脚给宁长灌输陆小凤的外号,他道:“你也别管他叫什么‘陆大侠’了,他就叫陆小鸡,四条眉毛的陆小鸡。”   宁长有点儿想笑,但他觉得不太好,所以忍了下来。   花满楼打断陆小凤和司空摘星毫无营养的小孩子斗嘴,这个活儿他已经做的是驾轻就熟,他笑着对司空摘星道:“你们快点出发吧,宁长也能早一些见到宁老前辈。三匹马你们牵两匹走。”   司空摘星一拍脑袋,道:“对哦。”   他又对宁长道:“我们走吧。”   四个人一齐找到陆小凤他们当初拴马的地方,很幸运,马还在那里,并没有被人牵走。   挑了两匹状态好些的,陆小凤让司空摘星和宁长骑走。   司空摘星也不和他们俩客气,骑上就走。宁长则是感激的笑笑,一肚子感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被司空摘星拉走。   拉走了也好,清净。   又只剩下陆小凤和花满楼两个人。   陆小凤手中拽着最后一匹马的缰绳,笑着对花满楼道:“七童,要不要同骑一匹?”   花满楼笑着摇头,道:“你是想压死那马么?这匹又不是什么神骏,寻常市集上买的好一些的马罢了。”   陆小凤笑道:“那怎么走?”   花满楼道:“先牵着吧,等过会儿走到市集再买一匹我们再骑马走。”   陆小凤笑着耍无赖道:“我也要七童牵着走。”   花满楼笑道:“那谁牵马?”   陆小凤伸出一只手握住了花满楼的,另外一只手则牢牢拽着马缰绳。他笑着对花满楼道:“这样不就好啦?”   花满楼对陆小凤真的是无计可施,他只得默认了陆小凤的做法,手指回扣陆小凤的手掌。   但他嘴里还是忍不住说道:“这里没人也就罢了,一会儿若是有人……”   陆小凤笑道:“有人自然会松开。虽然江湖上大部分的人都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但我也不想我们被街上的人像看猴子似的盯着看。”   想了想,陆小凤又补充道:“我家七童这么好看,不想给他们多看。”   花满楼又笑起来。   在这些小地方,他的小凤凰真是执着的可爱。   花满楼道:“好。”   也不知道花满楼说的是有人就松开好,还是不想给别人多看好。   陆小凤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似的,开始絮絮叨叨地说:“七童,好像后天我们到江南的时候刚好能赶上冬至。冬至北方都是吃饺子的,山东这边好像是喝羊肉汤。江南呢?江南那边是不是吃什么米饭来着?”   花满楼笑道:“赤豆糯米饭。”   陆小凤作恍然大悟状,道:“对对,就是赤豆糯米饭。”   花满楼并肩和陆小凤走着,说道:“那我后天带你去方昉那里吃赤豆糯米饭,他做这个的手艺一绝。而且方昉的母亲是北方人,冬至那天他除了煮赤豆糯米饭之外还会包饺子。另外江南冬至的时候还是要喝冬酿酒的,他那里也有好的。冬酿酒色清香冽,想来你也会喜欢。”   说话的时候,花满楼的唇角始终盈着满满的笑意。   陆小凤看着花满楼的笑容,自己也跟着笑,他道:“好啊。”   两个人越走离赤霞山越远,越走离翡翠观音案越远,越走离那些见不得人的阴谋诡异越远。   他们也越走离江南百花楼越近。   离花满楼那座一年四季鲜花都满满盛开的小楼越近。 第71章 冬至   陆小凤和花满楼果然恰好在冬至这天再次踏上江南。   一回到江南,陆小凤只觉得自己的身子骨儿都松软下来。   以前,陆小凤是一个浪子,是一个没有“家乡”这种东西的浪子。他四海为家,处处为乡。而现在,陆小凤觉得江南就好像他的家乡一样。   因为江南是花满楼的家乡,是花满楼长大的地方,生活的地方。而且花满楼的百花楼,也在江南。   闲闲骑着马,陆小凤问花满楼道:“七童,我们是先回百花楼,还是先去云归阁?”   花满楼笑起来,和陆小凤在一起,花满楼总是很轻易地就能够笑起来。   花满楼的语气柔和得像六月的风,他答陆小凤道:“都可以,凤凰你想怎样?”   陆小凤手腕儿松松地握着马缰绳,语气也松松软软的,像是刚刚出锅的糯米糕,还冒着热气儿。   陆小凤道:“不如我们先去方昉那里?吃饱喝足之后再回百花楼,估计能刚好赶上睡觉的点儿。”   一回到江南,陆小凤好像就格外的惫懒。   究其原因,大概是花满楼惯的。   花满楼笑道:“好,那我们先去云归阁。”   云归阁还是云归阁,只不过有些花儿谢了,又有些别的花儿开了。方昉也还是方昉,只不过他今天准备的饭食不再是刚刚入冬时个大黄满的螃蟹,而是南北混杂、冬至必备的赤豆糯米饭、冬酿酒和水饺。   都是家常的简单饭菜,不过到了方昉手里,滋味自然是不简单的。   时隔月余,陆小凤和花满楼再次站在云归阁的门前。   虽然想起之前他和牛肉汤在云归阁中的冲突有点尴尬,但陆小凤对于美酒的向往冲淡了这种尴尬。   花满楼也是,虽然想起之前方昉对他隐晦的表白有点不自然,但是他对于投喂陆小凤的愿望也冲淡了这点儿不自然。   花满楼伸手去叩那扇矮矮的木门。   不曾料到的是,花满楼的手还没有碰到木门,木门就已经从里面打开,露出其后方昉那张英挺的面孔。冬至,已经基本上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方昉身上披着一件厚厚的纯白狐裘,里面穿着一袭墨绿色的长袍。呼吸间产生的淡淡白色雾气使他的脸显得有些不太清晰,但他的眼睛却很明亮。   他又看到了花满楼。   方昉的嘴角不由得翘起来,眉眼微弯,也染上一层笑意。他一点儿都不掩饰心中的喜悦,也掩饰不住,因为他脸上的笑容会出卖他。   他看到花满楼立于冬日寒风之中,立于他的云归阁之外。   花满楼还是那个样子,眉目如同由上等画师细细用丹青点染而成的水墨画一般清秀明澈,嘴角似乎永远含着笑,身上有一种贵气、书卷气与侠气混合而成特殊气质,引得人移不开眼。   听到是方昉,花满楼率先开口寒暄道:“方兄,好久不见。”   方昉看着花满楼的脸,也道:“好久,不见。”   这四个字被方昉说得缓慢而深情,仿佛他在说的并不是一句司空见惯的寒暄之语,而是情人间的喃喃私语。   其实方昉还有后半句没说出来。   我很想你。   但是他没有立场和资格说这句话,所以只能在“见”的时候就停住话音,将这后半句止于唇齿之间,不让它有见于天日的可能性。   花满楼又道:“打扰了。”   花满楼话中的疏离像是一盆冷水迎面而来,浇得方昉一下子就从不期而遇花满楼的喜悦之中清醒过来。   方昉笑出声来,笑容里藏着几许自嘲与落寞。他道:“花兄这就见怪了。先不说我们的交情,我云归阁就是个饭馆而已,你过来吃饭,哪儿说得上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云归阁就是个饭馆?   无数被云归阁拒绝的富商巨贾哭泣着指责方昉,你这个骗子。   如果真的就是个饭馆儿的话,为什么就算他们捧上千金,也连一粒米都捞不着吃?   方昉还在看花满楼,眼神温柔而深情。他的面部轮廓是端正深邃的,甚至还颇有些棱角。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他此时的一双眼睛,里面尽是如水一般的柔情。   他的眼神像是碧波荡漾的大海,足以淹死任何一位幽闺中的怀春少女。   只可惜,他这么温柔的眼波看向的是一位瞎子,而且还是一位心有所属的瞎子。   花满楼看不见东西不假,可陆小凤还是能看见的。花满楼家那只小心眼儿又爱吃醋的小凤凰心中不禁暗叫糟糕,心想方昉这怎么还没死心。而且陆小凤还注意到,方昉的眼神比起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陆小凤开始后悔答应和花满楼一起来云归阁吃饭。在哪儿吃饭不是吃,云归阁口味是好,但也架不住这儿老板对花满楼心怀不轨啊。   不过方昉显然是一个自制力极佳的人。在陆小凤眼里,方昉已经盯着花满楼看了许久,而事实上,方昉不过是多看了花满楼一句话的时间而已。   花满楼再次开口,道:“方兄这可是要出门?”   方昉本来的确是要出门的,不过既然来人是花满楼,他自然不可能如实地告诉花满楼自己本来的打算。方昉笑着对花满楼道:“也没有,我不过是看园内梅花开的不错,想到园外换个角度看看,想来会别有一番韵味。”   花满楼闻到很淡的一股梅花香气,幽幽浮动在空中,就知道方昉说得不假,他家园子里的梅花果然开得不错。   方昉连扯谎都能扯得那么风雅。   花满楼目不能视,所以没有看到方昉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自然,也就自然不知道方昉此时没有说真话。   但是陆小凤能看见,陆小凤知道方昉在说假话。   挂上假模假意的笑容,陆小凤建议花满楼道:“不若我们换个地方吃饭?想来方兄应该是有些事情的。”   花满楼也有些犹豫。   但是方昉没有再给花满楼犹豫的机会,他已经返身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招呼花满楼和陆小凤道:“花兄陆兄,还都愣着干什么?进来的时候顺便将门替我关好,劳驾。”   方昉都这么说了,花满楼和陆小凤还能再说什么呢?   花满楼抬脚步入云归阁,陆小凤心里虽然老大的不乐意,但也还是跟在花满楼后面走了进去。   将那扇门关好之后,花满楼伸手揉了揉陆小凤的脑袋,其中的安抚之意不言而喻。   方昉眼看着陆小凤和花满楼已经进来,门也已经关好,长长松了一口气。   他是真的担心花满楼和陆小凤转身就走。   虽然花满楼是和陆小凤一起来的,但是总比花满楼自那之后都不再来云归阁的好。   停下脚步来略等陆小凤和花满楼,方昉又笑道:“今日冬至,冬酿酒是早已备好的,饺子也是备好的,下到锅里就好。一会儿我给你们蒸赤豆糯米饭。”   想起来陆小凤好酒,方昉笑笑,又补充道:“冬酿酒不比陈三白稀有,我酿了不少,陆兄今天可以管够。”   陆小凤的心情总算被这“管够”的好酒安抚下来一点儿。   反正花满楼喜欢的是他陆小凤,他就不信方昉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陆小凤和花满楼被方昉带到内室,还是他们上次坐的地方。不过那个时候寒意尚且没有现在这么深,炭火点得也不如现在那么温暖。   一进内室,就能感觉到暖意扑面而来,让人的身子骨儿仿佛都一下子松泛下来。   陆小凤笑着夸赞道:“方公子这里真是暖和。”   方昉笑道:“我这身子不比你们习武之人抗冷,冬日严寒,还是得多烧点儿炭火的。你们坐。”   陆小凤和花满楼依言坐下。   方昉摆出茶具,为陆小凤和花满楼一一斟好茶,又搬出几坛子冬酿酒还摆出几个喝酒的杯子,这才起身往厨房去。   酒都摆出来了,陆小凤自然也不会客气,拍开一坛子他就往嘴里灌,果然好酒,清冽可口。   花满楼则是浅浅啜饮着方昉刚刚为他倒好的热茶。茶是适合冬日里暖身子的正山小种,香味浓烈。   放下茶杯,花满楼笑着问陆小凤道:“这酒如何?”   酒的确是好酒。   而且这酒还是花满楼特意带他来喝的。   陆小凤低下头,对着酒坛子笑出他的两个深深的酒窝。   他道:“我很喜欢。”   花满楼也笑起来,道:“喜欢就好。”   他的小凤凰,喜欢就好。   陆小凤笑问花满楼道:“七童,你要不要尝一尝?”   很少喝酒的花满楼答应道:“好啊。”   陆小凤从桌子上的杯子里挑出一个,浅浅地倒上大半杯酒,递到花满楼手里。花满楼伸手接过那杯酒,无意中碰到了陆小凤的指尖。酒杯有点凉,陆小凤的指尖却很暖。   浅尝一口他家小凤凰给他倒的酒,花满楼笑道:“是很好。”   酒很好,他的小凤凰,也很好。   花满楼沾了酒液的唇瓣在阳光的折射下看上去亮晶晶的,陆小凤看着花满楼,不由自主地凑过去,想尝尝沾在花满楼唇上的那薄薄一层酒是什么味道。   陆小凤身体动得比脑子快,等到他脑子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嘴巴已经覆在花满楼的唇上。陆小凤尝出来一点儿甜味,不过他只是浅尝辄止,因为他知道他们现在还在云归阁里。   对于陆小凤这个突如其来的吻,花满楼感到有些意外,不过他也已经渐渐习惯陆小凤没皮没脸的处事方式,并没有特别的惊讶。   但花满楼还是抬手敲了敲陆小凤的脑袋,对陆小凤道:“坐好,还在别人家里呢。”   话虽这么说,但花满楼脸上浅浅的笑意却一点儿也没褪下去,所以也完全看不出来有责怪训斥的意思。   倒是刚好给陆小凤机会卖个乖,陆小凤看着花满楼的脸,笑意盎然地认错道:“七童,我错了。”   陆小凤话音刚落,方昉就推门而入,手里还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面是一大盘饺子和三小碗赤豆糯米饭。   方昉刚好听见陆小凤那句话,他笑着发问道:“怎么我一会儿不在,陆兄还认起错来?”   花满楼笑道:“无事。”   陆小凤看着方昉手里的托盘,笑问道:“想来那就是江南冬至家家户户都要吃的赤豆糯米饭?”   被陆小凤的话提醒,方昉赶忙将托盘放到桌子上,一一将每个人的那份赤豆糯米饭都摆在他面前,将饺子摆在桌子的正中。   花满楼已经闻到赤豆糯米饭的香味,他代方昉答陆小凤道:“这就是,你快尝尝,方兄的手艺向来是最好的。”   听到花满楼的夸奖,方昉笑起来,抬手也为自己倒上一杯茶水。   陆小凤其实向来不太爱这种甜蜜蜜又黏糊糊的东西,倒是桌上的饺子更对他的心意。不过既然这玩意儿是七童从小到大每个冬至都要吃的,陆小凤也免不得要勉强自己多尝几口。   尝过之后,陆小凤抬头对方昉道:“方兄果然好手艺。”   方昉轻轻晃着茶杯里面的茶水,笑道:“过奖。”   花满楼又笑起来,道:“方兄就不要再谦虚。”   方昉将手中的茶杯放到桌子上,自己也夹起一个饺子咬了口,对花满楼道:“好。”   饺子是羊肉白菜馅儿的,也没用什么珍奇的原料或者佐料,一口下去也尽是鲜甜。   食物的份量并不多,三个人喝茶的喝茶,喝酒的喝酒,不一会儿就用完这顿冬至餐食。   用完了饭,花满楼和陆小凤也就可以告辞。   方昉也没有什么理由留他们。   他知道,自从他将那剖白心意的几句诗吟出口之后,花满楼和他的关系就已经回不到单纯的“朋友”两个字。如果还是朋友,方昉还可以留花满楼一留。但现在他们关系尴尬,方昉没有理由留花满楼,花满楼也不会留下来。   方昉只能送着花满楼和陆小凤离开云归阁,看着他们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作者有话要说:   《翡翠观音》这个单元就这么结束啦,接下来是第三单元~   那个空空儿就…没有下文了…吧……就当小星星和我一起忘掉了…… 追迹寻花 第72章 消失   花满楼消失了。   这是江湖上近日来最为炙手可热的消息,人人都在传,人人都在猜江南的花家七公子到底去了哪里,然而却没有一个猜中的。   一夕之间,江湖之中再也没有谁见过花满楼。   西门吹雪没见过,司空摘星没见过,老实和尚没见过。   陆小凤,也没见过。   百花楼里的花花草草,开了又谢,凋了又绽。   花满楼却再也没有出现。   有人说他死了,也有人说他归隐山林了。还有人说他藏身于滚滚红尘之中,大隐隐于市。只不过这些人的议论与揣测,都不外乎是茶余饭后无关痛痒的几句闲话罢了。   真正能够感受到切肤之痛的,只有陆小凤。   陆小凤半年没有见过花满楼。   这已经是陆小凤泡在酒馆里的第三十天。   如果不是他的四条眉毛,一定没有人能再认出他是陆小凤。   昏昏黄黄的小酒馆里,陆小凤成日价除了往自己嘴里灌刀子似的烈酒,就是醉成一滩泥似的趴在桌子上,嘴里喃喃念着花满楼的名字。他的衣裳已经多日未曾换洗过,散发出不洁的气息,就算是路边的乞丐也要甘拜下风。头发之中遍布油腻,已经打成一缕一缕的,仔细找找说不定还有虱子什么的小动物。   这样的陆小凤,恐怕说他是头猪都算是抬举他,猪可比他干净得多。   陆小凤现在正在往自己嘴里灌他今天的第十坛烈酒。挥手叫来酒保,陆小凤即将把今天的第十一坛烈酒也灌进他的肚子里去。   酒保是个有些上了些年纪的老头儿,脸上的皮皱皱巴巴的,头发亦已经花白大半。走路的时候,他的步伐也颤颤巍巍的,端酒坛子的时候手都会发抖。   这个酒保今日不太正常。平日里他都是沉默而干脆的,陆小凤说几坛子酒就给他上几坛子酒,一个字的废话都没有。   今日却有些不同,在为陆小凤又取来一坛酒之后,老酒保居然站定在那里,像是准备开口和陆小凤说话。   陆小凤听见有人在喊他。   是老酒保,他道:“这位客官。”   半睁着一双醉眼,陆小凤强撑着将头抬起来一点好给予老酒保回应。陆小凤的嗓子沙哑得和破锣似的,听上去居然比这酒保还要苍老。   陆小凤问老酒保道:“是银子不够么?”   “不是,”老酒保摇头道:“你已经在老朽的酒馆里住了一个月,家里人不担心么?”   家里人?陆小凤哪还有什么家里人?他家里有什么人?仔细数数,可能拢共也就一个花满楼能算他半个家里人。而这个花满楼,现在也是无影无踪,死生未知。   陆小凤笑得有些自嘲。   又往嘴里灌一大口酒,陆小凤道:“家里没人。”   也不知道他这个回答是怎么惹着那个老酒保了,老酒保居然直接将手里的抹布往地上一扔,怒气冲冲地大声对着陆小凤吼道:“陆小凤,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吼声中气十足,完全不像是平日的那个老酒保。   陆小凤虽然已经成了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但他依然是陆小凤。   所以他依然能够认出来眼前这个人是司空摘星。   陆小凤继续喝着酒,毫不意外道:“司空摘星?”   司空摘星扯掉脸上的伪装,怒道:“你现在才发现?你看看你自己,不去解决问题,成日里只知道喝酒,你这个样子是做给谁看?他不会知道的,你难道还指望着他知道了然后自己出现?”   司空摘星的话稳准狠地戳向陆小凤的心窝。   这一个月来,陆小凤日日酗酒,把自己弄得狼狈得像是街边的乞丐。借酒浇愁固然是最大的原因,但他心底某个角落,也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侥幸蜷缩在那里的。   万一花满楼能够知道呢?   如果花满楼知道了,那花满楼会不会出现?   只可惜,“侥幸”的同义词就是“希望渺茫”,花满楼没有出现。   已经过去月余,花满楼依旧是音讯全无。   司空摘星又道:“虽然我和花满楼不是非常熟悉,但是他的事情我也杂七杂八地从你那里听说过一些。你还记得他对铁鞋的态度么?那时候他还那么小,就不会哭哭啼啼着屈服于对方,可以看出来他骨子里根本不像看上去那么好说话。你不去找他,把自己弄成这幅鬼样子又有什么用处?”   陆小凤放下酒杯,脸上出现深深的倦色,他无力道:“我已经找了半年,这半年里,我几乎是不休不眠,跑遍大江南北,依旧是全无音讯。我还能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或许这样他会出现呢?”   司空摘星把酒坛将地上一摔,道:“再别做梦,你起来。”   陆小凤看向司空摘星,他的眼睛很红,血丝遍布,煞是憔悴,看得司空摘星心中不禁一颤。   从他的眼睛就可以看出来,陆小凤这半年多,过得太苦了。   司空摘星忽然很懊悔,他不由得开始责怪自己来得太晚。   陆小凤问司空摘星道:“干什么?”   拉着陆小凤就往外走,司空摘星边走边说道:“我们去找一家客栈,你好好洗一个澡,再换上身干净的衣裳,吃一顿鲜美的食物,美美睡上一觉。”   挣开司空摘星的手,陆小凤又坐回桌前,拿起杯子想再灌自己一杯酒,却发现杯子里已经是一滴酒都没有。放下酒杯,陆小凤对司空摘星道:“别闹了,你这样做,花满楼就会出现么?”   司空摘星笑得有点神秘,他道:“我看你是钻牛角尖钻傻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已经想出来一个好办法,有八成的把握花满楼会出现。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做,明天一早我就告诉你我的法子。”   陆小凤将信将疑地看司空摘星,问道:“当真?”   司空摘星十分有信心地一挺胸脯,道:“自然当真!”   陆小凤已经很久没有笑过。   此时,久违的笑容出现在他脸上,他道:“就信你这猴精一回。”   死马当作活马医,也许那个猴精真的有什么自己没想到的法子呢?   认认真真地给自己洗了个澡,陆小凤换上司空摘星为他准备的新衣裳,还仔细修剪了修剪他眉毛似的小胡子。   如果忽略掉眼底的红血丝,陆小凤就又是那个潇洒风流的陆小凤。   安稳地躺在床上睡过一觉,第二天早上,更是连眼底的红血丝都无影无踪。   司空摘星对于重整精神的陆小凤非常满意,他也没有多绕圈子,直截了当地和陆小凤说出他的办法。   他问陆小凤道:“如果你快死了,花满楼会不会出现?”   陆小凤没甚把握地回答道:“应该……吧?”   如果是以前,陆小凤会毫不犹豫地瞪司空摘星一眼,再反问他这是在开什么玩笑:他若有难,花满楼怎么可能会不来?可是现在,陆小凤真的是对自己一点儿信心都没有。   花满楼一定很生气,不然怎么会这样扔下他一个人。   哦,扔下他一个人的花满楼可能觉得他并不会是一个人吧。   司空摘星拍拍陆小凤的肩膀,鼓励道:“自信一点嘛!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做了什么事能把花满楼气成这样,但我相信他还是不会见死不救的,他心地又好。”   陆小凤祛除掉话中的迟疑,道:“会。”   司空摘星又道:“就算他要来救你,也得他先知道你快要死,对不对?”   陆小凤道:“对。”   司空摘星道:“我们放一个谣言出去,就说有一伙人在追杀你,你已经危在旦夕。也许这样花满楼就会出来救你呢?”   陆小凤扑哧一声有些嘲讽地笑出来,道:“这花满楼能信?你当他几岁?”   司空摘星振振有词道:“关心则乱。他要是完全不在意你,怎么可能会为了你舍得连百花楼都不回?”   陆小凤不得不承认司空摘星这猴精说得好像有点道理。   陆小凤道:“传谣言简单,但是要传得让花满楼信,难。”   司空摘星笑得有点神秘兮兮,他又道:“所以要找一群人来‘真正’地追杀你。”   陆小凤不由得反问道:“那我要是命都没了,还怎么找花满楼?”   司空摘星道:“这伙人必定我们经过甄选的,愿意帮你这个忙而且下手有分寸的。你的朋友,我想花满楼也并不完全认识吧?”   陆小凤道:“这倒是。”   司空摘星笑得志得意满。   陆小凤看司空摘星笑得那么得瑟,心想这猴精八成是把事情都想得差不多了。他问司空摘星道:“听你的口气这么成竹在胸,莫非已经有了人选?”   司空摘星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递给陆小凤,纸上清清楚楚地排列着几个人名。   陆小凤看一眼纸条,心中有些感动,司空摘星这猴精这次是真的下了很大功夫在帮他的。   笑容,不由自主地出现在陆小凤的唇边,这个弧度真的很好看。   终于有笑容出现在陆小凤脸上,不是自嘲的、苦涩的,而是真正的、由发自内心的愉快与希望所引发的笑容。   或许不久之后他就能再见到七童。   想到花满楼,陆小凤的眼神变得温柔,笑容也更柔软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个单元啦,各个单元基本上都是独立的。   灵感来源于《楚留香新传》的《午夜兰花》,香帅也好看。   小段子来调剂一下气氛(花陆):   某天,花花正在浇花。   小鸡:七童,别光顾着浇花啊,也浇浇我呗。   然后——   花花转身,手里的水壶稳稳地喷了陆小凤一身的水。 第73章 不见   眼瞅着陆小凤已经不再颓丧,司空摘星长舒一口气,也总算有点心思留给别的事。换上副八卦兮兮的嘴脸,司空摘星问陆小凤道:“你到底把人家花满楼怎么了?花满楼脾气那么好,都能被你气成这样。”   不说这个还好,一提这个,陆小凤的脸顿时变得惨绿惨绿。   一脸不愿多说的样子,陆小凤敷衍司空摘星道:“没留神,着了别人的套儿。”   司空摘星表示,他很有兴趣听陆小凤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到底着了谁的什么套儿。   司空摘星一定要听,陆小凤也不得不说。但是陆小凤说的第一句话,就把司空摘星吓了一跳。   陆小凤道:“半年前,沙曼来找过我。”   “沙曼?”司空摘星觉得自己的耳朵可能是出了点什么毛病。   陆小凤微微颔首,意思是你耳朵没出毛病,没错就是沙曼,那个沙曼。   司空摘星诧异道:“她怎么会忽然出现?”   陆小凤揉揉头发,有点暴躁地回道:“我怎么知道?”   这个冲击有点儿大,司空摘星咽口口水,又问道:“怎么回事儿?她干嘛了?”   陆小凤笑起来,但是他笑得却比中药里的什么黄连、龙胆还要苦,看得司空摘星心里也怪不好受的。他道:“沙曼那天一反常态。”   司空摘星看着陆小凤,眼巴巴地等着陆小凤往下说。   陆小凤面色惨白,道:“她要我再说一遍爱她,还要再抱抱她。”   司空摘星一脸如有雷劈的表情,他真心觉得这剧情的发展有点儿太过狗血。   司空摘星整个人都不是很好,他问陆小凤道:“你从了?”   陆小凤点头。   司空摘星又问陆小凤道:“你什么时候那么听别人的话了?我怎么不知道。”   陆小凤整个人看上去都不是太好,他道:“毕竟那时候也是我对不起她。”   沙曼那么孤高冷傲的人,那天哭得是梨花带雨。陆小凤本来心中就对她有愧,这让陆小凤怎么拒绝她?   司空摘星觉得故事的这个走向真的是……离奇,他又问道:“那该不会就那么巧,全让花满楼给撞见了吧?”   陆小凤脸色难看道:“他要是全都听见了倒也没什么,问题的关键是,他只听见一半。”   司空摘星小心翼翼地问道:“不会就是,你和沙曼说爱她的那段吧……”   陆小凤痛苦地点头。   花满楼还真就听见那几句。   这剧情走向,司空摘星觉得自己真的是无话可说,简直像是地摊上几文钱一本的小话本里的狗血爱情故事,分分合合什么的,我不要听什么的,你一定要听什么的。   深呼吸几次,司空摘星收束好自己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又问陆小凤道:“然后呢?”   是啊,陆小凤想。   然后呢?   然后那天大概是他生平第一次知道,花满楼的轻功居然那么好。   好得他根本就追不上。   陆小凤听说过,人在伤心的时候总是会被激发出一些潜能,做到一些平日里做不到的事情。   花满楼现在是不是就是这样。   陆小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花满楼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追到最后,他的腿已经脱力。   在看到花满楼的身影成为远方一个小点的时候,陆小凤终于双膝一软,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他的花满楼,最终还是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   再也不见。   而现在对着司空摘星,陆小凤只是用简单的几个字轻描淡写地带过后面的事情,他道:“然后,我就再也没见过花满楼。”   仔细咂摸咂摸这件事情,司空摘星还是觉得怎么想怎么奇怪,他道:“这是有人专门整你吧?”   陆小凤疲惫道:“我怎么知道?”   司空摘星无视掉陆小凤的这句反问,兀自念念叨叨道:“这事儿也太狗血。沙曼都多久没露过面,忽然出现不说,还提这么不正常的要求,时间都掐得刚刚好。要说是没人玩儿你,谁信?不过这个人能把你和花满楼都玩儿进去,肯定不是等闲之辈,你最近得罪谁了?”   这个问题陆小凤也已经想了很久。陆小凤脑子里几乎是所有的人,都已经被陆小凤都拽出来想过一遍,但陆小凤就是想不出来他到底得罪谁了。   放过这个问题,司空摘星又问道:“那沙曼后来呢?”   陆小凤暂且放下脑中的万千思绪,道:“我回去的时候她也已经离开。”   司空摘星诧异道:“那你后来就没再找她问个清楚?”   “问什么啊,” 陆小凤一脸懊丧,道:“当初说要和他归隐江湖的人是我,偷偷溜掉离开她的也是我,后来又和花满楼在一起的还是我。就算是沙曼故意整我,我又能说什么呢?”   司空摘星想想,还的确就是这个样子的。   他不禁有些感慨,道:“女人,果然是不好招惹的。你以前还招惹过那么多,而且你招惹的每一个女人还都不是省油的灯。花满楼和你在一起也是够倒霉的。之前牛肉汤弄得人家死爹死大哥,娘是早死过了不然估计也难逃一劫。这次又来一个沙曼弄出来这种事情……我忽然有点同情花满楼。”   陆小凤什么也没说,他知道司空摘星说得是对的。   是他对不起花满楼,对不起那些女孩子们。   司空摘星啧啧道:“所以这件事情,你大概可以算是活该?”   陆小凤道:“可能吧。”   他又道:“可是从今往后,都只有花满楼一个。”   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像是对着苍天许下的誓言。   司空摘星已经很久没被喂过狗粮,不过此刻他意识到那种感觉又再次归来。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狗粮冷冷的味道,在他脸上胡乱地拍。司空摘星觉得自己腮帮子有点酸。   又被喂了一嘴狗粮的司空摘星有些嫌弃地对陆小凤道:“你这给我说又有什么用?”   是啊,陆小凤和司空摘星说这些话,又有什么用?   陆小凤也不想对着司空摘星这猴精说这些话,他也想对着花满楼说。   司空摘星:……   给喂一嘴狗粮就算了,喂完还觉得这根本不是你的本意……陆小鸡你适可而止好么。   司空摘星十分嫌弃地开口,勉强算是尽力哄了哄陆小凤,他道:“好好好,是是是,以后你都只有花满楼一个,可是在那之前你是不是先得把人找着啊?”   想着花满楼,陆小凤笑得温柔,他道:“自然。”   看着陆小凤的笑容司空摘星觉得又有一碗热气腾腾的狗粮摆到了他的面前。   不过看看陆小凤现在这么惨,狗粮就狗粮吧,不和他计较了。   司空摘星忽然道:“走吧。”   陆小凤有些不解,问道:“去哪里?”   司空摘星用自己的眼神示意陆小凤看那张纸条。   但是那张纸条,无论陆小凤怎么翻来覆去地看,也都只有一溜儿的人名,连一个地名都找不着。   陆小凤扬起眉毛,带着三分困惑看向司空摘星,道:“纸条上有写地名?”   司空摘星答得理直气壮,他说:“没有啊?”   陆小凤简直哭笑不得,他问道:“那你是让我去哪里?”   听到陆小凤的疑问,司空摘星反而是一脸惊讶的样子,他反问道:“我没和你说么?”   陆小凤的眉毛扬得快要飞起来,他又问道:“你说什么?”   司空摘星一拍脑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我好像的确没和你说。”   陆小凤看着司空摘星,等待着司空摘星的下文。   司空摘星道:“我不仅拟了这份名单,我还已经将它们聚在一起。”   没想到司空摘星居然已经将事情做到这个地步,陆小凤心里感动,面上却不显,他只是问道:“在哪里?”   司空摘星缓缓答道:“万梅山庄,西门吹雪的万梅山庄。”   陆小凤心下惊讶,心想西门吹雪生平最烦外人上门,什么时候居然那么好脾气,能忍得了好几个人在他的万梅山庄里住着?   心里这么想,陆小凤也这么问出来。   司空摘星答道:“我也不知道,我先去找的西门吹雪商量这件事情的可行性,他说可行,还帮我将人一一邀请到他的万梅山庄去住着……我都怀疑西门吹雪是不是最近发过高烧,脑子烧得不太好了?”   司空摘星这句话的话音刚刚落地,门外就又来一个人。   来人一袭白衣,一尘不染,手里拿着把未出鞘的剑。剑虽然未曾出鞘,但也不妨碍来人一身森然的剑意。   是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淡淡开口道:“我没有发过高烧。”   完了,司空摘星心想,西门吹雪肯定全都听见了。   司空摘星一脸被抓现行的模样,看着西门吹雪感觉整个人都不太好。   西门吹雪也没和司空摘星计较,只是看着陆小凤,再次淡淡开口问道:“还活着?”   话说得不客气,其中的关心之意却是一点儿也不少。   陆小凤笑起来,道:“还活着。”   西门吹雪沉默半响,最终低下头,生硬地接话道:“活着就行。”   谁也没有看见,西门吹雪低下头的时候,他的眼睛里面划过的情绪代表着什么,他藏住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调节气氛小段子陆花版:   某天,花花正在浇花。   小鸡:七童浇花。   花花:怎么?   小鸡:我浇七童。 第74章 祈愿   西门吹雪掩饰得太好,就连向来观察能力卓绝陆小凤也没有注意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异样情绪。   司空摘星鼓起勇气颤颤巍巍开口,问西门吹雪道:“你来干什么?”   当西门吹雪再次抬头的时候,他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又成了平时那个没有什么表情的、冷得像剑一样的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答道:“来看看。如果可以,回万梅山庄吧。”   西门吹雪的话说得简略,两个人却都能懂他的意思。   陆小凤颔首,道:“走吧。”   门外已经多了三匹宝马良驹,不用说,自然是西门吹雪的手笔。   西门吹雪看上去清清冷冷的,但这种小细节,他竟然做得意外的周到。   三人翻身上马,向着万梅山庄飞奔而去。   平素都是花满楼和司空摘星陪着自己走南闯北的,坐在马上,陆小凤不禁这么想到。   现在居然成了西门吹雪和司空摘星。西门吹雪向来独来独往,陆小凤真是没想到,居然还有西门吹雪和他还有司空摘星共行的一天。   世事弄人,只是不知道,花满楼现在在哪里。陆小凤的眉头不由得又有了往一起皱的趋势。   却忽然听到西门吹雪的声音传来。   西门吹雪驾着马,看也不看陆小凤一眼,开口道:“可以的。”   陆小凤被这没头没脑的话弄得有点莫名其妙,暂且放下心中的担忧与愁绪,他问西门吹雪道:“什么可以的?”   西门吹雪解释道:“可以找到花满楼的。”   西门吹雪素来不喜多言,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有分量。   除了他让陆小凤刮胡子那几句,天知道那是什么恶趣味。陆小凤每次想起来都觉得真的是无言以对,尤其是花满楼,竟然还拍手叫好。   花满楼,又是花满楼。   陆小凤的生活中,好像处处都是花满楼的影子,随便想点儿什么事情,最后都能拐着弯儿地想到花满楼身上。往事像是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将陆小凤罩在里面,几近于密不透风,陆小凤快要喘不过气来。   向来对自己很有自信的陆小凤,此时竟然也不敢应下西门吹雪的话。他道:“希望吧。”   他没有信心自己能找到花满楼。   西门吹雪却有些固执地坚持道:“会的。”   陆小凤笑起来,然而这笑容里面更多的却是无奈与苦涩,他喃喃重复一遍西门吹雪那句话。   “会的。”   两个字,被陆小凤说得很轻很轻,如同许愿一般。   陆小凤向来不信神佛,但此时他竟然也起了祈愿的念头。   满天神佛啊,如果你们能够听到的话。我陆小凤真诚地希望,花满楼能够回到我的身边。为此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任何代价。   我只要花满楼回到我的身旁。   陆小凤走起神儿来,竟全然忘记此时他还在马上。手中的缰绳一松,竟有些往马下落去的趋势。   西门吹雪最先回过神来,见状不好,大喝一声:“陆小凤!”   同时他手里还已经做好去捞陆小凤的准备。   西门吹雪的一声吼,吼得陆小凤回过神来。陆小凤猛地一拽缰绳,稳住身形,总算是没真的落下马去。   西门吹雪心中一松。   迟钝如司空摘星,直到西门吹雪吼出陆小凤的名字他才意识到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儿。而这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等到司空摘星反应过来想看看出了什么事情的时候,陆小凤已经再次稳稳当当地驾着马继续前行。   一头雾水的司空摘星对陆小凤发问道:“好好的,西门吹雪吼你干嘛?”   陆小凤知道刚才是自己走神儿,他勉强挤出个笑容,道:“没事儿,刚刚我险些摔下马。”   司空摘星真是没想到,陆小凤居然还有险些掉下马的时候?不过自从花满楼消失,陆小凤身上已经发生过很多司空摘星以前想都不会想得到的事情,再添一件好像也没有什么。   眼见着陆小凤并没有真的摔下马去,司空摘星也没当回事儿,只是挠挠下巴,嘱咐陆小凤道:“你小心一点啊。”   陆小凤答道:“会的。”   司空摘星带着一点儿调侃笑起来,问陆小凤道:“要不整辆马车给你坐上?”   陆小凤懒得理会司空摘星那点儿埋汰人的嘴欠,随口拒绝道:“不用。”   司空摘星摇头晃脑,笑道:“可惜。”   “可惜什么可惜,”陆小凤道,“骑马更快些。”   要是平时,陆小凤少不得要和司空摘星进行一番孩子似幼稚无聊的斗嘴,但是陆小凤现在没有心情。   没有花满楼,陆小凤干什么都没有心情。   西门吹雪淡淡用四个字结束了这场小小的闹剧,他再次开口,淡淡道:“快些走罢。”   三人不再说话,继续专心驾着马,朝着万梅山庄进发。   除却梅花之外,西门吹雪的万梅山庄里,没有栽种任何别的花卉。而此时夏至刚过,还离梅花盛开的时节还早得很。偌大一个山庄,此时竟然连一朵儿开着的花都没有。   甫一踏进万梅山庄,陆小凤就想,花满楼不会喜欢这里的,除非是冬天。因为这里只有在冬日才会有梅花幽幽绽放,其余季节都找不到任何花的踪影。   还是百花楼好,一年四季都总有花儿开着,陆小凤很喜欢看花满楼摆弄那些花花草草。陆小凤很想尽快找到花满楼,解释清楚误会,和他一起回百花楼。但是只靠“想”是不够的,他还得行动起来,自己去找花满楼。幸而,他不是一个人。   万梅山庄里,除了西门吹雪和司空摘星之外,此时还有四个人,四个等待着帮助陆小凤的人。这四人分别是东山□□钱鹫、南岳湘水剑李凫、西疆大漠掌吴苦和北海避风扇刘裴。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是陆小凤的好朋友,不为花满楼所熟悉的好朋友。   陆小凤的朋友着实很多,司空摘星在考虑人选的时候被统计出来的人数吓了一跳。经过千挑万选,司空摘星最终还是只敲定这四个人来帮助他们完成这个计划。这四个人,武功胆识无一不是一流的,不过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花满楼从来没有见过这四个人,也不熟悉他们。   若是被花满楼认出来,这戏就不好做了。   在花满楼失踪之前那段日子,陆小凤几乎是成日里都和花满楼待在一起的。花满楼没有见过这四个人,也就代表着,陆小凤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们。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他们的陆小凤的朋友。   陆小凤刚一进庄子,这四人就已经听见动静,围了过来。   最先开口的是钱鹫,钱鹫生来一副笑面庞,就算不说话,他弯弯的眼睛翘翘的唇都能自带几分笑意。一说话一笑,笑意更是满得都要溢出来。   钱鹫笑眯眯地拍拍陆小凤的肩膀,说道:“陆兄,咱俩可是好久都没见过了,你怎么把自己整成这么个悲苦模样?笑一笑嘛,你酒窝那么好看,不笑岂不是浪费。”   想道花满楼还不知身处何方,陆小凤笑不出来。   陆小凤还没开口回话,吴苦就先抢着开口替他回过钱鹫的话。   吴苦名字带“苦”,生得也是一番苦相,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一天到晚把自己的脸吊得和七八十的老头儿一样长。双目之中永远都是满满的愁苦之意,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愁什么,就连弄丢花满楼的陆小凤看上去都比他轻快一些。   吴苦脸一吊,语带责怪对钱鹫道:“莫拿陆兄寻开心,他此刻定然烦闷得很,你硬要他笑做什么?”   钱鹫冲着吴苦做了个鬼脸儿,嬉皮笑脸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整天摆着一张□□脸。欠你钱啦?”   钱鹫的话有几分调笑,也有几分挑衅。   吴苦没理他,倒是刘裴笑着出来打圆场。   一看刘裴,就知道这无疑是位潇洒人物。他的武器是扇子,此刻这扇子正在他的手中轻轻摇着。他摇得轻巧,故而这扇子看上去倒不像是一件凶器。刘裴整个人都透出沉静的味道,颇有几分翩翩公子的感觉,立在那里像是一株清秀挺拔的潇潇翠竹。   刘裴笑得温柔,缓声对钱鹫道:“怎么说话呢,对吴兄还是要尊敬些的。”   语调中却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有些旁人不及的亲昵在里面。   钱鹫还没来得及和刘裴撒个娇认个错,李凫就抢先开口了。   李凫的肤色生来就比旁人要更苍白几分,他的身子骨又弱,看上去病病歪歪的,很有些弱不禁风的感觉。但这人偏生长着一双极媚极妖的凤目,只斜斜一挑,就似要把人的魂魄勾走似的,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一股没来由的妖气。   李凫道:“正事儿还没说,你俩少在那儿勾勾搭搭的。看对眼了就晚上抱床褥子睡过去,大白天的少碍人眼。”   阴阳怪气的一句话说完,李凫又转头看向陆小凤,语气变得真诚正经起来,他对陆小凤道:“走吧,在这儿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进去,大家一起商量商量怎么办。”   钱鹫没接李凫的话,只是明目张胆冲着李凫翻了个白眼,李凫全当没看见,理都不理钱鹫。刘裴摸摸钱鹫的脑袋,示意他不要再闹。   作者有话要说:   路见不平一声吼???   (我的脑回路怕是有点神奇) 第75章 讨论   陆小凤终于说出他踏进万梅山庄以后的第一句话,虽然只有简单的两个字。   陆小凤道:“走吧。”   这两个字一出口,众人都不再说什么。   西门吹雪前面带路,领着众人来到厅堂之中。万梅山庄的下人手脚很利索,西门吹雪还没有吩咐,他们就已经将滚烫的新茶送到每一位刚刚落座的客人手中。   花满楼是喜欢茶的——对着这盏茶水,陆小凤的思绪又飘到花满楼身上。   司空摘星看出陆小凤的不对,使劲儿在他面前挥挥小爪子,对陆小凤叫道:“回神。”   陆小凤充耳不闻。   司空摘星不死心,将音量又提高一些,冲着陆小凤吼道:“回神!”   陆小凤这才惊醒。   茫然地看看四周,陆小凤发现自己失态了。   刘裴轻咳一声,将众人的注意力从陆小凤身上移开,紧接着刘裴又道:“我们还是将之前已经筹谋好的计划和陆兄说一遍吧,让他看看有没有什么疏漏的地方。”   陆小凤点头应下,道:“好。”   刘裴自然而然地接过解说的责任,他道:“首先,是要造势,让江湖中人都知道你陆小凤正在被人追杀。”   陆小凤点头表示赞同。   刘裴又道:“这件事情,由你去寻柳杨来完成。我们没有找到柳姑娘在哪里,但想来你是可以的。”   陆小凤颔首道:“柳杨善读人心,人脉也广,相信她的人也多,她做这个应该不难。”   刘裴道:“接下来,就该是我们四个‘追杀’你。只有我们四个,司空摘星和西门吹雪都不能出手,因为花满楼已经对他俩很熟悉。我们四个不爱在江湖上走动,名声也不响,做这个正好。”   陆小凤也同意刘裴的说法。刘裴四人名声不大,功夫却很好,虽然离诛杀陆小凤还差了些意思,但是也可以了。   刘裴又笑笑,对司空摘星道:“当然,还得烦司空兄再为我们稍微易容一番。认识我们四个的人虽然不多,但也是还有那么零星几个的。”   司空摘星一拍自己的小胸脯,大包大揽道:“这个没问题,全包在我身上。”   陆小凤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陆小凤问刘裴道:“你们要我去找柳杨传谣言说人追杀我,这个不难。但是总得有个名头吧?无缘无故的,为什么会出现几个人来追杀我?”   钱鹫笑着把这个问题扔给陆小凤,他道:“这不等着你来想呢么,我们也不晓得要用个什么样的借口能让花满楼信,我们可是见都没见过他。”   当然,司空摘星和西门吹雪并不包括在这个“我们”里面,但是他俩也想不出来要用什么借口。   陆小凤没有接话,而是闭上眼睛,陷入沉思中。   要怎么样才能让花满楼相信真的出现一伙人在追杀自己?   花满楼可以说是天底下最了解他陆小凤的人,要让他相信这个谎言,首先得从他陆小凤的特质入手。   自己的最大的特征、最大的毛病是什么?   好管闲事。   而且“好管闲事”这个特质也已经给自己找来不少的麻烦。比如上次的翡翠观音案,虽然明面儿上看是麻烦来找他陆小凤,但实际上却还是自己手痒心痒,忍不住、舍不得不管这个麻烦。   对,就是好管闲事。   陆小凤睁开眼睛,微微一笑,道:“我已经知道。”   司空摘星等得有些无聊,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把瓜子来,咔嚓咔嚓的,嗑得蛮香。他边嗑瓜子边问陆小凤道:“你知道什么啦?”   这场讨论被司空摘星的这把瓜子嗑得是半点儿严肃悲伤的气氛都不剩,变得很像是街头巷尾那种,老头儿老太太闲时聊点家长里短什么的串门儿。   司空摘星浑然无觉,还在嗑着他的瓜子,顺便用那双圆圆的猴儿眼睛瞅着陆小凤。   早已经习惯司空摘星的行事方式,陆小凤一点儿也没有被他的瓜子影响到,他用四个字回答了司空摘星的问题。他道:“好管闲事。”   司空摘星还在咔嚓咔嚓地嗑着瓜子儿,不过这也没耽误他上下嘴皮子翻飞着说话。他又问陆小凤道:“你的意思是,你管了他们四个的闲事,所以他们为了报复要追杀你?”   陆小凤笑道:“是的。”   司空摘星啧吧啧吧嘴巴,又问道:“那你管了他们什么闲事啊?是扰了他们杀人放火,还是碍着他们滥杀无辜?”   司空摘星话音刚落,钱鹫一直笑嘻嘻的脸就垮了下来,他插话道:“就不能给我们好点儿的角色么?我们倒是什么时候干过那些缺德的事情。”   司空摘星没理他,继续嗑着自己的小瓜子。   钱鹫看司空摘星嗑得挺香,自己也有点儿想嗑,他戳戳司空摘星,道:“给我一点儿。”   司空摘星十分大方地抓了些瓜子儿给钱鹫递过去。   钱鹫伸手接住。   于是嗑瓜子儿的从一个变成俩,咔嚓咔嚓的声音不绝于耳。   陆小凤无视掉他们的瓜子儿,道:“杀人放火或者滥杀无辜当然是不行的,他们要真是那么作恶多端,哪儿还轮得到他们来追杀我?西门吹雪早给一个个都宰了。你说对吧,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惜字如金,只说了一个字:“对。”   西门吹雪抱着他的剑静静地坐在那里,仔细瞅瞅,居然也能看出来一点儿风华绝代的意思。也真是难为西门吹雪,在这一片咔嚓咔嚓此起彼伏的嗑瓜子儿声里居然还能保持着他一直以来的高冷范儿。   司空摘星肆无忌惮地继续嗑他的瓜子儿,又问道:“那你说应该是什么事情呢?什么事情能弄得一群人大张旗鼓地追杀你陆小凤?”   陆小凤也没有想出来,好端端的能有什么事情引得一群人追杀他。   陆小凤还在想的时候,吴苦开口了。吴苦道:“想不到,那就不想了。”   吴苦语出惊人,司空摘星手里的瓜子啪嗒一下掉到桌上。   还不等司空摘星问吴苦这话是什么意思,吴苦已经解释道:“陆小凤好多管闲事,但他管的都是不平之事。我们作为追杀陆小凤的一方,难道还会满大街地宣扬自己干了点儿什么坏事?”   “对哦。”司空摘星挠挠下巴,觉得吴苦说得挺有道理。   李凫也笑着说道:“这个法子好,越是什么都不说,越是能叫人浮想联翩。花满楼那样的聪明人,自然想得更多。”   陆小凤虽然认为吴苦说的也有点儿道理,但他还是觉得不妥。他道:“这样的话,只怕花满楼往下一查,就能查出来我们是在故布疑阵。”   很少开口的西门吹雪也赞同陆小凤道:“我赞同,花满楼并非泛泛之辈。”   在这个世界上,能够让西门吹雪出言肯定的人很少,可能拢共加起来也就那么不超过一只手上指头的数量,现在花满楼就占去一个。   吴苦仔细想想,觉得是差点儿意思。   于是问题又回去了,七个人还得继续想,究竟是什么样的借口能让陆小凤被一路追杀到要丧命。   司空摘星眼珠儿一转,笑得一肚子坏水儿,满不正经道:“要不,就说陆小凤调戏了谁家女眷?”   司空摘星一句话刚说完,还没等到其他人开口,陆小凤就抢先拒绝道:“不行!”   西门吹雪的眉头微蹙,看司空摘星一眼,道:“胡闹。”   李凫扑哧一声笑出来,斜斜望向司空摘星,懒洋洋道:“亏你想得出来,你这倒是在帮他还是在害他?”   司空摘星回答地掷地有声,他道:“帮他!”   李凫一指头戳向司空摘星的脑袋,道:“我看你是想害得他不得好死。”   司空摘星揉着脑袋,心想这怎么就不得好死了?这种事情儿以前又不是没有过……   然而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以前陆小凤和花满楼什么关系?现在陆小凤和花满楼又是什么关系?   简单做个比方吧,同样是陆小凤和花满楼睡在一张床上,搁陆小凤告白之前那叫“抵足而眠”,但是要搁在陆小凤给花满楼告白之后,就得叫“同床共枕”。   能一样么?   这谣言要是真的传出去,陆小凤那才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司空摘星瓜子儿也不嗑了,趴在桌子上哀哀叫唤道:“这也不行那也不好,到底怎么办?”   陆小凤也觉得有些头痛这个问题,于是他决定推后关于这个问题的讨论。他道:“我之后找到柳杨再和她商量商量吧,先不想了。”   还没来得及回应陆小凤的提议,众人就看见一个迷迷瞪瞪且身材高大的仆役闯入他们所在的厅堂之中。   万梅山庄的下人,本不该这般没规矩的。   但是此刻却没有一个人顾得上追究这个下人的差错,因为陆小凤他们,每个人都听见了三个人的脚步声。   银铃般的笑声,随着这脚步声离他们越来越近。   “陆小凤,你要和我商量什么呀?”   那个仆从被身后的人推开,陆小凤看见了藏于其后的两个人。   是柳杨,还有向来和她形影不离的顾映清。 第76章 流言   原来是那个仆从身材魁梧,柳杨和顾映清恰好被挡在他后面。三个人又是背光走来,所以地上连个影子都没有,也看不出异样。   在座的除去司空摘星,其余人都只听闻过柳杨的名声,从未见过柳杨的人。此刻他们一个个看向柳杨与顾映清的目光之中,都多出几分戒备。   陆小凤则是有些意外,柳杨怎么会来万梅山庄?   司空摘星先反应过来,哈哈笑着向剩下的人介绍道:“说曹操,曹操到。这位就是柳杨柳姑娘,旁边那位则是顾映清顾姑娘。”   柳杨笑嘻嘻地冲着钱李吴刘四个人加一个西门吹雪道:“你们好啊。”   西门吹雪点点头就算知道了,其余四人则是纷纷笑着和柳杨、顾映清打招呼顺便自我介绍。   顾映清和西门吹雪反应差不多,也是点点头就算打过招呼。   柳杨倒是笑着和四人寒暄客套几句。   陆小凤回过神儿来,打断几人毫无意义的车轱辘话,径直问柳杨道:“你们怎么会来万梅山庄?   柳杨笑笑,答道:“来找你啊。”   陆小凤还是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一指自己的鼻子,道:“找我?”   “对啊,”柳杨点头,道:“我前阵子陪映清去消息不通的山中小住几个月,出来就听说花满楼一个大活人,居然就这么再也没人见过。想着大概是你这里出什么事情,赶过来问问。”   柳杨凑到陆小凤面前,好奇道:“你和花满楼到底是怎么啦?上次见不还好好的么。你又偷腥啦?”   陆小凤笑得有点儿无奈,道:“怎么可能?”   “那是?”柳杨问道。   陆小凤摸摸鼻子,道:“一点儿误会。”   柳杨不依不饶,道:“说清楚,你说清楚我和映清才能决定要不要帮你这只风骚鸡。”   陆小凤真的是无话可说,他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风骚鸡”的外号?   而司空摘星已经忍不住笑出来。   陆小凤只得将整个过程又给柳杨和顾映清简略讲述一遍,末尾,他无奈道:“真的就是误会。”   柳杨听完,脸上一丝同情之色都无,反倒是饶有兴味地看着陆小凤,道:“真是没想到,你这只陆小鸡也有给人家算计进去的时候。”   陆小凤抱着脑袋,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说。   凑到顾映清身边,柳杨顺势将自己的头枕在顾映清的肩膀上,问顾映清道:“映清,我们要不要帮他呀?”   顾映清看着陆小凤,先是冷冷吐出两个字:“活该。”   陆小凤脑袋埋得更低,他也觉得自己活该。   伸手揉揉柳杨的头发,顾映清道:“看在花满楼的面子上,再帮他一次吧。”   陆小凤的脑袋一下子抬起来。   柳杨笑道:“听映清的,映清说帮,我们就暂且帮你一下吧。”   陆小凤长长松出一口气,他是真怕顾映清那个祖宗给他来一句不行不帮不同意。那样子的话,柳杨的立场可就说不准了。   司空摘星找机会插进话来,问柳杨道:“柳姑娘是怎么找到万梅山庄的啊?”   他是真的好奇。   柳杨很奇怪地看司空摘星一眼,问道:“很难找么?”   司空摘星道:“万梅山庄不难找,但是陆小凤不好找啊!我当初找了他好久,才在一个破酒馆儿里找到他,把他提溜出来。不是我说,陆小凤喝酒就喝酒,买醉就买醉,他非得跑到那么个荒山野岭干什么?”   柳杨笑起来,道:“这我不晓得,不过我和映清自有我们的办法。”   司空摘星伸长了脖子,问道:“什么办法?”   柳杨笑得狡黠,道:“秘密。”   司空摘星的脖子在瞬间就缩了回来,于是说话的机会又让给了陆小凤。   柳杨说了半天的话,和顾映清两个人还是站着的,陆小凤先对柳杨道:“你们坐。”   柳杨一拍脑门儿,笑道:“差点儿忘了,映清,坐。”   柳杨和顾映清都坐下,陆小凤这才继续道:“计划是这样的,先传出我被人追杀的谣言,再由钱鹫、李凫、吴苦和刘裴来‘追杀’我,引花满楼现身。”   听毕,柳杨笑道:“那我和映清呢?”   陆小凤道:“花满楼认识你们,所以你们不能是‘追杀’我的人。但是我记得你传谣的本事不错?”   “嗨,”柳杨一摆手,道:“我哪儿有什么本事传谣言啊,不过是和丐帮的关系不错而已。”   柳杨语出惊人。   谁能想到,这么一个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居然和丐帮有关系?   “丐帮?”陆小凤也有点儿意外,他以前只知道柳杨有这个本事,却并不晓得柳杨和丐帮关系好。   陆小凤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子上敲击,像是在想一些什么事情。过了会儿,他才开口道:“丐帮现任帮主岳律,和你是什么关系?”   柳杨一撇嘴,道:“哪儿是和我有什么关系啊,是……”   “柳杨。”顾映清叫道。   一句话还没说完,柳杨就被顾映清打断。   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柳杨赶忙轻咳两声,道:“你管什么关系?你再那么多问题我和映清就不帮你了。”   看这情形,八成是和顾映清有关系。不过陆小凤此时并没有心情管这些事情,他只想尽快找到花满楼。   陆小凤将话题拐回正轨上,道:“但是现在有一个问题,就是我为什么会被人‘追杀’。”   “这还不简单?”柳杨笑道:“寻仇呗。”   “寻什么仇?”陆小凤问道。   “嗯……一般都是你杀了什么人,那个人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什么的都会来追你索命的。”柳杨答得轻巧。   陆小凤又道:“但问题是,我‘杀’了谁?”   柳杨道:“我怎么知道你杀了谁?就说有人要杀你,你自卫反击结果不小心把对方弄死,结果对方是个小帮派帮主得了,他们几个都是那草包帮主的门人,来报仇的。”   “不对呀,”司空摘星提出反对意见:“这帮主都轻而易举被陆小凤弄死了,没道理几个帮众能要陆小凤的命啊?”   柳杨想了想,道:“也是,那就改成草包帮主的门人□□算了,栽到最近风头很劲的落晖楼好了。”   “落晖楼?”陆小凤从未听说过这个组织,不禁出声发问道。   柳杨看上去比陆小凤还要困惑,她反问道:“你不知道?”   陆小凤摇头,肯定道:“不知道。”   司空摘星替陆小凤解释道:“自从花满楼不见之后,这鸡成天和丢了魂儿似的。而落晖楼又是这小半年里新兴起的,他不知道也是正常。”   柳杨想想也是,于是她补充道:“赵蓬已死,赤霞宗已散,落晖楼接管过赤霞宗残余的势力,目前已经取代赤霞宗成为江湖上的第一暗杀组织。”   陆小凤又问道:“那楼主呢?”   柳杨答道:“不知。”   陆小凤挑起一边的眉毛,讶异道:“你都不知道?”   柳杨笑起来,道:“我又不是江湖包打听,我不知道多正常啊。”   陆小凤没有再接过柳杨的话,只是笑了笑。   现在最后一个问题也已经解决。   不过当陆小凤望向钱李吴刘四人的时候,他又想到一个新的问题。   陆小凤很自然地将自己的这个新的疑问问出口:“那你们,要如何‘追杀’我?”   李凫先笑了起来,他笑得邪气,道:“你猜?”   挺正常的两个字,无端地被李凫说出来一点暧昧勾引的味道。   钱鹫冲着李凫撇撇嘴,嫌弃道:“你能不能正常一点儿?一天到晚骚哄哄的。”   “是么?”钱鹫嘴里答着钱鹫的话,一双妖媚的凤目却斜斜瞥向刘裴。   刘裴尴尬地笑笑,将话题拉回正轨。刘裴对陆小凤道:“我们自然会使出我们的看家功夫来‘追杀’你,但是种种形式过程却是不能够告诉你。听说江南花家七公子心思玲珑,若是事先什么都叫你知道,恐怕会被看出破绽。”   陆小凤致谢道:“麻烦你们。”   刘裴笑道:“没什么麻烦的,朋友么。”   是啊,朋友么。   他们都是陆小凤的好朋友,陆小凤有难,他们自然会尽力。   陆小凤又问道:“那什么时候开始?”   刘裴将目光移到柳杨身上,笑道:“那得看柳姑娘。”   柳杨笑着问道:“怎么?想知道我多久能将这个谣言传得满天飞?”   “是啊。”刘裴应答道。   柳杨扳着指头算了算,心里面大概就有个数了。之后她又转头看向顾映清,征求顾映清的意见道:“映清,你觉得得多久。”   顾映清轻启唇齿,淡淡说出两个字:“五日。”   柳杨有些为难的样子,道:“可是我算应该要六日啊。”   顾映清道:“飞短流长,一向传得最快,五日足以。”   柳杨笑道:“那就听映清的吧,五日。”   司空摘星道:“那你们三日后开始‘追杀’陆小凤吧。”   几人颔首,表示同意。   陆小凤问道:“那我呢?”   司空摘星道:“现在不用你去找柳杨,你也没什么事儿做了。收拾收拾离开万梅山庄,你就好好养精蓄锐几天,等着被‘追杀’吧。”   陆小凤应下,转身就往万梅山庄之外走,一个字都没有多说。不过陆小凤的心情众人都能理解,所以也没有一个人追究他的无礼。   只有西门吹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第77章 越音   江湖中最近又有了新的流言,据说有人出高价在落晖楼买了陆小凤的命。   自打落晖楼横空出世,这三个字就成了武林中人的噩梦。落晖楼不问男女老幼,不提善恶情仇,只要你出钱,足够的钱,他们就能取来那人的性命给你。钱的多少,由目标人物的地位、武功、名声而定。   而陆小凤的性命,值十万两。   黄金。   十万两黄金、让人闻风丧胆的落晖楼和断案如神的陆小凤。当这三个元素凑在一起的时候,金钱和血腥的交织使江湖中沸腾起来,像炸开了的油锅,溅出各种各样的说法与传言。   有人说陆小凤是惹到了什么人,也有人说陆小凤是一夜风流又睡了哪位高官权贵的老婆,还有人说陆小凤是插手管了什么他根本没有能力管的闲事。   最离奇的,是居然有人说,这十万两黄金是花满楼出的,他想要陆小凤这个负心人的命。   江湖之中传得沸沸扬扬,花满楼自然也有听到这些流言蜚语。   花满楼其实哪儿也没去,他就在花家大宅之中。陆小凤不是没来过花家大宅,但是花满楼藏得很好,陆小凤并没有发现他。   很多事情有时候就是这么出乎意料,比如以陆小凤的轻功竟然追不上花满楼,比如以陆小凤的本事居然没有发现花满楼就一直在花家大宅之中。很多事情只是以前花满楼不愿意做,他觉得没有必要。其实花满楼的本领并不在陆小凤之下,甚至隐隐有超过陆小凤的势头。   花满楼不想要陆小凤找到他,陆小凤就是拿出吃奶的劲儿来,也找不到他。   花家的子弟都自立门户得早,平时只有家主会住在花家大宅里。大哥花雕玉已死,现在长年住在花宅的是花满楼的二哥,花越音。   花满楼的二哥与大哥不同,是一个十分和气稳重的人,像是古寺中余韵悠长的钟声一般,能让身边的人感到心安神宁。花越音的脸上永远都带着浅浅的笑意,这一点和花满楼有些像。如果说花满楼是清净出尘一般谪仙似的人物,那么花越音就像是人间最温暖的那一抹烟火。   陆小凤被人追杀的传言,就是花越音告诉花满楼的。   花满楼自从听到这个消息,就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浅浅地啜饮着杯中的茶水。   花越音看着花满楼的脸色,斟酌着开口,道:“你也别担心,以陆小凤的武功,他应该不至于轻易丢掉性命。”   花满楼放下茶杯,淡淡道:“也许吧。”   花越音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毕竟他连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没搞清楚。他只知道花满楼在约莫半年多之前回到花家大宅,丢下一句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他在这里就把自己关到房间里面,好几天都没有踏出房间半步。   他甚至不知道陆小凤来花家大宅找过花满楼——陆小凤是晚上独自潜进来的,没有惊动任何人。   花越音为花满楼又斟上一杯茶,道:“你和陆小凤,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你们不是很要好的朋友么?”   花满楼闭上眼睛,声音很低、很轻地道:“我们早已不是朋友。”   花越音想起之前江湖上的那些传闻,心下已经了然,道:“那也没有什么,我们都只希望你开心,楼儿。”   花满楼低低“嗯”了一声。   花越音又问道:“那半年前你回来,又是为什么?”   花满楼又想起那天他所听见的。   他听见陆小凤对另外一个人说,我爱你。   那个人是沙曼,陆小凤曾经愿意为她付出生命的沙曼,陆小凤曾经险些就与她从此隐居山林的沙曼。   他还听见,陆小凤抱住了沙曼,动作温柔而缓慢。   也许他和陆小凤之间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是错的。陆小凤生性风流,怎么可能一生一世都守着一个人?而他却觉得一生一人足矣,只想和所爱的那唯一携手终老,看花开花落,赏云卷云舒,安然一生。   他们不合适。   既然不合适,他选择离开。   整理整理思绪,花满楼决定向他二哥坦白这件事情。   花满楼笑得淡然,笑容里却藏着不易为人所察觉的苦涩,开口道:“陆小凤是陆小凤,我们不合适。”   花越音不太理解,他问道:“怎么不合适?我觉得还可以啊。”   花满楼的声音低沉,语气中有深深的疲惫,他道:“二哥,一生一世一双人。多了不行,我不喜欢。”   花越音已经明白。   他的弟弟,从来都只为一件事情执着。他喜欢花,就在自己住的小楼里面种满各种各样的鲜花。小楼里一年四季都会有盛开的花,从不间断。他喜欢茶,就费心搜寻各种地方不同的茶叶,一一品尝。他还会收集雨水雪水泉水,各式各样的水,留着烹茶。   同样,他喜欢陆小凤,就一心一意地只喜欢陆小凤一个人。除了陆小凤,不会再有任何人能够走进他心里了。   只可惜,陆小凤不是这样的。   他们两个,可能注定有缘无分。   花越音觉得有些遗憾。因为这么多年来,陆小凤是他见过唯一一个能让花满楼沾上点儿人气儿,能让花满楼真正开心的人。   不过世事不能强求。   花越音最终也只能道:“我相信楼儿的任何决定。”   感情这种事情,是每个人自己的。没有任何人有资格插手他人的感情,不论出发点是好是坏,也不论两个人的关系如何。   花满楼知道二哥能够理解。   不过花满楼现在还有一些别的事情要问花越音。   花满楼道:“二哥你知不知道,落晖楼到底是一股怎样的势力?还有,这次的流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对于第一个问题,花越音还能简单说上几句。但是第二个问题,花越音却是束手无策。   花越音道:“你上次不是和陆小凤他们一起除掉了赵蓬么,赵蓬一死,赤霞宗就散了。落晖楼是有人接手过赤霞宗剩余势力发展而来的,不过半年时间,就已经发展成江湖中最大的杀手组织。和当年的赤霞宗比起来,落晖楼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当年的赤霞宗,最起码大家还都知道宗主是赵蓬。而现在这个落晖楼,却是从来没有人见过楼主,谁也不知道他是谁。”   花满楼又问道:“那这个留言呢?”   花越音道:“我也不清楚,这个消息传得飞快,不过三五日江湖之中已经是人尽皆知。”   花满楼颔首,应道:“这样。”   过了好一会儿,花越音才犹犹豫豫地问道:“楼儿,你要管这件事情么?”   花满楼笑道:“二哥觉得我应不应该管?”   花越音认真地看着花满楼,道:“你应该自己做这个决定。”   沉默,开始弥漫在兄弟二人之间。   花满楼最终只答了一个字。   管。   花满楼已经有半年多没有出过花家大宅。去年冬至后五六日的时候,花满楼回到花家大宅,现在则已经是夏至过去十余日。   花满楼终于决定要走出花家大宅。   当然,是易容之后的花满楼。   很少有人知道,花家的二公子花越音还会易容。然而花越音不仅会,而且水平也不低。虽然和司空摘星的易容本事没法儿比,但是也不差。   花越音将一层薄薄的面具覆在花满楼的脸上,花满楼的脸一下子变得平平无奇起来。花越音还给花满楼在眼睛上系好白布条,又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一根盲杖让花满楼拿好。最后,花越音又拿出长长的布条让花满楼系在腰上,并为他换上普通的粗布衣服。   经过这样的一番折腾,花越音都快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   虽然气质依旧清雅出尘,但是眼前这人面容平庸,身材臃肿,手里还拿着盲杖不住地敲着——还有谁能认出这就是君子如玉的花家七公子?   花满楼对于白布条与盲杖有些困惑,他自己完全用不着这些东西,也不知道二哥是何用意。   花越音则说,世人皆知,花满楼是个你都看不出来他是个瞎子的瞎子。这个打扮已经清清楚楚彰显出你是个瞎子,还有谁会怀疑你是花满楼?   但花满楼还是觉得不要的好,这个模样太打眼了,也容易被人记住。   花越音只好为花满楼取下白布条,拿走盲杖。   虽然花越音觉得效果不如刚刚好,但他还是觉得,只要不正面撞上陆小凤,花满楼就不会被人识破。   花满楼虽然看不见,但是他相信他的二哥。   花满楼很久没有出过门,花越音唠唠叨叨地往他身上塞了一把又一把的银票,还装好一个满满当当的包裹让花满楼拿上,甚至还让仆人套好马车打算让花满楼乘车出行。   花满楼笑着将包裹中的大部分东西都取出来,笑着只留下来一小叠银票,笑着婉拒了马车。   花满楼道:“二哥,我真的不用这么多。”   花越音在一点上却是出乎意料地固执,他道:“别的可以不拿,银票你必须多带一点儿,以防万一。”   花越音又将花满楼刚刚取出的银票尽数塞回花满楼手里。   花满楼有些无奈,但也只得收下。   他虽然早已不是小孩子,也早已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但在江南花家的所有人眼中,他永远都是花家最小、最受宠的幺弟,永远都是花家每一个人宠爱的对象。   花越音,自然也不例外。   作者有话要说:   春天猫叫   小鸡:这猫怎么叫得这么烦啊。   花花:春天么,猫自然是会多叫几声的。   小鸡:我们来和它一较高下如何? 第78章 一周   恰好是第三日。   陆小凤此时所在的位置,已经距离万梅山庄很远。   钱李吴刘四人不告诉陆小凤他们会用什么手段来‘追杀’他,相应的,他们也不会要求陆小凤告诉他们他打算去哪儿。   陆小凤又回到了江南。   其实他的本意也并非如此,只不过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陆小凤不由自主又回到了江南。   没有花满楼的江南。   南方的夏天潮湿而炎热,将陆小凤心中那点儿烦躁发酵得愈加明晰,陆小凤最终还是决定寻个酒馆去喝酒。   天气太热,酒馆中的小二看上去都恹恹的,提不起一点干劲儿的样子。左右也没有客人,老板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理会小二的倦怠。   陆小凤迈进酒馆,招呼道:“小二!”   店小二赶忙提起精神,边抹着额角的汗边问陆小凤道:“这位爷要点什么?”   陆小凤道:“你们店里最好的酒给我上一壶来,再配几个小菜。”   店小二应下,一溜儿跑走去给陆小凤端酒和小菜。   陆小凤知道,现在并不是喝酒的好时候。   但是他却忍不住不喝。   花满楼已经消失,若是连酒都不能喝,陆小凤还要依凭着什么去支撑下去呢?   然而若是喝得太多,恐怕又会误事。   所以陆小凤只要了一坛酒。   但他没想到,这是这坛酒,让他足足睡了三天三夜。来人若不是李凫,恐怕陆小凤的小命都难说。   再次醒来的时候,陆小凤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干净素雅的床铺上,窗外种着几株不知名的植物,应该是一座小院。   不远处李凫正在坐在桌旁饮酒。   看见陆小凤悠悠醒转,李凫为陆小凤倒了一杯茶水递到他手上,道:“你醒啦?”   陆小凤没有问他为什么在这里,因为这个原因已经很明显。那家酒馆应该是正经店面,那么就是李凫趁着什么机会,把迷药下到酒里。   陆小凤在意的是,他居然没有发现那坛酒有问题。   陆小凤用手扶住尚且有些昏昏沉沉的头,问李凫道:“你给我下的是什么迷药?我怎么没有闻出来?”   李凫面上是笑着的,但这笑意却透不到他心底,因为他在生气。   李凫不阴不阳地笑问陆小凤道:“哟,你还知道问我这个问题呢?”   陆小凤不明白李凫的怒意从何而来,困惑道:“怎么?”   李凫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手指无意地拨弄着茶壶的盖子,假笑道:“我还以为你已经喝酒喝傻了呢。”   陆小凤依旧一片茫然,他根本听不懂李凫在说什么。   李凫又道:“我下在酒坛子里的,不过是一点普通蒙汗药,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那种不入流的药都能迷倒陆小凤?”   “行了,你少说两句。”有人推门进来,竟然是顾映清。   顾映清冷冷地瞧着陆小凤,道:“长本事了啊,这都能被迷倒。”   李凫扑哧一声笑出来,顾映清不让自己说,自己倒是先出言讽刺。   顾映清又道:“前一阵子,你饭也不吃觉也不睡,每天就知道抱着那种劣质酒牛饮。这回遭报应了吧?”   陆小凤不知道顾映清在说什么,只得苦笑。   他最近的报应未免也遭得太多了些。   顾映清不再和陆小凤兜圈子,直截了当地对陆小凤道:“你试试你的鼻子。”   “我的鼻子?”陆小凤这才注意到他的鼻子。   一摸自己鼻子,还是完好无损的,陆小凤不禁困惑道:“我的鼻子怎么?”   顾映清拿出一个小瓶扔给陆小凤,道:“闻闻,这是什么?”   陆小凤拔开瓶塞,将小瓶放到鼻下,使劲一嗅——   他什么也没有闻见。   不甘心地又嗅了嗅,结果还是一样的,陆小凤依旧什么都没有闻见。   陆小凤想,他大概是失去嗅觉了。   五感失去一感,这事儿搁谁身上谁都得大惊失色,但是陆小凤没有。   他已经失去花满楼,和失去花满楼比起来,失去区区嗅觉,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陆小凤的表情依旧是木木地,他道:“我是失去嗅觉了么?”   “想得挺美。”顾映清从陆小凤手里把瓶子拿回来,又换了一个瓶子递给陆小凤。   陆小凤再次打开瓶塞去嗅——   一股浓烈的臭味从瓶中喷薄而出,熏得他险些再次晕过去。条件反射般的,陆小凤飞速又将瓶塞塞回瓶口,好阻止这臭味继续从瓶子里散发出来。   好容易从这浓烈的臭味中缓过神来,陆小凤不解地问顾映清道:“这是怎么?”   顾映清在陆小凤拔开塞子的瞬间就已经闭气敛息,过了好一会儿,估摸着臭气已经尽数散去,她才淡淡道:“你的嗅觉还在,不过是变得比寻常人还要弱一些罢了。”   顾映清刚说完这句话,柳杨又推门而入,与此同时,李凫夺门而逃。   这个屋子太臭,他实在是待不下去,要命简直。   柳杨一进来先捏着鼻子,问顾映清道:“映清,你把那个臭气熏天的玩意儿又拿出来干嘛?”   一看见柳杨,顾映清眼中就多出几抹暖意与笑意,她解释道:“测测这个陆小凤的鼻子还有救没。”   捏着鼻子也不妨碍柳杨笑得比蜜还甜,她道:“这还用试?映清医术那么棒,肯定能治得好好的,还陆小鸡一个狗鼻子。”   陆小凤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鼻子成了狗鼻子。   多半是司空摘星那只猴精又胡说八道什么了。   顾映清虽然没有笑出声,但她眼睛里却有着满满的笑意,只对柳杨一个人的笑意。   她道:“我自然是能治的。”   陆小凤摸着自己的鼻子,想说自己倒是不怎么在意这件事情,先找花满楼要紧。   像是察觉到陆小凤的想法,柳杨一个眼刀横过来,道:“必须先治,治好他们才会陪着你继续找花满楼。”   陆小凤笑得讪讪一笑,垂死挣扎道:“嗅觉……关系不大吧……”   顾映清的语气依旧是冷冷的,她道:“关系不大你被李凫直接迷晕给我们弄到这儿来?”   陆小凤笑得心虚,道:“那真的只是普通的蒙汗药么?”   顾映清不耐烦道:“就是那种最烂大街的,什么黑店烂人手里都有无数包那种,必要时候还能拿来药马那种。”   陆小凤小声嘀咕道:“要是真的这么烂,李凫干嘛还往我的酒里放?”   这会儿臭味已散,柳杨不再掩着鼻子,甜甜地笑着回答陆小凤的问题道:“李凫本来只是打算给你打个招呼,告诉你他们要开始了。谁知道你连这种烂俗迷药都没闻出来,给李凫吓一跳,直接把你扛到我和映清这儿来。这处小院是我和映清的别居,我们知道你已经到江南,就也跟过来了。”   陆小凤心中暗暗叫苦,想来这次他是真的得先治鼻子。   柳杨又替陆小凤朝顾映清问出了他此刻最想要问的问题,她道:“陆小凤这鼻子,得多久治啊?怎么治?”   说话间,顾映清已经在桌子上排好一列各种各样的金针。她手里数着那些金针,回答道:“一周左右吧,针灸然后喝药就成。陆小凤身体底子好,发现得也及时,问题不大。”   一周时间,虽然说不上太长,但是也绝不算短。   没有花满楼的日子,陆小凤可以说是度日如年。这一周,又是一周,陆小凤简直要不堪忍耐。   柳杨知道陆小凤急着找出花满楼,但是她和顾映清却不可能放任陆小凤病都不治就继续用那种九死一生的冒险法子找花满楼。   这次算是陆小凤命大,李凫只是想打个招呼,后面的种种机关算计还都没有派上用场。有些布置,一旦触发,就连李凫他们这些设计者都没有办法让它停下来。真到了那个时候,陆小凤只能靠自己。   要瞒过花满楼的眼睛,太难了,少不得要冒一些险。   所有的人都知道陆小凤从来都不怕冒险。   但是他们这些朋友,却不能放一个五感缺一的陆小凤去冒那些险。   柳杨心中的念头飘来飘去,脸上却依旧笑得甜蜜,她对陆小凤道:“这你可没得选哦,说了一周,就是一周。你就算能从我和映清的手里溜出去,没有李凫他们陪你做戏,又有什么用处呢?你还是乖乖地吃药挨针扎吧。”   陆小凤笑得无奈,他道:“好,一周。”   他还有得选么?   离开花满楼的时间愈长,花满楼在他心中的形象就愈清晰。   陆小凤不得不承认,他已经开始渐渐习惯花满楼不在身边的日子。   他也已经开始习惯,每日里自己单相思般的想念着花满楼。   他想念七童虽然看不见东西却总是很亮的眼睛,想念七童总是带着笑意的唇角,想念七童很浅的那个酒窝,想念七童温度略低于他的双手,想念七童拥住他时的温暖,想念七童声音低低地唤他凤凰,想念早上起来时候七童为他斟的茶……   将手伸入怀中,陆小凤攥紧了花满楼去年立冬时候送给他的那块司晨玉佩。   七童,你在哪里。   七童,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 第79章 命运   在陆小凤想着花满楼的时候,花满楼也想起陆小凤。   想念拥有排山倒海之势,只是一个瞬间就迅速占领花满楼心脏的部分,让花满楼有些失神。   花满楼此时正歇在一艘舟船上。他推开窗户,傍晚有些凉意的风便随着窗户涌进来。窗外一轮明月皎皎,月光清亮,倒映在水面上的影子有些失真,远处有低低的虫鸣声传来,夜晚很静。   花满楼那颗一向很宁静的心却静不下来。   他在想,陆小凤。   他怎么会爱上陆小凤呢。   而这一切却自然而然地发生在他和陆小凤之间,仿佛本该如此一般。   就像北方的冬天会下雪,秋风吹过会会带起落叶,月亮明亮的时候星星就很黯淡一样自然。   他与陆小凤是多年好友,陆小凤潇洒风流的脾性他也一清二楚。可是那个时候他为什么会回应陆小凤的吻呢?如果那个时候就断然拒绝的话,可能朋友也还有得做的。   但花满楼心里却明白,他不会拒绝陆小凤的。他从来没有拒绝过陆小凤,从前不会,以后也不会。他做不到。   如果让花满楼用四个字来形容他半年多前的行为,他一定选择“落荒而逃”。   是的,落荒而逃。   在听到那些话语的时候,花满楼心乱如麻,理智与冷静思考的能力都在瞬间从他的脑子里插翅而飞。他脑中除了混乱就是慌乱,花满楼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他逃跑了,因为他觉得自己不堪面对他所听到的。   当局者迷,这一次,心思玲珑的花满楼也被重重的迷雾笼罩其中,他看不见自己,也看不见陆小凤。   船还在水上轻轻摇着。   以前一直睡眠很好的花满楼,这一夜注定无眠。   如果一个人还没有死,那么他就不会彻底地消失在江湖上。或者说,就算他死了,也总还是有一把尸骸可供人追踪的。   所以,花满楼的踪迹,并不是一个知道的人都没有的。   只不过这个人不是陆小凤罢了。   面具虽然遮住他脸的大部分,但鼻梁与嘴唇还有小半张脸的肌肤也还是露在外面的。他的皮肤平滑如玉,嘴唇有些薄,此时嘴角正勾着邪邪的笑意。   有另一个一袭黑色夜行衣的人正恭恭敬敬地站在他面前,语气严肃地对这戴面具的人道:“楼主,我们的人查到陆小凤正在江南的一家小院之中。与他在一起的还有李凫和柳杨、顾映清三人,其余便只是一些粗使下人。”   这个穿着夜行衣的人,正是落晖楼里的一名好手。显而易见,令人闻风丧胆的当世天下第一暗杀组织——落晖楼,也正是掌控在这个戴面具的人手中。   这是确确凿凿的事实,但如果说出去,却一定不会有任何人相信的。   原因很简单,这双纤细有力的漂亮双手上,一点功夫也无。   说起来就和笑话一样,在个个都是杀人如麻厉害角色的落晖楼里,唯一一个不会武功的,竟然就是楼主。   如果一个人,能够在没有丝毫武功的情况下一手建立起落晖楼这样的组织,那么他能够找到陆小凤都找不到的花满楼,好像也不足为奇。   落晖楼楼主淡淡“嗯”了一声,道:“暂时不用去管陆小凤,花满楼呢?”   黑衣人答道:“花满楼已经离开江南花家宅邸,应该是谣言已经传到花越音耳中,他又将那套谣言告诉花满楼的缘故。”   落晖楼楼主低低地笑起来,口中喃喃道:“陆小凤,果然是陆小凤……”   黑衣人垂首而立,一言不发。   调整一下情绪,落晖楼楼主又问道:“花满楼既然已出花家,那他去了哪里?”   黑衣人答道:“花满楼包下一艘舟船,此时还在江南的水路上飘着,不知道要去哪里。”   “行了,”落晖楼楼主摆摆手,对黑衣人道:“你下去吧,吩咐下去继续关注陆小凤和花满楼的动态。小心点儿,切莫被人发现。”   黑衣人一抱拳,应道“是”,然后转身离去。   又只剩下落晖楼楼主一个人。   他经常都是一个人的。   推开窗户,月光也一样照在落晖楼楼主的身上,月色温柔得像是一匹上好的锦缎般。   月亮,太阳,空气,土地……这些看过无数沧海桑田的变换的存在,它们对待众生都总是平等的、一视同仁的。它们不会因为你富有而攀附你,不会因为你穷困而冷落,不会因为你是善人就偏爱你一些,也不会因为你作恶就更加厌恶你。   对于它们而言,众生平等。   落晖楼楼主为自己斟了浅浅一杯酒。酒虽然分量不多,但却很烈,酒量普通的寻常人沾上几滴都会昏睡上一整日。   古人有言:“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落晖楼楼主不想要这样的“三人”,所以他既没有举杯,也没有邀明月。   他抽出一张纸,磨好墨又润了润毛笔,在纸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三个字,花、满、楼。   字迹清润,竟然真的有几分花满楼本人的气韵,想来这个人应该很熟悉花满楼。   落晖楼楼主写完这三个字之后,将毛笔搁在一旁,端起酒杯浅浅啜饮。他的眉头是微微皱着的,但他的眼中的情绪却无限温柔。   再次拿起笔,他又在纸上写下一行小字:“花间何处寻香迹,满心赤诚无人寄,楼上月明遥相忆。”   一笔一画,认真而虔诚,像是最忠诚的信徒在抄写他深信不疑的经书一般。   而令人不解的是,他随即又用笔将那诗句抹去。诗文被抹得漆黑一片,什么都再也看不见。纸上又只剩下三个字。   花满楼。   这拙劣的诗句配不上你。   放下毛笔,落晖楼楼主将杯中剩余的残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一直流到胃里,思维都被这烈酒冲散了一瞬,他也终于有片刻能够不记得花满楼。   这个时候,他无疑是很不希望有人进来打扰的。   但却偏偏有人推开了他的门,连声招呼都没打。   来人身材高挑,她有着猫一样的眼睛,还有冷若冰霜却依然倾国倾城的一张秀美面容。   是沙曼。   沙曼推开落晖楼楼主的门,冷冷道:“你干什么呢?”   落晖楼楼主将那张写着“花满楼”三个字的纸放好,抬首道:“没什么。”   他的语气冷静而沉着,完全听不出来他刚刚才喝下过一杯足以让任何人倒下的烈酒。   沙曼也不和落晖楼楼主多说,她单刀直入地问道:“都传回来什么消息?”   落晖楼楼主有些薄的嘴唇再次勾起来,翘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他反问道:“怎么?你还关心陆小凤么?”   沙曼毫不客气地承认道:“自然,我恨不得他日日夜夜都经受着我曾经承受过的痛苦与折磨,不听听他最近在怎样难受我又怎么能睡得着觉?”   “啧啧,心可真狠,难怪人家都说‘最毒妇人心’。”落晖楼楼主摇着头,伸出一根手指在沙曼面前晃了晃。   “把你的手收回去,”沙曼一点儿也不和落晖楼楼主客气,她道:“你要是不想要你那根指头了就尽管晃。”   落晖楼楼主含笑收回自己的手,道:“手,只有一双,我还是比较珍惜的。至于陆小凤,依你所愿,此时正躺在江南的哪个小院儿里难受着呢。怎么样,开心么?”   开心么?沙曼在心里问自己。   不开心。   不过我不开心,陆小凤也别想开心。   你违信背诺,留我一个人在无尽而漫长的岁月中挣扎。你甚至还不如宫九,最起码宫九曾经也是真心对我好的,他说过的诺言也是自己认真打算实现的。   我既然有能力杀死宫九,那我自然也有能力让你生不如死。   落晖楼楼主看着沙曼脸上的表情,由万事不关己的冷漠,变成冷漠中掺杂着丝丝杀气。   落晖楼楼主一个全然没有武功之人,在沙曼的杀气面前竟也不惧。   他另选一只杯子,将那种酒为沙曼也斟了些,把酒杯推到沙曼面前。他道:“一醉解千愁,你酒量较我差些,想要醉也是可以做到的。喝下这杯酒,我送你回房。”   酒精,总是对处于苦楚之中的人格外具有吸引力。因为酒精可以麻痹人的神经,能够让人暂时感到不那么痛苦,暂时忘记一切。酒精带来的那种轻飘飘的感觉,可以让人误以为,此时此刻,他是快乐的。   沙曼没有拒绝这杯酒。   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连片刻的犹豫停顿都无。   这酒果然好酒力,酒刚入喉,沙曼就开始有了醉意。当酒液尽数流进更深处的时候,沙曼已经醉了。   看着毫不犹豫灌醉自己的沙曼,落晖楼楼主叹了口气。   他和她一样,都是无法得偿所愿的可怜人。他们的愿望其实并不复杂,只不过他们一个爱上的是陆小凤,一个爱上的是花满楼。   扶着沙曼往门外走去,落晖楼楼主没有注意到,在他转身的瞬间有风从大开的窗户中吹进来。   那张写着“花满楼”三个字的纸,尽管已经被妥帖安放,但还是落在了地上。   这是它的命运。   作者有话要说:   注:1.“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引自李白。   2.写沙曼的那个“猫一样的眼睛”六个字取自古龙原著。   3.那句诗我胡诌的。   其实我还写过另外一句同样格律死的诗:   陆上人无迹,花间香自寻。   看个好玩儿呗 第80章 煎药   熬药本来就是一件苦差事,更别提是在夏天。   别家养的公鸡刚刚啼过它今天的第一声鸣,顾映清就已经睁开眼睛,从床上翻身而起。简单梳洗之后,她守着炉子开始为陆小凤熬药。清晨时候这碗药是熬得最轻松的,因为天还没有热起来。   尽管手里仔仔细细地替陆小凤煎着药的顾映清看上去很像一位仁医,但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医者仁心这个词,向来都是和顾映清没有什么关系的,“玉面阎王”这四个字是说来玩儿的么?   顾映清会帮陆小凤,不过是看在柳杨的面子上。这是柳杨在意的朋友,就算她并不喜欢陆小凤,她也会不遗余力地帮他。   院子里除却洒扫的粗使之外,住着的都是江湖上的好手。顾映清也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动静,所以她一起床,该醒的不该醒的都醒过来了。   匆匆抹了把脸,柳杨跑进顾映清一向用来熬药的那间房间里来找顾映清。   柳杨的脚步轻快而活泼,像是出生不久的幼鹿一般,洋溢着勃勃生机。她刚刚跑到房间门口儿,就听见顾映清的声音隔着虚掩的门传过来。   顾映清的声线本来就清冷,她平素又不太爱理人,说话的语调也冷,一句话出来能让人在六月酷暑中感受到如同实质一般的凉意,但是她对柳杨说话的时候却是不一样的。   虽然声线依旧是清冷的,但语调却多出一些柔和,这是独属于柳杨的温柔。   柳杨听到顾映清问她道:“怎么跑着么急?”   推门而入,柳杨扬起一个和煦如三月春风的笑容,答道:“听见映清起来了,来看看你。”   顾映清像是有些无奈,她又道:“我是要煎药,你不用这么早起的。”   柳杨支起下巴歪着头瞧顾映清,笑眯眯地答道:“也不早啊,映清,你早餐吃了么?”   顾映清正握着一把蒲扇在扇炉火,她抬头对上柳杨的眼睛,手里的活儿也没停下。   柳杨看见顾映清很浅地笑了一下,虽然很浅,但也是笑了。顾映清很少笑的,柳杨每次看见顾映清的笑容都会很开心,很满足。   柳杨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就听见一个懒懒的男性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是陆小凤。   陆小凤没骨头似的靠着门框,对柳杨和顾映清道:“早啊。”   顾映清没理陆小凤,只有柳杨转过头,笑着问陆小凤道:“你怎么也起这么早?”   陆小凤还是那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他道:“睡不着了呗,隔壁鸡叫得那么响,合该炖了吃肉。”   柳杨也是服了陆小凤,自己想花满楼想得睡不着,就拿人家鸡做借口。人家鸡不过是恪尽职守而已,招你惹你啦?再说了,你陆小凤不也就是一只陆小鸡么?那也算是你半个同类啊,怎么一点儿相惜之情都没有?   柳杨笑道:“你一只陆小鸡,成天价的喊着要吃鸡合适么?”   陆小凤个没皮没脸的,才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他道:“有什么不合适的?我不是生病了么,刚好滋补滋补。”   柳杨又笑起来。   陆小凤居然还有心思、有力气和她斗嘴。   这就好,她只怕看到陆小凤萎靡不振的样子,现在这样,还好还好。   况且不是还有他们这一帮好朋友呢么?柳杨相信,总有一天啊,他们会帮陆小凤将花满楼找回来,而且那天应该也不会太远。   柳杨不再理会陆小凤,回头再次问顾映清道:“映清,我去做早饭,你想吃什么?”   顾映清道:“都可以的。”   倒是陆小凤,抢着回答道:“我想要炖得嫩嫩的鸡肉,要是有壶花雕酒的话就更好了。”   瞧一眼大摇大摆跟她点菜的陆小鸡,柳杨笑道:“美得你,鸡肉没有,花雕也没有,你就想想吧。”   说完这句话,柳杨就脚步轻盈地走出这间煎药的房间,往厨房方向走去。   没了柳杨,陆小凤也不知道该和顾映清说些什么,但是也不好立时走开,陆小凤只能尴尬地笑笑。   顾映清头也不抬,只看着火炉中的火,淡淡对陆小凤道:“你出去吧。”   陆小凤应下,如蒙大赦一般匆匆离开这里。   陆小凤此时不想一个人待着,但是他也没有什么旁的事情好做,故而又跟着柳杨的脚步来到厨房。   柳杨正在利利索索地切着菜,一抬头看见又是陆小凤,忍不住笑道:“你又跟到厨房来做什么?”   陆小凤换了个门框继续倚着,道:“正是没有什么事情好做,我才跟到厨房来。”   柳杨笑道:“怎么不待在映清那儿?一会儿刚好喝热乎的药。”   陆小凤的眼神有些空,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他嘴上的反应却是一等一的快。他道:“怎么,喝药还要赶热乎的?”   “那当然啦,”柳杨还是笑着的,她道:“热一些的时候喝药性会好一些。”   眼看着陆小凤毫无反应,死猪一样无动于衷,柳杨眼睛一转,又道:“说是一周,不过若是你好得快些,我们也自然会早些放你离开去寻花满楼。”   只有在提到花满楼的时候,陆小凤的眼睛里才会有丝丝生气。陆小凤知道柳杨向来很少骗人,也不疑她。   柳杨又道:“我若是你,我就会去映清那里等着,药一煎好我就灌下去。”   陆小凤转身就走,方向是顾映清的那个煎药的房间。   柳杨一边看着锅一边冲陆小凤喊道:“你也别真一煎好就灌下去,药还是要稍微凉些才能喝的,不然映清还得给你治被烫出来的水泡。”   陆小凤摆摆手就算知道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将柳杨的话听进去。   顾映清觉得有些意外,她没有想到陆小凤竟然会去而复返,又回到她熬药的这间屋子里。她不是个有事情会闷在心里的人,有问题的时候,她一般会选择直截了当地问出来。   顾映清问陆小凤道:“你又跑来干什么?”   陆小凤寻了张凳子坐下,眼巴巴地盯着顾映清守着的那个炉子,答道:“等药。”   反正再过上一时半会儿的这药也该好了,故而顾映清也没有赶陆小凤。   但她也实在没什么话好对陆小凤说的。   而陆小凤,在长期的实践之中也意识到,他和顾映清是真的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不吵起来都算万幸。惹谁都不好惹医生,很识相的,陆小凤什么也没和顾映清说,生怕自己哪句话再惹恼了顾映清。   一时之间,这间屋子里居然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和谐与宁静。   含着一些苦涩的药香味,悠悠自顾映清手边的炉子中飘出。这味道,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宁静。   只不过,陆小凤什么也闻不到。   他只能盯着炉子,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等着他的药。   房间里多出一个陆小凤,虽然顾映清觉得有点儿碍眼,但鉴于陆小凤并没有像平日里那般聒噪,她也就忍了下来。   不得不说,顾映清心里其实还是有些同情陆小凤的。   上次见他的时候,他还一副春光满面的样子,身边也总是有一个花满楼,两个人好得似一个人似的。   就好像那首词里写的一样:“把一块泥,捏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们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捏一个你,再塑一个我。”   虽然陆小凤和花满楼两个人脾性气质都没有什么相似处,但没由来的,顾映清就是觉得他们就和词里写的一模一样。   有陆小凤的花满楼才是完整的花满楼,有花满楼的陆小凤也才是完整的陆小凤。花满楼对于陆小凤而言,是不可或缺,也不可替代的存在。陆小凤对花满楼而言亦然。   所以当她再次见到陆小凤的时候才会被吓到,虽然她面上并没有显露分毫。   首先是瘦,短短半年,陆小凤简直是瘦脱了相。本来他的脸上是有一些肉的,笑起来的时候两个圆圆的酒窝也很有特色。但是现在,他不仅不会笑了,脸上也只剩下一把骨头撑着,若是不仔细看,他简直像是一架会行走骷髅。   还有就是,陆小凤的眼神里失去了光彩。   柳杨既然能和陆小凤成为关系如此密切好朋友,她和陆小凤自然是有些相似点的。顾映清觉得,他们二人最为相似的,就是他们的眼睛。   暂且不说他们的眼睛都是大而明亮的,很多人的眼睛都是这样的。与众不同的是,他们二人的眼睛里好像永远都闪烁着熠熠的光彩。   那是对有限生命无限的热爱,阅尽世事后仍然固执保留的一丝天真。   而在花满楼离开之后,顾映清在陆小凤眼睛里面看见的,就只有黯淡。   顾映清这才明白,如果说陆小凤的眼睛中有着跃跃跳动的温暖火光的话,那么花满楼就是那只火引子。   她也终于明白,原来花满楼对陆小凤是这么重要,陆小凤对花满楼是这么深情。   她终于不再反感陆小凤。   砂锅里的药汤还在炉火上慢慢熬着,顾映清轻轻扇动着蒲扇,天快要亮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把一块泥,捏(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们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捏一个你,再塑一个我。”出自管道升《我侬词》。 第81章 豁然   良药苦口利于病,这无疑是一个连小孩子都懂的道理。   饶是如此,在喝下第一口药的时候,陆小凤也差点全给吐出来。   多亏顾映清眼疾手快,卡着陆小凤的下巴让他将那口药吞了下去。那口下去之后她手也没松,又一气呵成地把剩下所有的药都给陆小凤灌了进去,然后轻车熟路地点下几个穴道,防止陆小凤都给吐出来。   顾映清娴熟无比的手法让陆小凤目瞪口呆,他顾不上满嘴的苦味,问顾映清道:“你到底这么灌过多少人啊?”   收拾着桌上的东西,顾映清轻描淡写道:“也没多少人。”   陆小凤心想看你那娴熟程度鬼才信没多少人。   顾映清又道:“那年我和柳杨一起四处游历,碰上一个村庄发瘟疫,柳杨缠着我救,我也就这么灌了一个村儿的人吧。”   陆小凤:……   姑奶奶,一个村庄,叫没多少人?   不过陆小凤又反应过来一点儿别的事情,他面色复杂地对着顾映清又问出一个问题:“你的药,都是这么苦的么?”   顾映清“嗯”了一声。   陆小凤又问道:“正常的药汤,应该没这么苦的吧?”   顾映清头都不抬:“是啊。”   陆小凤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那为什么你的药就这么苦?”   顾映清抬起头,淡淡道:“个人爱好,怎么,你有意见么?哦,对了,一会儿你还得扎回针。”   陆小凤其实很想问一句不扎行不行,但是看看顾映清的眼神儿,他愣是没敢问出来。   顾映清的眼神儿明明白白传达着一个信息:爱治治,不治滚。   他还是治吧。   治好了他们才会帮他去找花满楼。   他没得选。   至于顾映清的那点儿个人兴趣爱好,陆小凤除了忍着,还有什么办法?好在顾映清灌药的手法无比娴熟,他也不用受太久的罪。   陆小凤还在这边儿喝药挨针扎,全然不知花满楼此时也在江南。   花满楼却是知道陆小凤就在江南。他不仅仅知道陆小凤在江南,他还知道陆小凤就住在柳杨和顾映清的这间院落之中。   花家的产业遍布天下,花满楼想要知道点儿什么,着实容易得很。夜色将至,花满楼忽然想去探探陆小凤,悄悄地。他有把握不让陆小凤发现他。   陆小凤这个时候正被针扎成刺猬一般,自然是不知道即将有一个他朝思暮想的访客将要到来。   落晖楼的楼主却知道。   落晖楼的楼主知道,就代表着沙曼也知道。   沙曼已经用花露将身上弄得香气四溢,她也准备去拜访拜访陆小凤,而且是抢在花满楼之前。   花满楼此行不会走正门,沙曼自然也不会。   顾映清刚刚将金针都从陆小凤的身上拔下。在陆小凤还没来得及穿好衣服的时候,沙曼的声音已经在窗外响起。   沙曼在唤他:“陆小凤。”   陆小凤没有回答。他已经听见是沙曼,但是他不知道他应该如何去面对沙曼。他是曾经亏欠过沙曼不假,可是沙曼上次的行为也让陆小凤这半年多都过得够呛。   没有人知道,花满楼对陆小凤而言,意味着什么。也没有人知道,花满楼对陆小凤,到底有多重要。   毕竟连花满楼本人都不知道。   陆小凤的沉默并不能堵住沙曼的嘴,他听见沙曼笑起来,语声柔柔地道:“陆小凤,你和我约好了这个时候见面,为什么你的房间里此时还有别的女人?”   沙曼这句话,并不是说给陆小凤听的。   她是说给花满楼听的。   花满楼是想来探望陆小凤的,却不料他竟会听到沙曼的声音。他听到沙曼站在床下,声音柔美地对陆小凤说着幽会。   而且顾映清也没有出声,花满楼自然也没有法子知道房里的人就是顾映清。   花满楼笑起来。   苦笑,比顾映清白天给陆小凤灌的那碗药还要苦。   他想,他不应该来的。   花满楼转身离去,刚刚好错过一句话,陆小凤的话。   陆小凤的话很简单,只有六个字:“你在胡说什么?”   有落晖楼的高手在附近给沙曼打手势,告诉沙曼花满楼已经离开。沙曼目的已达,也不想和陆小凤多做纠缠,她短促地笑了一声,道:“没什么。”   前后脚的,沙曼也离开这里。   一直沉默着的顾映清却忽然开口,她道:“你要不要追出去看看?”   陆小凤被莫名其妙行为反常的沙曼弄得一肚子闷气,听到顾映清的话,他也是一脑袋雾水。他问:“看什么?沙曼有什么好看的?”   顾映清开始相信传说中的那个真理,失恋会使人变傻。   顾映清道:“上次沙曼那些话就是专门说给花满楼听的,她自然不会无缘无故来寻你……”   顾映清的话还没说完,陆小凤就已经冲出房间,他连衣服都没来及穿好。   可是哪里还有花满楼的踪影。   太晚了。   房间之外,有无数的星星在天上以恒定的频率闪烁着,有夏季夜晚微凉的风拂过陆小凤的面庞,有随着风飘来的不知名的花草香味,有虫子在此起彼伏地鸣叫着……   可就是没有花满楼。   天地茫茫,陆小凤连往东南西北哪个方向去追都不知道。哪个方向都有可能,但是又好像哪个方向又都不是正确的那一个。   陆小凤双膝一软,如果花满楼离开他的那天一样,跪在了地上。   在这所小院里,陆小凤生平第一次,放声痛哭。   晚风吹过,泪水的温度比脸颊更低,就连陆小凤一向引以为豪的那两撇眉毛一样的小胡子也都已经尽数被泪水打湿。   无数次命悬一线的时候,陆小凤没哭过;面对强于自己数倍的敌人的时候,陆小凤没哭过;身边的挚友离开人世的时候,陆小凤也没哭过。   陆小凤好像天生就对悲伤、难过这种情绪的感知力很弱。在花满楼离开他之前,他一直都是一只快活潇洒的小凤凰,从来都不知道“哭泣”为何物。   甚至在花满楼离开他的那个时候,他也没有哭过。他只是喝了很多酒,很多很多,难以计数。然而那么多坛的烈酒,都换不出陆小凤的一滴眼泪。   而现在,在他得知自己刚刚与花满楼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生平第一次,失声痛哭。   人常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花满楼在离开陆小凤所在的那所院落之后,忽然想起来这个简单的道理。   这整件事情,如果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会是什么样子?收敛好情绪,稳住心神,花满楼开始细细思考这个问题。花满楼心思玲珑,一旦他开始想这个问题,就代表着真相已经离他不远。   而且这个问题其实也不难,因为有一个关键人物,自始至终都在这间事情里面主动发挥着决定性的作用。   沙曼。   花满楼决定寻着香气再去找找沙曼,看看沙曼现在到底在哪里,在干什么。   如果她是在和陆小凤花前月下、被翻红浪,花满楼自然无话可说。   可如果不是呢?   这里面值得琢磨的事情就太多了。   多巧啊,沙曼今天为了刺激花满楼,特意把自己弄得芳香四溢,花满楼想要找到她就比平日更加地方便。   寻着沙曼身上的香气,花满楼跟出去很远。   虽然不知道沙曼到底要去何处,但是花满楼可以肯定,那必然是和陆小凤毫无关系的。   所以沙曼刚刚在说谎。   既然沙曼刚刚是在说谎,那么上一次呢?   花满楼几乎可以立时肯定下来,沙曼上一次,必然也是在说谎。   陆小凤虽然勉强也算得上聪明绝顶,但是他对沙曼心怀愧意,防备心自然是大大降低的。   所以,陆小凤可能上了沙曼的当。   他,陆小凤,还有沙曼,三个人之间不牵扯金钱利益,自己和陆小凤对于沙曼别的利益也没有丝毫的影响,只有陆小凤欠着沙曼的感情债,所以只能是沙曼来找陆小凤讨要那笔债务。沙曼个性要强,报复心也强。在感情上,她要报复陆小凤,第一个针对的必然就是自己,第一个要利用的,也是自己。   花满楼又笑起来,还是苦笑,不过这次的苦笑中却夹杂着一点儿释然。他笑自己当局者迷,居然那么轻易地就中了对方挑拨离间的计谋。   花满楼继续跟着沙曼,想看看沙曼究竟要去何方。   沙曼没有发现花满楼,不过花满楼跟了这么久,跟着沙曼身边的那个落晖楼高手却已经发现花满楼。   不过他发现得有些晚,当他发现的时候,沙曼都已经快回到落晖楼了。   匆忙将信号弹从怀中抛出,落晖楼高手身形一晃,已经挡在花满楼面前。   花满楼也不恼,此时他的心情不错,甚至还在微笑着。他问道:“这位兄台,何故挡我去路?”   落晖楼高手不想和花满楼动手,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人正是普天之下楼主最为在意的那个人。他只想拖延,拖到花满楼失去沙曼的踪迹。   他道:“那你又何故偷偷摸摸跟着一个小姑娘?”   这倒有趣,花满楼又笑起来,居然有人将沙曼称为小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陆小鸡以前哭没哭过其实我记不清了,但是这样子感觉……比较有感染力?就当他以前都没哭过吧,就算哭过就当他第一次哭这么惨吧,超惨。原著党大神们原谅我。 第82章 归来   花满楼不欲和眼前这人多说,抬手一挥就要走。   落晖楼高手自然是不能让他走的。很幸运的,他的外援已经来到,虽然在这一片儿守着的武功都不如他,但想来应该也差不多够了。七七八八个黑衣人,和他一起,将花满楼围在中间。   花满楼面色不变,微微笑着问道:“各位这是干什么?”   落晖楼高手只是简单回答道:“你不能走。”   花满楼笑道:“是么?”   花满楼不欲伤人,这些人也不欲伤他,是以虽然他们已经开始动手,但是招式却并不凶险。   尽管如此,花满楼一个人对上他们十来个人,也并不轻松。   沙曼已经被惊动,她也不傻,拐个弯儿就向着别处行去。她知道,最起码今晚是万万不能回落晖楼了。   心里明白今天是不可能再跟着沙曼探出些什么来,花满楼手中力道加重,招式也陡然变得凌厉起来。   虽然走了个沙曼,不过没关系,自己眼前不是还有这么多人呢么。一个人嘴里问出来一句,十来个人,能问出来的也就不少了。他们这些人,今天一个都别想走。   如果陆小凤在这里,他一定会十分惊讶。   在他的印象中,花满楼极少出手。就算他出手,一般情况下也都是飘逸的,如诗如画,比如他的流云飞袖。   而现在花满楼在对付着几个黑衣人的时候,他下手却干脆果断,招招攻的都是对方身上的要穴与可能致命之处。   因为花满楼已经知道他对上的是一群什么样的人。   眼睛不好使的人,鼻子通常都很好。花满楼是个瞎子,他的鼻子自然更是好使。虽然这些人的手上此时没有一滴血,都是干干净净的,但他却依然能够闻出淡淡的血腥味道。这种血腥味道,洗也洗不掉的味道,代表着这里的每一位黑衣人都曾经杀人无数。   会这么频繁而密集地杀人的,除了杀人狂魔,就只有一种人——杀手。   而这两种人,无论是哪一种,花满楼都自忖丝毫不用手软。   他们不懂得尊重别人的生命,这真的是太糟糕了。   在离开陆小凤的这半年里,花满楼着实没闲着。武学一道,本身就是极耗心力的事情。恰好花满楼离开了陆小凤自己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便干脆潜心研究了一番各家武学。自不必说,他的功夫也在这番钻研中大有精进。   若是从前,花满楼一人面对这十来人可能还会很是吃力,但是现在,只不过是不太轻松罢了。   不过三五分钟之间,这些人都已经尽数倒在地上。最开始的那个人是坚持最久的,但他最终也不可避免地和他的援手们一起倒在地上。   花满楼手法干脆利落,先动手把这些人的下颌都扭了,让他们无力吞下藏好的毒。再动手将他们的穴位都封了,让他们无法通过服毒之外的法子来自裁。   地上的这一摊人,端的是求死不得。   可如果他们回答了花满楼的问题,等待他们的将是生不如死,他们不相信花满楼会愿意亲手送他们上西天。   花满楼已经问出他的第一个问题:“沙曼本来是要回哪儿的?”   没有人回答他。   花满楼也不急,不疾不徐地等着他们开口,反正他有的是耐心。   先熬不住的是对方,终于,有一个黑衣人开口了,他道:“我若是告诉你,有什么好处?”   花满楼微笑着,道:“你觉得我能给你什么好处?”   那人一咬牙,道:“我孤家寡人一个,也不怕什么别的,只求花公子给我一个痛快。”   花满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是又抛出一个问题,他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那人固执地重复着那句话:“求花公子给我一个痛快。”   令人意外的是,花满楼竟然应下了这个人的请求,他说:“好。”   那人开始回答花满楼的问题,全然不顾地上其他人看着他的凶狠眼神。这个人是光棍儿一条,自己死了就死了也没什么好被迁怒的。但是他们不一样,他们或多或少在这个世界上都有着在意的人。他们若是敢泄漏半句落晖楼的秘密,恐怕他们在乎的人都将不得好死。所以他们不仅自己不能说出落晖楼的秘密,他们还得想办法阻止这个人说出来。   那个人的嘴唇已经开始在动。   有三个字已经从他口中吐出。   他说,落晖楼。   不过,第三个字的话音还没落的时候,他就已经得到他所想要的。一支流矢破空而来,穿过他的喉咙,将他钉在了地上,他再也不能说话了。但是,他也再也不用留在这个世界上,忍受着那些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忍受的折磨了。   死亡,是每个人的归宿,而他已经到达终点。   花满楼毫不意外又有人来增援,因为他已经听到那三个字。   落晖楼。   更多的箭矢,朝着花满楼与一众黑衣人所在的方向被射出。想来地上这些人的姓名,他们也不是很在乎的。   花满楼还没来得及采取任何行动,地上那些人就都已经咽气。他们还躺在地上,横七竖八的,身上插满了箭矢,大罗神仙也难救。花满楼也不是大罗神仙,纵然他有心,他也没办法去救活一个已经死得透透的人。   花满楼只得御起轻功,飞离这个是非之地。   虽然没有问出更多,但是这三个字也够了。   落晖楼。   既然已经猜到事情的始末,花满楼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无疑就是去寻陆小凤。   也不知道那只鸡是在院子里自己哭了多久,花满楼都去跟踪一趟沙曼又再回来了,他居然还在哭。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而陆小凤的伤心处,已经到得太久。   其余人都知道陆小凤心里难受,故而没有一个人出来劝他。所以当花满楼再次来到这所小院的时候,听到的第一个声响就是陆小凤的哭声。掏出丝帕来放到陆小凤用手掩着的面颊前面,花满楼出声道:“这是谁家丢的鸡?怎么哭成这样?”   语声温柔,还含着一丝笑意,正如花满楼一贯的那般。   陆小凤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或者是他在做梦。   伸手接过眼前的帕子,手指接触到丝绸,凉凉的,这点温度告诉陆小凤,他不是在做梦。   陆小凤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   就算花满楼此刻还易着容,陆小凤依然能够一眼认出花满楼。   因为,是他的七童啊。   是他日思夜想的七童,是他找了大半年却还是杳无踪迹的七童,是对他说过“我知道,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的七童。   花满楼的手掌温柔地覆住陆小凤握着帕子的那只手,动作轻柔地为陆小凤擦眼泪。   想起自己脸上还带着面具,花满楼将面具揭掉,露出其下皎月般的面庞,陆小凤最为熟悉不过的面庞。   陆小凤还是愣愣的,他仍然有些不敢相信。   他不敢相信,他的花满楼居然就这么轻易地再次回到他身边。   见陆小凤不说话,花满楼只好自己继续说,他道:“嗯?看着有点眼熟,好像是我掉的?”   陆小凤终于反应过来。   猛地反手握住花满楼正在为他擦眼泪的那只手,陆小凤看着花满楼的眼睛,目光专注而深情,他缓缓念道:“这位公子,您掉了一样东西。”   极乐楼初见的时候,这是陆小凤对花满楼说出的第一句话。   从此,他们两个人的命运轨迹开始重合。花满楼的世界中有了陆小凤,陆小凤的世界里也多了花满楼。   花满楼笑起来,他十分配合地答道:“什么东西啊?”   陆小凤这一次没有再说您的扇坠。   他说的是,您的陆小凤。   在说出这五个字的时候,陆小凤的眼睛亮过天上所有的繁星。   花满楼虽然目不能视,但是这并不妨碍什么。   吻上陆小凤的额头,花满楼喃喃道:“我的陆小凤。”   花满楼的嘴唇就和他的人一样温柔,这一吻仿佛为陆小凤注入了气力一般,支撑着陆小凤猛然间站起身来。   下一秒,他就捧住花满楼的脸,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似的吻了上去。   陆小凤不是花满楼,他没有吻人额头的习惯。他的嘴唇轻车熟路地找到了花满楼的,紧紧贴上去,没有留出任何的空隙。   陆小凤的唇齿都是炙热的,好像寒冷冬日中烧得最旺的那只火炉一般。   陆小凤越吻越深,像是委屈的孩子终于找到回家的路时候的爆发,像是溺水的人紧紧抓住他人扔下的绳子一般的用力,像是流浪已久的浪子最终回到故乡时候的五味交杂。   柳杨、顾映清和李凫都已经听见这边的动静,但是他们却没有一个人走出自己的房门。   陆小凤找了花满楼太久,他终于得偿所愿,这种时候,他们这些人都是多余的。   因为这种时候,陆小凤的眼睛里只有花满楼。除去花满楼,他谁也瞧不见。   他们又何必出去打扰陆小凤和花满楼呢。   柳杨靠着顾映清,吃吃地笑起来,笑声如同风吹过时屋檐下的风铃一般清脆。   顾映清看着柳杨,眼睛里面也有盈盈笑意在荡漾。   李凫坐在桌旁盯着桌上的跳跃着的烛火看,嘴唇边也有浅浅的笑意,不知道他是想起了谁。   就连隔壁养的那只大公鸡,都往旁边拱了拱,直到身边另外一只鸡的时候才消停下来。   星星们还在天空中静悄悄的闪着,这一夜还没有过去。   也可以说,这一夜,还很长。   作者有话要说:   1.“我知道,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这句话是第二十六章 《绯红》里,陆小凤吻上花满楼的时候花满楼说的,这里是这篇文里面他俩第一次互相剖白心意。   2. 在原著里面陆小凤和花满楼是从小就认识,在影版里面陆小凤和花满楼的初见是在极乐楼。我之前用过从小就认识这个,这里又用了极乐楼初见,算是一个bug吧,但是我不想改了…感觉…挺有感觉的。还请各位高抬贵手原谅我这点儿小任性。   3. “这是谁家丢的鸡?怎么哭成这样?”,“嗯?看着有点眼熟,好像是我掉的?”,“这位公子,您掉了一样东西”,“什么东西啊?”,“您的陆小凤”。   这几句是在玩儿极乐楼初遇的梗,我改了改原剧台词。   原剧本来是“这位公子请留步,您丢了一样东西”,“什么东西啊?”,“您的扇坠”这样子的。   4. 关于落晖楼的杀手是怎么认出来花满楼的,看武功认的吧应该(我也是猜的?捂脸.jpg) 第83章 比试   是夜,陆小凤终于对花满楼解释清楚了那天发生的事情,也对花满楼讲了司空摘星替他想出的那个法子。   落晖楼,再一次被提及。   花满楼并没有对陆小凤他们的这个法子发表什么意见,而是若有所思似的问陆小凤道:“也就是说,你会被极乐楼追杀的消息是假的?”   陆小凤颔首,道:“假的。”   花满楼轻轻笑起来,道:“这倒很有意思。”   陆小凤不解其意,问道:“放个假消息而已,这有什么意思?”   花满楼将他刚刚经历的事情讲给陆小凤,语毕,他又问陆小凤他是怎么想落晖楼的。陆小凤这半年多过得是浑浑噩噩的,脑子里面除了花满楼和酒精之外是什么都没装,落晖楼的基本消息还是柳杨告诉他的。   陆小凤只得摇头道:“我并不清楚这个落晖楼,只听柳杨说过这是江湖上目前势力最大的暗杀组织,楼主不明。”   花满楼笑道:“我知道的也和你差不多,不过我倒是很好奇现在沙曼和落晖楼的关系。”   陆小凤也笑起来,他道:“我还好奇落晖楼的楼主,是怎样的一个人。”   花满楼终于回到陆小凤身边,陆小凤又成了那个快活的陆小凤。对于快活的陆小凤而言,多管闲事又成了他人生中很重要的乐趣。而现在,落晖楼正是摆在他面前现成的一件大闲事。   陆小凤道:“不如我们去探探落晖楼。”   花满楼却道:“这个不急。”   虽然陆小凤现在就活蹦乱跳的在他面前,但花满楼还是在陆小凤身上闻到了药的味道。   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地吃药。   花满楼又问道:“你怎么了?”   陆小凤一时没反应过来花满楼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花满楼又道:“我在你身上闻到药的味道,怎么回事?”   陆小凤的手不由自主地去摸自己的鼻子。   花满楼没有再说什么,他在等陆小凤说话,他在等陆小凤告诉他。   陆小凤顾左右而言他,磨磨蹭蹭地道:“也没什么。”   花满楼叹口气,温柔道:“上次沙曼的事情是我的错,我不该不听你解释就一走了之。从今以后,不管是什么事情,我都希望能够听你自己告诉我。”   陆小凤想起几天前司空摘星和自己说的话,他并不觉得那件事情是花满楼的错,他觉得是自己的错。   错在自己从前太过风流。   比如上次牛肉汤做的事情,花满楼的爹和大哥本来不应该死的,如果没有牛肉汤在里面推波助澜的话。花如令当年的所作所为虽然不够有担当,但是也绝对罪不致死。   还有这次沙曼的事情,如果不是自己从前风流韵事太多的话,如果不是自己对沙曼有所亏欠的话,他怎么会被沙曼拿住弱点?花满楼又怎么会一走了之?   陆小凤握住花满楼的手,道:“不是你的错,是我的。我从前风流事太多,也爱过许多女人。”   花满楼淡淡微笑着,用自己的另一只手去轻轻拍陆小凤的手背。他道:“那是从前。”   陆小凤笑起来,是啊,那是从前。   而他和花满楼,还会有很多很多以后。   陆小凤曾经对着司空摘星说过,从今往后,都只有花满楼一个人。而现在,花满楼就在他面前,他忽然觉得这句话不必再说了。   他相信花满楼懂。   陆小凤轻轻拥住花满楼,拥住他失而复得的花满楼。花满楼的身体是温暖的,和陆小凤记忆中的一模一样。花满楼没有拒绝陆小凤的拥抱,反而还轻轻拍着陆小凤的背脊,像是在哄一个充满不安全感的孩子。   陆小凤的心终于踏实下来。   陆小凤道:“我的嗅觉出了问题。”   他其实有点怕,他怕花满楼问他是怎么弄的。下意识的,陆小凤不想告诉花满楼那是他喝酒喝的。   花满楼却没什么也没问。   他只道:“等你治好鼻子,我们再去探落晖楼。”   陆小凤道:“好。”   陆小凤将脑袋埋在花满楼肩窝初,声音有些闷。他道:“只是可惜,我现在闻不见七童的味道。”   花满楼笑着摸摸陆小凤的脑袋,安慰道:“那也没什么,我还从来都看不见小凤凰的脸呢。但是我知道,陆小凤,就是陆小凤,不论我看不看得见他的脸。”   闻言,陆小凤松开环住花满楼的手,道:“七童还可以摸摸我的脸的。”   花满楼伸手,又一次仔仔细细地摸过陆小凤的脸:毛绒绒的眉毛,有些深的眼窝,密集而纤长的睫毛,眼尾略略上翘的弧度,很挺拔的鼻子,和眉毛一样毛绒绒的两撇小胡子,并不太柔软的嘴唇……   这是他的小凤凰。   花满楼笑道:“小凤凰一定非常英俊潇洒。”   陆小凤脸皮一向厚得能当成砖头砸人,他道:“自然,不然怎么配得上七童。”   花满楼手指停留在陆小凤的小胡子上,故意逗陆小凤道:“就是这两撇小胡子……”   陆小凤问道:“怎么?”   花满楼道:“有点碍眼。”   陆小凤笑起来,道:“七童又看不见,谈何碍眼?”   陆小凤知道花满楼是在逗他。   如果花满楼不是在开玩笑的话,陆小凤的两撇小胡子,可能就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那么陆小凤也就再也说不了他那句很拉风的台词。   我是陆小凤,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还好,花满楼只是逗逗他,而不像西门吹雪,是真的要夺他两撇小胡子的性命。   所以陆小凤以后还是有很多机会告诉别人他是四条眉毛的陆小凤的。   说到胡子,陆小凤就想起一件事情。他道:“说来奇怪,西门吹雪这次帮我,居然没要求我剃胡子。”   陆小凤说的是西门吹雪愿意和司空摘星他们一起帮他找花满楼的事情。   花满楼笑道:“那还你的胡子这次命还挺大。”   陆小凤的手指轻轻拂过花满楼的嘴唇,和嘴唇周围的皮肤。   花满楼的胡子剃得很干净,脸颊光滑。   陆小凤放下自己的手指。   却换上自己的嘴唇。   夜,正是深的时候。陆小凤想,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花满楼,也很久没有拥抱过花满楼,还很久没有触碰过花满楼。   感受到陆小凤炙热身体的猛然贴近,在一个瞬间,花满楼的身体是有些僵直的。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陆小凤捕捉到了花满楼这一刹那的不正常,笑着贴近花满楼的耳朵,用气音对花满楼道:“七童紧张了。”   语毕,还轻轻咬了一下花满楼的耳垂。   花满楼这会儿倒是镇定,面色如常道:“是么?”   陆小凤的手指又攀上花满楼的脊背,动作轻柔又暧昧。   陆小凤肯定道:“是啊。”   花满楼也学着陆小凤的样子,凑近陆小凤的耳边用气声说到:“要不凤凰来试试?”   陆小凤没有回答。   因为他的衣襟已经被花满楼挑开。   不仅仅是他很久没有见过花满楼,花满楼也很久没有见过他。   抚过陆小凤的身体,花满楼想,凤凰瘦了不少。   不过那又有什么呢,花满楼转念一想,反正自己喂上几天也就喂回来了。   察觉到花满楼的走神,陆小凤手上动作没停,嘴里忙里偷闲地问花满楼道:“想什么呢?”   花满楼还在走神,陆小凤一问,实话居然就顺着他的唇齿溜出来。花满楼道:“想怎么把你喂肥。”   陆小凤笑起来,道:“看不出来,原来七童喜欢胖一点的,那我一定努力多吃两碗饭。七童喜欢多胖的?像猪一样还是像熊一样?”   “啊?”,花满楼的思维居然被陆小凤牵着走了,他道:“那未免也太夸张。你之前那样就很好。”   嗯,那多吃一碗饭就行。   陆小凤想。   好了,就陆小凤的体重问题两人已经达成一致。   现在该花满楼的体重问题了。   陆小凤拂过花满楼的身体,感觉花满楼的身体较之前又精壮一些,他道:“七童,你怎么……”   陆小凤话说一半,谁能听懂。   花满楼不解道:“怎么?”   陆小凤道:“好像肌肉线条更紧致了些。”   花满楼随口应道:“噢,那是我这半年没事儿干,成天琢磨功夫来着。”   陆小凤立马想歪,委屈道:“我也想琢磨‘功夫’,但是找不到七童,都没人陪我的。”   听出陆小凤的弦外之意,花满楼笑道:“那现在,我不是就在你身边么?‘比试’一番?”   陆小凤没有再说话,只是用自己的嘴唇贴上花满楼的。他用身体语言告诉花满楼,这个“比试”,他应下了。   陆小凤睡的这间房,床有些狭小,容一人睡卧刚好,两个人未免就挤了些。   毕竟谁也没有料到,花满楼居然会就这么出现。   所以柳杨他们想当然地认为,陆小凤睡这张小床就已经足够。而且在今晚之前,陆小凤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小床也有小床的乐趣。   面积狭小,两个人就不得不时时刻刻都肌肤相贴,更显得亲密。   陆小凤知道,今晚,他不会再做任何噩梦,也不会再在半夜惊醒。   因为花满楼的肌肤,真的很暖,很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谜之,花花一摸小鸡脸就要拉灯。 第84章 瑟瑟   次日,陆小凤果然多吃了一碗饭。   柳杨不解地看着陆小凤,道:“你怎么吃这么多?有那么饿?”   陆小凤咽下嘴里那口饭,又夹起一筷子菜,道:“前阵儿都给我饿瘦了,可不是得好好补一补。”   柳杨小声嘀咕道:“那也不用吃得跟饿死鬼投胎一样啊。”   花满楼闻言笑得有些无奈,道:“凤凰,你不用这么急。”   陆小凤的筷子还在动。   有人推门而入,刚一进来就说出和柳杨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话:“哇,陆小凤,你饿死鬼投胎啊?”   这么欠的嘴,这么欠的语调,除了司空摘星,还做何人想?   柳杨说的那句话虽然意思和司空摘星一样,但语调却不同,所以听上去也没有那么贱兮兮的。   陆小凤抬头看了眼司空摘星,道:“你来啦?”   筷子依然没停。   司空摘星自己寻个位子坐下,道:“嗯,收到柳杨之前发给我你出事的信儿我就来了。”   花满楼替陆小凤给司空摘星道谢道:“多谢司空兄。”   司空摘星摆着手说不用谢不用谢,然而话说到一半儿,他就卡住了。   “花、花满楼?”司空摘星瞪圆了眼睛。   陆小凤在夹菜的间隙逮着空儿说了句:“你才看见啊。”   司空摘星并不知道昨晚的事情,也不知道花满楼已经归来。   所以他用一脸活见鬼的表情对着花满楼看,幸而花满楼是个瞎子,所以也并不会计较他的失礼。   花满楼微微笑着,道:“司空兄,好久不见。”   司空摘星这才回过神儿来:“啊?啊啊,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司空摘星琢磨了琢磨,还是没搞明白花满楼怎么就忽然回到这只鸡身边。他们明明还什么都没做呢啊,只不过刚刚散出谣言而已。   柳杨打断了司空摘星的思路,她刚刚去厨房又拿来双筷子来,将筷子递给司空摘星,柳杨道:“沙曼昨晚又来过。”   “沙、沙曼?”   一会儿功夫,司空摘星结巴两次。   “她怎么又来?”司空摘星终于把自己舌头给捋直了说话。   花满楼替柳杨回答司空摘星道:“因为昨晚,我来了。”   司空摘星只觉得自己还是晕晕乎乎的,他道:“你来就来呗,和沙曼又有什么关系?不对,沙曼跟着你来的?”   花满楼道:“也许是这样,不过沙曼,走在我前面。”   司空摘星觉得这简直是神一样的进展,他道:“然后呢?”   花满楼道:“然后,她戏演穿帮了。”   陆小凤替花满楼补上下一句:“再然后,你就看见花满楼了。”   司空摘星:……   是什么味道?那么的芳香,那么的难得。   一定是他这只单身狗散发出的清香。   又是什么味道?那么的熟悉,深埋于记忆之中,难以忘却。   狗粮的味道,那曾经铺天盖地冲他撒来的狗粮的味道,那以后也将幕天席地充斥他整个世界的味道。   司空摘星专用狗粮。   汪。   虽然陆小凤找回花满楼他也为陆小凤高兴,不过当花满楼真的就在他眼前的时候,司空摘星心中更多的还是恐惧。   被狗粮支配的恐惧。   瑟瑟发抖,想起来就瑟瑟发抖。   他只是一个小猴精,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天天被塞狗粮。他不饿,他都快吃吐了。   司空摘星这边儿狗粮快吃吐,陆小凤那边儿也差不多,他吃饭快吃到吐了。   花满楼很久没见过陆小凤,也拿捏不好陆小凤现在的饭量,但他也感觉到不太对劲儿。   就算是饿了三天的人,也决吃不下这么多东西的。   花满楼唤道:“陆小凤?”   陆小凤停下筷子,看向花满楼道:“嗯?”   花满楼试探着问道:“你的胃,还好么?”   陆小凤摸摸自己的肚子,道:“还好啊。”   旁边顾映清实在是看不下去,陆小凤吃成这个样子,一会儿不吐才有鬼。既然早晚要吐,那不如自己帮他一把算了。   顾映清手中的筷子飞出去,筷子直直打向陆小凤的几个穴道。与此同时,顾映清冲陆小凤喝道:“别动!”   陆小凤的鼻子还仰仗着顾映清,顾映清不让他动,他还真不敢动。   在顾映清的筷子刚刚落到陆小凤身上的瞬间,陆小凤弯着腰捂着嘴就冲出去了。   司空摘星幸灾乐祸地在后面喊:“哎!陆小凤你是不是怀孕了?”   陆小凤急着找地方吐,没空理司空摘星。   柳杨已经忍不住笑得打滚儿。   司空摘星一时图嘴上痛快,喊完了才想起来桌边还坐着一个花满楼,顿时感到有些尴尬。   花满楼却一点儿也不尴尬,他的嘴角甚至还漾着浅浅的笑容。   司空摘星挠挠脑袋,笑得有点小心翼翼,他道:“花公子,我那个,开玩笑的。”   花满楼笑道:“我知道。”   司空摘星不知道他还能再说什么来挽救他的节操,于是他只好强行扭转话题。他看向柳杨,嘴里的问题却是只有顾映清能解答的,他问道:“陆小凤的鼻子,出了什么问题?”   这也正是花满楼所关心的。   尽管陆小凤已经告诉过他不打紧,但还是再听顾映清说说更好。   柳杨替顾映清答道:“吃药扎针,一周就行。我数数啊,已经过去两天,再扎上五天就好。”   花满楼对柳杨笑道:“多谢柳姑娘和顾姑娘。”   柳杨叹口气,道:“这事儿闹的,唉。他居然能直接喝酒喝到鼻子出毛病,也算人才。”   顾映清开口,语调依旧是冷冷的,他道:“他没直接喝死都算他命大。一个月,每天十几二十坛的烈酒往自己肚子里灌,他当自己是酒缸啊?”   “是啊,”一说这个,司空摘星也来劲儿了,他道:“你们都不知道,我找到陆小凤的时候他脏得哟……路边快要死的流浪狗都比他干净。”   原来那段日子,陆小凤是这么度过的。   花满楼有些恍惚。   因为他,小凤凰居然这么折磨自己。   花满楼的眉,有些皱在一起。   司空摘星自己说得眉飞色舞,对周围的事物浑然无知。知道旁边的柳杨撞了撞他的胳膊,他才看到花满楼的脸色不妙。   立马意识到自己说漏嘴的司空摘星急忙补救道:“陆小鸡就是活该,谁叫他招惹过那么多女人。”   陆小凤刚刚回到餐厅就听见司空摘星来这么一句,结合花满楼此时的脸色,他简直想把司空摘星的嘴捂上。   司空摘星表示他有点冤。   不过大兄弟,你晓得什么叫作“越描越黑”么?   陆小凤看着司空摘星,无奈道:“少说两句吧你!”   司空摘星也觉得他好像应该少说两句。   最后是顾映清一句话结束了饭桌上因为司空摘星的到来而起的一阵混乱,她道:“陆小凤,跟我去扎针。”   陆小凤如蒙大赦,赶忙跟在顾映清的身后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花满楼也跟了上去。   餐厅里只剩下柳杨和司空摘星两个人。   司空摘星左看右看,怎么看怎么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但是具体怎么不对劲儿她又说不上来。   柳杨笑道:“看什么呢?还是你这只猴儿身上长虱子了?要是长虱子了一会儿我帮你问映清要点儿药泡泡。”   司空摘星嘴里喃喃道:“不对啊。”   柳杨问道:“什么不对?”   司空摘星道:“我怎么老觉得少了些什么。”   柳杨又笑着问道:“少了什么?”   司空摘星一拍桌子,他终于想起来少了点什么。他道:“李凫呢?”   “走了啊。”柳杨随意道。   司空摘星重复道:“走了?”   柳杨笑道:“今早走的,怎么?现在花满楼人都已经又睡陆小凤床上,他还待这儿干嘛?”   “这也走得太快了些。”司空摘星嘟囔道。   “快什么快?”柳杨笑道,“又不是只有陆小凤和花满楼要谈恋爱,人家也急着要去找自己的心上人呢。   司空摘星目瞪口呆,这年头儿,都是一对儿一对儿的么?他道:“李凫?他去找谁?”   柳杨扑哧一声笑出来,道:“我随口编的,这你也信,难怪成天被陆小凤耍。”   司空摘星:……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一个两个都拿他寻乐子。   柳杨道:“走吧。”   司空摘星有些警惕地用他的圆圆猴儿眼看向柳杨,道:“干嘛?”   柳杨笑道:“今天天气这么好,自然不能辜负老天爷一番好意,出去转转?”   司空摘星嚷嚷道:“不是吧!你出去逛可关我什么事儿?”   柳杨笑眯眯地看着司空摘星道:“映清要给陆小凤扎针,没空儿陪我。”   司空摘星连忙挥手,道:“我也没空儿,不去不去。”   “那怎么行?”柳杨依旧笑得很甜,她道:“我缺个拎东西的。”   司空摘星还想再争辩几句,但柳杨却是不听,她直接道:“你要是不陪我去的话,我可要告诉映清。”   司空摘星狐疑地看着柳杨道:“告诉顾映清干嘛?”   柳杨笑得甜蜜,嘴里的话却威胁力度满满,她道:“我知道映清那里有很多奇奇怪怪的药。有的药能让人笑个不停,有的药能让人浑身发痒,还有的药无色无味却苦得要命……你觉得呢?”   司空摘星:……   我还是陪她去逛街吧。   惹不起,惹不起,都是大爷。 第85章 李凫   在柳杨的威逼利诱之下,司空摘星被硬生生拽到大街上。噢,没有利诱,只有威逼,可是说是惨无猴道。   不过柳杨倒也没骗司空摘星,今天的天气确实不错。   天气不错这种事情,你有眼睛能看见,我也有眼睛能看见。看着天气好,你能出来逛,我自然也能出来逛。   所以今日街上的人格外地多,除了看着天气好出来溜达的,还有看着天气好出来摆摊儿的。街上可谓是人头攒动。   人多的地方,容易发生拥挤,容易发生争吵,也容易发生骚乱。   柳杨和司空摘星还没逛几步,就看见城门口有一群人炸开了。   有一具死尸被挂在城门口,风一吹过,尸体便晃晃悠悠的,长长的头发飘起,露出其下血肉模糊的脸。   有的心理承受能力差点儿的,当场就吓晕过去好几个。他们身边有人喊着“快来人这里有人晕倒了”,有人背起来晕倒的那个就往医馆跑,也有人避之唯恐不及,拼命往旁边儿挤,生怕和自己扯上一丝半点儿关系。   还有的人扯着嗓子喊“尸体啊,尸体!”嗓音之尖利有如嚎丧,最为难得的是,这丧好几声还是几个二三十岁年轻力壮的棒小伙子嚎出来的。哪天这几位要是失业了没饭吃,估计可以考虑考虑专门替人家嚎丧这门职业,估计还能做成行内大牛。这几声丧嚎得,效果立竿见影,人群瞬间就骚乱起来。   一群人争先恐后地往外跑,毕竟,没谁乐意看见血淋淋的尸体。   柳杨和司空摘星对视一眼,司空摘星带点儿凑热闹的性质对柳杨道:“去看看?”   柳杨却没有司空摘星那么轻松的心情,她的脸色有些难看。   司空摘星问道:“怎么了?”   柳杨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道:“这身衣服我认识,李凫今早离开的时候,穿的就是这样的衣服。”   司空摘星的神经一下子绷紧,脸上的表情也凝重起来。   柳杨既然这么说,那么城门口儿上的人,十有八九就是李凫。   柳杨有些艰难地开口,道:“走吧,去看看。”   司空摘星没有回答。   他腾挪而起蹿到空中,又跳跃几步,直往城门口而去。   司空摘星撩起挡住尸体面颊的长发,他的手有些抖。虽然那具尸体脸上都是血,但司空摘星还是看清楚了他的脸。   是李凫。   李凫的眼皮松松地阖着,伴随着死亡,那双平素总是妖妖娆娆地看着别人的修长凤目失去了他全部的神采,再也不能够勾走谁的魂魄。   司空摘星也没多想,摘下李凫的尸体扛在肩上就使出轻功飞走。   也没有时间留给他多想。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已经惊动官府,成群结队的衙役已经朝着这个方向跑来。   司空摘星不太想和官府这些人扯上关系。   柳杨在人群中看见司空摘星冲出去将李凫的尸身扛走,见状,她也转身混在人群中不露痕迹地走开,朝着小院走去。   司空摘星一进院门就想喊人,但却被后他一步回来的柳杨一把拽住。   柳杨面色严肃,道:“不能喊,映清应该正在给陆小凤施针。”   闻言,司空摘星压低声音问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柳杨只说了一个字。   等。   除了等,他们现在又能怎么办?   司空摘星又问柳杨道:“那叫下人去买个棺材总行吧?”   柳杨一拍脑袋,道:“我怎么把这事儿忘了。”   她拍的是司空摘星的脑袋。   不过这种时候,司空摘星着实没有什么心情同她计较。   他和李凫之前虽然不熟,但是在替陆小凤找人这件事儿结束之后,他已经很了解李凫,也同陆小凤一样和李凫成为朋友。   李凫虽然说话有时候阴阳怪气、尖酸刻薄,但是他的心肠却很好。同样,虽然他看上去一双妖冶凤目成日价的左瞧右瞧,勾得轻薄之辈心里发痒,但是他为人却颇有操守。   勿以貌取人,这句话放在李凫身上,再适合不过。李凫真的很好,无论是作为一个朋友,还是作为一个“人”。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的身体正在一度一度地冷下去,司空摘星却束手无策。   在死亡面前,无论一个人有多大的能耐,他都无力回天。   黄泉路,从来都是一条单行道。   当顾映清终于从陆小凤的房间中出来的时候,棺材也已经被买回。   顾映清刚刚踏出陆小凤房间的门,就被柳杨拽住。   刚刚施过针,顾映清的脸色有些疲惫,不过她还是尽可能温柔地问柳杨出了什么事情。   柳杨一边拽着顾映清往李凫停尸的地方走,一遍言简意赅道:“李凫死了。”   “李凫?”顾映清有些吃惊。   柳杨道:“对,李凫。”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李凫的尸身旁边,司空摘星正在这里焦急地等待着,一见柳杨已经带着顾映清过来,他就道:“快给看看,怎么死的,可能是谁。”   顾映清看过之后只简单说了一句话:“并非中毒。”   “别的呢?”司空摘星眼巴巴地瞧着,希望顾映清还能再说出点儿别的来。   顾映清不甚明显地笑了笑,她道:“我不过是个唱戏的,医术都算是副业,我能看出来的就是他没中毒。陆小凤这会儿应该已经醒了,你去喊他过来看吧。”   顾映清明显地不想再多说什么,她转身就走,柳杨也急忙跟上顾映清的脚步。   柳杨看着顾映清因为疲惫而有些发白的脸,心疼道:“映清,这两天辛苦你了。”   顾映清揉揉额角,道:“没事。”   柳杨又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刚刚你怎么啦,看上去心情好像不是太好。”   “柳杨”,顾映清还在揉着额角,她道:“我在想,我们当初以落晖楼为借口散布谣言是不是一件正确的事情。”   “落晖楼?”柳杨惊呼:“难道……?”   “没错。”顾映清道,“不出意外,李凫应该就是死于落晖楼之手。江湖人传落晖楼杀人无痕,李凫的死因是全身筋脉被震断,这从外面是看不出来的。”   柳杨有些困惑道:“可是他身上有很深的刀痕,而且全身都是血啊。”   顾映清道:“那些伤痕应该是在他死之后才有的。你们在哪儿发现的他?”   柳杨道:“城门口,李凫的尸身当时被挂在城门口上,还引起了骚动。”   顾映清想了想,道:“这就对了,这些伤痕应该是对方故意的,他想给我们一个下马威。”   柳杨和顾映清并不知道花满楼那天跟着沙曼之后听到了什么,也不知道沙曼竟然是和落晖楼的联系的,她们只以为,是落晖楼被江湖上的谣言激怒,所以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如果按照她们的设想,柳杨难逃其咎。因为正是她,建议用落晖楼来传谣的。   柳杨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去告诉他们这个结论。如果是我的责任……”   柳杨本来想说她必然会负责到底,可是话到嘴边,她又说不出口。李凫已死,这是一条人命,她柳杨何德何能,能够去为一条生命负责?   顾映清看出柳杨的自责,她也只能道:“生死有命。柳杨,这也许并不怪你。”   柳杨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怪不怪我,我现在都得去把这个判断告诉陆小凤他们。”   顾映清抚过柳杨的长发,道:“我有些累,就不去了。”   顾映清是真的很累,陆小凤的那毛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然而每天三碗药三次针灸是逃不了。药的火候也不好把控,顾映清都得亲自看着,针灸更是不能假手他人,得顾映清全神贯注地一针针往下扎。   陆小凤日日买醉弄坏了自己的鼻子,到头来还得顾映清陪着他受罪。   柳杨也有些心疼顾映清,她道:“映清你快去歇歇吧,一会儿到中午陆小凤那只死小鸡又该喝第二碗药扎第二次针了。”   顾映清颔首,径自去歇着。   柳杨则是转身,朝着李凫灵柩停放的那间屋子而去。   当柳再次走进那间屋子的时候,陆小凤,还有花满楼都已经在那里。只不过陆小凤也是刚到,还没有来得及查看李凫的尸身。   柳杨一进门就道:“不用看了。”   陆小凤有些疑惑地看向柳杨。   柳杨道:“是落晖楼的手笔。”   “落晖楼?”陆小凤还没出声儿,花满楼就先说道。   柳杨无精打采地摆摆手,道:“想必你也已经知道陆小凤被落晖楼追杀是我们诓你的。”   柳杨却万万想不到花满楼会这样回答他。   花满楼道:“想必你还不知道,我那天一路跟着沙曼,她的目的地,竟然也是落晖楼。”   柳杨瞪大了眼睛。   沙曼?落晖楼?这俩是怎么搅和到一起的?   柳杨觉得自己有点儿混乱。   善解人意如花满楼,已经看出柳杨的自责,他安慰柳杨道:“这件事情应该和你们所传的谣言没有多大的关系。落晖楼,可能早就已经盯上了我和陆小凤。” 第86章 化缘   花满楼又将自己昨晚跟上沙曼之后所经历的事情对柳杨讲了一遍。   他和陆小凤的这次误会,从一开始就有落晖楼的影子在里面,只不过是他们浑然未觉罢了。如果沙曼就代表落晖楼背后人物的一部分意志的话,那么那个人,必然不愿意见到自己和陆小凤重修于好。而现在,事情的发展不像他们所希望的那般,自己和陆小凤的误会已经解开。   那么李凫的死,可能是一次泄愤,也可能是一次威胁。   柳杨听完只觉得脑子更乱,她条件反射般地问道:“你俩谁招他惹他了?”   陆小凤一耸肩,满不在乎道:“天知道。”   花满楼又道:“我和陆小凤本来是准备等他嗅觉恢复再去探探落晖楼的,可是现在……”   “现在也得等陆小凤的嗅觉如常你俩才能去。”不知道什么时候,顾映清又进来了。   陆小凤无所谓道:“就一味嗅觉而已,我听觉视觉触觉都好好儿的,没关系的吧?”   顾映清冷笑起来,道:“你怎么知道你的其他感官都好好的?”   陆小凤理所当然道:“因为我看得见、听得清啊。”   顾映清道:“那你尽管去吧,丢了命别来找我哭。”   顾映清的语气不太好。   任何一个大夫,在病人不遵医嘱的时候,语气都不会太好的。   花满楼伸手拽住还想再说点什么的陆小凤,谦和有礼地对顾映清道:“还请问顾姑娘,陆小凤的病情现在如何?”   顾映清对花满楼印象不错,和他说话的时候语气也不那么冲,她道:“陆小凤恢复得不错,不过这一周之期,还是少不得的。我用的药猛,若是陆小凤要强行提前结束疗程,恐怕之后会影响其他的感官。一周本来也不算长,对么花公子?”   花满楼笑道:“顾姑娘说得在理。”   陆小凤立马就蔫儿了。   花满楼既然已经认同顾映清的话,那么这一周的药,他是一碗也少不得喝,这一周的针,他也是一针也少不得扎。   花满楼道:“那不如,我和司空兄先去一趟落晖楼?”   冷不丁被点到名字的司空摘星被吓了一跳。   司空摘星自以为自己的存在感已经很低,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这样自己都会被点到。   尤其是当陆小凤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时候。   有点儿冷嗖嗖的。   司空摘星斟酌着开口道:“这恐怕有些不合适吧?”   花满楼笑道:“有什么不合适的,司空兄轻功绝佳,再怎么样,自保也是不成问题的。”   司空摘星觉得陆小凤看他的眼神儿温度又低了几度。   绝望让司空摘星的智商刷刷地往上涨,他急中生智道:“落晖楼既然和你跟陆小凤过不去,那你去探落晖楼岂不是自投罗网么?”   想起那天落晖楼的阵仗,花满楼自忖应该是没有多大危险的。   陆小凤依然虎视眈眈地盯着司空摘星。   司空摘星的大脑在陆小凤关切的凝视下运转得飞快,他居然难得地看出花满楼在想一些什么:“那天你被落晖楼的人发现,难道不是最好的证明么?那天可能是你不在落晖楼的势力范围内,所以你能够全身而退。可是去了人家的老巢就不一样了,万一你出点什么事呢?”   又看一眼陆小凤,司空摘星添油加醋道:“你要是出点儿什么事,你让陆小凤怎么活哟。你一个人带着我去落晖楼那么危险的地方,陆小凤不能跟去他该多担心啊。再说陆小凤这只鸡各种险地他都去过,经验丰富,童叟无欺,带上他绝对没有错!一定要带着鸡去!”   给司空摘星急的,童叟无欺都出来了,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鼎鼎大名的贼王司空摘星改行做小生意去了。   陆小凤赞许的眼神投向司空摘星,示意他做得很好,还在底下偷偷给司空摘星比了个大拇指。   司空摘星转危为安,背后一身冷汗。   陆小凤的小动作也没瞒住花满楼的耳朵。   不过花满楼想想司空摘星说得也有道理,便道:“既如此,等陆小凤的嗅觉恢复后我们三个再一起去吧。”   司空摘星:……   为什么还有他!   苍天在上!他冤枉啊!   陆小凤倒也没再为难司空摘星,毕竟他们去落晖楼的目的也不是玩乐,而是去摸摸这个落晖楼的底细,多个司空摘星也没什么。   花满楼又道:“李凫可能不会是个例……飞鸽传书给剩下的三个人,让他们都注意安全。顾姑娘,陆小凤的病在行路之中可以医治么?”   顾映清面无表情道:“可以,准备一辆稳当的马车来熬药就行。”   花满楼颔首,道:“这个自然不成问题。那我们也出发,去找找那三个人吧。”   陆小凤道:“七童的意思是,他们也可能有危险?”   花满楼答道:“是的,对方既然能够杀掉李凫,那么他们就自然有能力杀掉钱鹫、吴苦和刘裴。我知道这几位都是江湖上的好手,可是同样的,落晖楼中也非等闲之辈。”   陆小凤道:“那就按七童的意思吧,柳杨,你觉得呢?”   陆小凤没有问顾映清,而是直接问了柳杨。因为只要柳杨应下,顾映清也必然会应下。   柳杨却是不接陆小凤的招儿,她笑眯眯地看向顾映清,先问顾映清道:“映清,你觉得呢?”   顾映清答得简单,也利索,就一个字:“好。”   柳杨也笑着对陆小凤说好。   陆小凤眼神儿一扫到司空摘星,司空摘星就明白自己也跑不了。他只好也道:“我也去。”   花满楼道:“既如此,我们明天出发吧。天气炎热,李兄的尸身还是入土为安的好。”   柳杨笑着接上花满楼的话,道:“那我和司空摘星来处理李凫的后事,花满楼去找一辆符合映清要求的马车来,映清则继续医治陆小凤。就这么定啦,猴精,走,去给李兄找个风水宝地去。”   司空摘星跟在柳杨后面出去,众人也都散去。   在江湖里面待久了,就会发现,生与死,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那么严肃。每一天每一个时辰,都会有无数的人死去,有的寿终正寝,有的天降横祸,谁知道呢。但是同样,每一天每一个时辰,也都会有无数的人降生,有的生在锦绣丛中,有的生在小康之家,也有的生在寒门贱地,谁能决定呢。不过不论如何,生与死,着实是这世间再平凡不过的一件事情。   这份对死生的淡漠,也许有的人会理解为冷酷无情,虽然从某种意义上他们也没错,但这就是江湖啊,这就是人间啊,又能怎么办呢。我们能做的,不过是在江湖人间努力地挣扎着,向着自己的理想与愿望挣扎着,如果真的失败了,也只能笑一笑然后接受吧。   李凫不幸遇害,陆小凤他们能做的,同样也不过是查明真相、抓出凶手,还他一个公道罢了。   将近正午的时候,小院中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很巧,正是需要他的时候,他就来了。   来人顶着个亮锃锃的光头,穿着身破烂烂的□□,手里还捏着一串佛珠。不是别人,正是老实和尚。   老实和尚叩开小院的门,是花满楼替他开的门。   找一辆马车对于花满楼来说并不是难事,所以花满楼很早就回到小院,恰好赶上老实和尚来敲门。   听见是老实和尚,花满楼有些意外,他带着几分惊讶开口道:“老实和尚?”   老实和尚一看是花满楼,转身就要溜。   要死了,花满楼既然在这儿,那么陆小凤一定也在这儿。陆小凤既然在这儿,那么麻烦一定也在这儿。   和尚最怕麻烦,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溜了再说。   苍天在上,他只是想化个缘啊。   要命要命。   老实和尚正转身欲走,陆小凤的声音就悠悠从他身后传来:“老实和尚?你怎么来了?”   陆小凤和花满楼都在这里,老实和尚知道他今天是走不了了。   转身,老实和尚苦笑着对陆小凤道:“和尚不过想化顿斋饭,谁承想居然能化到你陆小凤头上。”   陆小凤笑笑,道:“我可不是这儿的主人,不过斋饭倒是有,你进来吧,还有事情要烦你呢。”   老实和尚警惕地看着陆小凤,道:“什么事情?”   能和陆小凤扯上关系的,一般都是麻烦得不得了的麻烦事情。   不过这次老实和尚的经验却出了错,陆小凤的回答很简单,他道:“你不是和尚么?《地藏经》会念吧?不会的话《金刚经》也成,进来给念念经就成。”   《地藏经》三个字一出口,老实和尚就知道这里死了人,他问的直白:“谁死啦?”   陆小凤没好气地看着老实和尚道:“亏你还是个出家人,不能说委婉点儿么?那叫西去。”   老实和尚“哦”一声,又问道:“谁西去啦?”   陆小凤道:“李凫。”   老实和尚脑子倒转得快,他道:“南岳湘水剑?”   李凫不常在江湖上走动,也难为老实和尚,居然还能记住他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小星星:卖鸡咯卖鸡咯!二十文一只嘞!您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花花:我全包了。 第87章 马车   陆小凤道:“不错,正是他。”   老实和尚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一些什么,但是他却知道不该多问。   知道得越多,麻烦上身得就越快。   用过斋饭之后,老实和尚老老实实地去为李凫念经超度。   陆小凤又被拉去吃药扎针,刺猬似的,没心情管他。   老实和尚瞅着四下无人,念完两遍经就自己偷偷开溜。花满楼听见老实和尚的动静,只笑着摇摇头随他去。   陆小凤好容易扎完针,想要出来找老实和尚来逗逗解解闷子,却找不到人。他有些纳闷道:“老实和尚呢?”   花满楼笑道:“他已经离开这里。”   陆小凤吃惊道:“你为什么不拦住他?”   花满楼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拦住他?”   陆小凤不暇思索道:“好容易碰见,起码得让他给李凫念上两天两夜经才成吧?”   花满楼笑道:“他已经念过两遍。”   陆小凤嘀咕道:“这也太少了些。”   花满楼倒好一杯水递给陆小凤,道:“念经在于心诚,强拘着人没什么意思的。你要是觉得不够,等去落晖楼回来之后,我再让人去请一群和尚来为李凫念上个三天三夜。老实和尚有选择的权利,他可以选择留下来,也可以选择走。他有离开的自由。”   陆小凤接过水杯,恰是午后,他被花满楼正正经经的一番话说得有点儿昏昏欲睡,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   花满楼道:“你要不要再睡会儿?明日就要启程,马车上恐怕会有些颠簸,先好好休息休息?舟车劳顿,向来不是说着玩儿的。”   陆小凤有些亲昵地抱怨道:“七童怎么把我想得如此娇弱,我又不是娇滴滴的大小姐或者体弱多病的书生。”   陆小凤这话说得近似于撒娇,花满楼先是愣了片刻,随即笑道:“倒是我想错了。不过你还在病中,还是注意些好。”   陆小凤听话听音儿,知道他明天肯定是没马骑了,估计是和顾映清、柳杨一起坐马车。于是他顺便得寸进尺道:“那七童明日要陪我一起坐马车。”   花满楼本来还有些头痛,该怎么说服陆小凤放弃骑马,乖乖去和姑娘们一起坐马车。这下可好,陆小凤倒是自己提出来了。   陆小凤在江湖中风飘雨打着过了好些年,只习惯骑着宝马良驹在路上跑,不愿意接受自己和妇人女子一起坐马车。花满楼却不似陆小凤,他自幼眼盲,被花家上上下下娇宠着长大,坐马车什么的也是司空见惯。陆小凤要花满楼陪他一起坐马车,在花满楼眼中根本不算是什么事儿。   很轻易地,花满楼就答应陆小凤道:“好。”   陆小凤虽然知道花满楼向来不太会拒绝自己的要求,但他还是有点儿怀疑,花满楼会不会答应得太快。   毕竟,坐马车多闷啊。   不过不管陆小凤怎么想,这马车,他是坐定了。又是喝药又是扎针的,就算中间有点儿状态正常的空档儿,花满楼也不会允许他骑马瞎来的。   陆小凤出这神儿,就听见花满楼又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也不知道花满楼说的是自己不会反悔还是不允许他反悔,不过有区别么?   花满楼既然希望他能坐马车,那么他坐不就是了。   次日。   习武之人,向来起得都早,陆小凤他们也不例外。天刚刚朦朦亮,能够模糊地看见东西的轮廓的时候,他们便已经套好了马车,收拾好了行囊,准备出发。   然而好像有什么东西冲着他们来了,目标明确,速度飞快。   远远地,陆小凤看见一个飞速移动中的光头。   花满楼凭的是耳力,清晨不甚明亮的光线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因此他第一个出声,讶异道:“老实和尚?”   话音刚落,老实和尚已经冲到陆小凤他们面前。   花满楼有些困惑,不明白老实和尚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陆小凤已经问出花满楼心中的困惑,陆小凤道:“老实和尚,你怎么又来啦?今天可没有热斋饭化给你,冷馒头倒有两个。”   老实和尚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如牛,牛头不对马嘴地对陆小凤道:“陆小凤,江湖上传言落晖楼要你的命是不是真的?”   “假的,”陆小凤说,“不过我现在倒也不太确定。”   老实和尚再次哀怨道:“他们要你陆小凤的命,关和尚什么事情?和尚的命真是苦,他们怎么连和尚也不放过哟。”   陆小凤脸上神色不变,心中却警惕起来。   老实和尚向来没有什么仇人,一般情况下,也不会有人花费重金要一个和尚的命。那么这次他们对于老实和尚的刺杀,会不会是和对李凫的刺杀是一个性质的?如果是那样,那么就不能让老实和尚离开自己和花满楼一众人。   不过看老实和尚的架势,估计现在就算拿着鞭子赶他他大概也不会走。   老实和尚一屁股坐到地上,一副赖上陆小凤的架势,道:“和尚又没有仇人,这伙人肯定是冲着你陆小凤来的,和尚不走了,你得保证和尚的安全。”   陆小凤看着老实和尚这耍无赖的架势,觉得自己牙有点儿酸。他道:“又没让你走。”   老实和尚大喜。   柳杨向下人吩咐道:“再去牵匹马来。”   老实和尚的眼神儿却不断地往马车上飘。   不过这也不能怪老实和尚,花满楼找来的这辆马车,虽然没有雕龙刻凤之类的精美装饰,但却一看就很舒服。   花满楼平素虽然并不十分讲究吃穿住行,但是现在是陆小凤生病需要马车,他自然要让人去找辆舒服点儿的。而以江南花家的实力,花满楼开口要一辆舒服的马车,那可就不止是舒服一点点了。   陆小凤一看老实和尚的眼神儿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在老实和尚厚着脸皮开口之前先截断他开口的可能性。陆小凤道:“马车上除了我和花满楼,还有柳杨和顾映清两位女眷。你一个和尚,和两个大姑娘坐一辆马车,不合适吧?”   老实和尚不服气道:“那你陆小凤呢?我不合适,你又凭什么可以和两个大姑娘坐一辆马车?”   陆小凤理直气壮道:“我是顾姑娘的病人。”   老实和尚又道:“那花满楼呢?”   陆小凤道:“病人家属,怎么?”   老实和尚被陆小凤问得彻彻底底没了脾气,而属于他的那匹马也已经牵到,他只好无精打采地牵起马,也不问陆小凤他们要去哪里,就准备跟着他们上路。   伴随着马儿哒哒的蹄声,陆小凤他们即将离开江南。昨晚他们已经收到信鸽,刘裴和钱鹫就在洛阳的白马寺,而吴苦却还没有回信。   眼下,他们只能先行赶往白马寺,保住一个是一个。刘裴和钱鹫两个人的话,希望可以多支撑一些时辰。   陆小凤默默地想,等到他恢复嗅觉,定和花满楼一起,查出落晖楼的秘密与弱点,要那幕后黑手好看。   而现在,他只希望不要再平添因自己而起的死亡。   一路上都只有老实和尚一个人是骑马的,所以他看上去颇有点儿寂寞可怜的味道。就连司空摘星也没骑马,因为他被派到了赶马车的活儿。   司空摘星赶着马车,有一答儿没一答儿地和老实和尚聊天。他有些好奇地问老实和尚道:“你怎么知道那些杀手是落晖楼派来的?”   老实和尚想起来就后怕,若不是和尚他反应机敏,恐怕今早他的小名儿就交代在那间客栈里。   老实和尚道:“那么专业的杀手,当今江湖,除了落晖楼还有谁派得出来?”   司空摘星觉得这个理由好像有点儿牵强。   老实和尚又道:“而且他们在开始打和尚之前还问了和尚一句话。”   司空摘星的好奇之心被老实和尚勾起,他道:“什么话?”   老实和尚苦着脸,道:“他们只问了和尚一句,认不认识陆小凤。”   司空摘星更好奇了,又问道:“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老实和尚哎哟一声,道:“他们那杀气腾腾的,和尚倒是想说不认识,可是……”   司空摘星已经大笑起来,他道:“可是和尚是个老实的和尚,向来只说老实话,做老实事。我说得对不对啊?和尚。”   老实和尚的脸皱得像苦瓜,他道:“你说得对。”   司空摘星又道:“那你一定说了认识陆小凤,对不对?”   老实和尚顶着一张苦瓜脸答道:“也对。”   司空摘星还有一个问题:   “可是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呢?”   老实和尚呆了呆,说了句没有任何实际用处的话:“和尚又不会飞,自然是用两条腿跑出来的。”   许是没想到这样的回答,司空摘星沉默了半晌,不知道这个话该怎么接。   幸好老实和尚自己继续往下说了,他道:“那来人实在是凶得紧,和尚无奈,使了点儿小法子。”   “什么法子?”司空摘星的注意力又被吸引走了,追问道。   老实和尚道:“也没什么,不说也罢。”   司空摘星还是不肯放过老实和尚。在司空摘星的再三追问之下,老实和尚终于说了实话:   “真的没什么,不过是和尚的袜子,已经很久没有洗过。”   作者有话要说:   老实和尚的袜子致敬《蜡笔小新》广志的袜子(虽然这俩有点风马牛不相及)。 第88章 白马寺   司空摘星还是不能明白,他又问道:“很久没洗的袜子,和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么?难道袜子还能帮你赶走落晖楼的杀手?”   “本来是不能的,”老实和尚老老实实道,“只不过,他们派来的杀手恰好是个女人。而且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一个漂亮的女人。漂亮的女人一般都爱干净,和尚急中生智,将多日未洗的袜子扔向她的脸,为自己争取来一点时间。”   高手过招,几秒可以决定生死。   当然,这几秒如果是用来逃跑的话,即便对方是落晖楼的顶尖杀手,对老实和尚来说也已经是足够的了。   司空摘星:……   居然还有这种操作?   学不来学不来,要是他的话,估计在熏死敌人之前就已经先把自己熏个半死。   面对着司空摘星的沉默,老实和尚不好意思地笑笑。   司空摘星顿时不想再和这个人说话,非常嫌弃。他只觉得老实和尚说出的每一个字都飘散着臭气,简直要将自己活活熏晕过去。   老实和尚觉得司空摘星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急忙辩解道:“我现在脚上这双袜子可是刚刚才买的,新的,不臭,不信你……”   “好了好了!”老实和尚的话被司空摘星强行打断,他一点儿都不想听老实和尚后面的话。   为了制止老实和尚再说他的袜子,司空摘星强行扭转话题道:“你就这么跟着我们出发,知道我们去哪儿么?”   老实和尚大大方方承认道:“不知道,不过你们总不可能去送死吧?”   司空摘星起了坏心眼儿,故意逗老实和尚道:“那可不一定,陆小凤这个人,你是知道的,谁跟他在一起都不会有安生日子过的。”   司空摘星的这句话有歧义。   老实和尚十分精准地理解成了那个不符合司空摘星想法的意思,他有些困惑道:“你是说花满楼?可是陆小凤的感情问题,又和和尚有什么关系呢?”   司空摘星差点儿被老实和尚的话噎死。   虽然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刚刚的话有两种不同的理解方式,但是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啊!老实和尚怎么能够如此精准地理解成错的那个?   花满楼的耳力素来很好。司空摘星和老实和尚的话,花满楼已经一字不落地都收入耳中。但花满楼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并没有加入司空摘星和老实和尚的谈话。   前人有言,“至于有法无法,有相无相,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正是这个道理吧。如果他与陆小凤永远都是朋友,不跨越那条线一步,也许自己的日子的确会安稳很多,每日在百花楼内浇浇花,悠然惬意。那样的日子,平静,无丝毫波澜,可能也是幸福的。但是有时候,却也不免寂寞。   花满楼原本是习惯于寂寞的。怎么会有瞎子不习惯寂寞?眼前一片漆黑,万物纷扰都眼不能见。   但陆小凤,好像生来就注定总是要成为别人生命中的意外。他曾经意外地遇见过很多奇奇怪怪的人和事,也意外地或多或少对那些人所在谋划的事情造成影响。就好像他从来不是有意自己去找麻烦的,但麻烦却总是能屡屡缠上他的身。   在许许多多的“麻烦”里,花满楼都并肩站在陆小凤的身旁。而在某种程度上来说,陆小凤也成为了花满楼的“麻烦”。   独一份的“麻烦”,不一样的“意外”。花满楼很喜欢这份“麻烦”,也很享受这份“意外”。所以他这条“鱼”在“饮水”的时候,大概是觉得“水”是热的吧。   陆小凤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麻烦,最必然的意外。   在路上晃悠了两三日,陆小凤一行人抵达洛阳。   陆小凤在两天可吃了不少苦头,他从来不知道坐马车原来是这么折磨的一件事情。因为他从前也从未在马车上喝过那么苦的药,扎过那么多的针。   所幸的是顾映清的手很稳,就算是在晃动的马车上,也不会将针的位置扎偏一毫一厘,故而陆小凤省去了被扎第二遍的痛苦。   不然估计陆小凤得疯。   眼看着洛阳近在眼前,如果不是花满楼还在他身边,陆小凤简直想朝天大喊几声再原地蹦哒蹦哒,庆祝自己已经结束的苦难——一周之期已到,他再也不用扎针喝药,顾映清的药简直哭得要命。   然而花满楼就含着笑在他身边站着,有花满楼在,陆小凤干不出来这么二缺的事儿。   陆小凤一行人抵达洛阳的时候天色已晚,他们索性直往白马寺而去,准备借宿寺中。   白马寺自从被建造的那一天起,香火从来就没断过,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百姓官员前往白马寺烧香拜佛。可以说,白马寺从来都是一所热闹的寺庙。   陆小凤他们没有想到,他们见到的白马寺,竟然会是这个样子的。   如果不是老实和尚年初刚刚来过一趟白马寺,且他信誓旦旦地说这里一定就是真的白马寺的话,陆小凤他们简直要怀疑,他们是不是找错地方,见到一个假的白马寺。   寺门上的那块匾倒是和老实和尚持相同的意见,匾上清楚明白地写着三个大字“白马寺”。不过这块匾出现在陆小凤他们眼里的时候,形象也未免太没说服力了些。只见匾身歪歪扭扭的,好像随时都要掉下来。上面的大字也有些暗淡,不知道的还以为工匠偷工减料,金漆没按和尚给的量刷够,或者是这帮和尚太穷,干脆就没给够。   就差俩蜘蛛网。   再来俩蜘蛛网,这就是一所名副其实的荒寺破寺,给穷困赶考书生避雨,随时随地都能上演倩女幽魂那种。   花满楼目不能视,自然是看不见旁人所能看到的景象的,但是他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这里安静得有些过分,就像是一所空寺。   司空摘星率先出口打破这沉默的局面,他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一句废话。他们之所沉默,不就是因为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么?   陆小凤回道:“天知道,进去看看?”   司空摘星刚想答应下陆小凤的提议,就被花满楼的话给打断。   花满楼道:“不可贸然进去。”   陆小凤凑到花满楼旁边,笑着问道:“七童想到什么啦?”   花满楼道:“信鸽。”   是啊,信鸽。   鸽子全无武功,总是比人好控制得多的。   陆小凤心领神会道:“七童的意思是,这信鸽里的信被人调了包?”   花满楼叹息道:“调没调包我不知道,不过很大的可能性,那书信并非刘裴和钱鹫的意志。”   陆小凤又道:“你是说他们可能已经被人控制?”   花满楼颔首,道:“但也不排除他们还活着,但没收到书信和他们已经死去,书信为他人所伪造的两种可能。”   陆小凤的脸色难看起来,他道:“如果是落晖楼……”   后半句陆小凤没说,但是每一个人都猜到了。   如果是落晖楼,那么刘裴和钱鹫此时可能已经遇害。   花满楼像是感受到陆小凤的心情不太好,他拍拍陆小凤的肩膀,道:“都只是猜测而已。”   陆小凤道:“那这白马寺呢?还进去不进?”   花满楼也拿不定主意。   正在花满楼左右为难的时候,吱呀一声,门从里面被人打开了。   是一个小和尚。   小和尚一开门,就死死地盯着陆小凤的两撇小胡子看。   就算陆小凤的脸皮再厚,也经不起别人这么盯着看。陆小凤被小和尚盯得浑身不自在,他摸着自己的小胡子,开口问小和尚道:“你做什么盯着我的胡子看?”   小和尚的声音有些怯怯的,但却有异常的坚定味道在里面。他十分小心地看着陆小凤的脸色问道:“请问,阁下是陆小凤陆大侠么?”   陆小凤又摸摸他的胡子,想来又是这两撇小胡子出卖了他。他道:“在下的确是陆小凤,但至于陆大侠,那却是不敢当。”   谁都没料到,小和尚在听到陆小凤承认他就是陆小凤的时候,他扑通一声就给陆小凤跪下,连个反应时间都没给陆小凤,就开始不住地向着陆小凤磕起响头来。   陆小凤被小和尚的反应吓了一大跳。   若小和尚是二话不说拿出一把刀就往他身上捅的话,陆小凤还能理直气壮的使出“灵犀一指”来教训教训这个小和尚。可现在人家是什么都没说先给陆小凤磕起响头来,陆小凤能怎么办?磕回去?   陆小凤只好尴尬地又摸摸胡子,道:“你这是干什么,还没到过年就开始讨压岁钱?出家人也兴这个的么?况且你并不是我的晚辈,我也并没有压岁钱好给你。”   小和尚没有理会陆小凤的油腔滑调,他依旧用力地重重磕着响头。   小和尚的脑袋又不是石头做的,所以这么多个响头磕下去,他的额头已经破了皮,有鲜红的血液从破皮的地方争先恐后地往外冒着。   陆小凤生平最怕别人给他磕头,更何况还是这种不要命的磕法。   所以他只好道:“你有什么事情,先起来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至于有法无法,有相无相,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出处: 宋·岳珂《桯史·记龙眠海会图》 第89章 释相   当小和尚终于站起来的时候,他的脸已经不成样子,血液、灰尘和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出来的泪水都混在一起,看上去有点儿吓人,也有点儿辛酸。   这小和尚看上去也不过十几岁而已,脸上的轮廓是柔和的,还有点儿婴儿肥没有褪去。成人的棱角也还尚未长出来,也就是个半大孩子。柳杨实在是看不下去这么个孩子顶着一脸的血,她扯扯顾映清的袖子,眼巴巴地看着顾映清,希望顾映清能够帮小和尚一帮。   顾映清自然明白柳杨的意思,她回到马车上拿下自己的包裹,从中取出伤药和干净的纱布,准备为小和尚包扎。   小和尚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他用袖子一抹自己脸上的血,结结巴巴道:“没、没关系。”   顾映清向来对除了柳杨之外的人都没有什么好脸色和好耐心可言,就算对方是个半大孩子,自己是出于一片好心,也不例外。   冷冷地看一眼小和尚,顾映清愣是把小和尚吓得不敢再动弹,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柳杨笑眯眯地从袖子里掏出随身带着的糖递给小和尚,柔声道:“别怕,让这个大姐姐给你处理一下伤口,要不了多久的。”   小和尚倒是想说“不”,想先告诉陆小凤白马寺出了什么事情。但是顾映清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小和尚,于是小和尚被吓得一句话都没说出来,也没有接过柳杨给的糖。   柳杨直接将糖往小和尚嘴里一塞,然后招手对顾映清道:“映清,快给这孩子处理下伤口。”   小和尚还愣在那里,糖果的甜味在他的舌尖炸开,逐渐漫延到四肢百骸,给他惶惶不可终日的、冰冷而瑟缩的灵魂带来些不一样的色彩。   顾映清的废话从来都很少,她一般都直接动手。她手脚很快,在小和尚还愣在那里回味糖果的滋味的时候,顾映清已经将他的伤口处理完毕。   陆小凤一嗓子把小和尚飞到九天外的神魂喊回人间,他叫小和尚道:“和尚,你还好吧?”   老实和尚还以为在喊他,一脸茫然道:“我好好的啊。”   “没问你,自作多情。”陆小凤无奈道,“我问的是这个小和尚。”   “哦。”老实和尚又不说话了。   老实和尚在想一些事情。   这里着实可疑,偌大的白马寺荒废至此,只剩下一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和尚守在这儿,这小和尚还一见陆小凤就拼命地磕头。   太奇怪了。   本着天下和尚是一家的想法,老实和尚还是很好奇白马寺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的。年初的时候,这里还只是一个香火旺盛的普通寺庙而已。   陆小凤已经开口,他问哪个小和尚道:“你怎么会一个人这里?还有,见着我磕什么头?”   小和尚抽抽噎噎的,从怀里掏出一封已经皱皱巴巴的书信递给陆小凤,道:“师傅他们都,都被人抓走。他们把释相留在这里,说有一个四条眉毛的人回来这里,让我把那封书信给他,他叫陆小凤。”   原来这个小和尚叫释相。   陆小凤对小和尚的说辞不置可否,只是接过那书信拆开来看。   书信就是普通书信,信纸、信封还有墨汁都是路边随处可见的那种大街货,惟一不同凡响的是执笔人的那手字。   写的是草书,纵任奔逸,狂放不羁。陆小凤一看就知道这是一手好字,但他也有些头痛。   到底是什么给了写信的那个人一种错觉,让那人觉得他会认草书字体?   没错,草书这种东西,陆小凤几乎是一个字都认不出来。   像是看出陆小凤的困惑,顾映清伸手抽出陆小凤手中的书信。   陆小凤讶然,不知道顾映清这是要干什么。   柳杨笑眯眯地对陆小凤解释道:“映清挺喜欢书法的,让她看看这个,感觉这个人字儿写得不错啊。”   柳杨给陆小凤面子,没当着所有人的面说顾映清这是打算帮陆小凤认认字。   陆小凤笑得尴尬。   一目十行地看完信之后,顾映清又把它塞回陆小凤手里,随口背诵其内容道:“请君至退园一游,夜赏荷花。以君之风雅,必当不负我心。白马寺风景甚美。君亦可赏玩其间。”   陆小凤:……   这人就不能好好说话么。   花满楼听完之后只说了一句话:“退园,又在江南。”   一听花满楼的话,司空摘星立马开始跳脚:“我们这刚从江南跑到洛阳来,现在又要去江南,这不是玩儿人呢么?”   陆小凤也有些头痛。   顾映清凉凉看一眼吵得慌的司空摘星,又凉凉对司空摘星道:“这信里不是还让我们进白马寺一趟呢么。”   “是啊。”司空摘星一拍脑门儿,看向刚刚那个小和尚,打算再问问小和尚有关白马寺的事情。   却不料刚刚还安安静静站在那里的小和尚,此时猛地一口黑血喷出,整个人都像被抽去了骨头似的,软软向地上倒去。   顾映清一个箭步上前抓住小和尚的脉搏,暗道一声不好。   已经没气了。   这个半大孩子,在他还没来得及长大的时候就已经撒手人寰。他嘴里的糖还没有完全融化,混在一嘴的黑血中,那一点甜成为他人生最后的味道。   糖很甜,真的很甜。小和尚释相自觉已经足够幸运,在他卑微生命的尽头居然还能尝到一丝甜味,还能有人愿意温柔待他。   他很满足。   只是可惜,这颗糖他还没有吃完。   下辈子吧,希望下辈子他能有很多很多糖吃,也希望下辈子他就算不吃糖也能有糖果一样甜蜜的心情,还希望下辈子也能有人一直这么温柔地对待他。   想法这么多,他是不是太贪心了呢。   也许吧。   小和尚释相眼中的光渐渐涣散,他的身体也渐渐冰凉下去。   下辈子的事情,下辈子再说吧。很快了。   释相的死,太过匆匆。陆小凤他们都是已经见惯了生死的人,对此,唯有一声叹息而已。   来不及为释相的死而感到悲哀,花满楼听到,树叶动了。几片叶子发出飒飒的声响,像是在昭告着什么人的到来或离去。   花满楼向着发出声响的方向追出去,却已经是来不及。只剩下风从花满楼的面庞拂过,那人却是不知所踪。   “七童,算了。”陆小凤道。   花满楼自知无望再追上那人,他回到白马寺门口,不发一言。   小和尚释相的尸体还在地上,顾映清什么话也没说,但是她的眉头却紧锁着。   柳杨无声地拍拍顾映清的肩膀。   良久,顾映清才说出一句话:“我本应该发现他已经中毒的。”   花满楼宽慰顾映清道:“世间奇奇怪怪的毒物何其多,你一时不察,也是有的。佛家讲究因果轮回,也许释相下辈子能够平安顺遂。”   “我不相信。”顾映清说得短促而有力。   花满楼只得无奈地笑笑,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生死有命,老实和尚已经在一旁为释相小和尚念起了《地藏经》,希望释相能够解脱。   几天之内,这已经是老实和尚为第二个人念《地藏经》。   陆小凤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这已经是他见到的第二个落晖楼因为他和花满楼而杀掉的人。还有刘裴、钱鹫和吴苦三人,生死未卜。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陆小凤也不知道,他应该如何看待这次的事情。   茫然中,他听到花满楼对他道:“凤凰,你也是受害者。在这件事情中,你从未加害过任何人。我们能做的不过是查出背后的真相,在落晖楼作出更多丧心病狂的事情之前阻止他们。我们不是救世主,救不完所有的人的,尽力而为吧。”   是啊,陆小凤想,在这件事情中,他也是受害者。但是这又如何呢?再怎么说,这些死去的人——李凫,还有小和尚,他们哪一个人不比自己无辜呢?   释相小和尚刚刚给他磕得那么多头,会不会就是求救的讯号?   陆小凤想不出个所以然。   释相已死,无论他是怎么想的,都再也不会有人知道。   老实和尚还在一旁默默地念经,陆小凤听着那嗡嗡的声音更加的心烦意乱。   看着四下气氛沉闷,司空摘星自告奋勇道:“我去买口棺材回来吧。”   司空摘星刚要走,就被陆小凤喝住:“回来!”   司空摘星没好气道:“你个陆小鸡,干什么你?”   陆小凤的语气不太好,他道:“你嫌命大是不是?我可不想去哪个城门口儿再把你摘下来。”   司空摘星想想也是,他还没活够呢,被人像风鸡一样吊起来可不划算。   陆小凤又道:“走吧,你把小和尚的尸身扛上。我们去城里找个棺材铺老板,给他些银子让他替我们葬了。再找间客栈睡一晚,明天起来去探探白马寺。”   司空摘星不忿道:“怎么又是我?”   还没等陆小凤回答司空摘星的话,老实和尚已经将地上的释相小和尚抱起来。   大家都是和尚,有缘,他送小和尚一程应该的。   一行人就这么再次出发,一路上,所有人都是沉默的。   落晖楼做的事情太过分了,陆小凤想,沙曼怎么会和那样的一群人混在一起。   因为陆小凤不明白,任何人都可以变得狠毒,只要他尝试过什么叫做嫉妒。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 退园是我胡乱拟的,如有相似,纯属巧合。   2.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出自《晋书》。   3. “任何人都可以变得狠毒,只要你尝试过什么叫做嫉妒。”出自王家卫《东邪西毒》。   4. 感觉白马寺出这么大事儿都没人知道算是个bug…怎么办?就当落晖楼控制舆论买通官府好了。 第90章 草书   黄昏刚过,夜色正在一点点垂下来。   虽然白马寺离洛阳城不近,但陆小凤他们的速度也不慢。不出片刻,一行人便抵达洛阳城。   城门已关,不过并无法难倒陆小凤他们。一行共六人,就算是他们当□□夫最差的那个,放在江湖上轻功也是一流的。   但马车却是无法兼顾,毕竟,马又不会轻功,也不可能飞起来。   陆小凤征询花满楼的意见道:“七童,这马车你看怎么办?”   花满楼答道:“先将马拴在门外,一会儿我去寻一下洛阳地方钱庄分号的主管,委托他明日将马车收好就是。释相也可以交给他,他会妥帖地下葬这位小师傅的。”   陆小凤打趣道:“那我们干脆也睡在他家得了,七童以为如何?”   没成想花满楼认真地答道:“不好,太过打扰。”   陆小凤笑笑,道:“听七童的。”   和花满楼说笑两句之后,陆小凤的心情终于变得好了些。不论事情多么糟糕,花满楼总会在他身边的。   沙曼那样的事情也不会再发生,因为他说过,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会先听陆小凤的解释。陆小凤不担心花满楼食言,因为花满楼素来都是很守信用的一个人。   只要有花满楼站在他的身边,陆小凤想,只要这样就已经足够。至于其他的事情,尽人事,听天命。尽力而为吧。   陆小凤他们翻过城墙进入洛阳城,找到洛阳地方花家钱庄的主管并将释相的事情拜托给他,一切都很顺利。   寻下一间客栈,众人便各自歇下了。   毕竟,他们已经赶了好几日路,都不免有些疲惫,更何况还不知道明天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所以今晚,众人都打定主意要好好歇一歇,养精蓄锐。   陆小凤想得很好,觉得自己一沾枕头就能睡着。但事实却与他的想法相左,他在床上翻过来滚过去的,就是睡不着。   翻到最后花满楼都有些受不了,他无奈地将陆小凤揽入怀中,低声道:“怎么睡个觉这么不老实。”   花满楼的声音很轻,很温柔。尽管他也没说什么,但陆小凤就是奇异地感觉到自己被安抚下来。   陆小凤的音量也不高,他道:“就这么被落晖楼玩弄于掌中,我真不甘心。”   花满楼只觉得自己怀里是抱着一头小老虎,而且是一头已经将虎牙都亮出来,跃跃欲试准备随时给敌人致命一击的小老虎。   真是别样的可爱。   花满楼揉揉陆小凤的脑袋,轻声道:“如果一切顺利,我们明天探查完白马寺就回江南,落晖楼的位置应该就在我上次追到沙曼的地方附近。花家在江南还是有些能力的,虽然不一定能查出落晖楼的确切位置,但查个□□分应该也不成问题。”   陆小凤以前从来没见过花满楼动用花家的资源,不禁有些诧异。   花满楼像是感知到陆小凤心中所想,他轻笑道:“以前是没有必要。这次这个人,把你我都玩了进去,还夺去许多无辜者的性命,自然不能放过他。”   陆小凤隐隐觉得花满楼和从前有些不一样。   人都是会变的,沙曼会变,花满楼自然也会变。就连他陆小凤,不也是每时每刻都在变化着的么?   花满楼不是神,他也逃不过这世间的法则。   不过花满楼再怎么变,也还是那个温润如玉的花满楼,热爱生命的花满楼,会浅笑着叫他凤凰的花满楼。   他喜欢的花满楼。   花满楼听到,陆小凤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缓下来,应该是睡着了。   他的小凤凰啊。   好管闲事的小凤凰,麻烦缠身的小凤凰。   他喜欢的小凤凰。   次日,简单用过早饭之后,众人便往白马寺而去。   与昨天刚到白马寺时不同,寺门此时是微微敞开着的,是昨天释相小和尚开的。   而现在,释相小和尚已经冰冷地睡在棺材里。   众人不约而同地想起那个小和尚,却也不约而同地没有一个人提起他。   陆小凤叹口气,对柳杨和顾映清两个姑娘道:“你们还要不要进去?在外面等我们?”   柳杨最为擅长的是读心,顾映清最为擅长的是医毒之道,虽然他们的身手都不错,但却总归还是差了口气。   柳杨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儿,她并不想掺合进去。她一手挽住顾映清,笑眯眯地对陆小凤道:“我俩在这儿等你,你们有不对随时退出来,映清的药我都帮她带着呢。”   陆小凤摸摸下巴,笑道:“有劳,不过我还是希望不要用上那些药比较好。”   司空摘星自然是要跟着进去的,这点不用考虑。陆小凤又看向老实和尚,眼神中的意思不言而喻:你进不进去?   和尚想想,道:“万一在外面落单被落晖楼抓走呢。”   这就是进去的意思。   但老实和尚的话却提醒了陆小凤——柳杨和顾映清在外面的话,会不会因为落单而为落晖楼所获?   顾映清冷冷开口,道:“落晖楼算什么杂碎,倒是这白马寺看上去阴森森的,你们自己进去吧。”   柳杨想起城门口吊着的李凫尸体,还有些犹豫。不过既然顾映清已经这么说了,柳杨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再说白马寺里面,不一定比外面安全。   陆小凤最后问了柳杨一遍:“你们确定?”   柳杨挤出一个笑容,道:“里面也不一定有外面安全呢,你们进去吧。映清和我怎么会白白叫人欺负了去。”   最终,陆小凤、花满楼、司空摘星和老实和尚四个人迈入白马寺之中。   谁也不知道,在这所看上去就安静到可怖的寺庙之中,到底有些什么东西在等待着他们。   过了山门就是放生池,寻常寺庙的放生池都是一派勃勃生机,水面清澈,有鱼儿摇曳其中,颇为闲适。   而陆小凤他们看到的放生池却不是这个样子的。   无数的鱼翻着白肚皮漂浮在水面上,天气炎热,有的鱼已经开始腐烂,放生池中飘出一顾腐朽的臭味。水草疯狂地生长着,和鱼的尸体纠缠在一起,随着水波微微地荡漾,这大概就是放生池中唯一还有丝活气儿的东西。   “怪恶心的。”司空摘星大声抱怨道,仿佛这样就可以驱散这个放生池给他带来的阴森感觉。   老实和尚什么也没说,只是又轻声念起往生咒来。   他着实不是个擅长念咒的和尚,但是这两天,他已经念过太多的经书咒语。   老实和尚一路走一路念,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入天王殿。刚一踏进天王殿,眼前的景象就让陆小凤不由得心中一惊。   两个穿戴整齐的稻草人被悬在空中,被人泼了满身的鲜血。   而且陆小凤对于稻草人身上的衣服很是眼熟,那衣服都是钱鹫和刘裴惯穿的样式。   也就是说,这两件衣服,很可能是有人从钱鹫和刘裴身上扒下来的。   那这些血呢?   这些血会不会也是……   陆小凤不敢再想。   花满楼温暖的手搭上陆小凤的肩头,为陆小凤驱散了心中的寒意。花满楼道:“只是一些猪血而已。”   陆小凤悬着的心暂时往下落了落,他很相信花满楼和他的嗅觉。   至于他自己的鼻子,顾映清刚刚给他治好,暂时还不是那么的好用,最起码暂时还不像花满楼的鼻子那么好用。   虽然陆小凤心里明白钱鹫和刘裴已经是凶多吉少,但在看到两人的尸体前,他的心中不免还是藏有一丝侥幸。   也许,他们还活着呢?   尽管这种可能性很微小,但也总归还是存在的。   司空摘星充分发挥他作为贼王的优势:眼尖。他看到其中一个稻草人怀里还塞着封书信,一个腾跃起身,书信就已经到了司空摘星手里。   拆开信封,信纸、信封和笔迹都和释相小和尚给他们的那封是一样的,而且又是草书。   这不是难为他们这群粗人呢么,谁认识这什么字儿啊?   司空摘星感觉整个人都不太好,同时情真意切地认为没事儿写草书的人脑子都有毛病。   花满楼听到司空摘星拆信时纸张悉悉索索的声音,却没有听到司空摘星读出信的内容,他不禁问道:“司空兄,心中写了些什么?”   司空摘星一脸懊丧地答道:“又是草书,我不认识。”   “给我吧。”花满楼伸手从司空摘星手中拿过那封书信。   司空摘星被花满楼的行为惊呆了。他没有想到,花满楼作为一个瞎子居然还有这种本事。   花满楼将书信递给陆小凤,陆小凤不解道:“七童这是何意?我亦不识得这信上字迹。”   花满楼伸出一只手,手心朝上。   他对陆小凤笑道:“我知道你不识得,你将信上的字迹原原本本在我手中摹写一遍即可。”   陆小凤接过书信,开始费劲吧啦地在花满楼的掌心写字。   他真的是不能理解写信的这个人,放着好好的字不写,非得写成这种龙飞凤舞谁都不认识的形状干什么?显摆他有学问?   陆小凤的指尖在花满楼的掌心划拉着,花满楼忽然有些想笑。 第91章 沙曼   花满楼既没有练过铁砂掌那种粗糙的功夫,也没有干过什么粗活儿,所以他的掌心还是柔软的,也是敏感的。所以陆小凤的指尖划过的时候,有些痒。   还有,陆小凤对着书信笨拙地在自己手心写字的样子也很可爱。   这让花满楼怎么不笑?   不过笑归笑,并没有妨碍花满楼干正事儿。   信中的字并没有几个,陆小凤也没有被着画符一般的东西折磨太久。过了一小会儿,陆小凤长出一口气,对花满楼道:“好了。”   闻言,花满楼念出信中所写的内容,只有四个字:   “望君笑纳。”   ……   这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区别?   一时间,气氛陷入沉寂。本以为这封信能给予他们更多提示与线索,但却没想到信里竟然是这么一句废话。   花满楼笑笑,安抚众人道:“最起码我们能够知道,这写信的人,不是什么正常人。”   花满楼说话向来婉转,当他说一个人“不太正常”的时候,基本上也就等同于说那人是个变态。   陆小凤环顾四周,见这所天王殿中再无其他特殊之处,变道:“我们走吧,去别的地方再看看。”   花满楼却是笑着阻止陆小凤道:“别急。”   陆小凤扬眉,不解地看向花满楼,问道:“怎么?”   花满楼微微一笑,将声音放大几分,向着韦驮菩萨塑像的那个方向道:“阁下看了这么久,难道不准备现身一叙么?”   这里居然还有别人?陆小凤心中一惊。   他居然没有发现。不,不仅仅是他没有发现,司空摘星和老实和尚也都没有察觉出丝毫端倪。   像是知道陆小凤在想什么似的,花满楼轻笑道:“瞎子的鼻子和耳朵,总是要比一般人更好使的一点儿的。”   有人从韦驮菩萨像的背后走出,是个女人。那人身姿曼妙,面容姣好,与孔武有力的韦驮菩萨对比鲜明。   赫然便是几天前陆小凤和花满楼才见过的沙曼。   沙曼的脸色并不好看,她开门见山地问花满楼道:“你怎么知道我就在这里?”   花满楼笑笑,道:“佛像后面能藏人,难道不是行走江湖的常识么?再说,你一定是个很漂亮的女人。而漂亮的女人,身上往往自带一股香气。”   这话要是换一个登徒子来说,沙曼也许会感到被冒犯。   而花满楼的话语之中全无淫邪之气,仿佛只是在说一个普通的道理。说到香气的时候,他的话中有的只是对于生命美好事物的热爱和赞赏,而无丝毫别的意思。   这番话花满楼说得从容,脸上甚至还是笑着的。不是皮笑肉不笑那种虚伪僵硬的笑容,而是发自内心的平和笑意。仿佛对面站的并不是可以和他说得上是敌人的沙曼,而只是位老友、故人一般。   看见沙曼,陆小凤不由得陷入沉默之中。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对待沙曼,虽然是他负了她,但是她的报复也已经足够狠毒。   半晌,陆小凤才说出话来,语声沙哑:“沙曼,你……在这里做什么?”   “做什么?”沙曼冷笑着反问道。她道:“我自然是来看戏的。”   陆小凤没有回答她的话,倒是司空摘星先跳起脚来:“看什么看,这寺阴沉沉的,什么好看的?”   就连一直很沉默的老实和尚,此时也插进话来:“白马寺的僧人呢?”   关于落晖楼,他们每个人都有很多问题想问沙曼。   但是沙曼却并不想回答他们的问题,她转身就朝寺门外掠去,想要离开这里。   因为她已经被发现,这场好戏,她已经看不成了。   司空摘星一看沙曼要走,立即就要追上去。   “别追了。”陆小凤开口,对司空摘星道。   没等司空摘星问陆小凤为什么不叫他追上去,陆小凤又开口了,不过这次是对沙曼说的。   陆小凤道:“沙曼,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是你做的事情也已经足够过分。暂且不说你挑拨离间,让我过了半年生不如死的生活,这是我欠你的。但是你伙同落晖楼一起杀害众多无辜生命,无可饶恕。下次如果再见,我们,兵戎相向。”   一时之间,陆小凤的脑中飞掠过诸多有关沙曼的记忆,初见时沙曼冷若冰霜、艳若桃李的姣好面容,赌场里沙曼的豪迈气势,后来她来苦苦哀求自己再抱她一次的虚假泪水……   陆小凤真的不能明白,沙曼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也许他也有一部分责任,但是最终能够为个人的选择负责的,只有自己不是么?   陆小凤不知道沙曼曾经做过怎样的选择。   但是那都已经不再重要。   因为,那都已经是过去,再也回不去的过去。就好像现在沙曼就站在他的眼前,他却再也不能找回当时痴恋沙曼的心情一样。他那个时候喜欢沙曼不假,他那个时候可以为沙曼身处险境、甚至将命都赌进去也不假,只是时过境迁,过去的只能永远留在过去。   沙曼不是对的人,他们之间没有未来。   他的未来,只会是花满楼。   听到陆小凤的话,沙曼脚步一顿。   谁也不知道沙曼在想什么,她是不是也在想,往昔的柔情蜜意,怎么会就要走到兵戎相见的地步?其中有陆小凤的原因,也一定有她自己的原因。如果她能够看开一些,放松一些,是不是事情就不会糟糕如斯?   然而世间没有后悔药,已经过去的事情也不能够重来。不过就算可以重来,沙曼觉得,她也还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陆小凤听见沙曼冷冷一笑道:“好啊。”   再然后,沙曼的身影就消失不见。   陆小凤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一般。他心中对沙曼有愧,说出刚刚那样一番话,作出那样的决定,对他而言并不容易。   但他看到花满楼还站在他身边微微笑着,陆小凤的心,忽然就觉得安定而温暖。   用带着一些撒娇的语气,陆小凤对花满楼道:“七童不会嫌弃我吧?”   花满楼笑道:“这话是怎么说?”   陆小凤自我检讨道:“以前我滥情又花心,辜负了不少女孩子。”   “所以呢?”花满楼笑容不变。   陆小凤的嘴角也泛出一点儿笑容,他道:“不过从今往后,这种事情都不会再有。”   花满楼笑着答应道:“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何其简单的四个字。   但在此时的陆小凤听来,却胜过世间一切复杂而美妙的乐章。花满楼对他说,我相信你。   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陆小凤又笑出他那两个深深的酒窝,对花满楼道:“好。”   你相信我,那么我也相信我自己。   因为这世间再也没有人能够比你还了解我,明白我,无条件地对我好,会对我说相信我。   惟此一个花满楼。   步出白马寺之后,沙曼不出意外地看到了还等在寺门口的柳杨和顾映清。   柳杨和顾映清都有些诧异,居然还能在这里看见沙曼。   柳杨晕晕乎乎地想,沙曼还真是无处不在。   顾映清的反应倒是比柳杨快得多,看她看到沙曼的瞬间她就已经出手攻向沙曼,同时对着柳杨喝道:“柳杨!”   柳杨一个激灵回过神儿来,她明白顾映清的意思是要她读心,读沙曼的心。关于落晖楼,沙曼一定知道很多他们都不知道的事情。   柳杨当下不再磨蹭,直视向沙曼的眼睛。   沙曼只觉得自己的头开始晕,身子好像沉在一池温泉之中,想要挣脱又不能,只能随之沉沦。她心中知道不好,但却也无能为力,只能够任由柳杨掌控她的意志。   见状,顾映清收手回到柳杨身边。   柳杨的额头上沁出薄薄一层汗珠,可见她也并不轻松。沙曼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要读她的心,谈何轻松?   尽管如此,柳杨还是咬牙问出第一个问题,也是最关键的一个问题:“落晖楼的楼主是谁?”   但她却不料听到了这样的回答:“我不知道。”   紧随其后,柳杨又问出第二个问题:“你和落晖楼有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柳杨却是听不到沙曼回答了。   因为已经有人过来,将沙曼掠走,又飘然而去。   顾映清当机立断,道:“别追了,来人轻功卓绝,追不上的。”   柳杨的头疼得像是要炸裂一样,就算顾映清不说,她也没有什么力气去追。顾映清叹口气,将手指搭到柳杨额头上,开始缓缓为柳杨按摩。   顾映清的手法很好,动作也很轻柔。不过片刻,柳杨的头痛已大大好转。甚至还有力气开玩笑,她道:“映清,你对我可比对陆小凤下手温柔多了。每次看你治陆小凤,我都觉得陆小凤怪厉害的。那么粗的金针扎进去哼都不哼,闻着就苦得要命的药也能一饮而尽。要我,早就全吐出来了。”   顾映清淡淡道:“要是你,药就不会那么苦,针也不会那么粗。”   柳杨笑嘻嘻道:“那你干嘛治陆小凤用就那么苦的药、那么粗的针?”   顾映清淡然答道:“不是陆小凤自己想要快些治好的么?要是你的话,可以慢慢来,自然就不必下那样的狠手。”   作者有话要说:   陆小鸡之前的确渣,说好听点叫风流……无法洗白,心累。   渣渣我的佛教知识水平着实堪忧,寺院布局均参考于网络。 第92章 叩首   被顾映清下过狠手的陆小凤显然恢复得很好,虽然说不上活蹦乱跳,但也是神采奕奕。   他所有的坏心情都被花满楼的那句“我相信你”驱散,要不是老实和尚和司空摘星还在这里,他简直想凑过去给花满楼一个吻。   陆小凤遗憾地摇摇头。   司空摘星和老实和尚莫名地就觉得自己后脊梁骨有点儿凉。   司空摘星兀自还在哪里嘀嘀咕咕:“就那么让沙曼走了。”   陆小凤又没聋,司空摘星那点儿碎碎念他听得是一清二楚,不过他也觉得无奈。他反问司空摘星道:“那不然呢?抓起来打一顿?”   “为什么不行?”司空摘星义愤填膺道,:“你是没看见李凫被吊在城门口儿的样子,太惨了。”   陆小凤不知道该如何接上司空摘星的话。   花满楼像是明白陆小凤的为难,他开口安抚司空摘星道:“也不一定是沙曼做的,我觉得沙曼的武功还没有那么好。”   司空摘星还是有些不服气,他反驳道:“反正就是落晖楼的那帮人,抓她起来问问,估计能问出来不少事情呢。”   陆小凤头痛道:“下次吧,下次再说。”   陆小凤实在不知道要如何面对沙曼,难道要真的和沙曼兵戈相见?他还是更希望以后都不要再碰见沙曼。   花满楼帮陆小凤转移话题道:“这所天王殿应该没什么别的了,走吧,我们再去大雄宝殿看看。”   陆小凤就像抓住根救命稻草似的,赶忙附和道:“是啊是啊,去大雄宝殿吧。”   花满楼动作自然地从陆小凤手里将那封写着“望君笑纳”四个字的信抽出,陆小凤虽然不解,但这种细枝末节,他也没有计较。   花满楼总觉得这封信没有那么简单。可现在,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他决定还是收起来,回去再慢慢地琢磨。   对于落晖楼,他们知道得太少。敌暗我明,这并不是一件好的事情。   佛教寺院中,大雄宝殿即为正殿,供奉释伽牟尼,也一向是僧众们做功课的地方。也就是说,大雄宝殿,一般都是整个寺庙中最热闹的地方。游人上香在这里,僧人念经也在这里。白马寺这样的大寺,平日里大雄宝殿更是人来人往,热热闹闹。   而陆小凤他们看见的大雄宝殿,却一丝人气儿都没有。   空荡荡的大雄宝殿,看上去莫名地有些瘆人。释伽牟尼的塑像上已经积起薄薄的一层灰,可却没有人来擦拭。   花满楼一踏进这里,眉头就不由自主得皱起来。   见状,陆小凤问道:“七童,怎么?”   花满楼的声音很轻,但很笃定:“有血的味道。”   虽然知道不太可能再是猪血,然而陆小凤的心中还是抱着微渺的一丝希望。他问花满楼道:“人血?还是别的?”   花满楼答道:“人血。”   简单的两个字,把陆小凤刚刚才好不容易积聚起的好心情打得魂飞魄散。既然是人血,那么是谁的血?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因为陆小凤听到花满楼补充道:“这里还有腐尸的味道,应该藏有尸体。”   陆小凤的心更沉。他不知道自己会找到谁的尸体,钱鹫的?刘裴的?抑或是白马寺无辜僧众的?   无论是谁的尸体,陆小凤都不想找到。   但却由不得他。   司空摘星也不知道是运气太好还是运气太差,他忽然觉得,自己所站的这块地砖有些黏。低头一看地面,司空摘星顿时再也不想要自己的这双鞋。   地面上有暗红色的血液渗出。   司空摘星哇哦一声怪叫,招呼陆小凤道:“陆小鸡,你看这块砖。”   陆小凤顺着司空摘星的方向看出,不出意外地也看到了还在往外渗着血的地砖。   “怎么会这样?”陆小凤觉得,落晖楼干的事情真的是一件赛一件的变态。这背后的楼主,恐怕脑子是有点儿毛病。   花满楼蹲下敲敲地砖,声音清脆,明显是空的。他道:“先将这地砖撬起来吧。”   陆小凤看着地砖纳闷道:“这怎么撬?”   司空摘星抢白,他理所当然地对陆小凤道:“用你的灵犀一指将地砖都震碎不就好啦。”   花满楼附和道:“这的确是个办法。”   陆小凤看看花满楼再看看司空摘星,非常认命地蹲下身,一指头把地砖震了个粉碎。   不出意外的,地砖下是两具尸体。   而在看见那两具尸体的瞬间,陆小凤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不仅仅是陆小凤,所有能看见的人——老实和尚,司空摘星,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花满楼听见众人吸气的声音,不由得疑惑道:“你们看见什么了?”   回答他的是陆小凤。   如果你仔仔细细地去听,你会发现陆小凤的声音其实有点儿抖。陆小凤对花满楼道:“底下是两具尸体,两具脸皮被人剥掉的□□男性尸体。”   饶是陆小凤见多识广,也不由得被这眼前的惨景唬了一跳。特别是当他想到,这两具尸体很有可能就是刘裴和钱鹫的时候。   司空摘星没陆小凤的心理承受能力强悍,他已经忍不住冲出大殿寻了棵树抱着吐起来。   太恶心了。   这两具尸体都是□□着的,不着一缕。浑身上下伤痕累累,根本看不出原来是个什么模样。面皮也被人剥了去,露出其下鲜红的肌肉组织。也不知道这两具尸体在这里摆了多久,天气炎热,尸体的很多地方都已经积起脓水,也不知道是生前的还是死后的。最让人恶心的是,尸体上有许多密密麻麻的小虫子在蠕动着,啃食着这尸身最后的营养。   老实和尚已经忍不住又开始念地藏经和往生咒。   花满楼无疑是最为冷静的一个。看不见东西,有的时候也是有点儿好处的。虽然这两具尸体散发出的味道也不太好闻,但是也总比既看着这么恶心的景象又闻着这么恶心的味道要强。   花满楼的立即反应过来,道:“看看这两个人是不是钱鹫和刘裴?”   陆小凤强忍着不适,将两具尸体都从头到脚看了个遍,最后摇头道:“看不出来,尸体已经不成样子了。”   花满楼沉吟片刻,道:“也许顾映清有办法呢?”   是啊,顾映清是大夫,也许他有办法呢?   陆小凤道:“我出去找她。”   语罢,陆小凤就朝外走去。不料,在陆小凤刚刚迈出门槛的时候,就看见柳杨和顾映清迎面而来。   陆小凤有些惊讶,不禁问道:“你们怎么进来了?”   顾映清冷淡道:“沙曼跑了,进来看看你们死绝没。”   柳杨很是疲惫的样子,并没有说什么。   陆小凤早已经习惯顾映清说话的方式,他只是笑笑,道:“劳您挂心,我们都还好好的。不过这儿发现两具尸体,你来看看是不是……刘裴和钱鹫。”   顾映清反问道:“我就见过他俩一面,你都认不出来,我又有什么办法?”   陆小凤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又道:“你进来看看就知道了。”   顾映清不再废话,跟着陆小凤踏入大雄宝殿之中。   因为学医学毒的原因,顾映清的出奇的冷静。她的第一反应是转身捂住柳杨的眼睛。   柳杨冷不防被顾映清牢牢捂住双目,她有些纳闷道:“映清,你干什么呀?”   顾映清的人虽然总是冷冰冰的,但她的手却是暖的。柳杨听见顾映清尽可能地放柔自己的声音,对她道:“别看。”   这两个字顾映清说得很轻,近乎情人间的耳语。   从耳垂开始,自下而上,柳杨的双耳渐渐红了个透。   柳杨道:“我不看,我出去好不好?”   顾映清将柳杨的身体翻转过去,转到朝着门槛的方向。她这才放下双手,对柳杨道:“好。”   柳杨说不看,就真的一眼都不往身后瞥,自己径直走出大雄宝殿,朝着司空摘星的方向去了。   见柳杨已经出去,顾映清随手从不知道哪里拆下一条木块,拨拉拨拉地上的两具尸体,仔细瞅了半晌,道:“不是他们。”   顾映清说得斩钉截铁,陆小凤不由得好奇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啊?”   顾映清把木块往地上一扔,随口答道:“看骨架。”   听到不是钱鹫和刘裴,陆小凤长舒一口气。他一颗吊着的心总算是吊得没有那么悬乎,虽然还不至于落地,但也比之前好得多。   顾映清干完自己的活儿就出去找柳杨去了,也没多在大雄宝殿停留。   听完顾映清的论断,花满楼道:“我们也走吧。”   陆小凤也觉着这大雄宝殿再没什么,应花满楼一声儿,也准备出去。   刚刚一直在旁边念经的老实和尚忽然开口道:“等我一下。”   原来他是准备给大雄宝殿中供奉的释伽牟尼像磕几个头再走。也难怪,他是和尚嘛,和尚见到和尚头头,哪儿有不叩首的道理。   老实和尚跪在已经积了一层薄灰的蒲团上,认认真真地像着佛祖的像磕了三个头,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向佛祖求着什么。 第93章 佛珠   常常都会有人困惑:朝着佛祖祈祷,佛祖真的能听见么?万千众生,每一个刹那都有那么多的人向佛祖倾诉着自己的苦难与希冀,声音嘈杂,佛祖真的能够一一聆听,救他们于水火么?   没有人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你不是佛,我也不是,又如何能够解答这样的问题?或许佛说过,但那也只能向着经书中去寻。   老实和尚的三个响头和他所默祷的内容,我们也无法得知佛祖到底知道不知道。但是,他的这三个响头,却磕出来一点儿别的东西。   只见他三个响头磕下去之后,佛前的香案从中间裂开,有什么东西慢慢地升了上来。   陆小凤本以为是什么稀奇珍宝或者凶手线索之类的,急急凑近查看,却不料只是一串紫檀佛珠。他不由得有些失望,对老实和尚道:“你们和尚怎么还把一串珠子藏得这么严实?”   老实和尚没有回答陆小凤的话,只是恭恭敬敬取下那串佛珠。然而佛珠刚刚拿到手里,老实和尚就感到有些不对劲。   佛珠一般都是光滑的圆球状,以示圆满,很少有佛珠上会刻画什么图案标识。但是这串佛珠上却刻了一个字。这个字刻得不深,字迹也并不优美,可以想来是刻字之人匆匆刻上去的,最后一笔甚至都没有刻完,留下一块空缺。   即便如此,这个字也能很容易地就被认出来,因为它实在是太过常见。   这个字是,“日”。   为什么佛珠上会刻有一个“日”字?这个“日”字又是在一种什么样的情况下被磕下去的呢?   老实和尚不得不多想。   陆小凤看老实和尚攥着佛珠半天没说话也没动弹,跟被定住了似的,当下就明白肯定是佛珠中有蹊跷。   陆小凤问老实和尚道:“这串佛珠,有什么问题么?”   这串佛珠当然有问题,它以这种方式出现在陆小凤他们面前,还让老实和尚呆立半晌,怎么可能没问题?陆小凤这就是明知故问。   老实和尚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佛珠上有一个字。”   陆小凤追问道:“什么字?”   老实和尚没有回答,只是将佛珠递给陆小凤。陆小凤接过佛珠,自然也看到了那一个浅浅的“日”字。   陆小凤也没说什么,只是将佛珠又递给了花满楼。花满楼摸索着这串佛珠,也摸到了那个字。   这个字究竟代表着什么?莫名其妙出现的佛珠,和佛珠上不知所谓的一个字。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再次各自陷入沉思之中。   司空摘星打断了三人的沉思。   本来他是在外面抱着树吐的,吐过好一会儿,他的早饭、昨天的晚饭,只要是还在他胃里的东西,都统统被他吐了个干干净净,实在是没有什么东西再供他往出吐了。   吐完了,司空摘星想起来陆小凤他们还在大雄宝殿里,也想起来进去看看情况。可他却没有想到,自己一进来看见的就是三个人都若有所思地站在那里的样子。   司空摘星不禁好奇道:“你们在干什么啊?”   三人被司空摘星的话惊醒,陆小凤答他道:“没什么,老实和尚找到一串有字的佛珠而已。”   正常人都会问一嘴佛珠上是什么字,司空摘星也不例外。   陆小凤答道:“日,太阳的‘日’。”   听到陆小凤的回答,司空摘星脸上露出一点儿不怀好意的笑容。   司空摘星对老实和尚道:“老实和尚,这是不是佛祖在暗示你什么啊?”   老实和尚没听懂,十分烦恼地回答道:“和尚这不是也在想呢么。”   陆小凤却是听懂了,也不由得笑了起来,好整以暇地准备看看司空摘星逗老实和尚。   通常花式逗和尚的人都是陆小凤,也不知道司空摘星什么时候和陆小凤学来这个坏毛病。   不得不说,逗老实和尚还真的挺好玩儿的。   花满楼也笑起来,就连他也被司空摘星对老实和尚的玩笑逗得轻松起来。   气氛总算是没有那么凝重,除了老实和尚,每个人的脸上都挂上一丝轻松的笑意。   老实和尚还在颇为烦恼地思考那个“日”字的含义,他道:“唉,日,大概就是太阳,真不知道这佛珠上刻个太阳是什么意思……”   司空摘星不得不将话说得更直白些,好让老实和尚理解。他道:“也许这代表的并不是太阳,而是一个动作呢?哦,不,大概是一连串的动作。”   老实和尚终于听懂了。   一跺脚,老实和尚也顾不上管司空摘星,自己开始喃喃地念着:“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司空摘星哈哈大笑,道:“和尚,食色性也,有什么好罪过的?”   老实和尚不理司空摘星,兀自在那里“罪过罪过”地念叨。   花满楼结束了这场闹剧,他笑着对众人道:“走吧,大雄宝殿里应该再没什么了,我们再去其他地方看看。”   陆小凤也道:“走吧。”   离开大雄宝殿之后,众人又在白马寺中晃悠了几圈,不过也在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   他们是一大清早就来到白马寺的,出白马寺的时候刚好将近正午。回头再看一眼白马寺,在正午炙热明亮到有些晃眼的阳光下,昔日庄重巍峨的寺庙现如今这样落魄,不禁让人唏嘘。   陆小凤其实还有一个最大的疑问没有说出口。   白马寺的僧众都去了哪里?老实和尚明明说过,年初他来的时候这里还香火旺盛,稠人广众。   但现在显然不是说出这个困惑的好时机,压在每个人心上的担子已经足够沉重。   陆小凤最终决定,还是等到晚上休息的时候,再和花满楼单独说说。   被人带回落晖楼的沙曼恹恹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看上去非常疲惫的样子。也没有人来管她,她就这样一直坐在那里,眼神空洞,也不知道是在想点儿什么。   直到月亮代替太阳,黑夜代替白日的时候,才有人推开她的门。   是落晖楼楼主。   “你到底在干什么?”落晖楼楼主看上去这会儿心情并不是很好,一进来就大声斥责沙曼道。   “哟,你出来了?”沙曼语带讽刺地冲着他打了个招呼。   “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管。”落晖楼楼主也没有好脸色给沙曼看,他道:“你之前差点儿把花满楼引来也就算了,今天你又跑到白马寺去干什么?要不是我及时派人把你捞回来,你要是被柳杨问出来一些事情怎么办?”   “我倒是知道什么?”沙曼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你很丑么?总是带着张面具。不人不鬼的,也不嫌闷得慌?”   落晖楼楼主声音阴沉地又重复了一遍那句话。他道:“我说过,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管。”   沙曼自己心情不好,说出的话便句句带刺。她又道:“上次我要是把花满楼引过来不是刚好么?你找些人把花满楼一围,打车轮战。他只有一个人,你还怕擒他不得?把他抓起来,想干什么还不是都随你。”   沙曼的话语中藏有粗俗的暗示,这点儿暗示像是激怒了落晖楼楼主似的,他转身就走,没有丝毫再和沙曼说话的意思。   花满楼,那么好的花满楼。   他怎么能允许沙曼这样诋毁他。   就连想,他都不愿意去想沙曼话中的可能性。   走出沙曼的房间,落晖楼楼主吩咐等在房门口的人道:“看住她,最近都不许她出这个房间,什么时候我说可以了才可以放她出来。”   这是软禁无疑。   沙曼拨弄着她的指甲,就像没听见似的。   哀大莫过于心死,她心已死,别的又有什么所谓?   落晖楼楼主怒气冲冲地离开沙曼的房间,准备去看看钱鹫和刘裴。钱鹫和刘裴果然已经落入落晖楼之手,只不过还没有被杀死罢了。   刚刚走出两步,他却觉得自己心口一痛。   他听见自己身体里的另外一个人,这具身体原本唯一的主人,他在用微弱的声音,对自己说不可以。   “怎么不可以?”落晖楼楼主想到。   那个声音衰弱而坚定地对他说道:“你不可以杀死钱鹫和刘裴,他们是无辜的。”   “呵,无辜。”落晖楼楼主想,“李凫不也是无辜的么?可我照样杀了他,还把他挂在了城门口供人‘观赏’。”   “这是不对的啊。”那个声音叹息道。   “怎么不对?”落晖楼楼主反问那个声音道:“如果不是你,怎么会有我?我的想法与意志,其实也是你的,别骗自己了。”   那个声音沉默了很久才道:“怪我,情爱虚妄,我竟是参不透彻,反而执念过深。”   “这也没什么不好的,”落晖楼楼主满不在乎道:“要不是你对花满楼执念深重,又怎么会有我?没有我,你岂不是要一个人默默窝起来伤心一辈子?参不透彻,呵,你又不是和尚。再说七情六欲,就连和尚也不能彻底斩断。”   “我真后悔,当初没有剃度出家。”那个声音道。   落晖楼楼主大笑道:“出家?心魔不破,出家又有什么用?”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是武侠同人,所以只是精神分裂而已。白天是原来的人格,晚上是分裂出来的黑化人格。 第94章 梦中   那个声音没有回答,也许他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落晖楼楼主又道:“承认吧,我就是你。”   “不,”那个声音答得笃定,他道:“你不是我,你不过是我的执念。”   落晖楼楼主不屑道:“那又如何?总之,自我诞生的那一天始,你就再也无法摆脱我。”   那个声音不再和落晖楼楼主争辩,他又将话题引回最开始的那个问题:“不要去伤害钱鹫和刘裴。”   “你觉得你这么说有用么?”落晖楼楼主反问道:“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呢?结果他俩倒是拣回一条命,可却有两个更加无辜的人代替他们死去。”   落晖楼楼主说的是陆小凤他们看到的,没有脸皮的那两具尸体。本来落晖楼楼主是打算杀死钱鹫和刘裴,然后用他们的尸体的。可是那个声音阻止了他,于是落晖楼楼主就用别人的尸体代替了他们的。   那个声音不再说话,完全沉寂下去。   落晖楼楼主方向一转,朝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不再打算去找那两个人的麻烦。   像是被沙曼传染了似的,他忽然觉得有些疲惫。   前路漫漫,他诞生在最深重的黑夜之中,完全看不到黎明的曙光,陪伴他的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绝望,爱而不得的绝望。   他是一个意外,也是一个必然。   鸡鸣之时,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日落之夕,他又再次归来。周而复始。   这样,还不足以让人疲惫么?   是夜,落晖楼那边气氛低沉,楼主和沙曼都是抑抑的,而陆小凤这边却不然。因为陆小凤已经找回他的花满楼,他的最好的花满楼。   紫檀佛珠和那两封信都被摆在桌子上,陆小凤和花满楼正在对着这堆东西沉思,想要从中找出些有关落晖楼的线索来。   想起自己白天时候对于白马寺僧众去向的困惑,陆小凤对花满楼说出这个问题。   花满楼道:“其实我也有想到。”   陆小凤忙道:“那七童觉得呢?那帮和尚应该都被弄哪儿去了?难道都被杀了?就算是都被杀了,也应该有尸骨留下来吧?”   花满楼的手指有规律地在桌子上轻轻敲着,人在深入思考的时候,总会无意识地作出种种小动作的。   花满楼道:“那么多和尚,不可能没人看见。”   想起白马寺的地理位置,陆小凤道:“也不一定,白马寺离洛阳城并不近,如果不是专门拜佛的话,可能也并不会有人去那边。但白马寺在出事之前是大寺,烧香拜佛的人必然不少。如果那些和尚都被落晖楼抓起来了的话,那这些去烧香的人呢?”   花满楼的手指还在有规律的敲着,他若有所思地看向陆小凤,道:“那如果是晚上呢?晚上虽然也有住宿的人,但是如果用迷香的话,或者手脚轻一些,是不会惊动太多人的。”   陆小凤想起来少林寺那帮剽悍的秃头们,提出另外一个问题:“只是不知道,白马寺的和尚都会不会武的?”   花满楼也对白马寺不太了解,他道:“我也不清楚。不过诸种寺庙之中,只有少林寺在江湖上地位显赫,别的寺庙,还是念经做法的多。”   陆小凤忽然笑起来,他道:“我们俩都忘记了一个人。”   花满楼也跟着笑起来,默契地接上陆小凤的话:“老实和尚。”   虽然大半夜的去敲和尚的门有点奇怪,但这个时候,也顾不上那么多。每拖延一刻,落晖楼就有可能多害死一个人。   老实和尚也还没有睡,他正呆呆在油灯下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陆小凤和花满楼推门而入,老实和尚也不见怪,他已经习惯陆小凤不按常理出牌。   陆小凤笑道:“老实和尚,你还没有睡?”   老实和尚摇头道:“和尚还没。”   陆小凤又道:“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鉴于陆小凤的不良记录,老实和尚生怕他再问出来点儿女人妓院什么问题,他瞪着一双眼睛,警惕地看着陆小凤。   陆小凤失笑,道:“只是想问问你白马寺的事情,你不用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你说你年初的时候来过白马寺,那么我问你,白马寺的僧人都会不会武的?”   老实和尚摇头道:“大部分都不会的。”   陆小凤追问道:“那小部分呢?”   老实和尚道:“只有方丈觉空大师和他的师弟觉相会,不过觉相的功夫很稀松。”   “那觉空大师呢?”陆小凤不由得问道。   老实和尚答道:“和我差不多吧。”   老实和尚的功夫并不低。   和老实和尚差不多的话,那么这位觉空大师的武功,必然是在江湖上能够排上号的。   但如果是这样,那又为什么,陆小凤和花满楼都从来没听过这么一个人?   花满楼已经先于陆小凤说出他的困惑,他道:“那他的功夫应该很不错,为什么江湖上从来都没有有关他的传闻?”   老实和尚道:“觉空大师以弘扬佛法为己任,并不喜欢在人前显露他的武功。”   “原来是这样。”花满楼颔首道。   老实和尚觉得有些困倦,打个哈欠,问两人道:“还有别的事情么?”   这就是在赶客了。   陆小凤和花满楼很知趣地和老实和尚告辞,回到自己的房间。   刚刚关上房门,花满楼就对陆小凤道:“如此说来,那佛珠上的字多半应该也是出自觉空大师之手。”   陆小凤没有接花满楼的话,而是吹熄灯火。   花满楼有些意外,道:“凤凰要睡了么?”   陆小凤笑着从背后环抱住花满楼,将下巴搁在花满楼的肩膀上,道:“只是想抱抱七童。”   花满楼的身体是温暖而柔软的,正如他的人一样。陆小凤抱着花满楼,只觉得那些阴暗的、肮脏不洁的事情都在离自己远去。天大地大,他的眼中也不过只有一个花满楼。   花满楼的手轻轻覆到陆小凤的手上,陆小凤忽然很安心。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尽管这句诗词已经被痴恋中的男男女女都用烂了,但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花满楼还是忍不住对陆小凤轻轻念出这八个字。   听见花满楼念出这八个字,陆小凤笑道:“我记着诗经里有一句话是说,我扔给你一个木瓜,你还给我一块好玉。七童,我那个时候还没拿你木瓜扔你呢,你怎么就想起来送我玉?”   陆小凤说的是花满楼去年立冬时候送给他的玉佩。那年,立冬时候江南十分罕见地下了雪,纷纷扬扬的,很美。   然而就算雪景再美,再陆小凤的记忆中,也不及花满楼的千万分之一。   花满楼轻笑道:“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只不过那块玉,并说不上是杂佩。”(杂佩:连缀在一起的各种佩玉)   诗三百篇,陆小凤在这方面实在是稀松平常,他自认为能够大概记住最为脍炙人口的几句已经是很不容易。花满楼的第一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明白如话,陆小凤听起来也不费什么事。但是这第二句“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就让陆小凤有些头痛了,他只大概听得懂花满楼是在说他好,所以要送给他一块玉。   陆小凤又抱紧花满楼几分,用自己的小胡子去蹭花满楼的颈侧玩儿。只不过大多数时候,小胡子没蹭上,嘴唇倒是先碰了上去。   花满楼被陆小凤的行为逗笑了,他道:“怎么和只小狗一样。”   陆小凤懒洋洋道:“那只狗敢这么对我家七童?炖了吃肉。”   这只醋鸡,连狗的醋都吃,可以说是心眼儿非常小了。   花满楼转身,也抱住陆小凤。   良久,陆小凤才听见花满楼一声接近于无的叹息,他听到花满楼道:“我那个时候以为,我们永远都只会是朋友。”   如果那个时候陆小凤想不开,迈不出那一步,那么他们也许真的永远都只会是朋友,最好的朋友。   但是就算是最好的朋友,也不过只是朋友而已。   陆小凤语调轻松,道:“怎么会?我那个时候只是害怕罢了。”   “怕什么?”花满楼问道。   他以为陆小凤是怕世俗偏见,怕说开之后做不成朋友,怕其他的种种。   但他却没有想到,陆小凤会这样回答他。   陆小凤道:“去年秋天,也就是我们刚抓到孙巧巧的时候,我做过一个梦,有关你的梦。”   “是什么样梦啊?”花满楼浅笑着问陆小凤道。   陆小凤接下来的话,却是花满楼连想都没有想过的。   陆小凤轻声道:“梦的前半部分还是很不错的,我梦见我与你耳鬓厮磨,缠绵悱恻。然而梦的后半部分却不那么美妙,我梦见你质问我,离开我。”   陆小凤隐去梦中的魑魅魍魉没有说,也没有告诉花满楼,这个梦是他那个时候很长一段时间的心魔。   花满楼失笑,安慰他的小凤凰道:“不过是个梦,不怕。”   “是啊,”陆小凤也笑,他道:“不过是个梦。”   现如今,那些魑魅魍魉已经再也不能入他的梦,因为他的心中再也没有恐惧与仿徨。   现如今,他的心中梦里,都只有一个花满楼,浅浅笑着的花满楼。   作者有话要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均出自《诗经》。   陆小凤说的那句是“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亦出自《诗经》。 第95章 热闹   这是陆小凤第一次对花满楼说起,他曾经的这个梦境。这也是陆小凤第一次对花满楼袒露,他曾经的不安与软弱。   花满楼这才知道,原来那个时候,不止是他,陆小凤也曾经困惑过、不安过。   花满楼拍拍陆小凤的背脊,道:“不早了,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陆小凤赖着花满楼不撒手,完全没有去睡觉的意思。   “睡吧,”花满楼又道:“我们回江南,等到落晖楼的事情解决,我们回百花楼。或者你不想回百花楼的话,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   陆小凤笑起来,道:“就回百花楼,我那阵子饿没了的肉还等着七童给我养回来呢。”   “好,”花满楼笑道:“我向二哥再多要两个厨子,你想吃什么都叫他们给你做。”   陆小凤笑得有点儿暧昧,他道:“我最喜欢的,厨子不会做。”   “那就找一个会做的厨子。”花满楼完全没有意识到陆小凤话中的深意。   陆小凤笑道:“我最喜欢的,是七童啊。”   花满楼先是一愣,然后有些无奈而宠溺地对陆小凤道:“你啊。”   你啊,你这只小凤凰。   那串佛珠与书信最终也没能给予陆小凤他们什么有效的提示。   为了追查落晖楼,陆小凤一行人再次回到江南。此时陆小凤的嗅觉早已恢复如常,所以他不会再错过和落晖楼的较量,也没有人再会阻拦他。   花满楼早已将追查落晖楼的书信递到他二哥花越音的手上,因此他们回到江南之后所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花家大宅,去找花越音。   他们不知道的是,花家大宅内正有一个惊喜等待着他们。   花满楼刚带着一行人走进花家大宅,花越音就已经听到下人的通报,急急赶来,出现在众人面前。   花满楼听见是二哥的脚步声,笑着对众人道:“这是我的二哥,花越音。”   花越音笑着和众人问好。   还没等花满楼替他介绍,花越音的眼神儿就已经移向陆小凤,带着笑意道:“想来这位就是陆小凤,陆公子?我们应该是见过的,在家父的葬礼上。”   花如令的葬礼陆小凤也去了的,只不过那个时候他仅仅见过花满楼的大哥花雕玉,其他的几位哥哥,花满楼并没有为他引见。   花满楼笑着替陆小凤答道:“陆小凤的话,这个就是。但陆公子什么的,岂不折煞他。”   陆小凤的心中有些忐忑,他不知道现在花家人会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他,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如何对待花满楼的家人。   向来八面玲珑、巧舌如簧的陆小凤,居然也会有手足无措的时候。   花越音看破不说破,他向来都觉得,感情是一个人自己的事情。更何况花满楼为幼弟,上面还有五六个哥哥,更是没有必要在所谓的“传宗接代”、“开枝散叶”上面纠结。陆小凤也不是大奸大恶之人,没什么不好的,花满楼自己喜欢才最重要。   而且花越音,也很欣赏陆小凤。   陆小凤努力忽略掉自己内心的那点儿忐忑,笑着向花越音问好:“久仰。”   花越音淡淡一笑,他已经洞察到陆小凤极力想要藏起来的不安。   于是他将眼神从陆小凤身上移开,落到司空摘星和老实和尚身上,道:“这位,想来就是鼎鼎大名的贼中之王司空摘星?旁边那位,可是神僧老实和尚?”   司空摘星有些意外,道:“你怎么知道我就是司空摘星?”   花越音笑道:“若是连阁下都认不出来,偌大的花家,又怎么会被交到我的手上?”   老实和尚没有司空摘星戏多,只是简单道:“阿弥陀佛,贫僧正是。”   花越音笑笑,又往向柳杨和顾映清,道:“只是不知道这两位姑娘是谁。”   花满楼笑着为他二哥介绍道:“这位是读心者柳杨柳姑娘,那位则是顾映清顾姑娘。”   顾映清人称“玉面阎王”,这个封号并不好听,所以花满楼隐去不提,只说了她是顾映清。   花越音笑道:“久闻姑娘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天资卓秀。”   柳杨笑眯眯地和花越音打招呼,顾映清冷冷冲花越音点点头,也算是打过招呼。   一行人互相介绍完毕,花越音又道:“说起来,我这里还有一个人在等着陆小凤陆大侠。”   花满楼十分有兴趣道:“是么?不知是谁?”   花越音失笑,道:“人家是来找陆公子的。”   “那也无妨。”花满楼笑道。   陆小凤也不知道会是谁在这个时候来找他,他也有些困惑。   花越音不再卖关子,他道:“来人自称是万梅山庄的一位仆役,他说是西门吹雪让他到花家来寻陆小凤的。”   “西门吹雪?”陆小凤更加意外。   西门吹雪让人来找他做什么?陆小凤实在是想不出来。   花越音又道:“我刚才出来的时候已经吩咐人去请他过来,算算时间,应该也差不多该来了。”   花满楼笑道:“我听见有人朝着这个方向过来。”   花满楼话音刚落,西门吹雪派来的人就已经站到众人面前。   陆小凤开门见山,问那人道:“西门吹雪让你来做什么?”   那人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恭恭敬敬递给陆小凤,答道:“主人让我来告诉陆大侠,吴苦吴大侠就在万梅山庄。”   从天而降的惊喜一下子砸中了陆小凤,陆小凤被砸得晕晕乎乎的。   既然吴苦就在万梅山庄,那么自然是不用再担心他的安全,也就是说,目前生死不明的只有钱鹫和刘裴两个人。   遇险这种事情,少一个人,总是比多一个人要好些的。   陆小凤接过书信打开来看,笔迹却然是西门吹雪的无疑,潇洒狂放。西门吹雪在信中说道,吴苦来万梅山庄找他切磋武功,他没有理吴苦,于是吴苦就赖在了那里没有走。   这点儿对武功的痴迷,居然就这么稀里糊涂救了吴苦一命。   落晖楼的人不论多么猖狂,万梅山庄,他们也是轻易不敢去动的。   这对陆小凤他们而言,可实实在在是一个莫大的惊喜。   花满楼笑道:“这下好,我们只要去寻钱鹫和刘裴即可。”   “是啊,”花越音也道:“诸位若不嫌弃,可以先在我花家住下。”   花满楼也道:“花家的护卫是一流的,也不乏各种机关。落晖楼的人进不来的,大家可以放心在花家住下,等事情结束再离开这里。”   “这个好!”司空摘星第一个赞成道。   陆小凤却还有一个疑问:“可是我上次就进来了啊?”   之前花满楼失踪的时候,陆小凤也来花家大宅寻过,而且是在夜里偷偷翻进来的。   “哦?是么?”花越音笑道。   花满楼也笑起来,对陆小凤道:“你摸摸自己的左手手指。”   陆小凤的左手上,一直戴着花满楼在铁鞋大盗案中交给他的戒指。   陆小凤摸摸手上的戒指,道:“戒指?”   “不错,”花满楼笑道,“这枚戒指戴在你的手上,他们自然知道你是我花家的人,又怎么会阻拦你?”   原来是这枚戒指的功劳,陆小凤摸摸下巴。亏他之前还以为是因为自己轻功卓绝,所以没有被人发现呢。   幸好刚刚没有说出来。   说了半天的话,众人还都站在大门口儿。   第一个发现这个问题的是花满楼,他笑道:“进去说话吧,我们都站在门口儿干什么?”   花越音恍然想起,笑道:“是我的失误,光顾着说话了,竟然忘记请诸位进去。”   花满楼微微一笑,道:“走吧。”   花满楼率先向大堂走去,陆小凤紧紧挨着花满楼并肩走着,其余人则在后面跟着。   陆小凤来过花宅数次,驾轻就熟,和回自己家似的。   花越音看着陆小凤和花满楼的背影,越看心中越感到安慰。   花满楼自幼目盲,性子虽然说不上孤僻,但是能交心的人也不多,他好像更喜欢和花花草草打交道。本来花越音还有些担心,花满楼会不会就在他的百花楼里和那些花花草草过一辈子。   但在花越音看到陆小凤的瞬间,花越音就知道不会了。   陆小凤能让花满楼大笑,能让花满楼黯然,能让花满楼走出他的百花楼,能让花满楼去体验江湖中的风风雨雨,过另外一种与“平静”截然相反的精彩人生。   陆小凤能让花满楼,更像是一个人,一个有七情六欲的人,一个懂爱知憎的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不食人间烟火的翩然气质,外人看上去好看,但其内里,却隐含着无尽的孤寂。   花越音不愿意花满楼是那个样子。   这人间,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阳光落在身上是暖的,雪花落在身上是凉的。春节时候街上会有鞭炮声和孩子们的笑闹声,元宵时候会有小贩支着锅卖热气腾腾的元宵,上元时候会有流光溢彩的盏盏花灯顺着河漂流,清明时候会有成群结队的姑娘们去踏青……   这人间,多热闹。   花越音总是想,让花满楼多体会体会这个热热闹闹的世界。   真好,花满楼遇上了陆小凤。   花越音知道,从此以后,楼儿都再也不会寂寞。 第96章 夜探   不出几步,众人便来到花家大堂。   花满楼依旧是最先开口的一个,他问花越音道:“二哥,之前我写信与你,托你查落晖楼的事情,怎么样了?”   花越音笑道:“楼儿既然来信托我,我这个做哥哥又怎么会让你失望呢?不过落晖楼藏得隐秘,我也不过只能查出个大概来。具体的,恐怕还得你自己和陆小凤去查。”   花满楼颔首,道:“能查出来大概就够了,多谢二哥。”   “和哥哥还说什么谢?”花越音笑道,“就在郊外的一个小山头儿附近,那个山头也没名字。不过我画了一张示意图,命绣娘绣在帕子上,你们可以依据这个去找。”   花越音从袖子中掏出一张丝帕递给花满楼,上面用银线绣着花越音所作的示意图,十分清楚。   花满楼摸索着帕子,笑道:“二哥这法子倒是方便我这个瞎子。”   “那是自然。”花越音也笑。   陆小凤凑过去看那块帕子,果然绣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陆小凤看见地图心里就有了底,他对司空摘星道:“猴精,准备准备,晚上和我们一起去落晖楼晃悠一圈儿。”   司空摘星满脸不乐意:“怎么又是我?”   经验告诉司空摘星,只要他敢一个人单独和陆小凤还有花满楼出去,那么他就一定会被强行塞进一大堆狗粮,多到咽都咽不下去那种。   司空摘星表示,他很饱,他不需要这些狗粮。   但司空摘星的美好愿望却被陆小凤残忍地打破,陆小凤对司空摘星道:“你莫不是不敢?”   哼,这么低级的激将法,他才不会上钩。   司空摘星道:“不,是不想。”   陆小凤斜斜挑起一边的眉毛,笑道:“你确定?”   司空摘星斩钉截铁:“我确定。”   “唉,”陆小凤叹口气,道:“那我就只好把西门吹雪找来了。”   西门吹雪?!   司空摘星心中的警戒线顿时被划拉到最高级。顿时跳脚的司空摘星嚎叫着问陆小凤道:“你叫西门吹雪过来干什么?”   开玩笑,西门吹雪那行走的大冰块,司空摘星真的是一点儿也不想看见他。就算是炎炎夏日他也不想,他宁愿热着,毕竟西门吹雪“降温”的方式也太恐怖了些。   陆小凤笑眯眯地看向司空摘星,道:“那不是你不和我去嘛,落晖楼这种地方,我还是觉得只有我和七童去有点儿危险。”   司空摘星眼珠儿一转,指着老实和尚道:“那你为什么不找老实和尚陪你们去?”   陆小凤摇头,道:“老实和尚的轻功没你好,万一被发现了那可不妙。”   司空摘星的目光又投向顾映清和柳杨。   发现司空摘星在看她们,顾映清也冷冷看向司空摘星,只一眼,就把司空摘星吓了回去。   司空摘星缩着脖子,心想顾映清这真是和西门吹雪有一拼。   柳杨甜甜地笑着,一副事不关己好好看戏的架势。   在被喂一嘴狗粮和面对西门吹雪之间,司空摘星陷入艰难的抉择。   陆小凤又笑起来,他的眼睛瞟着司空摘星,嘴里的话却是说给花满楼听的:“七童,你说,如果西门吹雪要来,让他住在司空摘星隔壁好不好?”   “好啊,”花满楼答应道,“不过为什么呢?”   陆小凤笑道:“让他俩培养培养感情嘛,我总觉得,司空摘星和西门吹雪太过疏离。”   花满楼笑笑,也没揭穿陆小凤。   司空摘星终于在两难抉择之间下定决心,他还是吃狗粮吧,虽然有点儿多,但好歹也还是热的。   司空摘星蔫蔫的,对陆小凤道:“我陪你去落晖楼,你别叫西门吹雪来。”   陆小凤笑道:“好。”   开什么玩笑?有事没事儿把西门吹雪提溜过来提溜过去?陆小凤自认为自己的胆儿还没肥到那个地步。   他一开始,就没打算真的叫西门吹雪来,不过是吓唬吓唬司空摘星罢了。所谓一物降一物,能降得了猴精司空摘星的,估计也只有那个他跟你说句话你都觉得冷的西门吹雪了吧。   搞定了司空摘星,陆小凤笑道:“那我们今晚,就去会会这个落晖楼。”   语气中有几分跃跃欲试,也有几分迫不及待。   落晖楼楼主既然有胆子在陆小凤背后放冷箭,算计陆小凤和花满楼,那么他就应该能够想到,总有一天,陆小凤要去讨回自己的公道。   连同无辜死去的李凫和不知生死的钱鹫和刘裴那份一起。   是夜,柳杨、顾映清和老实和尚留在江南花宅,陆小凤、花满楼和司空摘星则前往落晖楼一探。当然,陆小凤他们走的时候又被柳杨给塞了许多顾映清的药,既有形形□□的□□,亦有各式各样的解药与伤药。   落晖楼不好对付,陆小凤原本也没打算着一蹴而就搞垮落晖楼。今天他只是打算去探探地形,探探白马寺的事情,探探钱鹫和刘裴的下落,还有有关落晖楼神秘楼主的线索。   那串刻着字的佛珠,此时就在陆小凤的手腕上绕着。因为不明白这串佛珠到底是什么意思,慎重起见,陆小凤便把它带在了身上。   花越音给的地形图圈出的范围其实已经很小,没有费什么力气,三人便轻松瞒过外围守卫的眼睛,摸进落晖楼。   落晖楼只是一个统称,其成员散布于江湖各处。陆小凤他们找到的,则是总部。就算只是总部,落晖楼这里也有着不止一座小楼。并没有人知道,哪一座小楼会是他们要找的。   陆小凤用胳膊肘儿撞撞司空摘星,征询他的意见道:“猴精,你看这哪一座楼像是楼主住的?或者哪一座楼里面会有和白马寺或者钱鹫刘裴有关的线索?”   司空摘星一脸莫名其妙,反问陆小凤道:“我怎么知道?”   陆小凤理直气壮反驳道:“你不是贼王么?干这种事情不应该驾轻就熟?”   司空摘星真的是无言以对,谁告诉你贼王就自带透视眼功能啦?从外面一看就能看出来里面是什么?他要是真有那个功夫,估计他就不是贼中之王了,而是贼中之神。   花满楼笑着替司空摘星解围,他对陆小凤道:“凤凰,你就别为难司空兄。一个个找吧,今天找不到明天再来就是。只是小心些,切莫被人发现就好。”   令江湖中无数人闻风丧胆的落晖楼,陆小凤和花满楼他们进出竟然和逛街似的随意,今天不行明天再来,简直是如入无人之境。   花满楼所说的这个法子实在是没有法子的法子,虽然慢些,但却也还是稳妥可靠的。陆小凤和司空摘星都表示同意花满楼的提议。   花满楼道:“那么,挑一座小楼,开始吧。”   陆小凤选了最南边的那座,原因无他,不过是距离他们此刻所在的方位近而已。三人潜入小楼,一无所获,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他们又潜入下一座小楼。   让人惊喜的是,在这一座小楼里,陆小凤他们找到了他们要找的东西之一。   说成是东西其实有点儿不太恰当,因为陆小凤他们找到的,是两个活生生的人,还活着的、会喘气的人。   是钱鹫和刘裴。   钱鹫和刘裴被关押在这所小楼的地下一层,陆小凤他们也是费了些功夫才摸到这里。在这个过程中,司空摘星可以说是立了大功。   偷鸡摸狗的事情,司空摘星可谓是行家里手。   就算他们现在要做的是将这两个活人“偷”出落晖楼,这对于司空摘星来说也是不在话下。   当他们找到钱鹫和刘裴的时候,这两个人虽然没死,但是也就剩了一口气。二人被关押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之中,环境及其恶劣,吃食也粗糙,两个人都瘦得是皮包骨头。而且不仅仅是瘦,他们的身上还都遍布着伤痕,有的伤痕已经化脓,散发出恶臭。   钱鹫和刘裴长这么大,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头?   陆小凤虽然也被他们的惨状吓了一跳,不过只要想到他们还活着,陆小凤就已经是喜出望外。毕竟刚刚安葬下李凫,陆小凤并不想接二连三地一个个把自己的好朋友都送到黄泉路上去。   司空摘星熟练地撬开囚室的锁,这点儿动静惊醒了本来处于沉睡之中的钱鹫和刘裴。   钱鹫大喝一声:“谁?”   连日的痛苦,已经把这个总是笑眯眯的公子折磨得不成样子。   司空摘星赶紧冲上去捂住钱鹫的嘴,道:“是我啊,司空摘星,还有陆小凤和花满楼。谢天谢地,可算给我们找着你们。”   钱鹫的心安定下来。   陆小凤从柳杨塞给他的药之中找出恢复气力、压制伤痛的药递给钱鹫和刘裴。顾映清不愧是顾映清,她的药果然有神效。钱鹫和刘裴刚刚吃下药丸,就觉得身体已经有了力气,伤口也没有那么痛。   刘裴又道:“我们还被喂过毒。”   陆小凤又翻了翻,找出一瓶子据说是能暂时抑制一切毒物的药来递给刘裴,道:“你们先吃下这个,等回去了再让顾映清给你们好好看看是什么毒。”   作者有话要说:   陆小叮当既视感 第97章 面具   “现在怎么办?”司空摘星等着陆小凤拿主意。   陆小凤想想,道:“不如我和花满楼留下继续探查,你先将他们送出去?”   刘裴本来在静静地恢复气力,听见陆小凤这么说,他忽然打断陆小凤道:“不可。”   陆小凤有点儿诧异,问刘裴道:“怎么了?”   刘裴道:“白马寺的觉空大师和觉相大师受我们所累,还被落晖楼关押在此处。”   想起空无一人的白马寺和一见他就开始磕头的小和尚释相,陆小凤又问道:“那白马寺的其他僧众呢?还有那个送信给我的小和尚又是怎么回事?”   没等刘裴回答他,就已经有一小队人马又来到这囚室巡逻。   在看到陆小凤他们的瞬间,那队人马已经鸣锣的鸣锣,扯着嗓子吼的扯着嗓子吼,大声的向着同伴预警,告诉他们有人闯进了这里。   花满楼道:“看来今天,只能到此为止。先将钱兄和刘兄救出去,其他的事情从长计议吧。”   虽然有些不甘,但是变故在前,陆小凤他们不得不这样做。他们已经被发现,落晖楼势必会进入警戒状态。   花满楼扶起钱鹫,陆小凤架起刘裴,众人向外冲去。   虽然花满楼、陆小凤还有司空摘星的轻功都是当世一流的,但就算是再好的轻功,扶着一个人,也总是会被拖累的。   落晖楼不愧是现下江湖上一流的组织,反应迅速。当陆小凤他们冲出这座小楼之后,他们发现自己已经被包围。   四周都是已经张开的弓和搭在弦上的箭,这些箭的矛头都对准一处。因为是夜晚,无数的火把熊熊燃烧着,为这些弓箭手们照亮,好让他们更射得更准一些。这些人显示出一种让人不敢置信的纪律严明,这么多的人站在一处,竟连一声咳嗽声都听不见。   火光摇曳,一时之间,陆小凤竟是看不清楚对方究竟有多少人。但无论对方是有多少人,陆小凤也能一眼看见最中间的那个。   因为他太显眼了。   不,准确的说,是他脸上的面具太显眼了。   那个人已经精准地叫出陆小凤的名字:“陆小凤,你好啊。”   他的声音并不大,不过因为四周都很安静,所以陆小凤也能够听得清清楚楚。   陆小凤的心中警惕,脸上却还是挂着懒洋洋的笑意,他道:“你是谁?落晖楼楼主?我可不记得我认识你这么号人。”   花满楼扶着血迹斑斑的钱鹫,时刻注意着钱鹫的身体状况,却没有放过周围的一丝动静。   在那人开口说话的时候,花满楼忽然觉得他的声音有一些熟悉。   但这点儿熟悉感是飘渺的,花满楼皱着眉仔仔细细地一个个想,也没想出来究竟是谁。   那人低低地笑起来,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我就是落晖楼的楼主,你不认识我,我却是认识你的。”   陆小凤将他架着的刘裴交给司空摘星,上前一步,对落晖楼楼主笑道:“既然你是这群人的头儿,那么是不是只要我擒住你,这些拿着箭的人就都不敢再动我们一根汗毛?”   陆小凤虽然是笑着的,语气也轻松得几近于玩笑,但他的眼中却没有丝毫的笑意。   落晖楼楼主毫不在乎,他悠然对陆小凤道:“你可以试试,不过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不会这么做。”   陆小凤又上前一步,问道:“为什么?”   随着陆小凤的动作,弓箭手们纷纷后退一步,因为他们要保证楼主和陆小凤之间的距离。   落晖楼楼主却是站在那里没有动,他依然微微笑着,而且那笑容就像是出自真心的一样。   他道:“因为今天晚上,我本来也没有打算要把你们怎么样。”   “是么?”陆小凤扬起眉毛,道:“那你拿这么多弓箭对着我们干什么?”   “自保而已。”落晖楼楼主微微一笑,道:“我今天可以放你们走,连同你们带着的那两个累赘一起。”   “条件呢?”陆小凤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落晖楼楼主也不会那么善良。   落晖楼楼主轻笑起来,道:“你何必将我想得那么坏呢?”   想起被吊在城门口的李凫、空无一人的白马寺还有此刻伤痕累累的钱鹫和刘裴,陆小凤真是不知道他怎么有脸面说出来这种话。   落晖楼楼主又道:“我不过是想要请你和花满楼赴一个约。”   “赴约?”陆小凤疑惑道:“赴什么约?”   “还记得我托释相小和尚给你们的那封信么?‘请君至退园一游,夜赏荷花’。你看六月廿一如何?”   六月廿一,就是后天。   陆小凤笑着,语气中却有挑衅,他道:“我若是不答应呢?”   落晖楼不以为意道:“你尽可以按照你的想法尝试一下。我知道他们的箭可能很难伤到你们三位,但是你们带着的那两个累赘,可就不一定了。你还不如答应我,起码今天晚上,你们五个可以全身而退,那么那两个累赘的命也就算保住了。”   花满楼不想再看到死人。他按住还想再说几句的陆小凤,抬头对落晖楼楼主道:“我们答应你。”   无论如何,他起码要钱鹫和刘裴今天晚上活下来。   花满楼既然已经做出决定,陆小凤就也不再说什么。   克制住自己死死盯着花满楼看的冲动,掩饰好自己内心正在四处奔腾的情绪,落晖楼楼主闭上双眼,一挥手对其他人道:“放他们走。”   陆小凤还是有些不甘心,他很想去摘下落晖楼楼主脸上的面具,看看这面具底下到底是什么样的一张脸。   像是洞察到陆小凤的想法,花满楼一扯陆小凤的袖子,道:“走吧。”   花满楼不想再节外生枝,因为他们还带着钱鹫和刘裴。虽然服下顾映清的药之后他们不再是那个奄奄一息的样子,但是也还十分脆弱,经不起什么变故的。   陆小凤也有考虑到这点,所以他并没有真的动手去揭落晖楼楼主的面具。   他不过是最后回头深深地看了落晖楼楼主一眼。   落晖楼楼主睁开眼睛,也含着笑望向陆小凤。   笑容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像是挑衅,又像是悲哀,还像是拼死一搏的勇气。   陆小凤不明白他为什么会从落晖楼楼主的笑容中看出这么复杂的、理智分析下来应该是不可能存在的含义。   陆小凤看不透落晖楼楼主这个人,也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是一个谜,藏着面具后面的谜。   重重迷雾中,陆小凤既无法洞察他的想法,也看不到他的过去。更无法去推测他的内心活动和他的行为准则。   不过陆小凤向来擅长解谜。他相信,总有一天,他能够将落晖楼楼主脸上的面具揭下来,看到他面具下的脸。   也许那一天,已经不远。   毕竟落晖楼楼主已经从幕后走到他们面前来,不是么?   落晖楼楼主说到做到,陆小凤一行五人果然成功撤出落晖楼,回到花家大宅。   花家大宅内灯火通明,尽管已是深夜,但却没有一个人先行入睡,每一个人都在焦灼地等待着陆小凤他们归来。   刘裴已经又交给陆小凤扛着,所以最先冲进花家大宅的,是身上没有负担的司空摘星。   司空摘星刚一落地,柳杨就迎过来问道:“怎么样?”   司空摘星答非所问,他道:“快点准备准备,他俩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本来顾映清的药已经让钱鹫和刘裴有所好转,但是历经这一圈折腾,两个人竟是又看上去衰颓起来,看上去随时都有西归的可能性。   顾映清从来都是那副不慌不乱的样子,她道:“人抬到了我再看看。”   司空摘星说得语焉不详,光喊着就剩一口气,也没具体说是谁就剩下一口气,花越音一颗心简直要吊到嗓子眼儿。   幸而,陆小凤和花满楼紧随其后回到花家大宅。   陆小凤刚一进大堂就听见司空摘星在哪儿大声咧咧,他没好气地朝着司空摘星踹了一脚,道:“咧咧什么?少在哪儿胡说八道,说点儿吉利的成不成?”   看着花满楼毫发无伤走进来,花越音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陆小凤和花满楼将重伤的钱鹫和刘裴放好,顾映清过来看了看,道:“死不了,放心。”   陆小凤笑道:“有劳顾姑娘。”   “劳什么劳,”顾映清一伸手,道:“你先把柳杨给你的那堆药还给我再说。”   陆小凤讪讪一笑,把药全部拿出来放在桌上。   柳杨看着顾映清,偷偷吐着舌头笑。   “笑什么笑”,顾映清手下飞快地为钱刘二人止血医伤,嘴里却对着柳杨呵斥道:“随随便便拿我的药送人,惯得你?”   说是呵斥,但是语气里连一点儿指责的意思都没有。   柳杨笑道:“下次不敢啦。”   这句话她起码说过一百遍。可若下次还有这种事的话,估计顾映清的那堆药还是得遭殃。   嘴里说着话也没耽误顾映清医治手底下的两个人,不一会儿,刚刚又在路上晕过去的两人纷纷悠然醒转。 第98章 胆色   刚醒过来,刘裴就想要说话。   可是他的嗓子里像是被火烧过似的,尽管他已经非常努力,但还是一个字都说不来。   顾映清看了眼刘裴,有些不耐烦地道:“忍着,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   刘裴将求助的眼神投向陆小凤。   陆小凤摸摸鼻子,决定无视刘裴的求助,他咳嗽一声,安抚刘裴道:“你还是先好好休息吧,有什么事情等到身体无大碍再说也还来得及。”   刘裴不听陆小凤的劝告,兀自艰难地试图发出音节。   顾映清从来都不是一个耐性很好的人,就算她是在救人。看出刘裴并不打算听她的话,顾映清一个不耐烦,干脆直接点了刘裴的穴位,让刘裴再度陷入昏迷。   陆小凤站在旁边,在心里默默地想,其实并不是他不想帮刘裴,而是他实在是对顾映清的汤药和金针心有余悸,更何况顾映清对刘裴真的已经比对自己温柔很多。   顾映清眼瞅着这两个人已无性命之虞,头也不回地吩咐陆小凤道:“陆小凤,找个安静房间把这两个人抬进去,最好离我的房间近一些。”   什么时候,有谁,会这么对陆小凤说话?   顾映清会。   偏偏陆小凤还不能反驳她。顾映清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助他,虽然是看在柳杨的面子上,但陆小凤也自觉是欠着顾映清的人情。   瞅着陆小凤半天没动,顾映清转身冷冷看向陆小凤,道:“傻了?”   陆小凤如梦方醒,赶忙招呼上司空摘星,一人一个扶起钱鹫和刘裴。   花满楼对陆小凤和司空摘星道:“走吧,我带你们去寻个房间。”   安置下钱鹫和刘裴之后,顾映清便守在那间房间里随时准备着查看钱刘二人的情况。   顾映清在哪儿,柳杨就一定也在哪儿。所以柳杨也待在那间房中。   之后,重回大堂的只有陆小凤和花满楼。   司空摘星已经把他们在落晖楼遇到的事情对花越音和老实和尚原原本本说过一遍,陆小凤和花满楼刚刚回到大堂,就听见司空摘星在哪儿手舞足蹈的描述当时的危险。   看见花满楼,花越音抬头一笑,道:“楼儿来了。”   花满楼笑着唤花越音道:“二哥。”   陆小凤和花满楼坐下,花越音问陆小凤和花满楼道:“关于落晖楼的事情,你们有何打算?”   花满楼的眉微微有些皱,他道:“我总觉得我在哪里见过那个人,感觉很熟悉,但是却想不起来。”   花越音担忧道:“是不是你什么时候在外面惹了仇家?”   陆小凤摇头,道:“不会的,花满楼性格温柔,就算是在外面惹的仇家,多半也是我的。”   花越音疑惑道:“可是你并没有觉得他熟悉,反倒是楼儿……”   花满楼一摇头,道:“算了,先不想这个。倒是后日的退园之邀,不知道落晖楼又要做什么。”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陆小凤满不在乎地答道。   今日,陆小凤不仅仅得知吴苦身在万梅山庄,而且刚刚又救出钱鹫和刘裴,多日以来吊着的心总算落下来,陆小凤的心情着实很不错。   “是啊,”花越音也对花满楼道:“楼儿你也切莫太过思虑,不过一个落晖楼而已。”   花满楼暂且放下心中的困惑,既然想不出来,那又何必为难自己。   陆小凤说得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又何惧一个落晖楼?   花越音望向窗外,夜深露重,已是寅时。他道:“都散了吧,去睡一会儿。折腾了一个晚上,你们也该累了。陆小凤的房间就在楼儿隔壁,楼儿你领他过去就好。”   花满楼笑而不语,陆小凤也是。   花越音被两个人笑得莫名其妙的,他摇摇头,自己先去睡了。   众人也都回到花家为他安排的房间。   陆小凤装模作样地和花满楼在房门口道别,笑道:“七童,明天见。”   花满楼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果然,陆小凤前脚刚进自己的房间,后脚就打开窗户蹿进了隔壁花满楼那间。   花满楼丝毫不意外,甚至还帮陆小凤开好了窗户。   陆小凤翻进窗户的时候对着花满楼笑了笑,道:“七童,其实就算你不给我打开窗户,我自己也能撬开的。”   花满楼抬起手指,轻轻一敲陆小凤的脑袋,道:“自己家里,溜门儿撬锁的干什么。”   陆小凤笑笑,道:“七童教训的是。”   花满楼笑道:“快睡吧。”   躺到床上,两人都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其中,陆小凤又翻得比花满楼厉害些。   故而是花满楼先开了口,他问陆小凤道:“想什么呢?”   陆小凤却是反问花满楼道:“七童又在想什么?”   花满楼轻轻一笑,答道:“我还在想落晖楼的事情,那个楼主给我的感觉实在熟悉。”   陆小凤轻轻拥住花满楼,坦白道:“我在想,你二哥会不会不喜欢我。”   花满楼不禁失笑,道:“怎么会?”   陆小凤道:“如果没有我,你也不会屡犯险境。七童,你原本可以生活得很平静,很安逸的。”   “什么时候,陆小凤也会想这么多了?”花满楼笑道:“不用想那么多,二哥很喜欢你。”   “真的?”黑暗中,陆小凤的眼睛亮了亮。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花满楼简直要被陆小凤逗笑。   向来风流潇洒的陆小凤,竟然有一天也会纠结一个人是不是不喜欢他?真是世事难料,叫人意想不到。   花满楼又道:“睡吧,二哥是真的很喜欢你。”   陆小凤却还是不睡,他又道:“其实我不仅仅在想这个问题,我和你一样,也在想,落晖楼楼主究竟是谁。”   花满楼刚刚只在想一个问题,陆小凤却是在想两个问题,怪不得他翻身的频率比花满楼高得多。   “真想把他的面具摘下来。”陆小凤低声道。   花满楼笑笑,道:“若是我们能就那么轻易地摘下他的面具的话,之前也不会被他耍得团团转了。”   陆小凤想想也是。   落晖楼楼主身上的疑点太多了。   比如,他为什么要戴着面具?他摘下来面具之后又是谁?花满楼为什么会对他有熟悉之感?再比如,他今天又为什么要放自己和花满楼走?为什么他那么执着于邀请自己和花满楼去退园一游?还有,沙曼是怎么和他搅到一起的?他在之前自己和花满楼的误会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这个人,是个谜。   就像他写的草书一样,让人难以看清。   不过陆小凤向来都很擅长解谜,他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将落晖楼楼主的面具与秘密都彻彻底底地揭开。   怀抱着种种疑惑,陆小凤渐渐睡去。   花满楼听见陆小凤的呼吸声渐趋均匀,笑笑,自己也睡下了。   陆小凤、花满楼、司空摘星、老实和尚……似乎每一个人都有得睡。   但是顾映清和柳杨却没得睡,因为钱鹫和刘裴的伤势太重,顾映清需要时时察看。顾映清不睡,柳杨自然也不睡,无论如何,她总是要陪着顾映清的。   了解柳杨性子中的执拗之处,顾映清也没有坚持要柳杨去睡,都是成年人,熬一宿也不太打紧。   次日,陆小凤他们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其实花满楼醒得早,但是因为陆小凤抱着他睡得挺香,他不想扰了陆小凤的好梦,就陪着陆小凤一直在床上躺到日上三竿。   醒来的时候刚好赶上吃午饭,陆小凤伸个懒腰,跟着花满楼往外走。   刚到餐厅,就看见顾映清和柳杨已经坐在那里。   睡眠不足的人,通常脾气都不会太好。更何况顾映清这种本来脾气就差的人,睡眠不足之下,她的脾气是更加差劲。   顾映清看着陆小凤,道:“睡醒了?”   顾映清忽如其来的关心弄得陆小凤有点儿毛,陆小凤道:“醒了。”   顾映清冷笑一声,道:“醒了就赶紧去看看那两个只剩一口气的,那俩刚有口气儿,一醒过来就说有事儿要和你说,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比他俩的小命都金贵。”   医生们最讨厌的,通常都是不遵医嘱,不爱护自己身体的人。   顾映清虽然不能说是正经八百的医生,更谈不上她有一颗“医者仁心”,但是她也同一般的医生一样,对这种自己找死的行为烦得要命。   我好不容易给你救活了,你一起来就自己作死,还能不能尊重一下我的劳动成果了?   陆小凤笑得有点儿尴尬,他道:“有劳顾姑娘。”   顾映清不耐烦地挥挥手,道:“你赶紧去听听他俩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非找你不可。顺便告诉他俩,要是再闹腾,我直接一瓶毒送他们一程得了,还轻便。”   陆小凤:……   总感觉没睡够的顾映清战斗力比平时更加强悍。   算了,他还是赶紧去看看那俩居然敢在老虎头上捋毛的家伙吧。这俩家伙胆儿也忒肥了,居然敢惹顾映清……也不想想自己的汤药还都指望着她?这个样子闹腾,是想以后被苦得哭爹喊娘么?   想起顾映清那奇苦无比的汤药,陆小凤不禁打了个寒颤,同时更加佩服钱鹫和刘裴。 第99章 地图   陆小凤走进安置着他们二位的房间,钱鹫和刘裴终于等来陆小凤。   刘裴的伤势好得较快些,故而陆小凤示意钱鹫不要激动,有一个人能和他说清楚就可以。   陆小凤先开口,道:“是我连累了你们。”   刘裴轻轻摇摇头,但却不留神扯到了伤口,又是一阵刺骨的疼痛。   陆小凤忙道:“慢慢说,不着急。”   刘裴稳定稳定心神,缓慢道:“陆兄何苦说什么连累呢。这落晖楼着实可憎,与你又有何关?我们着急找你来,是有别的事情要告诉你。”   陆小凤想起那天他说了一半的白马寺的事情,道:“你可是要说白马寺的事情?我们抵达白马寺的时候已是空寺,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刘裴道:“那天收到来信,说你与花兄和好如初,那么我和钱鹫也就没有什么事情好做了。白马寺方丈觉空大师是我们的好友,合计之下,我们决定去他那里小住数日。却不料落晖楼偷袭我们,白马寺的僧众大多都不过是一般的僧人,全寺上下也不过只有觉空大师会武功,觉相虽然也略懂,但也只是皮毛。落晖楼先以毒入饭食,我和钱鹫经常都是出去吃的,所以没有留神到。觉空大师吃饭向来都要晚些,所以也没有警觉。待到我们发现的时候,全寺僧人都已为落晖楼所擒,我们三个势单力薄,最终也不敌对方……”   陆小凤听得认真,听到这里,他不由得提出一个问题:“那些僧人的下落呢?”   刘裴道:“我和钱鹫、觉空大师都被喂过迷药,一路上塞在马车里送到江南的,并不知道那些僧众的下场。着急找陆兄来,就是想要陆兄帮忙寻觅一二。”   陆小凤答道:“这件事情因我而起,我定会留神的。还有别的事情么?”   刘裴道:“并无。”   陆小凤看看周围,确定顾映清不在这附近,偷偷凑近刘裴,做贼似的和他说:“这位顾姑娘,咳,脾气不太好。”   “我看出来了。”刘裴的脸显而易见地黑了黑,想来也是在顾映清手里被折腾得不轻。   “你们,好自为之。”陆小凤意味深长地看向钱鹫和刘裴,目光中满满都是同情之意。   虽然他那个时候也被顾映清好生折腾过一番,但是刚开始吃药的时候他一心一意都只牵挂着一个无影无踪的花满楼,所以也没感到有多大的痛苦。   但是等到花满楼回来之后他再吃药,那感觉就不一样了。只觉得那药苦得是毫无人道、惨绝人寰。偏偏花满楼还一直都在他旁边,他实在是不好意思说药苦,多大的人了。每次顾映清给他端来药他都仰头一饮而尽,看上去十分潇洒。   也因此,柳杨对陆小凤是十分的佩服:映清的药都能一口气喝下去,面不改色,陆小凤果然不简单。   不过是柳杨无从得知陆小凤的内心活动罢了。   陆小凤正在这边和刘裴、钱鹫嘀嘀咕咕说不要惹顾映清,那边就有人推门而入,凑过来问他们道:“说什么呢?”   回头一看,还好不是顾映清。   是柳杨。   “姑奶奶啊,”陆小凤抚着胸口,道:“你这是要吓死我们是不是?”   柳杨笑嘻嘻的,对陆小凤道:“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陆小凤问道。   “你们一定是在说映清的坏话。”柳杨十分有信心地说道。   “我哪儿敢啊!你未免也太高估我们了些。”陆小凤答道。   柳杨往旁边一坐,翘起二郎腿,笑道:“映清的药实在是苦了些,她嘴也厉害,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不辛苦,”陆小凤赶忙道:“顾姑娘为我们医伤治病,感激都来不及。”   “你就装吧。”柳杨看着陆小凤就觉得好笑:“你们的悄悄话说完了?”   陆小凤刚想反驳一句什么悄悄话,就看见顾映清也已经推门进来。于是他正正经经地回答柳杨的话道:“说完了。”   “说完了就走吧,”柳杨笑起来,道:“病人需要静养,怎么,你还在这儿等着我给你泡茶啊?”   顾映清的目光已经移到陆小凤身上。   陆小凤笑笑,什么也没说,当下立即离开这间房,溜得那叫一个迅速。   回到餐厅,花满楼还在等着陆小凤。   听到陆小凤的脚步声,花满楼侧头一笑,道:“陆小凤,你来了?”   陆小凤笑道:“是啊,不过是‘我回来了’。”   花满楼也不计较这些,等到陆小凤坐下,他笑问道:“刘裴和你说了什么?可是白马寺的事情。”   陆小凤笑道:“七童怎么知道?的确就是白马寺的事情。”   花满楼斟好一杯茶递给陆小凤。   陆小凤接过茶水,接着道:“不过他只说白马寺都被落晖楼暗算,别的有用的信息,倒是没有多少。”   花满楼沉吟半响,道:“那也无妨,明日退园之约,总会见到落晖楼楼主的。”   “说起来,我还有件事情不明白。”陆小凤道。   花满楼问道:“什么事情?”   陆小凤放下杯子,道:“我之前从未听说过‘退园’,也不知道这‘退园’到底身在何处?”   花满楼笑起来,道:“我也不知道。”   陆小凤也笑,道:“这可怎么办啊?”   花满楼道:“先吃饭吧,且等着,估计会有人来告诉我们的。”   陆小凤刚刚一起来就被顾映清打发过去和刘裴说话,粒米未进。花满楼也没有独自先行用餐,而是一直在等着陆小凤。   吩咐仆役摆上饭菜,陆小凤和花满楼这才开始他们今天的第一顿餐饭,而现在已经是未时。   饭刚吃到一半儿,就有仆役来报,说有人递上书信一封要交给花满楼。   想来是落晖楼的人,花满楼对陆小凤笑道:“我说的可是不错?”   陆小凤也笑起来,道:“七童果然神机妙算。”   花满楼对仆役道:“把人带上来吧。”   仆役低头应下,匆匆走出餐厅,前去寻人。   过了一会儿,仆役又回来了,但花满楼却只听见了一个人的脚步声。   花满楼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过来?”   仆役递上一封书信,道:“那人说他就不过来了,只要这封信能送到七公子手里就好。”   花满楼接过书信,对仆役道:“你下去吧,去忙你的事情。”   仆役点头称是,又匆匆离开。   花满楼动作自然地将信递给陆小凤。   陆小凤有心笑道:“人家给你的信,你递给我干什么?”   花满楼也笑起来,道:“既然你在这里,我一个瞎子,又何苦要自己去弄明白信里写的是什么呢?”   陆小凤接过书信。   这封信不同于前几封,纸张柔软洁白,墨色凝重沉稳,可以看出来用得都是上好的纸张和墨锭。唯一不变的是执笔人那手龙飞凤舞的草书,陆小凤打开来一看,依旧是基本一个字儿都不认识。   陆小凤向花满楼求助道:“七童,他这又写的草书。”   花满楼笑笑,伸出一只手,示意陆小凤还像上次一样将内容写在他的手心。   陆小凤还没来得及开始写,花越音就来了。   花越音有些惊讶地看向陆小凤和花满楼,问到:“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花满楼神色不变,道:“二哥来的正好,落晖楼有人送来一封信,不过是草书,你替我读读。”   陆小凤将手中的信件递给花越音。   花越音刚一拿到信件,就忍不住赞美道:“好字!气势贯通,清瘦见形,难得啊难得。”   花满楼淡淡一笑,道:“落晖楼的楼主,想来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   花越音赞同道:“是啊。”   展开信纸,花越音开始为花满楼和陆小凤念出信上的内容。信中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十个字:“退园难寻,奉上图纸一张。”   花越音抖落抖落信封,果然,又有一张图纸被抖落出来。图纸画得十分细致,就算是七岁的孩童照着一步步走都不会走错。   陆小凤从花越音手中拿过图纸,仔细过一遍便折叠起来放入袖中。   花越音问花满楼道:“要不要二哥先派些人去替你们探探路?”   “不必了,”花满楼婉言谢绝道:“按照落晖楼的行事方法来看,只怕派去的那些人性命会有忧。”   花越音道:“那你们自己小心。”   花满楼应下,道:“二哥放心,我们自然会留神的。”   花越音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扬手叫人来,让他们再给陆小凤和花满楼加几个菜。   花满楼没有再推辞花越音的好意。   花越音对花满楼和陆小凤道:“你们继续吃吧,我去处理一些别的事情。”   花满楼颔首,对陆小凤道:“继续吃饭吧。”   陆小凤一边吃着饭,一边琢磨着刚刚收到的地图,有些心不在焉。   感觉到陆小凤的心不在焉,花满楼停下筷子,问陆小凤道:“凤凰,想什么呢?”   陆小凤还在想那封信,没听见花满楼叫他。   花满楼无奈,只得又试着唤了他一遍:“凤凰?” 第100章 方醒   陆小凤这才听到花满楼在唤他。   陆小凤回过神来,问花满楼道:“七童,怎么?”   花满楼笑得有点儿无奈,他道:“想什么呢?正吃饭呢。”   陆小凤坦白答道:“我在想那封信,和里面的地图。”   花满楼笑道:“拿出来,给我摸摸。”   陆小凤乖乖将信取出递给花满楼。   花满楼的手指拂过信件,道:“这次用的纸和墨倒是和上次的不同。”   陆小凤的眼睛顿时就亮了,他问道:“七童,这纸和墨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么?”   花满楼却笑着摇头,将信件还给陆小凤,道:“虽然是好纸,也是好墨,但却都是中规中矩那种好。这种纸墨只要你肯花一些钱,在哪里都可以买得到。”   也就是说,若以这纸与墨作为线索去追寻的话,势必会一无所获。   “别想了,”花满楼道:“明天去看看不就都知道了么?更何况线索太少,我们也实在是想不出来一些什么。昨天你不是才刚刚和我说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么?”   花满楼说得有道理。   陆小凤笑笑,不再纠结落晖楼的事情。   反正还有一天时间。在这一天里面,他为什么不好好歇息歇息呢?因为落晖楼的缘故,他已经奔波很久。   也许这奔波已经快要结束,又或许这奔波才刚刚开始,谁知道呢?   用过餐后,花满楼问陆小凤还想做些什么。   陆小凤说,他已经很久没有陪花满楼赏过花。   其实花满楼自己也很久没有赏过花。花家大宅的风景虽好,但他住着终究感觉不如百花楼。更何况这半年来他潜心武学,企图用此来抵御自己对陆小凤的种种念想。   花满楼笑起来,道:“我也很久没有陪凤凰饮过酒。”   陆小凤打个哈欠,道:“不过我此刻最想做的,还是回去好好睡上一觉。这半年七童过得悠闲,我可不一样。”   花满楼笑笑,道:“那你去睡吧,我去百花楼一趟,看看有没有什么要添置的东西。”   陆小凤问道:“很急么?”   花满楼笑道:“怎么不急?我都大半年没回过百花楼了,不是说等这个案子结了之后和我回百花楼么?”   陆小凤眼瞅着四下无人,凑过去抱住花满楼,轻轻在他耳边道:“别的都无所谓,有一个七童就够了。”   花满楼顺手一拍陆小凤的脑袋,笑道:“你不是要去睡觉么?快去多睡会儿吧,落晖楼楼主约的是‘夜赏荷花’,明晚还有得熬。”   即使被花满楼拍了脑袋,陆小凤也没撒手。他道:“七童不睡么?他约的可是我们两个人。”   花满楼无奈道:“我又睡不着。”   最终,睡不着的花满楼还是被睡得着的陆小凤拖到房间里面,又被迫睡了一下午的觉。   听过强迫别人交出银钱的,听过强迫别人去做饭的,听过强迫别人卖身的,就是没听说过强迫别人纯睡觉的。   陆小凤也算是奇人。   次日夜晚,睡眠充足的陆小凤和睡眠过多的花满楼如约来到退园。   最后一缕阳光也已经退居地平线以下,天幕被完全的黑暗笼盖着,唯一的例外就是散发着柔和光辉的明月。   今晚的星星都很暗,教人看不清楚。如果是推演星象的人碰上这种天气,只怕是要气得跳脚。   幸而,陆小凤和花满楼不会占星卜卦,暗淡的星星对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特殊意义,所以他们这会儿还是愉快而平静的。   只要他们身旁站着彼此,他们有什么理由不愉快呢?   陆小凤和花满楼走进退园之后,才发现退园着实不小,而且陈设布置样样精巧,品味不俗。   他们已经在退园走了一小会儿,可却还是没有看到落晖楼楼主。   陆小凤笑着问花满楼道:“七童,你看这落晖楼楼主现在还没出现,难道他的意思是要咱们两个人一同游园,不算他?”   陆小凤嘴里说得轻松,心中却没有片刻松懈,一直保持着警惕。毕竟,邀请他们的是落晖楼楼主,而不是别人。   花满楼笑道:“落晖楼楼主邀请我们的是‘夜赏荷花’,你还没看见荷花呢,怎么就敢断定人家没有来?”   说着话,花满楼和陆小凤又顺着走廊拐了个弯儿。   他们看见了荷花,大片大片的荷花,在月光下静静地开放着。偶尔有风从远处吹来,荷花便摇曳起来,一阵清香扑鼻。   有一个人,正站在荷花池边,静静地欣赏着这满池的荷花。   听见陆小凤和花满楼的脚步声,那个人也并没有转身,而是对着满池的荷花道:“没想到绝顶聪明的陆小凤,居然也有这么武断的时候。”   陆小凤的声音中带着笑意,眼睛里却只有提防,他道:“绝顶聪明不敢当,我要是真的绝顶聪明的话,又怎么会被你和沙曼耍得团团转呢?至于武断,我刚刚那句话的语气是带着疑问的,又如何说得上是武断?”   那人转过身来,他的脸上倒是挂着微笑,发自内心的、真诚的微笑。   虽然被面具挡住了大半张脸。   不过那个微笑倒的确是货真价实的微笑。   落晖楼楼主笑着对陆小凤道:“你会被沙曼算计,不过是因为你的心,在对待女人的时候太过柔软。如果你从一开始你就拒绝她的要求,你又怎么会受那么多的折磨呢?”   陆小凤也笑道:“不论如何,我总是认为,还是心软一些的好。如果我的心和你一样硬的话,那我和你又有什么区别呢?”   落晖楼楼主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一个很有趣的笑话。他反问陆小凤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心是硬的呢?”   陆小凤也反问落晖楼楼主道:“如果你的心不是硬的,那么白马寺的众多僧侣此刻都在哪里?”   落晖楼楼主悠然道:“他们不过是一些筹码罢了。”   “筹码?”陆小凤问道。   落晖楼楼主答道:“是,筹码。这个退园里,现在就只有我们三个人,我可是一点儿武功都不会,如若手里没有一些筹码的话,岂不是要任你摆布?”   落晖楼的楼主,竟然真的一点儿武功都不会?   陆小凤和花满楼之前不是没有注意到落晖楼楼主的异样,而是他们根本没有想到,落晖楼楼主是真的一点儿功夫都不会。他们至多在心中猜测,这位楼主是练过什么掩藏真实水平的功法罢了。   但现在,落晖楼楼主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告诉他们,他真的一点儿武功都不会。   陆小凤笑起来,道:“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擒住你,然后要求他们用那些僧侣来换你的命呢?”   落晖楼楼主依旧是笑着的,仿佛陆小凤说的不是他的命,而是路边随便一只猫猫狗狗的命一样。不,就算只是一只猫猫狗狗的命,一般人的反应也不会这么淡然。   他答陆小凤道:“今晚的荷花这么好,你为什么不静下心来好好赏赏这荷花呢?在这么美的月光下,讨论些打打杀杀的事情,岂不是太煞风景?”   陆小凤没有回答落晖楼楼主的话,他还在盘算,落晖楼楼主是不是真的一点儿武功都不会,还有这退园里是不是真的除了他们三个以外一个人都没有。   只听落晖楼楼主接着说道:“至于你说的那种可能性,你尽可以试试。我在出来之前已经嘱咐过他们,要是我出了什么事情,直接一个不留的杀光那群和尚,不用顾惜我的命。你可以来试试,落晖楼底下的人,有没有那么听我的话。不过我劝你还是最好不要,因为现在,那些和尚们每一个人的脖子旁边都架着一把刀。如果我能够平平安安看到明天早晨的太阳,那么他们也可以。如果我不能,那么很公平,他们也不能。你觉得怎么样?”   公平?落晖楼楼主竟然管这个叫公平?   他自己在这里赏花,把刀都架在别人的脖子上,这叫公平?   陆小凤强压住心中的不忿,对落晖楼楼主道:“那你想怎么样?”   落晖楼楼主依旧是笑着的,他道:“我不过是想请你们赏赏这开得正好的荷花罢了。”   花满楼听着落晖楼楼主的声音,越听越熟悉。   他终于喊出来那个名字。   花满楼道:“方昉。”   落晖楼楼主像是有些意外,他侧身对花满楼笑道:“我不是方昉。”   花满楼却是很肯定,他道:“你就是方昉。”   落晖楼楼主依旧笑着,道:“我真的不是,方昉还没有醒过来呢,夜晚,不是他的主场。”   落晖楼楼主这句话说得莫名其妙,花满楼和陆小凤都有点儿不明所以。   月光落下,斜斜照在他的脸上。就算他戴着一张面具,也可以看出面具下的脸一定是端正好看的。笑意在他薄薄的唇角上还没有褪下去,勾勒出的一个刚刚好的弧度,多一分则笑得太过,少一分则又算不上是一个笑容。   他的手指修长,骨骼清晰。他轻轻揭下来自己脸上的面具,月光倾落,陆小凤看清楚了他的脸。   陆小凤还听见他轻轻地说:“我不是方昉,我不过是方昉的执念。我叫方醒,如梦方醒的方醒。”   作者有话要说:   花满楼笑道:“拿出来,给我摸摸。”   陆小凤(故作娇羞脸):“七童,这光天化日的,不好吧?”   花满楼:……   我顶你个肺哦,大白天的想什么呢? 第101章 来世   那是一张和方昉一模一样的脸。他却说,他不是方昉。   他只不过是方昉的执念。   花满楼看不见东西,但是他却能听见落晖楼楼主刚刚摘下了自己的面具,他也能听见,陆小凤的心脏忽然跳得猛烈,像是受了什么重大刺激似的。   花满楼低低问陆小凤:“凤凰,你看见什么?”   陆小凤言简意赅:“他的脸,和方昉一样。不,不仅仅是脸,他和方昉除却气质、思维,别的都几乎毫发不爽。原来那串佛珠上的‘日’是这个意思。”   花满楼口中轻轻地复述着方醒刚刚说出的那个词:“执念。”   方醒听到花满楼的话,他的笑意更深,他道:“没错,执念。”   可若仔细去看的话,你会发现,他的笑容里有多么深沉的绝望。   花满楼的话语声很轻,但却很确定:“我曾听闻书中记载过,如果一个人的执念过于深重,深重到自己无法消解的话,他的体内会多出一个魂魄,来替他分担这执念。”   “不错。”方醒笑着望向花满楼。   花满楼又道:“只是方兄生性疏阔,我实在是不能明白,会是什么样的执念,能把他逼成这样。”   “不明白么?”方醒笑意盈盈,道:“因为你啊。”   花满楼困惑道:“因为我?”   方醒直直地看着花满楼,像是要看进花满楼心底一般,他道:“没错,因为你啊,花满楼。”   花满楼,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花满楼,洵有情兮,而无望兮。   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是孕育自多么幽深的绝望之中。正如你永远不会知道,他对你投入的感情到底有多么深重。   他曾经对你说,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你看,他的要求多么低微啊,只要能看见你,他就会高兴得不得了。   那么,那些看不见你的日子呢?他又要如何度过?白日还好,白日总是喧腾的,他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可以暂时地忘记你。可是夜晚就是不同的了。夜晚寂静,就连鸟儿,也都已经睡去。只有花还醒着,树还醒着,潇潇翠竹还醒着。然而它们都不会说话啊,它们怎么会懂他内心的那些奔涌的情绪呢。   所以由我来,替他渡过这漫漫长夜。我接过他的夜晚,接过他无法面对的情绪,也一并接过他对你那近乎绝望的爱恋。   他从此只要生活在阳光之下就好,喂着他的麻雀,酿着他的酒,有暖暖的阳光可以照到他的身上。偶尔闲下来,他还可以偷偷想一想你。   我不一样,我只能存在于冰凉的黑夜与让人无法忍受的寂静之中,我只能每分每秒都活在对你几近疯狂的爱恋之中。所以有了落晖楼。落晖楼,落晖。只有太阳下山之后我才能出现。   我不是他,也不像他那么善良。他不好过,他只会自己一个人不好过。而我,要让你,让陆小凤,让每一个人,都不好过。至于我自己好不好过,谁在乎呢?反正我不在乎。   在此之前,我先替他达成一个愿望吧。   方醒看着花满楼,他的眼神和语调忽然都变得很温柔。   他道:“花满楼,你还记得么?很久以前,在你们刚刚成为朋友的时候,你曾经和他说过,若在月下赏荷,一定是极美的。”   花满楼的记性素来很好。可就算是记性很好的花满楼,也已经忘记他曾经说过这样的一句话。因为这不过是两个好友在闲聊之时偶然提起的一句,这样的话实在是太普通、太平凡、太不起眼了。   而且也已经过去太久。   花满楼没有说话,他不知道应该说一些什么。   方醒也没有说话,他转身继续看着满池的荷花,却不再笑了。   你看,事情过去这么久,他都不记得自己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你还在执着些什么呢,方昉?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夜晚清凉的风缓缓吹过,带起一池荷花微微的颤动。   夜色更深。   可夜色不会永远地深沉下去,当度过最为浓重的黑夜之后,天总会亮起来,清晨的光线也终归会照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已近卯时,他们三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在荷花池旁站了半夜,谁也没有说话。其实陆小凤几次都隐忍不住想要问方醒,白马寺的那些僧人们现在到底怎么样。然而他明白,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因为花满楼也还站在那里,一个字都没说,也没有动。   最先开口打破这方沉默的是方醒。   方醒道:“走吧,我送你们出去。”   陆小凤和花满楼都没有多余的废话,花满楼颔首,道:“好。”   方醒走在前面,陆小凤和花满楼并肩跟在他的后面。方醒,或者方昉,从来都只有一个人。而陆小凤和花满楼,却是两个人。   与陆小凤同花满楼走在一起,无论是谁,都会显得多余的。司空摘星是,西门吹雪是,方醒,或者方昉,也不例外。   陆小凤心中的警惕虽然已经放下大半,但他还是疑惑的,方醒费尽心思把他和花满楼“请”到退园来,难道仅仅是为了赏荷么?如果是方昉的话,陆小凤相信这一定只是单纯的赏荷,可如果是方昉的话,又怎么会用这种方式手段来“请”他和花满楼呢?   现在是方醒啊。   李凫的尸体刚刚下葬不久,白马寺的僧人也还生死未卜。   陆小凤不得不提着一颗戒备之心。   陆小凤是对的。   就在他们快要走出退园的时候,转角处,有一支箭,无比精准地朝着陆小凤的心□□来。这支箭射得又稳又准,如果换成是别人,可能现在已经跨越过从生到死那条线。   但这支箭矢,射向的是陆小凤。   灵犀一指,向来都不是仅仅说着好听的,虽然它的名字的确很美。   电光火石之间,陆小凤的手指夹住了那支箭矢。   不仅仅是夹住了那支箭矢,陆小凤还已经把这枚箭矢,架到了方醒的脖子上。箭矢虽然比不上佩剑陵劲淬砺,但是在陆小凤的手里,这二者有区别么?   陆小凤站在方醒身后,手中的箭矢随时能要了方醒的命。他问方醒道:“方公子这是干什么?”   这种情况下,方醒居然还是面不改色:“杀你。”   陆小凤又快速地问出下一个问题:“白马寺的僧人呢?”   方醒满不在乎地答道:“杀了。”   一寺人的性命,在方醒说来居然如此轻描淡写,他说得简直比踩死了一窝蚂蚁还轻巧。   没有时间留给陆小凤问方醒更多的问题。   因为那第一枚箭矢只是一个招呼,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一个“友好”的招呼,因为那第一支箭上,没有淬毒。   漫天的箭矢,朝着陆小凤和花满楼射来。按照这种撒网式的射法,陆小凤和花满楼倒是不一定命殒于此,但是方醒必死无疑。   “你个疯子。”陆小凤对方醒扔下最后一句话。   方醒兀自仰天大笑。   方昉,天快要亮了,喜欢我送给你的这份礼物么?第一箭没有射死陆小凤,所以我不太可能把花满楼带回去给你了,这虽然有些令人遗憾,但也算是意料之中。你觉得我们一起死在这里怎么样?连带着花满楼,你们死在一起好不好?他对你来说那么重要,那么就让我们一起见证他面对死亡的瞬间好不好?我们可以在黄泉路、奈何桥等等他们,看着他和陆小凤一人一碗孟婆汤灌下去,到那个时候,前尘之事他们都会尽数忘掉,也许下一辈子他就会是你的了呢?对不对?这个可能性虽然渺小到接近不存在,但那也比你绝望一生要好得多啊,你说是不是?   不过,不管你的下辈子有没有花满楼,我都希望你的下辈子,没有我。   因为我诞生自你无法承受的苦痛中啊。   我希望你下辈子能够平安顺遂,爱一个同样爱着你的人。不必荣华富贵,也不必高官厚禄,只要你们□□着,就很好。   当然,如果下辈子你的运气依然像这辈子一样差的话,我也还会出现的。和这一生一样,我会替你度过那些你无法忍受的苦痛。但还是最好不要了吧,我还是希望你能安稳幸福。   只是不知道,像我这么坏的人,我的希望老天会不会听到呢。就算听到了,也不会有好心的神仙帮我实现这样的愿望吧。   天真的已经快要亮起来。   方醒看着花满楼的方向,喃喃道:“花满楼,方昉就要出来了。我想,他有话要和你说的。”   花满楼的耳力极佳,自然是听到了方醒的话。但是他现在却无暇回答方醒,因为在方醒的布置下,这些箭实在是太准,也太密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已经照到方醒的脸上。不,现在应该是方昉。   方昉觉得今天真的很幸福,就像是做梦一样的幸福。因为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眼,他就看到了花满楼。   但是为什么,会这么痛呢?   因为你的身上已经快要插满箭矢了啊。   虽然方醒已经提前穿了护身的金丝宝甲,但是这么多的箭矢,也是会要了你的命的。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只不过是我的梦快要醒了而已。   方昉对着花满楼的方向,语气温柔地说出他在这世间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作者有话要说:   “中心藏之,何日忘之。”“洵有情兮,而无望兮。”“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这三句都引用自《诗经》。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是苏轼的。   “中心藏之,何日忘之。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是二十六章《绯红》里面,方昉装醉和花满楼表白时候说过的。   想起来沈复在《浮生六记》里说过,“今世不能,期以来世。”   (我知道语境不对,但就是想到这句话…) 第102章 余生   那么多,那么密的箭,铺天盖地。   实在是太多了,陆小凤和花满楼腾挪着,躲闪着,仿佛没有尽头。   花满楼不是没有听见方昉的最后一句话,可是他又能怎么办呢?   感情这个事情很玄妙,你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一个人。不喜欢一个人,也就是不喜欢。   如果方昉还能听到花满楼和他说话的话,花满楼大概会和他说一句“抱歉”。但除了抱歉之外,花满楼什么都不能说,也什么都说不出口。不过现在花满楼已经不用考虑这个问题,因为方昉,还有方醒,他们都已经再也听不到任何人和他们说的任何话。   死了的人,可以轻轻松松地躺在那里,因为他已经不可能再死第二遍。而陆小凤和花满楼两个活着的人却不可以那么轻松。   箭雨还没有停下来,谁也不知道,方醒到底在这里布置了多少弓箭手,感觉好像他已经将整个落晖楼的人都搬来。就算是陆小凤和花满楼,一时之间也自其中脱身不得。   太阳,新一天的太阳,已经自东边缓缓升起。   有大批的人马过来了,花满楼听到。   会是谁呢?如果不是援兵的话,至少也希望不是落晖楼的人吧。   花满楼和陆小凤的运气很好。   或者说,这种事情和运气并没有多大的关系。   来的人是花越音,他还带着一小队训练有素的将士们,柳杨和顾映清、司空摘星他们也都在。   箭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零星的几支。   陆小凤和花满楼都清楚,落晖楼,从此都再也不会出现在江湖上。它已经永远的,随着方醒的死而消失于世间。   陆小凤迈着有些疲乏的步子走近花满楼身边,轻轻拥抱住花满楼。   花满楼也抬手,轻轻拥抱住陆小凤。   他的小凤凰。   他们什么都没有说,因为对方什么都懂。   花越音从当地驻军那里借来的一小队将士战斗力剽悍,三两下就将落晖楼的那堆余众擒拿下来,直接全扭送到官府去了。反正这堆人每一个手上都有好几条人命,也算不得无辜。就算全给他们一刀斩了,也只算死有余辜。   在官府的问讯之下,陆小凤他们得知白马寺的僧众们的下落。不过他们也懒得再揽事,自有官府的人会去救白马寺那群人出来。   经过这大半年的折腾,陆小凤终于有机会可以好好喘口气。   花满楼也终于可以回他的百花楼。   柳杨、顾映清也能够安安心心回到她们的长安,老实和尚也能继续云游四方,司空摘星亦可以继续四处晃荡。   一切终于都尘埃落定。   方昉的尸首,花满楼着人敛了,不过他并没有亲自去看过方昉。以前他不知道方昉对他深情至斯,他还可以只当自己是方昉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和他谈笑风生。现在他已经全部知道那些事情,他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方昉。无论生前,还是死后,他都不晓得。   陆小凤倒是偷偷到方昉的坟旁去找过他几次,每次都提着几坛好酒,自己喝上一半,往地上倒上一半——请方昉喝,他记得方昉也是好酒的。如果中间没有花满楼,陆小凤想,大概他和方昉的关系会更好,说不定还能和方昉做个朋友。   陆小凤还在方昉墓碑的角落处刻下一行小字: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方昉喜欢花满楼,陆小凤也喜欢花满楼。方昉喜欢酒,陆小凤更是嗜酒如命。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们的爱好倒是惊人的一致。   陆小凤自以为自己是偷偷摸摸地出去的,但这不过是他的自以为是罢了。花满楼怎么会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不过既然陆小凤不想告诉他,花满楼也就没有提。   陆小凤和花满楼心照不宣,彼此间都再也没有提起过方昉。   距离退园之约已经过去好几日,方醒已死,落晖楼也作鸟兽散。剩下的事情其他人就能搞定,并不再需要陆小凤和花满楼亲力亲为。   快要到大暑。   大暑一过,下一个节气,又是立秋。陆小凤和花满楼又可以再赏月下桂花,也又可以一起饮香气浅淡的桂花酒。   不知不觉,已经快要过去一年。   不过陆小凤和花满楼的余生,还有很多很多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所有有耐心能看完的小可爱们~   也感谢你们留评,看评论很开心啊,让我知道自己不是单机。   感谢你们~   这本就这么完结啦,番外等我写出来再放~